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美《翠楼吟》

第04章 危机四伏

作者:慕容美  来源:慕容美全集  点击: 
  银河耿耿,明月在天。
  江不群站在房脊上生气,好一个神秘离奇,可恨而又可爱的女人。
  她绝世的容姿,深湛的内力,超人的轻功,狐狸般的狡猾,荡妇般的无耻,竟光着身子跑了。
  幸好现在是深夜,一来街市无人,二来黑暗成了她最佳的保护,否则,这将成何体统?
  不论她的目的何在,她都没有达到,江不群微笑着暗忖:至少,她损失了一件精致华丽的外衣。
  认真说来,他有一些怅然若失,他见过不少漂亮的美女,但却没有一个能及得上玉娇娇的。
  仰望着长空的明月,他几乎疑心这是一个梦,一个荒唐的梦。
  嗖嗖两声,两条人影飘上房来,一个像肉弹一个像麻杆,正是饕餮帮主王者食与仙猿申刚。
  王者食摸摸脖子,道:“出了什么事啦?”
  申刚则搔着耳朵笑道:“能有什么事可出,这是他的老毛病犯了,还记得咱们逛岳阳楼的时候吧!他从三更坐到五更,足足在楼顶上坐了两个时辰。”
  王者食笑道:“不错,但那次是为了看烟波浩渺的洞庭湖,我也陪他坐了一个多时辰!”
  申刚道:“在这里是为了看汉水,另有风味,这次由我来陪着他吧!”
  江不群则笑道:“这房顶不够高,根本看不到汉水。”
  申刚翘着脚瞧了一下,笑道:“果然看不到,咱们找一处高楼吧?”
  江不群摇摇头道:“今夜不同在岳阳,我不想再看水了。”
  申刚猛抓耳朵,转着眼珠道;“看来果然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江不群笑笑道:“如果你一定要知道,那就是我做了一个梦。”
  王者食接口道:“人生本来就是大梦一场,也许你的梦会比别人甜蜜一些?”
  江不群两眼微眯,忖思着道:“不错,这的确是个甜蜜的梦,也是个荒唐的梦。”
  申刚困惑的道:“你们简直都神经了,我也常有甜蜜的梦,但却要躺在床上回味回味,不应该跑到房顶上来发呆!”
  江不群一笑道:“我这梦做得太逼真了,梦中人穿窗跑了,我就追了出来……”
  目光神秘的瞧着两人,接下去道:“自然,这不过是一场梦,当然是追不到人的,夜风一吹,不但人不见了,连梦也醒了!”
  王者食与申刚两人都瞪大了眼睛。
  申刚摇着头道:“我也被你搞昏了,现在也弄不清是做梦,还是真的啦!”
  江不群道:“胖娃儿说得对,人生本是大梦一场,真即是梦,梦即是真。”
  王者食呐呐地道:“你究竟梦到的了什么?”
  江不群道:“一只可以迷死人的狐狸精,而且是剥了皮的。”
  申刚笑道:“小玉马,为什么你的运气总比别人好,做梦也能梦到狐狸精,我做梦不是梦到山魅夜叉,就是梦到不男不女的老鸨儿!”
  说着扫了王者食一眼。
  原来王者食仍然是浓妆艳抹的老妇人打扮。
  王者食哼了一声,道:“猴儿,你少触我的霉头……我真困了,还是回房睡吧!“
  江不群笑道:“对了,梦里的狐狸跑了,也许还有一张狐狸皮仍然留在我房里,你们可有兴趣去看看?”
  申刚欣然道:“太有兴趣了,走!”
  ※  ※  ※
  申刚一进房门,就鼻子猛嗅,嚷道:“好香!”
  王者食也有些动容,用手不住的去揉鼻子。
  香味高雅沁人,有如置身玫瑰园中,申刚忍不住道:“前后窗子都打开吧!再嗅下去,我可要醉了。”
  江不群并没有打开窗子,也没有点灯,将那袭淡黄的披风顺手摊了开来,摆在两人面前。
  那披风缎面绸里,镶着金边,整个披风则用金线绣了一福百鸟朝凤,每只禽鸟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王者食轻抚着披风,啧啧的赞道:“好精致的湘绣,怕不要值二百两银子!”
  申刚哼道:“你就知道银子,你该猜猜是谁穿这斗篷……”
  转向江不群道:“可是那神秘的歌妓一枝梅?”
  江不群笑道:“一枝梅?一枝梅连给她提鞋都不够资格。”
  申刚舌头伸了出来,道:“小玉马,你别开玩笑,依我看,一枝梅已经算是绝世美人了!就算她再美些,也美不到哪里去。”
  江不群道:“那是因为你没见到这只剥了皮的狐狸,见到的话,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王者食插口道:“能使‘无为公子’如此称赞的女人,大约可称得上人间绝色,说不定就是那位丁吟雪?”
