倪匡《南明潜龙传》

第十四章 雪魅火魈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全集  点击: 
  红发真人江上燕两人将酒泼出之时,自然也将内力运上。本来,若论功力,鬼影子可与江上燕匹敌,于六与谷泰两人合起来,与红发真人也可抗衡一时,惜乎鬼影子与谷泰两人内力倶都打了一个折扣,因此内力一较,三人便落了下风,只见酒一泼上,“壳壳”酒声,那段尺许长的断木,突然向旁一歪,平平飞出,落于就地。
  这一来,不但高下已见,而且?±燕显然已郷可骗信,站在红发真人一边,立意与自己丈夫为难,清波上人只觉一阵心痛,脱口叫道:“红妹,你……”
  江上燕头也不回,只是一声冷笑。
  清波上人突然一凛,暗想目前真是生死相拼之际,自己数日奔走,已将江湖上英雄好汉联络得差不许多,将鞑子赶走,系要靠这些朋友之力,怎么还只顾儿女私情?一想之后,立即将难过的心情撇开,喝道:“红发真人,既将我等请来,何以倨不为礼,你也算是武林大宗师,怎的行事如此乖悖?”
  他这几句话,当真是理直气壮,无一字可容反驳。
  这设计以气众人,原是郑可的主张,红发真人一时不察,觉得可以给来人一个下马威,便依计行事。此时给清波上人一喝,红发真人猛地省起自己如此作为,可是大失武林前辈身份,显得极是小家子气,他原也是一条硬汉子,此番固然为重利所诱,下山接了清廷所派高手雪魅火魈两人上山,准备将武林同脉一网打尽,但究竟不是郑可那样的无耻奸猾之人,因此不觉“霍”地站了起来。
  众人见他貌相怪异,狮口凹鼻,站起之后,喝道:“再排一桌筵席来。”晃眼之间,已经排好,他才略一躬身,道:“各位请入席。”说罢,重又坐下。
  在他来说,这算是已客气极了。
  清波上人见他既然相请,便大踏步向前去。
  两席相隔,不过五尺,若红发真人骤然出手,清波上人定难逃毒手,但清波上人却毫无惧色,昂然而前,齐星中、赵敞忙跟在后面,鬼影子一碰寥燕秋,道:“小丫头,你心中气不气?”
  寥燕秋道:“自然,那红发老道太混账了!”
  鬼影子道:“我教你一个出气的法子,你是小孩,他们碍着身份,必不能怎么着你,横竖要打的,早一刻迟一刻而已,你师父要怪你,全包在我身上!”说着,又对她附耳说了几句。
  寥燕秋听了,喜形于色,一手按在腰间流星锤活扣上,随着鬼影子向前走去,来到桌旁,突然身子一转,叫道:“红发老前辈,师母,莲师姐!”
  三人经她一叫,不禁全都抬起头来,麦莲像是自觉羞惭,随即低下头去,红发真人和江上燕却不得不在喉间“唔”的一声,算是回答,然而就在他们两人微一疏忽之际,寥燕秋手臂一振,流星锤疾挥而出,自下而上,在度清、度无两人身旁插过,插入桌底,再手臂微抬,流星锤“砰”的一声,击在桌子下面。
  这一击,少说也有数十斤力量,江上燕与红发真人刚“唔”的一声,桌上的汤汁酒盘,便直震荡起来,变生仓促,再好武功,也料不到寥燕秋敢如此大胆,在这种时候捣鬼。
  红发真人“呼”的一口气吹出,将迎面而来的汤汁吹去一大半,但头发也沾到了不少,江上燕最是见机,拖了麦莲立即施展“太阴移形绝顶轻功,避了开去,只在衣服上沾了些,最狼狈的慈云寺三大长老和郑可,几乎满头满脸,汤汁淋漓。
  寥燕秋这一锤出手似风,快疾无比,桌上菜肴汤汁溅起,原是一霎眼间的事,郑可和慈云寺三大长老虽然被溅了一头汤汁,仍是莫名其妙,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而且再也想不到是寥燕秋在捣鬼,仓促间竟然一呆。
  他们这里一呆,刚好红发真人一口气吹到,他这一吹,心中怒极,力大异常,以他功力而论,凡被吹出来,无论是鸡丝鱼翅,甚至于一滴汤水,全都比寻常人所发暗器,厉害了不知多少倍。
  慈云寺三大长老坐在他的对面,首当其冲,只觉头脸身上一阵剧痛,不禁惨嗥起来,倒于就地,来回打滚。
  郑可则见机尚快,一听得红发真人“呼”的一声,便自跃开,因此倒便宜了他,少吃好些苦头。
  寥燕秋此时则早已收了流星锤,从从容容,坐在桌旁。
  这一下恶作剧,真是妙到透顶,于六、鬼影子等人俱都笑得前仰后合,清波上人虽然平时不苟言笑,这时也忍俊不住,向寥燕秋看了一眼,见合座只有她一个人紧绷着一张又红又白的俏脸,咬着下唇,不禁更跟着众人,呵呵大笑起来。
  那一旁红发真人与江上燕究竟全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一惊之后随即定神,听清波上人等笑得如此欢畅,明知是他们捣的鬼,但自己自负武功绝顶,闹了半天,却没有看清对方是怎样做的手脚,这种事,还是吃了哑巴算数的好,否则若要闹将起来,三句话一说,脸先搁不起,因此强遏怒气,令郑可将慈云寺三大长老扶起,三人虽然内外功俱有根底,这一下也自伤得不轻,有几根鸡骨还深陷肉中,只得一根一根剔了出来,“哼哟”之声不绝,其势不能再用席,便由人扶持,人房休养。
  红发真人面带怒容,又命人重整筵席,命红云四魔补了度光三人的座位。
  重又坐定之后,鬼影子忽然高声道:“小丫头,对付蛮不讲理的人,只有如此略施薄惩。来!你这一手干净利落,我先敬你一杯!”
  他这话明是敬酒,实是讲给红发真人与江上燕听,别以为刚才那一下子是武林高手的手脚,其实乃是一个无名的女娃子而已。
  红发真人听了,果然面上变色,端起酒杯,“哈哈”一笑,道:“清波上人,久仰贤伉俪两柄长剑,天下无敌,贫道今日忝为主人,先敬你一杯!”说着,将酒杯托在掌上,只见他手掌上肉又厚又红,突然向下一陷,那酒杯本来就甚小,几乎陷了一小半下去,然后,也不见他手掌怎样动作,那块下陷的掌肉重复弹起,那酒杯“突”地上升尺许,略一停顿,便缓缓向清波上人飞来。
  众人知道他敬酒为名,乃是想令清波上人出丑,以泄刚才狼狈之气。
  那酒杯看来来势极慢,但是清波上人等人却一望而知,红发真人这一手掌心陷肉,借力震起的手法,乃上乘发暗器之法,至少用了八成内力在这酒杯之上。
  不要说清波上人现时内力受了损耗,即使是前半月,是否能接得住还是问题,弄得不好,他内力撞到,手臂折断,也是意料中事,因此清波上人一见酒杯飞起,便心中大为犹豫,究竟接是不接?如果这一杯不接,红发真人定然还有说话,第二杯必将飞至,如此,则不需比武,已落下风,若是接,却须当场出丑,也是一^样。
  两桌之间,相距不过五尺,红发真人与清波上人刚好面对面,也不过是丈许远近,那酒杯虽然来势极缓,但也不消多时,便将要飞到,清波上人正待用尽平生功力,好歹试他一试之时,忽听鬼影子一声长笑,朗声说道:“在下越俎代庖,回敬红云宫主人一杯。”五指一收一放,手中那只酒杯,便激射而出,“叮”的一声,刚好与红发真人掷出的那杯相碰。
  鬼影子这一下,足用了十成功力,两杯相碰,微一停顿,他那酒杯便向侧飞去,红发真人那酒杯仍然向清波上人飞至,但其力已被消了一半,虽是这样,清波上人一接接过,还觉膀子酸麻,忙一仰而饮尽,抬头看鬼影子那杯酒时,疾射到红发真人面前,红发真人则伸手来接之时,忽然“劈”的一声,酒杯突然碎裂,连酒带杯,往下坠去。
  原来鬼影子在发杯之时,便用了巧劲。
  两只酒杯在空中一撞,并不破裂,乃是双方尽皆将内力远近算准,未到距离,轻若无物,一到目的,便重若山岳,这原是极上乘的内功手法。酒杯飞到红发真人面前才碎裂,也是鬼影子算就的把戏,存心叫红发真人再出一次丑的。因此也可看出鬼影子功力之深,实可与红发真人、大相禅师、江上燕等人,并驾齐驱。
  但红发真人已有五六十年功力,早在明朝万历年间,便威名远播,曾受锦衣卫指挥使之邀,在京城大显威名,若是他想做官,锦衣卫指挥使一职,除他之外,谁还能夺?这还是几十年前的事,到如今,更是功力炉火纯青。但功力好了,做人之理未必明了,近十年来,他每以自己终老野林一事为憾,所以慈云寺三大长老,为清廷搭线,才会一说便合。
  俗语所谓“越老越悖”,是有一定道理的。
  却说红发真人既有如此功力,刚才因一时不察,吃了大亏,又做声不得,此时怎再能丢这一下面子?因此一见碎酒杯与酒一起下坠,眼看酒将撒开,他却疾伸出两只手来,兜住了碎杯与酒,向上一托,一面气纳丹田,狂吸一口气,那些原来掉去的碎瓷片和酒,竟如长鲸吸水的一般,全都向他口中倒投进去,吸进口后,“咕嘟”一声,将酒咽下,然而张口扬脸,“呸”的一声,喷出一口白色碎片来,“扎扎”连声,全都钉入一丈开外的大柱中,正是碎酒杯片。
  清波上人、神鹰谷泰及齐星中、于六四人全是豪侠之士,鬼影子虽然为人刁钻,最多古灵精怪的新奇主意,但算起来也是一条硬汉子,一见红发真人露了这一手绝技,不由自主同声叫道:“好功力!”
  鬼影子叫完之后,略一停顿,道:“只惜约束不严,叫后辈在江湖上坏了红云宫的名头!”这便是他一张口不饶人处。
  至于赵敞和寥燕秋两人则看得目定口呆,若非亲眼目睹,真不敢相信武功一道,竟能练到如此境地。
  原来红发真人这一下狂吸泼酒,确是非同小可,双掌一兜,掌上内力,要将泼酒下降之势阻止,接着张口狂吸,将酒吸入,若就是这样,倒也罢了,偏偏酒中混合有无数小块的碎瓷片,边缘何等锋利,一起吸入口中,若非内力深湛,怕不满嘴尽被割破?但红发真人却早有准备,酒一人口,便用力一合,那些碎瓷全都为他一合之力,变成粉末,然后再将之逼在一边,将酒咽下,将那些瓷粉吐出。虽只一眨眼工夫,但是所费功力,岂是常人所能望其项背?
