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来银号之中,文礼贤带着十个大汉、十个伙计,挑着一万两金子走了之后,登时静了下来。只有账房先生滴滴答答地打着算盘。小伙计将灯火剔得亮了些。有一个小伙计站在墙角在打瞌睡。口角的涎沬,流得极长。一个掌柜轻轻走到他身前,“卜”地一声,在他的额角上,凿了他一个爆栗。
那小伙计突然睁大了眼,带着哭音道:“我没有睡着!我没有睡着!”
掌柜的又提起了手来,再待凿第二个爆栗时,突然听得一阵马蹄声、车轮声和呼喝声传了进来。
只听得门口有人叫道:“沈公子吩咐,再来取一万两黄金!”
掌柜认得那叫唤的人,就是日间赶着马车来的御者。于是迎了上去,道:“沈公子又要金子使唤了,才送了一万两金子去,化完了么?”
那御者一瞪眼,道:“废话,沈公子化金子,难这还得问过你这个糟老头子?提金子的银票在这里,快去验看,金子立时就要!”
那御者一面说,一面一抬手,将一张银票,向掌柜劈面抛了过来。掌柜慌忙接过,仔细看着。
自大名府来的银号伙计,早已来报,说沈公子共有两张一万两黄金的栗子,掌柜的接在手中的那张银票,看来又绝对是真的,自然没有不让人家提金子之理。
当掌柜看了片刻,便抬起了头来,道:“沈公子是立时就要?”
那御者向后一指,道:“自然是立时要,我连人也带来了,这几位全是沈府的人。”
掌柜的看了这等气势,更是不敢怠慢,忙点头哈腰,道:“列位当家稍待,我去开金库,吩咐小号的伙计,将金子抬出来。”
那御者双眉一皱,道:“沈公子等着这一万两金子有急用,却要快些才好。我们齐去帮手!”
跟在他后面的六、七人,一起答应一声。那御者已经抬头道:“喂!金库在何处,快带我去。沈公子的脾气急,他却不是等得的人!”
掌柜的十分尴尬,搔着头,道:“这……这……小号的金库,向来不准外人进入。这……不敢劳动……各位的大驾,还是请各位稍候……”
掌柜才讲到这里,那御者已“呵呵”大笑了起来,转过头去道:“你们听听,他在说什么?看气死人了,倒像是咱们要去抢他的金库一样。实告诉你,沈府上金山银山,小小的福来银号,金库中不知有多少金子,这样小心翼翼。哈哈!”
那御者说着,跟着他的几个人,也一起嘻哈笑了起来。掌柜的被他们笑得满脸通红,但是他干了数十年的银号营生,小心已成了他的天性,他仍是摇着头,道:“这……这还要请各位见谅!”
那些人,又哄笑了起来,就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只听得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马蹄声才停,便听得有人骂道:“臭兔崽子们,叫你们提金子,你们全都躲到什么地方偷懒去了?”
随着骂声,只见沈公子已大踏步走了进来。他一身华服,满面怒容,一走进来,便吓得人人不敢出声,他才一进门,手中的马鞭,便“叭”地一声,抽在门上,怒喝道:“兔崽子!还站在这里作甚,快替我进去搬金子,我等着要!”!
那御者和众人,都诚惶诚恐,低下了头。
那御者道:“公子,不关我们事,是掌柜的说,不让我们到金库去的。”
沈公子更是勃然大怒,用力一鞭,抽在柜枱上,将柜枱上的一只算盘,砸得粉碎,算盘珠子四下乱溅。他怒道:“有这样的事?为什么?”
他转过头,向那掌柜的逼视过去。
掌柜的为人再老成,在那样的情形下,也不禁慌了手脚。
掌柜的期期艾艾,还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时,沈公子已大喝一声,道:“金库在那里?快带我那些兔崽子去搬金子,若耽误了我的正事,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另一个掌柜,这时也听到了喧闹之声,向外走了出来,听得沈公子在怒吼,两个掌柜都慌了手脚,连声道:“是!是!”