  江不群道:“我也曾如此怀疑,但却又觉得有些不像。”
  申刚道:“难道你没问问她姓什么叫什么,家住何处,来此何为……”
  江不群打断他的话道:“其他的事问了也等于没有问,但她的名字还有些意思,她叫玉娇娇。”
  申刚笑道:“好一个玉娇娇,虽然我申刚未见其人,却已有些神往了。”
  江不群道:“你不妨参加‘初拔’,进而夺到彩球,娶她算了。”
  申刚一怔道:“你不是说她不是丁吟雪么?”
  江不群道:“可能不是,也可能是,有些事是事前难以顶料的,就算丁吟雪不是玉娇娇,大约也是差不了多少的美人,吃不了亏的。”
  申刚着急地道:“我不过是说着玩的,可没有真想讨老婆的意思。”
  王者食笑道:“你早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想讨老婆也没关系!用不着怕羞。”
  申刚哼道:“就算想讨老婆,也绝不会讨丁吟雪。”
  王者食道:“这又奇了,难道你不想讨漂亮的,想讨个黄脸婆不成?”
  申刚正色道:“讨老婆自然要讨个美人,但却不要有钱有势的,免得被人笑我攀龙附凤,沾女人的光!”
  王者食伸伸大拇指道:“有骨气,这话说得像条汉子,不过,错过了这次‘彩楼配’,只怕你就永远没机会讨到美人了。”
  申刚气呼呼地道:“为什么,除了丁吟雪,世上便再没漂亮女人不成?”
  王者食意味深长的一笑道:“丁吟雪彩楼招亲,以武功为准,只要能抢到彩球,连和尚她都肯嫁,你自然更没问题,但别的美女却不见得有谁瞧得上你这付猴相……”
  申刚怒道:“总比你这肥猪好些……”
  王者食不在意的道:“但我对月殿嫦娥不会动心,对九天仙女也毫无兴趣!”
  江不群在他们两人斗口之时,已经将那黄缎外衣摺好收了起来,正当他要插口说话之时,忽听另一重院落里传来了一阵异声。
  那重院落与江不群等所住之处仅有一墙之隔,是双星客栈的另一跨院,江不群想也没想,飞身而起,循声扑去。
  王者食申刚两人相继而至,那跨院与他们所住的相仿,也是共有三间宽大的房子,花木扶疏,十分雅致。
  左首一间,房门打了开来,一个衣着不整的人俯卧门前,动也不动,房中漆黑一片未燃灯烛。
  江不群卓立院中,目光四转,院中沉静得只有微微的风声,另外两间房中,门窗紧闭,既无灯火,亦无声息,是否有人居住,不得而知。
  王者食、申刚则双双奔向那俯卧之人,匆匆查看了一遍,两人俱都面带惊愕的站了起来。
  江不群轻轻问道:“死了?”
  申刚点头道:“死了!你知道怎么死的……”
  不等江不群答话,又一字一顿的接下去道:“霹雳催雨针!”
  江不群微微动容道:“这是说在桐柏山下一举坑杀洛阳永宁镖局二十多人的凶手也来了?”
  死者伤在前额咽喉,只有三个黑点。
  王者食叹口气道:“好厉害的暗器……你知道死者是谁吗?”
  江不群道:“你认得他?”
  王者食苦笑道:“剥了皮我也认得他的骨头,他就是我的死对头金刀楚伦,我所以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就是为了避他!”
  申刚接口道:“这样说来,你也交运了!”
  王者食哼道:“我交什么运?”
  申刚指指金刀楚伦的尸首道:“有人代你除去了对头强敌,使你减少了一分威胁,难道你还不算是交运?”
  王者食摇头道:“我避他并不是怕他,一来,当年是我理屈;二来,金刀楚伦实在是个值得敬佩的汉子,虽然他觉得与我深仇不共戴天,但我倒并不愿意他死!”
  江不群已经走进了金刀楚伦的住屋,屋中十分整齐,床边座椅上搭着外衣,枕下压着他的金刀,棉被掀开了一角。
  江不群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开口,王者食则不停的叹气。
  申刚在房中绕了两圈道:“这情形可以一目了然,金刀楚伦已经入睡,大约是听到房外有什么异声,或是有人向他招呼,所以他连外衣都来不及穿上就出外查看,结果一开房门,就被来人以霹雳催雨针击中而死……”
  江不群点头道:“嗯。”
  王者食撇撇嘴道:“这点浅近的道理,就是没闯过江湖的人也能看得出来,是小玉马不懂?还是我不懂,要你来说!”