  当下他见鬼影子等齐声赞好,扬着脸冷笑了一声,转过头来,向鬼影子望了一眼,道:“尊驾越俎代庖一杯酒,贫道已然承情,红云宫中第三代弟子,也代贫道敬他一杯!”嘴向郑可一努。
  郑可知道红发真人是要令他出手,但他暗想如今江湖上一等高手,几乎尽在此间,目前看来虽然还在喝酒敬酒,实则剑拔弩张,说动手就动手的,而且一动起手来,生死立判,哪有周旋的余地?这些微末道行,不知师祖为何还要叫自己卖弄?但他尽管心中疑惑,却不敢不从,满满地斟了一杯酒,也不用力,只是随手挥出,酒杯居然也四平八稳,向鬼影子飞出,郑可只觉得杯才脱手,便见红发真人一声咳嗽,一股大力撞来,几乎坐不稳,那杯酒也在空中略略停了一停,他便知红发真人已暗将内力运上,只待看鬼影子出丑。
  若这杯酒是敬清波上人,则或许会着了红发真人的道儿。但鬼影子何等精灵,一听在如此关头‘红发真人还叫郑可出场,其中定有原因,细心留意,他已觉察,红发真人咳嗽才停,他便道:“红云宫第三代弟子的酒,就由真元观第二代弟子喝了吧!”向寥燕秋一使眼色,伸手一掌,“呼”的一声,直向那杯酒砍去,他此时内力远不及红发真人,但红发真人只是仗着咳嗽掩饰,一吹之力,他这一掌却是内家劈空掌法,是以掌风到处,酒杯便向旁箭也似的射了出去。
  寥燕秋初见鬼影子示意她喝下那杯酒,还不知是什么意思,此时一见酒杯向外飞出,便自会意,手在椅柄上一按,人便跟着酒杯去势,蹿了出去。
  她轻功底子就不错,再加又学了大相禅师的轻功身法,还服了益气壮力、轻身延年的至宝石中黄子,因此端的身轻如燕,蹿出之后,一见酒杯去势尚急,一时不至会坠落,唯恐此时力未消去,索性卖弄一番,左足在右脚背上一垫,人便平空升高三尺,身子一横,一个“雁落平沙”之势,平平向前飞出七八尺,已来到酒杯之旁,“啧”的一声,一饮而尽,顺手接过了酒杯,还觉得沉甸甸的,深庆刚才不曾鲁莽,一等双足沾地,便就势一点,倒纵回来,坐于原位。
  这几下轻功,真是来去无声,只见她人影飘飘,宛如天女下凡一般,姿势更是美妙已极,江上燕半晌未曾出声,此时也禁不在喉间“唔”的一声,麦莲便附耳向江上燕讲了几句话。
  郑可虽未听清楚麦莲说些什么,但也知道她见寥燕秋功力突进,心中妒嫉,因此便凑过去,低声道:“莲妹,这几下花式,又不是真正武功,有什么用处。我们再过几年,定胜她万倍!”
  麦莲见郑可如此善解人意,不由展颜一笑,众人正不知红发真人还有什么花样,那雪魅火魈两人,也只是闻名,从未见过,不知尚有什么阴谋鬼计,心中狐疑之时,忽见宫中道士报道:“花山马十七,惠州六大镖局总镖头,烈火箭铁令官,又海南黎氏四兄弟到!”
  清波上人一听,忙立起身来,这些人全是他相约来此的,鬼影子则叫道:“糟了!”
  一言甫毕,马十七已当前大步走进,土头土脑,纯是乡下樵子打扮,手中还拿着一条専木扁担。那铁令官是一个胖矮汉子,黎氏四兄弟则装束奇特,原是海南岛上人,善使暗器,俱都短小精悍。清波上人稍与寒暄几句,酒席又已摆上。
  不一刻,天色已晚,红发真人仍是不断劝酒,清波上人知道今晚睡不成了,果然,不一刻便掌起灯来,有话即长,无话即短,这一顿酒,竟连饮了三日三夜。
  麦莲及红云四魔全都支持不住,其他人武功尚堪支持,席间仍是谈笑自若,三日之中,又来了五十七位江湖朋友,那方场已排满筵席,只余正中两丈见方一块空地。
  第四天早上,红发真人突然站了起来,两眼缓缓在众人脸上扫过,然后停在清波上人身上,道:“上人所约朋友,可来齐了吗?”
  清波上人一看,差不多已经到齐,何况他并不知红发真人鬼计,便道:“真人有何吩咐?在下这边,人已齐了。”
  红发真人“哼”的一声,近百余人全都鸦雀无声,要听他讲些什么。
  这次聚会,几乎尚未为清兵所占各地,著名的人物全都来了,也真算是罕见的盛事,因此个个屏息静气,要见事情如何了断。
  只见红发真人半晌不语,然后道:“此次端午之约,原本是本宫第三代弟子,与天地会二阿哥,及清波上人之徒所约。约期比武,纤芥小事,清波上人何以广邀武林人士,莫非真想与贫道过不去,想毁了红云宫数十年的基业吗?”
  清波上人知道他利令智昏,还想说自己方面的不是,以待事发之事,江湖上传说出去,还将事情当做是意气之争,而与民族大义无关,因此“刷”地站了起来,凛然说道:“在下等此次来红云宫聚会,一则是了结与贵派弟子郑可的恩怨,二则借此集会,事完之后,重创天地会,联结各山各寨兵马,誓力抗清。自然这与真人无关,我们且先将贵派弟子在江湖的恶行道出来让大家听听,最不该的是他身为汉人,却去做敌人走狗,胆敢将清兵勾引人粤,江湖上绝容不得这等败类!”
  清波上人本来只是单指郑可而言,但红发真人心中有亏,那话一字一句,恰似刺着他的心,越听越怒,等清波上人讲完,一张丑脸已气得铁青,冷笑道:“清波上人如此慷慨激烈,与明廷卖命,莫非不是朝廷走狗吗?”
  清波上人仰天大笑,道:“抵御清兵,人人有责,若朝廷肯为百姓出力,自然和朝廷联结一起,否则只要有百姓在,抗清之力,便无法消灭!”
  话才说完,满座叫好之声,此起彼伏,清波上人面色严肃,毫无矜骄之色。
  红发真人冷笑一声,道:“废话多说无用,上人,你说如何了断,便悉随尊意便了!”说着,便坐了下来,清波上人一想,今日之局,若不动手,岂能了结?但若动起手来,自己这方面人虽多,武功好的却少,而且清廷派来的厉害人物,雪魅、火魈还只是前几天,他们随红发真人上山之时,见过一眼,那时他们一掠而过,根本没有看清是什么样的人。清廷既令他们当此重任,作为重新入粤的前驱,当然不是等闲之辈。再加寥燕秋曾说,在宫中有好些神秘的“道士”,全都不伦不类,显然也是清廷高手,乔装打扮,混了进来的。此刻这些人如果全都露面,事情倒也简单,偏偏一个也不见,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却须小心,因此煞费踌躇,不知如何处理才是,百数十双眼睛越是集中在他身上,越使他拿不定主意,因为一个不好,真被他们一网打尽的话,民间抗清力量,便要大受挫折,天地会、花山七十二寨相继失败,皆因一时失策,岂可再蹈覆辙,沉吟半晌,方道:“小徒与郑可,四日前一战未定胜负,如今再令他们交手便了。”说完,瞧见鬼影子、于六两人暗暗点头,心中便放下一块石头。
  赵敞闻言,立即站起。
  红发真人却道:“且慢!”
  众人齐皆一愕,只听他缓缓道:“胜了如何?败了如何?”
  鬼影子实在忍不住,道:“郑可若败了,还想有命吗?一人一口,吃也将他吃下肚去!”
  红发真人仍是那样傲慢,道:“若胜了呢?”
  鬼影子道:“由你处置!”
  红发真人道:“好!可儿出场去吧!”
  郑可此时穿着一件精工绣成的书生服,头戴百宝书生巾,足登粉底皂靴,一离座站起,面如满月,目若流星,风度翩翩,真是个美少年,谁又能想得到他心肠如此的毒辣?
  麦莲两眼含情,叮咛道:“可哥哥,小心了!”
  寥燕秋却向赵敞道:“敞哥哥,再别放过他!”
  赵敞知道这一战非同小可,若不小心从事,不啻断送在场五七十位江湖好汉命,因此“嗯”地答应一声,和郑可还隔得老远,便两眼紧紧瞪住了他,真个神定气闲,会家眼中,一望而知,郑可虽然引人注目,但却不如赵敞之气势雄浑。
  两人离座后,各向四围作了一个罗圈揖,齐向广场中走去。
  郑可跑得快些,先到一步,“锵锒”一声,将观讳剑拔在手中,虚挥一剑,“刷”的一声,一溜青光,然后抱剑在胸,赵敞也已赶到。
  两人四只眼睛一接触,郑可因胸有成竹,不慌不忙。
  赵敞则全神贯注,此时已并无门面话好说,赵敞斜提野君剑,道:“请了!”