沈公子又一迭声催道:“快些!”
在那样的情形下,简直不容那两个掌柜再作任何考虑,他们只来得及向几个伙计招了招手,便转身向前走去,沈公子和那御者,以及那六、七人,也一涌而入,一路上,沈公子还在不断使脾气骂人,那两个掌柜小心翼翼,说着好话,反倒被沈公子大声喝了回去。
走出店堂之后,是一条极长的走廊,一行人匆匆走过那走廊,乃一个陈设极其华丽的大厅,沈公子怒道:“我们不是到金库去么?”
掌柜忙道:“就到了,这就到了!”
他们两人,来到了一幅大中堂之前,伸手在墙上,用力一按,只听得墙内有人道:“什么人?
掌柜忙道:“快开门,我们来开库取金!”
掌柜的话才说完,就听得轧轧连声,一道暗门,已然打了开来,暗门恰好就是那幅大山水画后面,暗门打开,又是一条甬道。
甬道之中,点着数十盏琉璃灯,照耀得如同白昼一样,甬道之中,有八个大汉,各跨着腰刀,暗门才一打开,八人便已刀半出鞘,直到看到了那两个掌柜他们才手一松,刀还入了鞘中。
掌柜的带着众人向前走去,沈公子带着那御者,便候在甬道之中。甬道的尽头,是一扇乌沉沉的铁门,掌柜的走向前去,来到了铁门之前,掏出了一大串锁匙来,各拣了几柄,开了七具大锁,将锁放在地上,两个大汉忙上前,将金库的铁门,慢慢推了开来。
金库之中,点着长明灯,自然不如甬道中那样明亮,但是也全堆着一口口的箱子,那金库足有三丈见方,木箱全靠墙堆着,地正中,有一个丈许见方的大洞,在灯光的照映之下,地窖之中,泛起一片银光来!那金库的铁门一打开,那两个掌柜便转过身来,看他们的情形,像是想转身叫沈公子的手下,一起相帮来搬金子的,可是他们才一转过身来,便呆住了!
就在他们两人,刚一转过身来的那一刹间,只见连沈公子在内,那御者和那六个人,手腕翻动,每人的手中,都多了一柄解腕尖刀。
两个掌柜张大了口,惊讶得说不出声来,而沈公子等八个人,动作却又快得出奇,他们才一掣刀在手,身形闪动,“扑扑扑扑”四声,便已有四个大汉遭了殃,尖刀在他们的心口,直刺了进去。
掌柜的嚇得呆了,四个伙计,也是呆若木鸡,甬道内一共有八个大汉,却全是银号请来的高手,四个人一上来,出其不意,便已死于非命,另外四个,却不会像掌柜那样,吓得只是张大了口呆立着,他们立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只听得他们齐声怒喝,刀已出鞘,一个大汉最机警,双手在铁门之上,用力一推,他是想先将铁门关上,但是那御者一缩手臂,被他刺死的一人,在他拔刀而出时,向他跌了过来,那御者一伸手,托住了死人,用力向前,抛了过去。
死人狭着劲风,“呼呼”直飞向前去,“砰”地一声响,撞在那想将铁门推上的大汉身上,恰好是头颅对头颅,只听得“拍”地一下骨裂之声,那大汉的顶门,立时陷下去一大块。鲜血自他的七窍之中,涌了出来,竟被撞死了!
另外三个大汉,一见这等情形,心知不妙,大声呼喝着,便待向外闯去,但是沈公子双手一张,道:“朋友,认命吧。”
那三人横刀当胸,硬着头皮道:“朋友留下万儿来。”
沈公子阴森森笑道:“连我也不认得么?你们还是到枉死城中,再去打听的好!”