  申刚瞪了他一眼,似欲发作,但最后却又忍了下去。
  王者食则向江不群轻声道:“会不会是那玉娇娇?”
  江不群摇头道:“不可能是她,她裸身而逃,没有办法携带暗器。“
  王者食瞧了枕下的金刀一眼,又道:“看来这使用‘霹雳催雨针’的人,与金刀楚伦好像认识。”
  江不群颔首道:“不错,要不然深夜之中,不论听到什么,他这柄金刀似乎应该抓在手上。”
  王者食抓抓脖子道:“这真是怪事!”
  江不群微吁道:“我们遇到的怪事太多了,飞龙帮奇案,百义庄闹鬼,一枝梅卖唱,丁吟雪彩楼招亲,加上那剥了皮的狐狸,这一切都是不该发生的事,可是都发生了!”
  申刚抓抓耳朵道:“我们该怎么办呢?”
  江不群一笑道:“回去睡觉。”
  申刚也一笑道:“明天襄阳城的官府有得忙了!”
  王者食接口道:“他们不会忙,根本用不着他们。”
  申刚道:“人命关天,难道他们不管?”
  王者食悠悠道:“你别忘了襄阳有个丁令威。”
  江不群也淡淡地道:“丁令威有丁半城之称,这客栈说不定就是丁家开的,在他开的客栈中出了人命案,他自然不能不管。何况,这些武林人物大多数都是为了丁家而来,他更不能不管,大约官府里根本就不会知道有这件事。”
  王者食道:“江湖中的命案,官府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这襄阳城,真正的大权是在丁令威手上,官府的人乐得清静,难道他们愿意自找麻烦?”
  申刚哼道:“你们说得有理,官府的人都不管,咱们更不必管了,去睡吧!”
  ※  ※  ※
  江不群回到房中,只见玉娇娇的外衣整齐的叠在床头,房中一切都是原样,但却在桌上多了一张纸条。
  江不群怔了一怔,发觉那纸条上的字翻在下面,上面压了一只茶杯,若想看看纸条上写些什么,必须将茶杯移开,将纸条翻过来。
  他并不多想,移开茶杯,将纸条翻了过来。
  只见纸条上写的是:“无为公子将成无命公子!”
  就只有这十个字,纸是浅蓝色的虎皮宣,墨渍犹新,有一股淡淡的松胶香味,说明那是上好的徽墨。
  江不群仍用茶杯压好纸条,踱出房门,向王者食房中走去。
  王者食并未关门,正趺坐床上,咀嚼肉脯。
  申刚也在他房中,似乎只比江不群早来一步,手中摇着空空的酒袋,要向王者食讨酒。
  江不群踏入房中,突然身子一摇,踉跄欲倒。
  王者食与申刚俱皆一惊,两人一齐扑来搀扶,同时叫道:“你……”
  但两人都只说了一个你字,却没有再说下去。
  原来江不群踉跄一歪之间,已被王者食与申刚两人搀住,但江不群却以奇妙快速的手法,打掉了王者食手中的肉脯与申刚手中的酒袋,同时两拉药丸分别塞入了两人口中,所以两人只说了一个你字,就无法再接下去了。
  这件事做得再自然不过,就算面前有人守着,也绝看不出江不群是有意打掉两人手中的东西,更看不出他曾给两人各服了一颗药丸。
  王者食与申刚虽感奇怪,但却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同时,由于他们对江不群的信任,自也装得若无其事,把江不群塞过来的药丸悄悄吞了下去。
  江不群经两人一搀,斜斜的坐在床上,不停喘吁。
  申刚眼珠一转,叫道:“小玉马,你怎么了?”
  江不群有气无力地道:“我中……毒……了!”
  身子一歪,躺了下去。
  王者食与申刚同时叫道:“小玉马,小玉马……”
  江不群没有声息,大半截身子俯卧在床上,两条腿软软的垂在床下,已经完全昏迷过去。
  王者食颏下肥肉乱颤,突然双目大睁,嘶声叫道:“猴子,我……我也有些……不对劲了!”
  申刚拼命搔着耳后道:“你怎么不对劲了?……”
  不等王者食答话,也尖声叫道:“我好像也出了毛病……头昏、眼花,还有些恶心……”
  他话还没说完,王者食两眼翻白,身子软软的坐了下去,一颗头垂在胸前,幸好后背被床身顶住了,没有躺下去。
  申刚喉头咯咯响了两声,瞄瞄床上的江不群与床前的王者食,黑眼珠也翻进了眼皮以内,像王者食一样软软的坐了下去。
  房静了下来,只有烛芯燃烧的清脆爆声。
  但这份寂静并没有维持多久,一个幽灵般的黑影飘了进来。
  说他是幽灵,实在非常恰当,只见他步履无声,全身上下都蒙在黑布黑巾之内,只有两只眼睛,由两个孔洞中发着闪闪的绿芒。
  他站在三人面前五尺之处,发出了一串桀桀之声,这更增加了几分鬼意,因为人的喉咙中是不该有那种声音发出来的。
  他略一伫立,陡然由腰间拔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向俯卧在床上的江不群后心刺去!