  脚走之字,“刷”的一剑,直伸进去,剑尖如灵蛇吐信,却并非“倒海剑法”中的招数。
  郑可见剑刺到,挥剑来迎,“叮”的一声,剑尖敲在野君剑脊之上,这种打法,分明是不将赵敞放在眼中。
  若换常人,定要心怒气躁,但赵敞只是想道:“不管你如何,今日我只要胜了你,便没事!”因此“叮”的一声,忙把手臂一缩,就势舞起一团剑花,剑尖突然伸出,径刺郑可咽喉。
  赵敞舞起一团剑花,直向郑可刺去,郑可撮唇作晡,“嘘”的一声,还耸了耸肩膀,滴溜溜一转避开。此时赵敞“倒海剑法”已然展开,郑可还不知厉害,故意卖弄。
  谁知赵敞近来剑法大进,这第一招“张羽煮海”的七种虚实变化,几乎已全部领略,“倒海剑法”纯论剑招,是一招厉害似一招,但若论其中变化,则刚好相反,乃是第一招最为厉害,这套剑法之所以能称雄于天下,也是因为它颠来倒去,循环复始,全部使出,有令人难以捉摸之奥妙。
  此时郑可便是吃了以往赵敞对敌,自以为已熟知倒海剑法精奥的大亏,还只当他这第一招“张羽煮海”乃是平平无奇的起势,因此避开之时,故意在离剑锋不过半尺处擦过,以显其身法之灵巧。
  但赵敞手腕连翻,霎时间,郑可只觉剑气森森,隐隐夹有大海咆啸翻滚之声,上下左右,齐向郑可袭到。
  郑可这才知道,深悔不应托大,忙不迭想倒纵出去时,哪里还来得及,只得勉强以剑招架,化了赵敞这一招的锐势。
  赵敞倏地改招“瞒天过海”,剑自他自己背后伸出,令人防不胜防,“刷”的一下,已在郑可左臂上划了寸长的一道口子。
  两人交手不过三个回合,郑可便已负伤,连清波上人也觉得意外,众人更是怪声叫好,赵敞心中一喜,见郑可中剑之后,面色不改,人已纵出,便提剑赶过来,又是一招“精卫填海”。
  郑可不等赵敞赶到,便身形一矮,七煞剑法展开,一团青光护住全身,也直冲过来,两人都是全力前进,甫一接触,一阵金铁交鸣之声,连绵不绝,总有十七八下,可知两人在这一刹那间,剑式变化,已有近二十式之多,而且又招招相碰,是以“铮铮”之声不绝。
  武功差些的人,只当他们两人相斗激烈,是以如此,但鬼影子、神鹰谷泰却心中大为起疑,清波上人也瞧出事情不对头。
  原来剑之为物,在兵刃中是最难施,而招数剑术又最繁复的一种。大多数剑法,全都在一个“轻”字,与一个“灵”字上发展出来,况且两人对敌,全凭兵刃相交,死拼力气,乃是极下乘的工夫,照郑可与赵敞两人功力而论,绝不至于招兵刃互击,只惜两人剑出如风,近身进招,也分不清谁的身形如何动作,所使宝剑,偏又是天下驰名的利器比翼双凤剑,寒光莹莹,更叫人眼花缭乱,因此只闻双剑相交之声,分不出招数来。
  这样打法,自然紧张已极,明是生死相拼,众人全都屏气静息,望住在场中翻翻滚滚、杀作一团的赵敞与郑可两人,两人一口气缠来绕去,斗了足有七八十回合,才又倏地分开。
  看赵敞时,脸上似也带有惊异之色,郑可却面带奸笑,左膀上那道伤口已经凝住,大半只衣袖为血所濡。
  两人分开后没有多久,赵敞长剑一摆,踏中宫,走洪门,“刷”的一声,直刺过去,郑可却全然不按剑法,由上而下,直劈下来,赵敞猝不及防,改招不迭,“铮”的一声,两剑重又相交。
  赵敞长剑一沉,改削郑可的大腿,郑可横剑来格,剑尖直挑起来,“铮”地又是一下。
  众人这才弄清,敢情刚才近身进攻时,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乃是郑可有意使两剑相交的。
  这一来,却更使人难以明白,若是郑可想借此消耗赵敞内力,则必须本身内功深过赵敞,才有用处,目下赵敞功力显然胜他一筹,老是兵刃相接,有什么用处?时间一久,自己非吃亏不可,郑可又怎会做此傻事?
  这一转念间,又是十数下“铮铮”之声,这时赵敞心中也疑惑不已,不明郑可葫芦中卖的是什么药,又过了二十余招,赵敞猛地想起,自己气力看来胜过郑可,何不将计就计,令他手中长剑脱手?主意打定,非但不避,而且迎了上去,那声音绵绵不绝,时稀时密,越发惊心动魄,又杀了七八回合,赵敞一剑平刺,正是“海女弄环”,郑可横剑硬击。
  赵敞暗叫一声“来得好”!气贯臂,力运手,将内力传至剑上,用力一震,谁知郑可一沾即离,“刷”地长剑一沉,赵敞内力运空,不免狼狈,但也算他功力大进,百忙中立定脚跟,也沉剑相迎,郑可趁势一挑,赵敞旧力刚尽,新力未发,那一瞬间的空隙,为郑可所乘,野君剑被郑可直挑起来,同时左手骈指如戟,来点赵敞乳旁的“期门穴”。
  赵敞暗暗吃惊,要躲是难以躲过,好在两剑仍贴在一起,仍可以内力胜他,便再次运力,用劲一压,郑可只觉右臂酸麻不堪,暗叫一声“好厉害的小子”!左手尚未点到赵敞胸前,便突然转弯,五指箕张,来拿赵敞手腕,那拿捏的方位,刁钻异常,中指、食指与无名指刚好趁机点赵敞手腕上的“阳谷”、“阳豁”、“阳池”三穴。
  赵敞正以内力和他相逼,防不到郑可竟会双手齐出,迫得左掌向他砍去,郑可见时机已至,左臂一缩,赵敞一掌砍空,两手齐用,未免分神,郑可就趁机用尽生平之力,传至剑上,同时一脚飞出。
  这种打法,真个穷凶恶极,见所未见,赵敞一闪避过,左掌砍郑可胸前,郑可右臂亦奋力一振,赵敞也觉虎口微麻,正要加发内力,使郑可落败之时,郑可化开了赵敞那一掌,又来点他手腕的“寸关穴”。
  赵敞手腕一抖,但郑可志在必得,不顾自己左半边身子已卖给了人家,奋力点去,指尖竟触及赵敞手腕,赵敞五指一麻,手便松开,“锵”的一声,野君剑直震出来。
  赵敞心中大惊,忙身子一侧,五指如勾,直抓郑可胸前,同时左掌也发,一掌正中郑可右肩,“砰”一声,郑可痛得“哎哟”一声,观讳剑也“呛啷”掉落地下,赵敞就势一脚,将剑踢出,只见黑影一闪,原来是江上燕离座而起,将剑接了过去,那柄野君剑飞出之后,也已为神鹰谷泰一跃而起,接在手中。
  这一来,两人手中俱没有兵器,郑可右臂,直痛得抬不起来,赵敞分明已占上风,但看郑可时,却面无惊惶之色,两人相隔五尺站定,生死决斗,自然不能点到就算,因此两人不肯罢斗,也在意料之中,那一旁麦莲忽然自江上燕手中接过观讳剑,高叫道:“可哥哥,要不要将剑给你?”
  寥燕秋一听,不甘示弱,也叫道:“敞师哥,给你剑,再在这厮身上划两道口子。”两人针锋相对。
  郑可轻描淡写地说道:“莲妹,剑不要了,既已脱手,还好意思再使剑吗?”鬼影子一听,不禁叫道:“不好!”
  寥燕秋对赵敞关切之至,忙道:“怎么啦?”
  鬼影子道:“这厮拿话逼住,不准两家使剑,不知他身上还有什么歹毒玩意?否则定然不致如此!”
  寥燕秋想起一事,猛地一跳,从头顶心凉起,直凉到脚底,面色倏青倏白,鬼影子见了大异,心想这妮子精灵异常,向来嬉皮笑脸,什么都不怕,怎的却吓成这个模样?一看场中,却又并无异状,赵敞与郑可两人仍在对望,看情形是在运气,郑可则是勉强使真气运转,令右臂活络,赵敞则鼓气解了“寸关穴”,手腕不断旋转。
  鬼影子既见赵敞、郑可尚未交手,则寥燕秋如此惊恐,必有原因,不禁问道:“小丫头,怎么啦?”
  不问犹可,一问之下,寥燕秋大眼忽闪了闪,滴下两串眼泪来,嘴一扁道:“敞师哥,我害了你!”
  鬼影子道:“怎么一回事,快说啊,趁还有时间,可以对策!”
  寥燕秋心神大乱,道:“青王神!青王神!”
  此言一出,清波上人等全都耸然动容,齐向场子中看去时,郑可已取出了乌漆漆一副手套带上。
  鬼影子急叫道:“敞哥儿,快除下衫来!”
  赵敞虽然不明其中道理,但只听得鬼影子语言中大是惶急,不敢怠慢,便忙将上衣除了,他这里刚脱了衣服,便见郑可自衣领中抽出四尺来长,一支竹筒来,伸手一捏,“嘶”的一声,一条绿得极为可爱、细小如指的竹叶青,便捋头探了出来,郑可伸手便抓,顺手甩了竹筒,捏住蛇尾,有识货的,俱都认出那条青蛇儿非同小可,乃是天下毒蛇中的异品青王神,也正是郑可在茂名县从寥燕秋处夺来之物。
  青王神一出竹筒,便被郑可捏住蛇尾,身子一伸一屈,仰了起来,直咬郑可头脸,郑可手腕一抖,一个箭步,蹿了出去。
  这一抖用力恰到好处,又不致将蛇儿的骨节咬散,又不令蛇咬到自己,反将蛇抖出,那青王神经他这一抖,一见前面有人,哪里还分什么青红皂白,血也似红的蛇信直喷了出来,赵敞大吃一惊,急忙避了开去,这才想到鬼影子令他脱衫的用意,忙力透手臂,将一件上衣抖了起来。
  那衣衫本是柔软之物,但经他用力抖起,竟然也卷起一阵风声。
  此时,座间众人,有的已大哗起来,性子躁的便大叫道:“妈拉巴子,要不要脸,这类下三滥的玩意,也拿出来咬人?”
  郑可充耳不闻,见一击不中,连环进步,向外一侧,“蹬蹬蹬”连跌出三步去,然后又是一个箭步蹿到,这一来,他已绕到赵敞背后,青王神突挥出去,对准赵敞背后就咬。
  赵敞急切间转不过身来,逼得也用“疯子卖酒”的身法,向侧避开,趁机一个“扫堂腿”,乃是“枯树盘根”之势,向郑可的下三盘扫到。
  郑可冷笑一声,手中青王神往回一收,竟似软鞭“倒舂石臼”的招数,由外往里抽来,赵敞若避得慢些,腿上非被扯下一大块皮肉不可。这是因为青王神腹背之上,皆有一条逆鳞之故。
  赵敞亦知这蛇儿毒得异常,除了它本身蛇胆以外,即使是华佗重生,扁鹊再世,也难救治,因此一腿扫到一半,便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郑可一抽不中,就势将蛇向前一送,那青王神被他颠来倒去,扔了几次,凶性大发,不等郑可再向前送,便直伸过去,赵敞手中衣服还未扬起,蛇口大开,一口便咬住了赵敞大腿。
  寥燕秋、清波上人等见了,猛地站起,寥燕秋面色煞白,尖叫道:“敞师哥!”手在桌上一按,人已纵出。
  座中只有一人叫道:“这种下流东西,江湖上怎能容得?”