那两句话间,早有几个人,挺着尖刀,攻了上来,那三个大汉挺刀还击,沈公子疾掠向前,只见他身形滴溜溜一转,手中的尖刀,荡起一股精虹,两个掌柜的咽喉处,鲜血直冒,发出了一阵“咯咯”的声响来,已然倒地惨死。
那四个伙计已经吓软了腿,几乎连站也站不稳了,又有两个人扑向前来,刀起处,血光迸溅,四名伙计的尸体,骨碌碌地滚进了金库之中。
沈公子回头喝道:“快,莫等那姓文的来了,就很难说了!”
那时,甬道之中,和各人在决斗的,已只剩下了一个大汉,还有两人,也已死去,沈公子的话才出口,只听得暗门口传来了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那姓文的,再也不会来了!”
说这话的女人,一面说,一面已掠了进来,熟光映着她娇艳的脸庞,不是别人,正是花夫人。
沈公子一见了她,便大喜道:“娘子,已将那姓文的解决了么?”
那沈公子也不是什么沈公子,却正是花蝶儿!
那还在苦斗的大汉一看到花夫人,陡地一呆,手上稍慢一慢,一柄尖刀,已直插进了他的胸口之中,他手一松,手中的单刀落地,双眼一睁,“咕咚”一声,也跌倒在地。
那御者振臂道:“快将那车推进来,出去几个人,银号中的人,见一个,杀一个!”
四、五个人立时奔了出去,那御者冲着花夫人问道:“你姐姐?”
花夫人道:“怕不是在外面料理那些打算盘的、把门的么,你神机妙算确是非同小可!”
那御者哈哈笑了起来,笑声在甬道中听来,格外来得响亮,他自然也不是御者,而正是鲁东的大盗,鬼盗蒙龙!
他一面笑,一面已抢进了金庠之中,刀起处,划开了一箱,箱中的元宝,骨碌碌地滚将出来,有十几只元宝,跌进了地窖中,金元宝和银子相碰,发出悦耳之极的声音来。
那刚才奔出去的五、六个人,都推着手车,飞奔了过来,手推车的轮子,在甬道的青砖上辗过,发出“隆隆”的声响来。
手推车来到了金库面前,蒙娘子也已在暗门口出现,道:“外面的人全解决了,我在门口把风,你们可得快些,夜长梦多!记着,咱们只有三辆马车,至多取十万两金子,太多载不了!”
几个人一起笑了起来,道:“金子也有载不了的一天,真是想不到!”
蒙娘子立时又退了出去,几个人将金子一箱一箱搬上手推车,又向外直奔了出去,几个来回,不知搬了多少箱金子出去。
只听得蒙娘子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行了,再多一箱也不行的!”
蒙龙和花蝶儿、花夫人三人、一起向甬道外走去,有三个人跟在他们的后面。
才过了暗门口,花夫人便娇笑着,转过身来道:“你们三人,蒙大哥来游说你们,还说什么福来银号的金银,自古以来,无人能动,现在如何?”
那三人每人的怀中,还都抱着一箱银子,他们笑得眯起了眼,道:“现在,我们自然服了蒙大哥了!”
花夫人仍然娇笑着,她一面笑,一面突然“啊”地一声,道:“我漏了一件东西在库中了!”
她向前疾走了出去,那甬道很窄,花夫人在向前走去时,恰好在那三人的身边擦过,只见那三个人的身子,突然向上,挺了一挺。
刹那之间,花夫人已来到了那三人的身后,那三人的双眼睁得老大,其中一个,一声怪叫,道:“花夫人,你这是——”
他那一句话,也未能说完,三个人的身子,便一齐向下,倒了下去。
在他们的肋下,各露出了一柄匕首的柄来,鲜血顺着匕首的柄,在向淌着,原来是花夫人刚才在他们的身边经过之际,以极快的手法,将三柄匕首,送进了他们的肋下,直没至柄!
匕首是从那三人的左肋下刺进去的,其中有一个,居然还能在受了暗算之后,挣扎着讲出半句话来,那当真是算他功力深湛的了!
那三个人一倒地,花夫人、花蝶儿和蒙龙三人,互望了一眼,花夫人伸出了四根玉葱也似的手指来,笑道:“还有四个。”
就在那时,另一个人已走出了甬道的,却转了过来,探头问道:“什么事?”