  势疾力猛,剑锋带起了一股尖锐的啸风之声。
  眼看一剑刺下,江不群胸背上就要穿个透明的窟窿。
  没看到江不群移动,但这幽灵般的黑衣人却硬是一剑刺空了,申刚与王者食也并未动,仅是同时在下面用脚一勾!
  黑衣人立足不稳,向前仆的身子又向后倒去,原来王者食与申刚虽是用脚轻轻一勾,但用的力气却是不少。
  江不群已在黑衣人一剑刺空之际,把他那柄短剑轻轻的夺了下来,五缕指风过处,把黑衣人前胸的五处大穴俱皆闭了起来。
  王者食与申刚相继而起,江不群轻声道:“先查外面。”
  王者食与申刚同时颔首,两人也像幽灵一般向外飘去,望着两人驰去的背影,江不群又挥手震熄了残烛。
  然后,他扯去了黑衣人的蒙面黑巾。
  尽管什么事都不会使江不群震动,但这件事却几乎使他失了常态,黑巾一除,他不禁退后三步,发出了一声低喟。
  不久,王者食与申刚相继而回,两人同声悄语道:“没有同路的人!”
  江不群又发出了一声低喟,手握由黑衣人手上夺下的短剑,坐在床沿。
  申刚急道:“还不快问口供!”
  江不群摇头道:“问不出什么来了!”
  两人这才觉得事情不对,连忙转向躺在地上的黑衣人看去。
  目光刚接触到黑衣人的面部,两人俱不由像中了邪一样惊呼出声,又仪器把头转了开去。
  申刚咬咬牙道:“他已经死了。”
  江不群点头道:“死了。”
  申刚皱眉道:“你夺剑,我们绊倒了他,接着是你点了穴道,快得连眼睛也来不及眨一下,他哪来的时间寻死呢?”
  江不群道:“毒药就含在他嘴里,只须牙关一动,再快的手法也阻止不了!”
  王者食接口道:“这样说他早就存心要死的了!”
  江不群苦笑道:“不错,他本来是有把握叫咱们死的,但是万一咱们死不了,他就得死,所以他必须把毒药先放在嘴巴里!”
  目光缓缓转了一转,又道:“其实,就算他不死,也问不出什来了!”
  王者食忙道:“他是被人毁了容的。”
  江不群点头道:“而且连舌头也割掉了!“
  申刚叹口气道:“被毁了容的人我也见过,可没有这样恐怖,这……”
  原来那人面部的肌肉高低不平,鼻子嘴唇,耳朵都已不见,除了两个突出的眼球而外,就是鼻子部位的两个黑洞,与白齿森森的大嘴,此外都是黑紫相间的烂肉,像是半腐的尸体。
  江不群道:“也许这毁容的方法是借助于一些有毒的虫蛇,也许是其他的毒素,反正是一种最残酷的手段。”
  申刚哼道:“但他为什么要害咱们,一个毁了容,割了舌头的人,怎么这样容易的就知道了咱们的身份,又与咱们有什么仇恨?”
  江不群摇头道:“咱们与他自然没有仇恨,他来行刺也并不是他自己的主意。”
  王者食接口道:“这分明有主使之人,但这主使之人又是谁呢?”
  忽然,只听申刚又是一声低叫,道:“快看?他怎么……”
  原来那死去的黑衣人忽然全身萎缩,眨眼之间,至少缩短了三分之一,而且,一缕黑水由他身上流了下来,慢慢的渗入土中。
  不大时光,头脸四肢,衣帽鞋袜都已蚀化殆尽,除了铺着方砖的地上留下了一片湿渍,与空气中留下的一股淡淡腥臭气味之外,一切都消失了踪迹。
  王者食与申刚俱皆两眼发直,江不群又是一声低喟。
  申刚咬牙道:“这算怎么回事?”
  江不群道:“这可能有两种解释,第一,是他服的毒药里有化骨蚀肌散的成分;第二,则可能他体内本有另一种剧毒,服下去的却是强烈的解毒之药……”
  申刚叫道:“这就不对了,如果说他体内本有剧毒,而服下的是解毒之药,则他应该解去了毒素,至少,他也不会化成一滩黑水呀!“
  江不群苦笑道:“我说他体内本有剧毒,是因他的身体已与剧毒化合,成了支持他生命的重要成分,于是强烈的解毒之药足可把他的整个的人化掉!”