  “扑”的一声,也跳出一个胖子来,手持单刀,气势汹汹。
  赵敞觉得裤脚一紧,人便凉了半截,但随即觉得它这一口并未沾到丝毫皮毛,用力向后一缩,“嗤”的一声,将裤脚扯下一大片来,果然毫无损伤,但也已吓得一头冷汗,两脚丁字步站定。
  郑可见一口咬中,赵敞仍能脱身,心中大奇,继而一看,原来相差毫厘,并未曾咬中,暗想此次如此不巧,下次难道也是如此吗?只被略沾皮肉,就叫你小子上西天去见太上老君!脚步一移,双向前扑上去。
  寥燕秋见赵敞无事,她一颗心仍是“扑通”、“扑通”,几乎要跳了出口来,一时之间,倒呆在那里。
  那胖大汉子却赶了过来,提刀向郑可便砍,谁知一刀尚未砍下,忽见一溜红烟,突射而至,快疾无伦,郑可、寥燕秋两人只觉一股大力压到,慌忙纵开,那胖大汉子却还不知厉害,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声惨嗥过去,那汉子胖大身躯,直跌了出去,“啪”的一声,摔在地上,两腮微微一伸,便自不动,众人才看清楚,原来那溜红烟也似的身形,正是红发真人,众人才看清,将人摔出之后,他满头红发,才慢慢平复下。
  这时,座间又一人飞跃出来,扑在那胖大汉子身上,号啕大哭,此时清波上人也已认出那胖汉子乃是广西武林人物,人称象山双杰的羊五郎,在号啕大哭的那个,是他师弟刘洪。
  众人见红发真人亲自出手伤人,不禁纷纷起立。
  红发真人冷笑道:“一对一比试,岂容外人插手相助?这厮败坏江湖规矩,又如此不经打,可谓死有余辜!”
  那羊五郎一口单刀,在两广镖行极为有名,绝非无名之辈,红发真人一举而毙之,实是存心扬威,但偏偏他将话压住,若评论起来,倒确是羊五郎太过鲁莽了些。
  众人心中虽然是怒极,但却无话可说。
  那刘洪见师兄命丧,哪里还顾得红发真人厉害与否,“刷”地亮出一对判官笔来,叫道:“红发老道,姓刘的与你拼了!”连人带笔,直冲过来。
  众人知道他不是红发真人对手,急叫道:“刘兄快退!”但已是不及。
  只见红发真人站在那里,避都不避,刘洪双笔齐向他胸前点到,红发真人手一探,已抓住了左手的那支,手臂一移,“叮”的一声,两支判官笔已全到了红发真人的手中。
  刘洪若知难而退,或者不致身遭惨死,但他性烈如火,存心拼命,大叫一声,手起一拳,击在红发真人胸上,只听“扑”的一声,刘洪右臂反倒软垂下来,但他仍不肯息,左手又起,一掌斜劈红发真人头脸,被红发真人顺手一捞,便挥了出去,虽然有几个人想要抢救,但红发真人出手奇快,刘洪已经跌在青石板上摔死,连声都未出一下。
  那些跃出欲抢救的人一看,刘洪骨折筋裂,早已惨死,只听得红发真人声若洪锤,道:“谁要在他人相斗之时出手相助,这两人便是榜样,谁要不服,便请出座,贫道决陪他走几招!”
  这句话一说,四座尽皆默然,个个自度能力,皆非红发真人之敌,当真为他声威所胁,清波上人一见这情势不好,若自己也不出场,以后怎能在江湖上见人?明知不敌,送死也要去送一遭,便大声道:“一人是因出手相助,因此要死,另一人何故也对之下毒手?”
  红发真人“桀桀”笑道:“谁叫他不自量力,敢和贫道交手,清波上人你莫非不服吗?”
  原来这些时日来,红发真人已看透武功如同清波上人者,座间不下七八人之众,但清波上人却凭他那股浩然正气,为众人所敬服,俨然是这班反清死士的首领,他等一会儿还要为清廷辨事,若是清波上人在,却是个大大的阻碍,因此一见清波上人敢在人人不敢出声时讲话,便特意蛮不讲理,准备趁机将他除去。
  清波上人一听,暗想自己此时此际,再不动手,怎可算人?足尖一点,便蹿了出去。
  鬼影子、于六两人素知清波上人为人义气过人,如此场合,他一定不会畏难退缩,早就怕他不顾一切蹿出,则绝非红发真人敌手,他若有三长两短,不但红云宫之会,残局难以收拾,即使能够下得古兜山,那重创天地会,誓死抗清一事,也难以达成,因此见他身形一动,便不约而同,一起伸手向他抓去,怎知清波上人去意已决,谁都无法阻止他,手中野君剑连挥两挥,自左至右,“嗤嗤”两声,将两只道袍袖子齐都割落,鬼影子、于六两人只觉手中一轻,清波上人已仗剑站在红发真人面前。
  鬼影子心中大急,心想事已危急,还顾什么一打一,两打一,略一提气,便想跟着纵出,忽听清波上人仗剑喝道:“谁都别动!”鬼影子一愣,清波上人续道:“今日此会,并非只是江湖上意气之争,各位朋友想已明白,但只可人无义,不可我不仁,既然讲明一对一,各位朋友倶请观战便可!”
  清波上人这几句话讲得斩钉截铁,鬼影子叹了一口气,颓然坐下,向于六看了一眼,于六向他作了一个无可奈何之状,两人同时苦笑一下,心中俱以为清波上人太过正人君子,难免要吃大亏。
  座中果然无人出来相助,但个个全神贯注,只怕清波上人稍有不测。
  郑可此时则已将青王神收起,赵敞也退过一边,场心中只有红发真人与清波上人两人。
  红发真人仍站在原地不动,清波上人提剑在手,向他一拱道:“真人请了!”
  红发真人也一拱手,道:“上人请先赐招。”
  高手过招,气度究竟不同。
  众人心知清波上人此战必败,心中紧张已极,赵敞敬师如父,心中更是着急,偶一抬头,看到麦莲一双俏眼却只在郑可身上打转,全不将清波上人安危放在心上,倒是她身边的江上燕,一对绿莹莹的怪眼,虽是冷冷的,但却望住清波上人。
  两人客套已过,清波上人野君剑一摆,道:“有僭了!”身形突进,手腕一抖,长剑“嗡”的一阵响,“刷”的一剑,直勾勾向前刺。
  红发真人双掌一错,身形陡矮,反倒欺近身去,五指捏拳,中指微凸,向清波上人“坛中穴”叩来。
  清波上人一剑刺空,倏地将剑收回,后退一步,抖起斗大一个剑花,正是“倒海剑法”中的“精卫填海”,经他使来,比赵敞又高了不知多少倍,但红发真人却仍是不闪不避,一掌砍出,“呼”的一声,掌风过处,清波上人虎口一麻,长剑几乎脱手,忙用力握住,剑锋已歪过一边。
  红发真人不知他因搭救薛老三,而致功力大减,只道他原来本领不过如此,“哈哈”一声长笑,道:“我道海底蛟如何厉害,原来却是这等脓包!”便踏前一步,食指伸出,便点清波上人喉间“天突穴”。
  清波上人野君剑为他掌风荡歪,胸、颈之间门户大开,再加红发真人这一指虽是对准“天井穴”点手,却见他手指微晃,周围“人迎”、“地仓”、“结喉”等数穴却全在他手指笼罩之下,因此逼不得已,向后连退七八步,方能回剑自卫。
  红发真人为人本就傲慢异常,见自己一指伸出,清波上人便连退七八步,益发大傲起来,道:“海底蚊浪得虚名,原来不堪贫道一指之力!”
  座间众人,眼看清波上人如此狼狈,却又无力相助,心中如滚油煎熬,赵敞更恨不得将自己胸口撕裂,好出这一口乌气,但红发真人手不留情,身子一滑,便已赶到,清波上人见他一到,长剑挥起,一连三剑,这三剑凌厉至至,连红发真人也不敢硬闯,停了一停,一掌化了三剑来势,刚想进招,清波上人连停都不停,“刷刷刷”又是连环三剑。
  这一连六剑,连赵敞也是莫名其妙,合座间,只有江上燕一人,知道此是“倒海剑法”中最精奥的一种变化,也是七种虚实变化中的最后一式,由三三成数,变为七七成数,若非红发真人真是劲敌,旁人早就避不过去。
  红发真人见他又是三剑出来,欺他内力不如,一步跨出,来到清波上人身旁,“呼”的一掌。
  但此次清波上人已有准备,掌风一到,剑便下沉,虽然歪了一歪,下面七剑,又一口气刺出。
  红发真人冷笑一声,“呼呼”又是连发两掌,隐夹风雷之声,真个其力能开山裂石,厉害已极。
  清波上人只觉一股股大力连绵撞到,步法一乱,向旁一侧。
  红发真人直蹿过来,仍是一指伸出,清波上人只得再次后退。
  红发真人索性这一指再也不缩回去,步步进逼,左掌不时砍出一掌,就凭这一指一掌之势,清波上人除舞剑后退之外,便别无他法可施,一连退了十几步,已绕了半个场子。
  红发真人再嘲笑道:“海底蚊如此威名,真不知从何而来!”
  鬼影子起先听他肆意嘲笑,心中也是气愤,此时却心中一动,忙向江上燕看时,见她脸上果然隐隐有不满之色,暗想古人有言:“一夜夫妻百夜恩”,江上燕虽然为郑可所骗,此时心中大恨清波上人不应与她宝贝女儿和宝贝女婿作对,但这究竟是一时意气,和老公比较起来,自然还是丈夫紧要,而且还大可以激她一激,一见清波上人已更为狼狈,剑势越来越慢,像是为大力胶住,便大叫道:“红发真人,海底蚊的确是脓包,你所言不差!”
  这一说,众人固是大愕,但红发真人心中却暗暗欢喜,还只当清波上人尚未将自己击败,众人便生异志,因此答道:“自然不差!”
  鬼影子见他搭腔,知道自己计已得售,便道:“但在下不明何以当年大相禅师,也会败在他剑下?”
  红发真人心想这事非得说清楚不可,否则众人还会听命于清波上人,而不信自己,事关清廷深知民间抗清之力,如野草一般,烧之不尽,若对现来赴会之人一网打尽,固然消灭一部份力量,但总不如将之一络,收回己用的好,因此一干人等,早有准备,但却埋伏不出,红发真人有可以威服众人之机会,怎肯放过?一面进逼清波上人,一面冷笑道:“那是大相禅师更为不济之故。”
  鬼影子接着道:“翻江倒海剑法,驰誉江湖三十余年,岂同泛泛?江湖上有几句话道:海底蛟、江上燕,两柄长剑闯江湖,翻江倒海三十年,你可知?”
  红发真人给他撩得火起,一时忘了江上燕正在自己这面,脱口叱道:“什么海底蚊,江上燕,嘿嘿,在贫道眼中,全是脓包!”
  鬼影子心中大喜,果然见江上燕疾站了起来,已经大怒,如火上加油,“格格”一笑,道:“原来海底蚊是脓包不算,江上燕也是脓包,哈哈!真是浪得虚名,真人此言不差,在下领教!”
  他这里话才讲完,已然怪叫一声,道:“红发真人,你看看是谁来了?”麦莲急道:“妈,你怎么啦?”
  郑可也是突然一惊,叫道:“岳母!”