蒙龙应声道:“你且来看看。”
那人一步跨了进来,他才一跨进来,蒙龙突然一伸手,已抓住了他的胸口,那人大吃了一惊,道:“蒙大哥,你为何抓住了我?”
蒙龙发出一阵荣桀的怪笑结来,道:“你不知道么,我要你死!”
那人心知不妙,双手一起向蒙龙推来,但是蒙龙手起掌落,“拍”地一声,已击在他的头顶之上,那人的眼珠,几乎被蒙龙的那一掌之力,震得弹了出来,他双掌根本未曾推中蒙龙的身子,蒙龙手一松,那人的身子,便已软瘫在地。
蒙龙、花蝶儿和花夫人三人,一起向外走去,那大厅中,至少有七、八个死人,过了走廊,到了店堂中,死人更多,蒙娘子站在门口,向着门外,道:“三位请先到店堂来,蒙大哥有话要说。”
那三人也是蒙龙邀来的盗党,他们应声走了进来,一个走在最后面的,才在蒙娘子的身边经过,蒙娘子剑已出鞘,“刷”地一声,刺进了那人的背后,这一剑的力道极强,剑尖自那人的胸前,直透出了一尺有余。
另一个人听到了声音,转过身来,他一看到那情形后,陡地一呆,蒙娘子已推着那死人,向前直奔而出,那人还未曾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间,“波”地一声,自死人胸前突出的尺许长的剑身,又已刺进另一个人的胸前。
蒙娘子立时拔出剑来,“砰砰”两声响,两个臂已倒地惨死。
那最后一人转过头来,见到那样情形,面色倏红倏白,他失声道:“你们想过桥抽板。”
花夫人“呸”地一声,道:“你们这几个人,当初来邀你们入伙时,你们推三推四,现在,莫非还想分金子么?”那人大叫一声,手在腰际一抹,“呼”地一声响,已挥出了一条软鞭来。
蒙龙冷笑道:“阁下莫非还想和我们动手?”
那人身形疾拔而起,跳到了柜枱上,花蝶儿立时一脚踢向柜枱,将柜枱踢翻,但那人身形拔起,软鞭向上一挥,已卷住了横樑。紧接着,那人的身形,向上直飞了上去,“砰”一声响,撞在屋顶上,屋顶上瓦片碎裂,出现了一个大洞。在碎瓦纷飞之中,眼看那人已可以穿洞而出了!
但也就在此际,蒙龙足尖一点,身形也拔了起来,一伸手,便已抓住了那人的足踝,他一抓住了那人的足踝,立时真气一沉,使出了千斤坠功夫。
那人的身子,被他硬生生拉了下来,在那人身子向下跌来之际,他的软鞭,将他的头颈缠住,蒙龙的千斤坠功夫一使出,只听得“格格格”一阵响,那人全身的骨节,全被拉散竟平空长出了尺许!
那人的七窍之中,鲜血直喷了出来,立时死于非命,蒙娘子皱了皱眉,道:“蒙大哥,弄死他也就是了,何必将他弄成那样子?”
蒙龙却“桀桀”笑起来道:“他奶奶的,是他自己的软鞭,缠住了颈子,我怎么知道会那样!”
花蝶儿一叠声催道:“快走,夜长梦多,我们不宜再多耽搁。”
蒙龙和蒙娘子两人,返身奔出了福来银号,身形掠起,已到了车座之上。三辆马车,一起向前,驶了出去。沉重的黄金,压得车轴“咯吱”,“咯吱”直响,马车迅即驶过了银号前的空地,驶上了街道!
车声嶙嶙,蹄声得得,马车已迅速驰远了。
福来银号的大门仍然紧闭着,大门上的灯笼,也明晃晃地,根本没人知道在银号之中,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偶然有人经过,奇怪何以在银号之前,不见了那日夜不缀的四个守门高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