  申刚道:“不错,这说法有些道理……”
  搔着耳后又道:“但咱们并不一定要研究他的死因,而是要研究出他是什么人主使?”
  江不群笑道:“你认为有这样容易么?”
  申刚道:“自然不容易,但总不会把你也难住吧?”
  江不群苦笑道:“你我都是知己老友,用不着像别人一样的给我戴高帽子,说老实话,我已经被他们难住了,从飞龙帮出事起,我就知道自己掉进了一个烦恼的漩涡之中。”
  申刚道:“你认为这与那件事也有关联?”
  江不群道:“谁知道呢,事情时而趋向简单,时而趋向复杂,飞龙帮、百义庄、一枝梅、胡飞花、丁吟雪、玉娇娇,金刀楚伦的死,这黑衣人的行刺……这些人,这些事,都似乎有关联,又都像毫无关系……”
  王者食摸摸后颈道:“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幕后的主使人已经盯牢了咱们,从他能够看破咱们的化装这一点,就可以知道他有多么高明,他的目的显然是誓欲置咱们三人于死地而后已!”
  申刚叫道:“但咱们似乎没有得罪什么人呀!”
  王者食哼道:“何必得罪人,小玉马出头管上这件事,就是该死,你我出头帮着小玉马,自然也是该死……”
  说着却又得意的笑了起来。
  申刚皱眉道:“你这样高兴?”
  王者食仍然笑道:“不错,我是有一些高兴,不管这幕后的神秘人物武功多高,神通多大,至少他还是怕咱们的,这由他处心积虑要把咱们置于死地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申刚哼道:“要怕我们也是怕的小玉马,绝不会是怕你这头肥猪。”
  王者食不在意的笑道:“那就算秃子跟着月亮走,沾光吧!”
  说话之间,却三扯两扯,把假发、外衣、绣花鞋等一切伪装一股脑儿都扯了下来,哈哈一笑道:“楚伦已死,这伪装用不着了。”
  江不群也扯下了有些姜黄的人皮面具。
  申刚叫道:“这又何必,须知大敌当前,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江不群笑道:“我们是为了小心一点,才伪装的,但这也不过徒自惹人讥笑,在望河居酒楼上一枝梅一眼就认出我来,玉娇娇到房间去找我,连门都没有走错,这毁了容的黑衣人更明明知道我们是谁……”
  申刚咬咬牙道:“不错,这伪装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了。”
  伸手一拉,也把自己的面具扯了下来。
  王者食叹口气道:“现在咱们该好好计划一下了,他们一计不成,必然另有一计,俗语说得好,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
  江不群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者食苦笑道:“我这话说的虽不大容易明白,但你总该明白!”
  江不群沉声道:“胖娃儿,我并没叫你来,认真说,我也不希望你来,你跟活猴两人都可以立刻就走!”
  申刚一拍胸脯,道:“你要发牛脾气,可别冲着我发,到襄阳来看热闹,是我拖你来的,我为什么要走?”
  江不群笑笑道:“幸亏你提醒我,我的确差点要发起牛脾气来了,对你们发脾气,是我的短处,不过,……”
  目光转向王者食道:“你们也别想再劝我,我不想管的事,没有人能叫我管,我管了的事也没有人能叫我不管!”
  王者食嘻嘻一笑道:“劝你少管闲事,也是我的短处,我明明知道你不会听,却还是非说出来不可……”
  啪的一声,自己打了一记嘴巴,道:“这毛病只怕永远不会改了!”
  江不群与申刚倒不由笑了出来。
  申刚眼珠一转道:“看起来,咱们已经是步步陷阱,处处危机,当真非小心一些不可了!”
  王者食探手怀中,将一包肉脯拉了出来,噗的一声,扔到一旁。
  江不群一笑道:“怎么,你不要了?”
  王者食苦笑道:“如果我再贪吃,只怕又要损失你一颗‘玉犀解毒丹’了!”
  江不群摇头道:“肉脯在你怀中,自然是无毒的……”
  王者食怔了怔道:“我也觉得奇怪,但方才你……”
  江不群笑道:“有毒的是你的手,回到房中之后,你摸过什么?”
  王者食两眼眨了一阵,拍拍前额道:“火镰火石,打火燃烛,然后上床……另外好像没摸过东西。”
  江不群道:“火镰火石上就有毒,烛台上也有毒,只要稍一沾碰,必然就沾到了肉脯上,所以你的肉脯就有毒了。”
  申刚两眼圆睁道:“我呢!回到房里就摸酒袋,酒袋空了,一滴不曾沾唇,我又是如何中毒的?”
  江不群道:“自然就在酒袋上。”
  申刚道:“我说过酒袋是空的,根本没沾到嘴唇,这话你没听懂?”