  但江上燕自负武功不下于红发真人,被他当着这么多江湖人物如此讲法,怎能忍受得住,叱道:“你们别管!”吓得两人齐皆不敢出声。
  红发真人正在心中得意,忽听江上燕尖声一问,那声音直刺人耳鼓,心中便已知道着了鬼影子的道儿,已将江上燕得罪,当着这么多人,若要改口,怎么能够?自己既自负为武林大宗师,刚才大话已说出口,莫非再收了回来不成?因此一时间竟答不上来。
  鬼影子则仍在大呼小叫,道:“啊,敢情江上燕、海底蚊全是大脓包,到如今方才知道!”
  江上燕怒道:“你住口!”
  鬼影子若无其事,“咦”的一声,道:“怎么啦?又不是我说的,红发真人刚才还说过,那大嗓门,谁都听到,既不敢去惹人家,朝我这小脓包发什么恶?”
  这几句油腔滑调,四座全给他引得哄然大笑。
  江上燕勃然大怒,离座走前两步,道:“红发老道,你怎敢如此小觑人?”
  红发真人有苦难说,此时不出声已是失威,何况承认自己讲错?一霎间刚愎脾气又发,硬着头皮道:“是说了,又怎的?”
  江上燕“嗖”地掣剑在手,道:“好!便叫你这老道看看当年大相禅师是如何败的!”
  原来当年江上燕与海底蛟合力战败大相禅师之时,两人结缡十年,北方有俚语道:“黎明的觉,半道的妻,羊肉饺子清炖鸡。”正是夫妻间情感融洽无比、情深爱笃的时候,此时一经提起,虽然她性情大变,也不禁觉得一阵甜蜜,敌忾之气大盛,一剑刺出,竟是“翻江剑法”中的“霸王乌江”,剑气如虹,由上而下,向红发真人的后心刺到。
  无巧不巧,清波上人趁红发真人讲话分神之际,力图反击,红发真人心中后悔弄巧成拙,反倒将江上燕得罪,手上更慢了一慢,清波上人得以一剑挥出,正是“倒海剑法”中的“张羽煮海”。
  江上燕与海底蚊两人,一套“比翼双凤剑”,在江湖上已经有十年来未曾露面,这一下重又双剑合壁,江上燕已练成了“太阴炼形”的上乘内功,清波上人也是功力有进,只听剑气中隐隐水波翻腾之声,威力大发,的确是非同小可。
  红发真人想一掌推开野君剑时,背后一阵凉气袭到,观讳剑已离他后心不过寸许,这一掌再也发不出去,好在他各门工夫倶臻绝顶,轻功上的造诣也极深,足尖一点,“旱地拔葱”,人笔也似直的,蹿上丈许高下,心知再凭空手,要吃亏也说不定,趁着人在空中,手在背后一探,便将黑漆漆、手臂粗细、不过一尺来的一节物事抓在手中。
  合座上下,竟无人识得那是何物。
  清波上人见江上燕出手相助自己,心中感慨万千,此时红发人还在空中,他不禁低声呼道:“红妹!”
  江上燕被他这一呼,想起十年前两人恩爱情状,心中惘然,红发真人已然落下,那节黑漆漆的物事,径向她肩头点到。
  江上燕回身斜步,观讳剑轻摆,“屈子投江”,一剑还刺,谁知红发真人这一点乃是虚招,江上燕剑才刺出,红发真人便疾转过身来,出手如风,那节物事直向清波上人点到。
  清波上人见江上燕第二招使出,野君剑早已挥起,乃是“瞒天过海”,双剑齐攻,但红发真人认定清波上人功力较弱,左掌“呼”地硬砍过去,手中那节物事“突”的一声,突然长了一倍,清波上人险险避过,但步法已乱。
  野君观讳两剑,双剑合璧,步法严谨,实在是一丝一毫也差不得的,因此两人若是功力相若,使将起来,威力便可大加发挥,眼下清波上人比起江上燕来,已大大不如,因此他这儿一乱,江上燕一剑便也刺空。
  红发真人一点不中,手腕一抖,“突”的一声,那节物事又长了尺许出来,清波上人一个“铁板桥”,“嗖”的一声,红发真人手中兵器,刚好在他的胸前擦过,清波上人上身后仰之后,第三招“精卫填海”,已勉力使出,江上燕第三招也刚好挥出,红发真人一式“关公大脱袍”,滴滴溜一转,手中那节物事又回复原来长短。
  江上燕与清波上人和红发真人隔得近,见他手中怪兵器连连伸出的那一节,皆比原来的略细些,可知是里面有机关,一按便出的。而且,绝不止伸出两节,他每一节都有尺许长,若能伸出七八节来,岂非防不胜防?因此两人一打眼色,他们离师出道以来,同闯江湖三十年,临敌之时,一直是两人一起出手,年轻之时,好胜心强,定了多种眼色手势,以便临敌之时,不用说话,便可同时发难,如今分手十年,又陡逢强敌,自然而然又想起这些玩意儿来,一个眼色打过,方才各自“噗嗤”一声,倶觉好笑。
  红发真人不知就里,还只当他们好整以暇,游刃有余,心中越发小心,袍袖飘飘,“苍龙出手”,踊身跃起三尺高下,手中那节物事,“霍霍”连声,划了一个圆圈,那大圆圈近他身子的一半,乃是黑色的,离他身子的那一半,却晶光四射,耀眼生光,其径足有六尺,清波上人首先被他荡开,江上燕也觉无法进招。
  众人在一旁看了,才知道红发真人武功非凡,连江上燕与清波上人两人联手,看来也难以取胜,不禁都咋舌不已。
  那一边郑可见师祖大展雄风,得意扬扬,大声说道:“莲妹,你见了没有?师祖手中兵刃,唤着阴阳鞭,那前半节晶光四射的,乃上好缅铁打就,能直能软,天下再无人能挡得!”
  他这话明是讲给麦莲听,实则是要众人知道红发真人的厉害。
  麦莲只是“噢噢”地应着,心情可是矛盾到了极点。她心中根本没有反清的意识,因此与众人屏息以观三人胜负的心情大不相同,乃是纯从她自己一个人的愿望出发的。她希望自己母亲获胜,但又怕如此一来,与红云宫成仇,自己与郑可好事难谐,因此不免又希望红发真人胜了,但母女之情总还是在的,因此矛盾已极,不知如何是好。
  场地之中,红发真人阴阳鞭疾扫一个圈子之后,见清波上人退后狼狈,江上燕却只是舞剑封住门户,并还隐消自己攻势,心中已知道面前两人中,清波上人武功差得远,攻弱之策,已自决定,阴阳鞭在空中略一停顿,左臂以肘向江上燕撞去。
  江上燕尖喝一声:“来得好!”她舍剑不用,一掌“太阴掌”迎了上去。
  但红发真人这一下“肘锤”,并非实招,待江上燕一掌拍到,手臂便猛地一缩,以一掌虚拟相抵,借江上燕太阴掌之力,人已一团火也似,向清波上人疾扑而至,阴阳鞭“突突突”三声响,竟伸得七八尺长,鞭尖软若三月柳丝,颤悠悠地直指清波上人胸腹间“俞府”、“坛中”、“巨阙”、“期门”、“分水”、“气海”等六个大穴。
  那“俞府穴”和“气海穴”相距足有两尺,但红发真人阴阳鞭晃处,竟然穴穴倶点,而且这一招来势,不但有他本身轻功,还借了江上燕那一掌之力,端的是来去如电。
  清波上人急挽剑花,一招“海内十洲”,只守不攻。
  谁知红发真人明知正面点穴,清波上人也是武学名家,而且手中又有野君宝剑,绝难得逞,因此清波上人舞剑来格一招,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身形一展,竟在清波上人的身旁擦过,手腕抖处,阴阳鞭“霍”的一声,疾弯过来,径点清波上人背后的“阳关穴”。
  清波上人剑才舞起,红影一闪,人已不见,知道红发真人已绕至自己背后,但自己一心格他前面攻势,背后门户大关,再也无法防备,心中暗叹一声这番完了。
  那一旁江上燕见清波上人危急,尖啸一声,音如鬼魅,已使展“太阴炼形”中移形换位上乘轻功,腿不弯,腰不塌,一晃便至清波上人背后,一招“屈子投江”,剑走轻灵,来削红发真人双腿。
  红发真人一鞭堪堪点中,却被她这一缠,不得已撤鞭回招,清波上人得此一瞬之机,也已转过身来,一剑刺出,正是“海女弄环”。
  江上燕眼明手快,清波上人剑才撩起,她便知那一招,因此观讳剑轻摆,一招未至,倏地改招,“江底涌泉”,由下而上挑来。
  比翼双凤剑重又双剑合璧,一攻上,一攻下,剑光森森,红发真人顾不得再发招攻人,袍袖一拂,挡开了清波上人的一剑,阳阴鞭一个盘旋,化了江上燕长剑的来势,人“托”地跃起三尺,跳出了圈子外,阴阳鞭重已缩短。
  那“倒海剑法”与“翻江剑法”招数绵绵不绝,何等厉害,他竟能趁两人一招将尽,二招未兴之际,脱身而出,这份本领也是非同小可,看得众人全都手心冒汗。
  赵敞捏紧了拳头,寥燕秋眼瞪得老大,口中不断喃喃自语,正在出神哩,忽觉有人在自己肩头上碰了一下,她也不理会是谁,身子一侧,但左肩又有人碰来。
  此时红发真人跃开之后,江上燕、清波上人俱一起回过身来,虽然只是各隔丈许,对峙不动,但从各自眼色之中,便可以看出,若再次交手,定比以前还要凶恶,寥燕秋如何肯分神他愿,竟不看看碰自己是谁,身子再是一让,又让了过去。谁知刚让过,大腿上却被人拧了一下。
  这一下还拧得极重,寥燕秋乃是女儿家,真是又羞又气又怒,回头一看,只见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道童,以前并未见过,满面惶急忧虑之状,见寥燕秋回过头来,似乎一喜。
  寥燕秋见这小道童生得也惹人喜爱,眼前将有惊心动魄的剧斗可看,也不想怪罪于他,做了一个不可再打扰自己的手势,刚想不理,忽见小道童手一扬,一个纸团飞了过来,纸团出手之后,小道童立即背过身去,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开去。
  寥燕秋一见那小道童的动作,心中便是一动,暗想那小道童定是有什么极重要的事告诉自己,但又怕红云宫中人知道,所以才鬼鬼祟祟,因此忙打开纸团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几个字道:姐姐,我们有难,快来搭救!
  署名一个“月”字,一个“风”字。
  寥燕秋猛地想起此番入宫,不见观风、玩月两人,这番条子上几个字,看了宛若听到他们两人清脆的童音一般。
  观风玩月两人称有难,必是因上次自己独闯红云,他们曾告诉自己红云宫中通道秘密之故。
  她虽是不失稚气,顽皮淘气,但受清波上人熏陶久了,遇到了正经大事,却一点也不含糊,抬头四面一看,只见那丢纸团给自己的小道童正远远地站着,向自己偷偷招手哩!便忙站起身来,走了开去。
  此时,红发真人与江上燕、清波上人又已交上了手,人人屏气静息以观,并无人注意她的行动,寥燕秋离席之后,见那小道童径向西行去,便身形一晃,就追了过去,转过墙角,见四处都无人,便问道:“小道长,可是观风玩月两个人着你来找我的吗?”