  江不群笑道:“用不着你解释,这种毒不一定要由口入,只要有一丝一毫进入毛孔,就会进入血液之中。”
  申刚吐舌道:“厉害,但你呢?”
  江不群道:“他把我的无为公子改成了无命公子,写在纸条上,反压在茶杯底下,我移开茶杯,翻开纸条,自然是逃不掉的了!”
  申刚皱眉道:“纸条反过来压在茶杯底下,这点伎俩应该瞒不过你,为什么你还是上了当?”
  江不群笑道:“我本想藉此捉个活的,问出一点头绪,谁知道还是栽了跟头!”
  王者食接道:“这不能算栽跟头,栽跟头的该是对方……”
  江不群微吁一声,起身在房中踱了几步,将手中的短剑轻轻一掷,插在桌面之上。
  那短剑只有一尺来长,有如一柄匕首,但寒光闪闪,冷芒逼人,不但用的是上好质料,打造得更是精致,把手上用交叉的金线缠出了网眼花纹,把手正中则镶了一颗淡绿色的玉石。
  王者食与申刚两人四目俱都盯在短剑上,木然无语。
  江不群又踱了一圈,停下来道:“唯一的线索,就是这柄短剑了。”
  王者食摇摇头道:“光是这柄短剑,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
  申刚也道:“短剑、匕首、手叉子,这些都是最简便的防身利器,只要是常在江湖上走动的人,谁都会有,这上面又没有雕字,也没有特殊的标识,实在平常得很!”
  江不群道:“不错,那幕后的主使之人,遣来的是毁了容,剜了舌的刺客,而且使他在口中顶先藏好药丸,死后连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可见他设计得是如何严密,他自然想得到如果这刺客不成功,虽然能使形体化为乌有,这短剑必会落在咱们手上,他又岂能在剑上雕字留下记号!”
  申刚咬牙道:“如果他有种,为什么不站出来和咱们拼一场,却要弄这些鬼鬼祟祟的毒计!”
  江不群苦笑道:“如果世上的人都像你这种直肠子,早就天下太平了!”
  王者食凑上来低声道:“小玉马,你脑子管用,依你看,这幕后的主使人是谁?……”
  望着江不群面色的变化,又缓缓道:“难道是丁令威?”
  江不群沉凝的道:“有可能,也没有可能。”
  王者食皱皱眉头道:“再不就是玉娇娇!”
  江不群仍然道:“有可能,也没有可能。”
  申刚接口道:“依我看,准是丁令威无疑,我早就怀疑他是个欺世盗名的老浑蛋,如果不是他,我这申字就倒过来写!”
  江不群笑道:“你这申字不论倒不倒,都是申字,这话等于没说!……”
  面色沉凝了下来,缓缓道:“在事实没有澄清之前,我们绝不能胡乱猜疑,丁令威、玉娇娇、丁吟雪,甚至一枝梅以及华山掌门吕青岚,这些人都有嫌疑,但我们却举不出一点凭证,绝不能单靠猜测就认定是谁!”
  他伸手拔出了短剑,放在掌心微微一笑道:“这柄剑现在没有用处,但将来也许会有作用。”
  谨慎的纳入了衣袖之中。
  ※  ※  ※
  现在已经四更天了。
  王者食原本呵欠连天,现在却没了睡意,他怀中本来另有一包肉脯,但拿起放下,放下又拿起,最后摇摇头道:“想想有个人在我这房里化成了黑水,我就倒胃口!”
  申刚却舔舔口唇道:“你虽没有胃口,我的酒瘾却忍不住了,你这里该还有干净的酒吧!”
  王者食伸手指指床下道:“那下面有一坛本来是无毒的,但现在有没有毒,我可不敢保证。”
  申刚俯身由床下拉了出来,只见瓷坛上泥封如故,大喜道:“一定无毒,万一有毒的话,我也认命了!“
  拆开泥封,立刻酒香满室。
  申刚连口水都快流了出来,双手捧起酒坛,就要大口灌酒。
  江不群眉头微皱,叫道:“慢着!”
  申刚怔了怔道:“你先来!”
  两手捧着,将酒坛送到了江不群面前。
  江不群摇头道:“我们赌过酒,我酒量比你大不是?……”
  申刚嘻嘻一笑道,“我承认。”
  江不群道:“但是我却没有酒瘾,就算有酒瘾,现在我也不会喝酒。”
  申刚不自然的道:“你是说……也不许我喝?”
  江不群笑道:“我几时扫过你的兴,只要你需要,一口气喝光了这一坛,我也不会过问!“
  申刚困惑的道:“那么,你……”
  江不群笑道:“方才你自己说过,我们已是步步陷阱,处处危机,要时时刻刻小心,为什么你自己却如此疏忽?”
  申刚放下酒坛,搔着耳朵道:“这酒封得好好的,绝不会有毒吧?”
  江不群道:“不论有毒无毒,至少,你该先倒一点出来试试!”
  申刚摇头一笑道:“试就试,不过,我认为这是多余!……”
  他捧起酒坛,双手一歪,一股酒箭泼到了地上。
  但听轰一声,一片火光闪了起来,等火光熄后,方砖地上,出现了一片焦黑的痕迹。
  不但申刚两眼圈睁,惊怔得说不出话来,连王者食的两眼也看得直了。
  江不群淡淡地道:“现在,你还认为是多余的么?”
  申刚轻轻放下酒坛,激动地道:“小玉马,你又救了我一命!”
  江不群一笑道:“本来用不着我救你的,只怪你自己太粗心了些!”
  申刚仍是困惑的道:“我承认粗心,但这酒明明封得好好的,他这毒是怎么下的?”
  江不群道:“他并没在原来的酒里下毒,只不过换了一坛酒罢了!”
  申刚恍然叫道:“这地方防不胜防,住不得了。”
  王者食同意的道:“一想到那死人我就恶心,再住在这里我就要饿死了!任凭什么山珍海味也无法下咽啦!”
  江不群点头道:“天也快亮了,咱们到汉水边上去吃早餐吧!”
  王者食大乐道:“这提议好极了,咱们可以捉几尾鲜鱼下酒。”
  江不群点头道:“只要离开这店,吃什么都行,不过,你手下的那六员大将……”
  王者食道:“你替他们担心?”
  江不群道:“难道你不担心,说不定也会有人动他们的脑筋。”
  王者食坦然笑道:“这一点你不妨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早叫阿福带他们回到秋浦岩去了!”
  ※  ※  ※
  襄阳城仍在沉睡之中,江不群申刚与王者食三人,却在晨雾弥漫之中,来到了汉水之滨。
  汉水之滨的凌晨是美丽的,水面上的薄雾,水边的芦苇。一切都是那么恬静,置身芦苇丛中,听着呜咽的流水,使人心平气和,再也想不到人世中的那些丑恶、惨事。
  王者食与申刚像两个孩子,心情立刻就开朗起来。在双星客栈中所发生的一连串事故,仿佛已经完全忘怀了。
  由于辰光太早,没有一家店铺开门,申刚只好偷来了一坛酒,虽然是偷,但他却在放酒的地方留下了足够买两坛酒的银子。
  王者食虽然肥胖,但钓鱼却十分拿手,只用一支竹竿,一条普通的线绳,一支铁丝做的鱼钩,加上就地挖出来的几条蚯蚓,不大时光就钓上来七八条尺长的鲜鱼,个个活蹦乱跳。
  申刚高兴得几乎也像鱼儿般跳了起来,他七手八脚的生起了一堆野火,忙着烤鱼下酒。
  只有江不群悠闲地坐在一旁,微露笑意,看着两人忙碌。
  申刚虽然不是烹调的能手,但一条条的鲜鱼,却也烤得香气四溢,加上酒坛里的酒香,使人不由起了贪馋之欲。
  正当三人准备就地大嚼之时,忽听咿呀咿呀,一条小船顺着水边慢慢的向前驶了过来。
  三人相顾一眼,停了下来。
  不久,一条渔船缓缓的越来越近,一个年约七旬的渔夫,在船尾吃力地撑着篙,一寸寸的前进。
  船上载着很沉重的东西,但上面却用芦席遮盖得很密。
  由于小船是逆流而上,行驶起来,也就更显得困难。
  那小船终于在三人面前不远处停了下来。
  无情的岁月在那老渔夫的脸上刻下了一条条的皱纹,但他那张脸却是朴实的,而且泛着坦诚的笑容。
  只见他收住竹篙,望着三人笑道:“三位可真是雅兴不浅,这么早就跑到水边喝酒来了!”
  申刚招招手道:“老丈,你也来一杯吧!”
  老渔夫拉起搭在肩头的汗巾,揩着汗道:“谢了,小老儿可没有三位这样的福分,能清清闲闲的跑到水边来喝酒!”
  王者食道:“像你这样年纪,也该歇下来了,难道儿孙不养你么?”
  老渔夫叹道:“小老儿命苦,就只孤零零一个,闲下来就要三餐无着!”
  王者食不吭声了,因为他觉得这老渔夫实在有些可怜。
  申刚则笑笑道:“老丈今天好利市,一大早就打了满船的鱼。”
  殊料老渔夫摇摇头道:“这不是鱼。”
  申刚继续笑道:“想必老丈改行替人运货了?”