  那小道童说道:“是的,别多说话,快跟我来吧!”连转了几个弯,寥燕秋已全然不知道方向。
  那小道童奔进一间屋去,取了一套道士衣服出来,说道:“姐姐,快换上再说!”
  寥燕秋觉得有趣,便一件件穿上,将发髻拆散了,盘在头顶,戴上羽冠,果然是一个俊俏年轻道士。
  那小道童看了,不禁笑了出来,又领她东弯西转,遇到了几个人,也都没在意,顺利通过,不一会儿,来至一个小天井,那天井正中,有一只半人高的铜香炉,铜绿斑剥,看样子是千年以上的古物,香炉之旁,有两个身材高大的道士正席地而坐,在喝酒闲谈。
  小道童拖了寥燕秋,将身子一掩,道:“姐姐,你看到了没有?玩月、观风便在那香炉下面。”
  寥燕秋心道:“那香炉下面,怎关得人?”
  小道童急道:“下面还有地道呢!”
  寥燕秋这才会意,见那两个道士只顾喝酒,并未留意有人来此,便在怀中取了两只发钗,扣在手中,一运劲,便激射而出,两人正举杯欢饮间,哪里顾得到有人暗算?发钗到处,分中两人“璇玑穴”,向旁一歪,便自倒下,手中酒洒了一地。
  寥燕秋见一出手便已得利,心中高兴,便跑了过去,用尽生平之力向上托,谁知那铜香炉却丝毫不动?回头向小道童招手。
  小道童以布蒙面,不令那两个道士看出是谁,一溜烟跑了过来,转过铜香炉背后,在左边耳上指了指。
  寥燕秋会意,左右一推,那铜香炉便转了过去,地上露出三尺见方一个洞穴来。
  那小道童便钻了下去,寥燕秋跟在后面,踊身而下,不过七八尺深,小道童忙牵了她的手,一路向前行去。
  寥燕秋看那甬道高可盈丈,四壁皆有细灯照明,全用上好水磨砖砲成,不禁暗暗赞叹红云宫建造之妙,不一会儿,转过了一个弯,便见一间铁槛栅拦住的大门,向里一张望,观风玩月两人正被吊在室中,一见寥燕秋到来,面有喜色,但又出不了声,敢情口中还被塞着铁核哩。
  寥燕秋一见那铁条不过手指粗细,以自己之力或可扭弯,便紧紧地握住了两根,先运清波上人所传内功,真气一转,再暗运大相禅师所授佛门内功,向外一拉一扯,铁条竟应手而曲,寥燕秋大喜,一闪而入,将观风玩月两人解了开来。
  两人扑地便拜,谢了救命之恩。
  那小道童道:“别客套了,你们两人快逃吧!”
  观风玩月望着寥燕秋,似有依依不舍之意。
  寥燕秋道:“你们若下得去,可上罗浮山玉女峰真元观中等我,我事毕之后,定当去那里寻你!”
  两人又道了谢。
  寥燕秋见轻易便救了人,心中大喜,和三人一起又上了暗道,仍由原地钻出,将香炉放好,不理会那两个道士的死活,一起走出去,刚过得两重房子,忽听前面有人叫道:“秋叶,你死到哪里去了。人客要人侍候,便找不到!”
  观风玩月两人一听,大惊失色,忙向旁一闪,躲了开去。
  那“秋叶”便是引寥燕秋来此的小道童,此时也面上变色,不知所措,寥燕秋不识途径,他一呆,她也动弹不得,不一会儿,一个道士转了出来,寥燕秋忙将头低下。
  那道士并未看出,喝道:“快去,要两个人,正好你们两个都去。到处乱走,留神吊了起来,关在地牢里!”
  那秋叶早就被吓呆了,算寥燕秋机灵,答应了几声是。
  那道士便道:“跟我来!”向前便走。
  寥燕秋此时在他身后不过三尺,若要伤他后才逃走,易如反掌,但因听说“人客要人侍候”,心想师父和鬼影子、泰山神驼等人俱进红云宫中,已有清兵派来的多名高手,所谓“人客”,定是这些人了,这批人尚未露面,虚实不知,何不趁此机会,去探听一下虚实?因此便和秋叶连打手势,叫他不要害怕。
  秋叶则舌头打结,讲不出话来。
  过了两重偏殿,便见一排极为精致的房子,宛若大户人家一般,大道士躬身道:“两位前辈,侍候的道童来了!”
  屋中一个极为烟锵刺耳的声音答道:“着他们进来!”
  那道士伸手在寥燕秋的头上“扑”地凿了一下,道:“小心侍候着,屋中乃是有名的雪魅火魈,祖师爷亲自下山去接回来的!”
  寥燕秋无端白事被他凿了一下,心中有气,但听说自己将进屋去侍候雪魅火魈,不由得一惊,强忍了一口气,只是白了那道士一眼。
  谁知这一眼,却令得那道士大起疑心,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寥燕秋暗想糟了,肚中打着主意,还未得回答,屋中那如金铁交鸣的声音又起,道:“快进来啊!”
  那道士见屋中嘉宾催促,也无暇多问,道:“快进去吧!”
  寥燕秋松了一口气,赶紧推门进去,抬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室中物件并不多,一张榻上,正盘腿坐着两个人,一个尖头光脑,若不是梳着头髻,几乎看不出是个女人来,穿着一袭青色的长袍,正在瞑目打坐。那女子面色青得极为古怪,青里泛白,毫无一点人的气息。另一个男子,也是痩得可以,却只穿了一条长裤,赤露上身,一根根肋骨凸得奇异无比,显得胸腹间俱陷了进去,肤色却变幻不定,时而血一般红,时而腊黄。
  寥燕秋只觉甫一进室,便有一股热气逼来,但向旁跃了步,却又有一股寒气,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便忙运真气相抗,那秋叶只站在门外,不断发抖。
  两人见寥燕秋进来,初时面上只是冷冷的,后来那男子面上突然大露惊异之色,问道:“你是宫中第几代弟子?”
  寥燕秋心想若答得高了,怕他们又起疑心,便恭恭敬敬回答:“第三代。”
  那男子“噢”的一声,又细细打量了寥燕秋一下,再向门外的道童看一看,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也甚为奇特,“叽叽”连声,与老母鸡生蛋之后的叫声差不多。
  寥燕秋心怀鬼胎,不知他笑的是什么,但觉给他笑得汗毛直竖,全室中顿时充满了诡异谲奇的气氛。她心中暗想:这两人莫非便是雪魅火魈吗?却不知哪一个是雪魅,哪一个是火魈?
  她正在想着,只觉室中越来越热,那男子一面笑,一面肤色转成通红,口中所喷出的气,如同火焰山上的热风一般。
  寥燕秋不由自主,加强内力相抵,暗道这男子定是火魈了,听师父说,两人所练阴阳水火功,刚柔互济,厉害无比,因此只是不声不响,静以观变。
  那火魈笑到一半,突然停住,又向寥燕秋看了一眼,道:“你小小的年纪,又是宫中的第三代弟子,内功却是这等好,可是带艺投师的吗?”这下颇有嘉许之意。
  寥燕秋这才知道自己以内功与他身上的热气相抗,已被他一眼看出内力深浅,偏偏也讲的是第三代弟子,因此竟已惹他疑心,不禁暗自出汗,忙答道:“是带艺投师的。”
  火魈虽有疑心,但想红云宫铜墙铁壁,防守如此严密,连苍蝇难飞进,何况这么大一个人,因此也就放过,道:“你去端两盘水来!”
  寥燕秋忙转过身去,对秋叶说了,不一会儿,秋叶战战兢兢端了两盆水来。
  寥燕秋接过,火魈又道:“一盆放在我面前,一盆放在她面前!”
  寥燕秋趁机又向雪魅看了一眼,见她仍是瞑目不出声,待将水放好,她即知道,将右手伸人盆中,火魈也将手伸人。
  不一会儿,火魈又道:“将两盆水换一个位!”
  寥燕秋不知他们闹的什么玄虚,忙答应了,伸手便去拿那两只铜盆,谁知才一触及,便自缩手不迭,差一点“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原来在火魅前面的那盆水,滚烫滚烫,烙手生痛,雪魅面前的那盆,却又冰冷冰冷,一样冻得生痛,寥燕秋心中暗道这算是什么邪门功夫,真个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但却不知如何用来对敌伤人?便将功力逼至指尖,将两盆水换了过来,两人又将手插人,不一会儿又要换,那盘冰冷的水,变成了滚烫,滚烫的水,又成了冰凉。
  如是换了有五六次,所费时间,只不过大半个时辰,火魈道:“难为你了,你去将十八人找来,便无事了。”
  寥燕秋不知“十八人”是什么玩意儿,但见了雪魅火魈两人内功这等诡异,哪里还敢出什么声,巴不得离开一时好一时,便蹑手蹑足地走出。
  那秋叶在门口,等得大汗淋漓,一身都湿了,见她出来,悄声道:“好姐姐,我们快逃走吧!”
  寥燕秋道:“他们还要叫十八人呢,什么是十八人?”
  她心中一动,暗道莫非十八人,便是他们两人带来的十八个高手?两人要将这干人召来,分明是要商议如何将众位豪侠之事一网打尽,此事非同小可,他们迟迟不出手,定有重大阴谋在,就算自身有被他们发现的危险,这等事比搭救观风玩月,又重要了许多,说什么也得偷听一番,忙道:“你别心慌,好歹也帮我一回忙,去将那十八人找来,事情大着呢,快去!”
  秋叶听了无可奈何,抖着双腿走去了。
  寥燕秋左右一看,并无人影,更在隔壁的房中一望,乃是空屋,便自窗口钴了进去,小心地关了窗户,将耳朵紧紧贴在墙上,果然听得雪魅火魈两人在交谈。
  火魈道:“娘子,这番我们若得建奇功,天下武林,倶要刮目相待。”雪魅道:“官人此言不差,刚才闻报,红发真人正和海底蚊、江上燕剧斗,先由得他们打去,我们可坐享其成。”
  火魈说道:“娘子,事尚未成,不宜多言,须防隔墙有耳。”
  寥燕秋吃了一惊,但随即镇定,暗笑这两人这等怪模样,言谈之间,却如此文雅,正在想着,一阵脚步声过去,隔壁房中,似多了不少人。
  又过一会儿,重复静寂,只听火魈道:“外面如何了?”
  一人声若洪锤,道:“尚在恶斗!”
  火魈“唔”的一声,道:“地道弄明白了没有?”
  仍是那人道:“布置好了,只待一点火,引子便可烧至那方场底下。”寥燕秋一惊,暗想道:“什么东西,烧到那方场底下去?难道这厮外号火魈,准备用火攻吗?”
  那火魈高笑几声,其声“咯咯”,道:“这番大功告成之后回京去,摄政王定要大加赞赏,各位富贵可期,尚望小心行事。那些火药,不要再去检视一遍吗?”
  另一人答道:“不用了,在下所制火药,若半途出事,还能有火药王之称吗?”言下竟大有怪火魈看不起他之意。
  火魈却“咯”的一笑,道:“尊驾休怪,摄政王率兵入中原,平定乱局,每以未能入粤为憾,两广一得,富贵唾手可得,李成栋兵变之后,摄政王处心积虑,重谋他法。这班人在,与南明士气,大有影响,是以非一鼓而擒之不可,那红发真人,也不能让他知情,各位请出场去看热闹,一待三人精疲力尽之时,便可先去山脚下,愚夫妇自当去点着引子,叫他们即使知觉,也逃不脱,再一起会合后,去寻那金肠玉肚。”
  寥燕秋越听越惊,暗想鞑子心肠竟然如此狠毒。红发真人为他们如此出力,尚且要送他归天,那金肠玉肚,不知是谁,也从未听说过。天幸让自己听到,那地道人口处,定是刚才香炉底下无疑,若不趁此机会,前去弄断了引子,真个火药炸了起来,郑可这小子应该炸死,但敞师哥等也得同归于尽吗?
  她主意打定,知道事情刻不容缓,听隔壁房中,似乎人已走尽,在窗缝中张望,空荡荡的,忙自窗口跃出,一阵乱走,但再也走不到那香炉处,越是着急,越是晕头转向,急得她满头是汗,心想若不找人问路,可再难寻到,正在东张西望地要找,忽见前面三个小脑袋一探,正是观风、玩月和秋叶三人,神色紧张,见了她方松一口气,赶了过来,道:“姐姐,我们走不脱!”
  寥燕秋悄声说道:“先别忙着走,干正经事要紧,那地道的入口在什么地方,能否通到正在比武的方场底下?”
  她满心以为三人一定会知道,但三人却摇摇头,说道:“我们只知有一条地道,长不过五十余尺,就是刚才的那条。那方场底下,能否通到,便不知道寥燕秋一愣,道:”先下去看看也好。“观风玩月三人忙领了她前往。
  原来只拐两个弯便是,一见两个饭桶道士,仍是瞪大了眼睛,寥燕秋冲他们一乐,刚想钻了下去,忽觉寒光一闪,自那大香炉后面,跃出两个人来,手执单刀,当头便砍,口中还骂道:“好大胆的王八龟崽子,胆敢私自放了重犯?”
  寥燕秋猝不及防,险为所算,但观风玩月两人已一个自左,一个自右,风扑而上,各人抱住了一个腿,向外便拖。
  那两个道士也是巡逻至此,见两人倒地,香炉被移,才下去察看,发现观风玩月两人不见,急走上来,待去报信,刚好遇到寥燕秋又撞了出来,便举刀迎敌。
  怎知观风玩月两人早已豁了出去,一把抱个正着,两人举刀欲砍,寥燕秋两臂一分,五指如钩,正是大相禅师所授的“空手夺白刃”工夫。
  那天郑可手中观讳剑尚被她这一招“探囊取物”所夺,何况两个道士,一抓便抓个正着,再手臂一抖,“当啷”、“当啷”两声,单刀便已掉落。
  寥燕秋再用力一震,两人便被她直甩出五六尺去,观风玩月两人跟踪而过,在两人腰间软穴上点了点,又横拖过来。
  寥燕秋拍手道:“好身手!”
  两人道:“姐姐才好身手。”
  寥燕秋益发高兴,四人鱼贯钻了下去,果然那条地道不过五六十尺长短,石牢过去,便是尽头,找了半天,一点迹象也没有,更看不出火药引子,也不见有通往其他方向的岔道,墙上齐齐整整地排着水磨砖,砖缝全用白垩涂着,连一点罅隙也没有,从尽头处直看到出口,仍未有结果,寥燕秋焦躁起来,一把扯了头上的道冠,将道袍脱了半边,道:“道袍又厚又重,这么热的天,也亏你们穿着的。”
  三人不知她为发脾气,俱都不敢做声。
  刚要出去时,忽听上面道:“四个小畜生倶在下面,有一个极扎手,怕是混进来的奸细,快封了出口,去报告大师伯!”
  另两个说道:“有这等事,别走了他们!”
  寥燕秋知道又有人走来,发现自己所做的好事,心想再不逃出,自己被关事小,若耽搁了时间,被火魈雪魅点着了火药引子,这事可不得了,忙身子一蹲,一个“旱地拔葱”,想从那方洞中直蹄出去时,头顶一黑,那铜香炉已自合上,尚幸她见机,百忙中手臂一长,托在香炉底上,人再落下,否则,若是撞了上去,怕不撞个发昏!
  寥燕秋一见出路被封,忙问三人道:“在地道内,可能打开出路?”
  观风玩月苦着一张俊脸,道:“打不开的,那铜香炉重三千余斤,黄巾力士也托不起的。”
  寥燕秋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在地道中团团乱转,越转越心急,跑了过去,将石牢的铁栅硬拆了一支下来,拿在手中,在墙上乱敲乱打,直敲得砖屑横飞。
  观风三人见她疯也似的,吓得躲避不迭。
  寥燕秋打了一阵之后,气已稍出了些,便坐了下来,双手支颐,静思对付之策,暗骂自己为何定要来此察看,既是找不着地道,便应前去和师父等讲明,人多,主意也多,如今弄得孤身一人,在此处被煎熬,气将起来,又要起身乱打,忽听出口处“格”的一声响,那铜香炉又被移开,一人在问道:“除了观风玩月和秋叶以外,尚有一人是谁?”正是红云四魔中大魔章大明的声音,三个小道听了,面上煞白,道:“姐姐,大师伯一来,我们就没命了!”
  寥燕秋也不知自己能否打得过章大明,但只盼他一人下来,合四人之力,或可将他制伏,因此便摇手做势,令三人不可出声。
  只听得上面,又有人答道:“另一人面生得很,年纪也不大,大约是新入宫来的。”
  章大明叱道:“胡说!一年多没放新人,哪有面生的人?”
  那道士被斥,辩道:“怕是火魈雪魅带来的。”
  章大明道:“来的十八人,号称清廷十八高手,是多尔衮手下的死士,怎会有年纪轻的?你们先别吵,待我下去一看便知。”
  寥燕秋屏息以待,果然大魔一跃而下,寥燕秋忙向上一跃,手指硬向砖缝中插去,虽然只附着极少的地方,但却被她借这一点,将身子紧紧贴在地道顶上。
  这一手工夫,已与上乘轻功“壁虎游墙”相去不远。寥燕秋虽未尝试过“壁虎游墙”功,但自服了石中黄子之后,身轻如燕,再加一提气,借那些少之力,将身子贴住,却是一点也不难。
  章大明跃下之后,一眼便望见观风、玩月和秋叶三人偎作一团,在簌簌发抖,却并不见有四个人,便喝道:“你们好大胆的小子,宫中强敌毕聚,正多事着哩,还想逃走,真要罪上加罪吗?还有一个是谁?快说!”
  秋叶和观风玩月原是要好朋友,便“扑”地跪下,哭道:“全是弟子不好,不干他两人之事!”
  原来秋叶正是章大明之徒,因此仗着师父疼爱,想动之以情。
  怎知章大明一听有面生之人,便知兹事体大,若被奸细混进,还当了得,便喝道:“还有一人在哪里,快说!”一面喝着,一面手掌扬起,一掌就要缓缓向秋叶头顶拍下。
  寥燕秋在上面等了半晌,见再无人入内,知道章大明托大,是一个人进来的,心中在转念头,怎样才能一举而胜之,忽地瞥见自己身上道袍,只穿着一只袖子,那原是她刚才嫌热脱去的,这时正好用上,便悄悄将那一只袖子除下。但这一下,难免有窸窣之声,地道中又静,大魔章大明也不是无能之辈,抬头便向上看来。
  寥燕秋一见时机稍纵即逝,哪敢怠慢?将道袍扬起,连人带袍,飞扑下来,口中还喝道:“还有一人在这里!”
  章大明不及防备,竟给道袍和头罩住。
  一时之间,眼前漆黑,他心中知人暗算,但急切间连罩在头上的是什么东西也看不清楚,只得沉住气,“呼呼”两掌拍出,秋叶首当其冲,惨叫一声,便被他打得骨折筋裂而死。
  寥燕秋心中不觉一痛,但事情危急,也不令得她难过,滴溜溜一转,转至章大明背后,就势拾起了地上的铁条,一下“横扫千军”之势。
  章大明听到风声,想要躲避,但整件道袍罩在头上,急切间撕不脱,慢了一慢,被寥燕秋扫个正着。
  这一下寥燕秋志在必得,用了全力,只听“喀嚓”一声响过去后,章大明小腿骨已被扫断,站立不稳,向前跌出。
  寥燕秋哪敢怠慢,一步赶过,骈指如戟,点在章大明背后的“志堂穴”上。
  章大明“嘛”地出了一口气,便自不能动弹。
  寥燕秋三手两脚,将章大明制伏之后,方敢吐一口气,手一挥,将道袍揭开,喝道:“还有一人是谁,你且看看清楚!”
  章大明怒目圆睁,讲不出话来,寥燕秋以铁条抵住他的胸口,问道:“你要命不要?若要命的,待我解了你的穴道,问一句,答一句,不准有半字谎言。若不要了,我手臂一伸,你胸前便多一个窟窿!”
  她满心想的是地道秘密,知道章大明乃红发真人首徒,定悉其中详情,一时间竟忘了大魔章大明并非易与之辈,刚才为她所趁,不过是一时不察而已,因此讲完之后,铁条旁移,轻轻一点,解了他的穴道。
  章大明一见穴道被解,那铁条虽仍抵在他的胸前,他也不会放在心中,试一运气,除小腿上传来一阵剧痛之外,其余各处并无受伤。小腿骨打断,但那是硬伤,与内功并无多大损害。
  章大明装出“哎哟”呻吟之声,将真气慢慢地凝聚在左臂上,准备一举发难。
  寥燕秋哪知自己身在险境,见他已能出声,便问道:“红云宫地道,能通至比武方场底下的,入口在何处,快说!”
  章大明缓缓地转了一个身,并不回答。
  寥燕秋喝道:“别动!”手中铁条,向前微伸了伸。
  章大明觉得看不出这丫头内功已然不浅,倒要小心发难才好,不要一击不中,自己小腿受伤,不能走动,再自取其辱,因此便叹了一口气,道:“此是宫中秘密,照理不应乱说,但既已身落人手,还有什么可说?姑娘怎生称呼?”
  寥燕秋不耐烦道:“我叫寥燕秋,你快说那入口在何处吧!”
  章大明道:“你仔细听着,不容易记呢,打这儿出去,直过三重偏殿,向左拐弯,再向东拐,向东转弯之后,立即后退,再向西转……”
  他是故意说得快,寥燕秋只当他怕死,在道出真情,因此用心听着,一面还在喃喃跟住他念,章大明越说越快,寥燕秋心神大分,章大明见机不可失,左手猛地在铁条上一推,右掌“呼”的一掌,直向寥燕、秋胸口印去。
  这一掌,他在受伤之余,乃毕生功力所聚,待到寥燕秋觉察,想避已自不及,百忙中铁条抖起,也是一掌拍出,化了他一半来势,另一半力道,还是硬生地接了下来。
  她只觉胸前发甜,心中大怒,一铁条击了下去,章大明的肋骨又给她打断几根,但他手腕一沉,就着那一掌的余势,也已点中了寥燕秋腿上的“髀关穴”,腿一软,便自栽倒。这也是寥燕秋太大意之故,竟然着了他的道儿。
  寥燕秋这一栽倒,只觉眼前直冒金星,天旋地转,但她的心中却高叫道:“快点起来!快点起来!雪魅火魈两人,说不定什么时候便点了火药引子,一炸,就什么都完了!”强运真气,连冲数次。
  但红发真人乃普天下武林中,一等一的点穴大师。大魔章大明犯死拼命,这一下用的乃是重手法,透骨打穴,齐燕秋“髀关穴”既被点中,由不得她做主,过了半晌,脑子稍微清醒了些,但觉胸口闷闷地疼痛,人却动弹不得,看章大明时,敢情伤势比自己还重,面如金纸,出气多,入气少。
  观风玩月两人则扑在秋叶身上,哀哀啼哭。
  寥燕秋也没有了主意,再加心中焦急,逆气上冲,眼前一黑,竟又晕了过去。
  且说那方场之上,红发真人与江上燕、海底蚊两人二番交手之后,情势果比前一次险恶许多,江上燕因见上次翻江剑法未能奏效,一出手便是太阴炼形功夫,倒转剑柄,身子一斜,便已欺近红发真人身旁。
  红发真人只当她仍是以剑来攻,怎知她却弃剑不用,一掌拍出,真是无声无息,红发真人一见那情形,便已认出是太阴掌,知道这种掌法乃是秉奇阴之气而成,若挨上一掌,便是麻烦,因此阴阳鞭“突”地一长,伸了出来,以逸待劳,一式“抱月守阙”,阴阳鞭鞭梢颤悠悠地,护住上三路。
  江上燕那一掌,正是袭他上盘,若是不顾一切砍去,则红发真人阴阳鞭定可不费吹灰之力,点中她手掌上的穴道。江上燕焉有不知之理?一招未至,倏地下沉,手腕向外一翻,第二掌“过河抽桥”,又已袭到,其快疾之处,真令人难以想象。
  当年南海尸龙婆仗太阴炼形工夫,横行两广,威震滇黔,令得海南岛上黎人奉她为神,全是因为这门工夫说动便动,任何内力如何深湛,发掌之时,连一点声息都无,会武之士,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若对方动作毫无声息,自然要吃大亏。
  江上燕一出手是一招“晁盖托碑”,来势极为威猛,看来极不易半途改招,但她十年苦练,太阴炼形功已可媲美当年南海尸龙婆,这一下改招为“过河抽桥”,真是挥洒如意。
  红发真人见突然手掌一晃,便已改攻下盘,心中也不免一愣,左脚斜跨,阴阳鞭疾转过来,倒转鞭把,自上而下便砸。
  江上燕第二路又未得手,她左手还抓了观讳剑在,就势一横,一招“江心补漏”,打横刺出。
  她与红发真人,一交手便是两招,快疾无伦,待她的长剑削出,清波上人方始赶到,大踏步在红发真人身旁擦过,然而再一个转身,野君剑疾挑起来,剌红发真人的后心。
  红发真人一看天时,斗了已近个多时辰,心想若再不能将这两人败下阵去,在清廷眼中,自己可变成了枉负虚名的脓包,因此早已打定了主意,清波上人不来找他,他也得去找清波上人,何况清波上人求胜心切,以为自己夫妻两人,遇敌一起出手,对方是一个也好,是十人也好,向来联手以对,乃是出了名的。这般情况,不能算是两打一,因此江上燕一出手,便又介入。
  这一剑剑势如苍龙出水,只惜并未与江上燕那招“江心补漏”配合,使的是“海内十洲”。
  红发真人听得身后兵刃破空之声,两臂突然一缩,左先右后,两肘齐向身后撞到,同时袍袖却又向前拂起,化了江上燕一招太阴掌。
  这两下“肘锤”,他明知撞清波上人不到,但却乘机将内力发出。
  清波上人一剑堪堪刺到,突遇一股大力,向胸口撞来,他此时焉敢与红发真人比拼内力,忙回身撤剑。
  红发真人已就势“突”地退后一步,不等江上燕追到,便先发制人,“呼呼呼”连砍三掌,将江上燕迫退三尺,右臂一挥,阴阳鞭突长四倍,直向清波上人点到。
  清波上人只觉眼前晶光一闪,阴阳鞭带着一溜劲风,已递到自己面前,若要退避,万万不及,只得上身疾仰下去,一个“铁板桥”,阴阳鞭“刷”的一声,刚好在他胸上半尺许擦过,清波上人暗叫一声“险”,只道已经避开,怎知红发真人这条阴阳鞭节节伸出,足可伸到一丈开外长短,他在这条鞭上浸淫了近四十余年,此时虽然背对清波上人,但对敌认穴,犹如背后生了两只眼睛一般,清波上人方才暗叫“侥幸”,“突”的一声,阴阳鞭又长出尺许长的一节来,并还经红发真人用了巧劲,一伸出之后,便突然下弯,点的正是清波上人胸前的“华盖穴”。
  那“华盖穴”乃五脏之华盖,总领人身奇经八脉,不要说是以红发真人之功力,再加上专点穴道,擅破内家气功的“阴阳鞭”,即使为普通武林之士点中了,也是非死即伤,清波上人焉有不知之理?
  但此时形势,却不容清波上人避得开。原来他见自己一个“铁板桥”,已避开了红发真人一击,只当红发真人前有强敌,定当撤鞭改招,因此一提真气,上身已准备仰起,因此阴阳鞭下沉,他人上仰,竟刚好迎上,想躲也没处去躲。
  在座众人,全都心中暗叫完了,忽听座中一人大喝一声,“呼”的一条黑影飞起,又长又大,去势却极为劲疾,正好打在阴阳鞭上,将阴阳鞭下沉之势挡了一挡,然后才跌落地上。
  众人定睛一看,敢情是一条挑柴的扁担,那出手之人,也已“霍”地站起,正是花山樵子马十七。
  阴阳鞭去势经扁担一阻,清波上人趁此一刹之机,平空向旁滑出半步。但红发真人手臂一横,晶光耀闪,阴阳鞭犹如灵蛇一般,卷住了清波上人小腿,向前一扯,清波上人一个站不稳,跌倒在地。
  清波上人一跤摔倒之后,一个“鲤鱼打挺”,便要跃起,怎知才跃了一半,红发真人又反手一掌,“呼”地拍到。
  这几招所费时间极微,江上燕为红发真人一连三掌逼开之后,尚无机会进招,红发真人这一招虽只有用了三成力,但清波上人在半空,无力挡格,被他掌风到处,“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摔下地来。
  这一下声音大,实在只是摔得重,并未受多大内伤,若是清波上人在地上,为红发真人掌风压下,则定要受伤不可,他人在空中,下跌之势,已消了一部分内力,因此清波上人跌在地上之后,野君剑疾撩起来。
  红发真人倒也不曾防到清波上人尚会作困兽之斗,稍慢一步,“嗤”的一声,道袍下摆被割下一幅来。
  这一来,红发真人心中更是大怒。清波上人一招将他道袍割下一幅,虽不济也可挫他锐气,这一场比试,关系极大,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清波上人早将自己一人的安危,全都豁了出去,因此手臂一长,第二剑又到。那一面江上燕也一剑削至。
  红发真人大吼一声,阴阳鞭突然又缩成尺许长短,瞧准了江上燕观讳剑的来势,迎了上去,那观讳剑斩金断玉,他不是不知,但他这一下,迎得恰到好处,“叮”的一声,正敲在剑脊之上,甫一接触,即滚滚袭出,同时左右抽击,突然间“呼”的一掌,向清波上人拍到。
  清波上人正在趁势进招,哪里避得开,一掌正砍在右臂之上,只觉一阵剧疼,“喀”的一声,手臂顿时软垂下来,“锵”的一声,野君剑也跌在地上。
  鬼影子一见,忙足尖一点,跃了出来,那一边四魔阴天柱、三魔郎得山,也双双地抢出来,三人立时斗在一起。
  郑可见有便宜可捡,手在桌上一按,疾跃而出,就去拾野君剑,怎知马十七也刚好走出,一俯身拾起扁担,就是一招“祜树盘根”,扁担在郑可脚踝上一勾,花山樵子马十七那十七路勾跌扁担法,何等神妙,郑可一个不留神,“啪”的一声栽倒,急忙跃起身时,野君剑也已到了马十七的手上。
  郑可一看形势,鬼影子与郎得山、阴天柱动手,打得极为从容,郎得山半边脸肿起老高,看样子已吃了鬼影子一掌。那马十七一根扁担,招数怪异,自己不敢撄其锋,江上燕与红发真人两人却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群雄则纷纷站起,“锵”、“铿”亮兵刃之声,不绝于耳,心中暗暗着急,心想若是不快将雪魅火魈,以及清廷十八高手请出,只怕难讨公道。
  他正在想着,忽听连声吆喝,自对面大殿中,飞也似走出十余人来,高高矮矮,虽然尽是观中道士打扮,却一望而知,不是红云宫中人物,那十余人一出动,横视一眼,便大模大样,来至场旁桌上坐定。
  郑可忙迎了上去,说道:“各位来了,看样子要群斗,雪、火两位老前辈呢?”
  那十余人为首一人,乃是一个瘦长汉子,大刺刺地说道:“怕什么,单打独斗,以及一起上,都是一样的,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的顶着呢,急有什么用?”
  郑可无端碰了一鼻子灰,被他抢白了一顿,若换常人,或是平时,郑可定然不能忍受,但此时却大有用这等人之处,再加这些人全是清廷派下来的,以后自己若要求功名富贵,便不能得罪,因此心中虽怒,却反而陪笑说道:“自然!自然!”
  那瘦长汉子才“哼”的一声,算是回答,转过头去,看场子中争斗情形。
  那十八人乃是奉雪魅火魈之命,出场来看何时可点着火药引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