  老渔夫仍是摇头道:“也不是货。”
  申刚道:“即不是鱼,又不是货,不知究竟是什么?”
  老渔夫平平静静地道:“是人。”
  申刚两眼又直了,讶然道:“是什么人?”
  其实他知道这话问得有些多余,果然是人的话,自然都是死人。
  老渔夫拉拉席子,道:“死人。”
  由拉起的席子一角,可以清楚地看到许多个头颅,匆匆一瞥,可以看出至少二十几人。
  江不群也动容了,忍不住问道:“这些人是从哪里运来的?”
  老渔夫道:“自然是襄阳城了,一夜之间就死了二十七个!”
  江不群更感兴趣了,当下忙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又是什人要你运的?”
  老渔夫叹口气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死的这些都是外乡客,还不是为了想当丁老员外的娇客被人杀了的……”
  王者食急着道:“是什么人要你运的呢?”
  老渔夫道:“自然是丁老员外。……”
  王者食道:“是丁老员外亲自吩咐你的?”
  老渔夫摇摇头道:“丁老员外风瘫在床,小老儿如何见到他老人家,是丁府一位管事的二爷,刘二爷吩咐的……”
  仿佛他也动了谈兴,掏出旱烟管来,装了一袋烟慢慢抽着,缓缓又道:“自从丁府小姐要彩楼招亲之后,这些日子襄阳城里来的人可多了,听说都是武林中的能手,这些人都想成为丁府的娇客,没想到却会因此送了性命!”
  江不群只知道死了一个金刀楚伦,与一个尸骨都化了黑水的毁容怪人,万没想到这老渔夫却装了一船。
  他微吁一声道:“你可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老渔夫道:“被杀的!”
  江不群道:“他们既不是病死的,自然是被杀的,但是被什么人杀的呢?”
  老渔夫道:“听说是他们自己杀的,因为他们都怕别人抢了彩球,估量着比自己武功好的,就趁夜间去暗杀,这样杀来杀去,自然就为数不少了!”
  江不群道:“除了今天之外,以前也有么?”
  老渔夫吧嗒吧嗒的吸了两口旱烟,道:“怎么没有,一连四五天来,光是我就运了一百多具!”
  江不群皱眉道:“这些死尸你运到哪里去呢?”
  老渔夫道:“运到前边港汊里去喂鱼,想不到鱼是最喜欢吃死人的,三位的鱼不是又肥又大么?”
  王者食一口鱼肉刚刚入口,闻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申刚庆幸己还没吃鱼,但胃里却也有些不大舒服。
  江不群则面色沉凝得像石像一般,并不多问什么。
  申刚搔搔耳朵,叫道:“襄阳城又不是没有王法的地方,一夜之间死这么多人,难道没有人管?”
  老渔夫摇摇头道:“别提官府了,提他们又有什么用处,官府不是不管,但他们管和不管也差不了多少,相验认尸,东传西问,官司一拖几年,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王者食哼了一声道:“推究起来,还是这位丁老员外不对,给女儿找女婿,抛什么彩球,如不是这一档子事,怎会有这么多人残死,为了女儿的喜事,死上这么多人,这种喜事也不能算是光彩。”
  老渔夫道:“这可也不能怪丁老员外,要说起来,话可长了!”
  申刚道:“只要你有空,不妨说给我们听听。”
  老渔夫又吁了一口长气道,“若提起丁老员外和老安人来,这襄阳城四乡八县的老百姓没有一个不念佛的,老员外家大业大,府里金银成山,骡马成群,可是老员外老安人一向是恤老怜贫,到处修桥铺路,不知做了多少善事!……”
  王者食忍不住道:“拿死人喂鱼,也算是善事?”
  老渔夫怔了怔,又叹气道:“这也怪不得丁老员外,老员外和老安人做了一辈子善事,不但膝下无子,连个女儿也没有,这才收了一名义女!……”
  申刚道:“想必就是现在彩楼招亲的丁小姐?”
  老渔夫点头道:“不错,这位小姐很少出门,听说也很本分,……”
  王者食道:“如果真正本分,就不该抛彩球招亲,就算抛球招亲,发觉有这么多人为她死亡之时,也该马上停止……”
  老渔夫郑重地道:“这不是一件小事,消息既然撒出去了,想收也收不回来,就算要收回来,单是来到襄阳城的这些英雄豪杰就不会答应!”
  江不群道:“这话也对。”
  老渔夫的话得到了鼓励,更加兴致勃勃的道:“这些人虽然死得冤,但怪来怪去却怪不到别人,还是怪他们自己,如果自己估量着不行,就干脆别来送死,就是来了,也别到处招摇,能抢到彩球是三生有幸,抢不到彩球就乖乖的夹着尾巴回来,……”
  王者食哼道:“不论怎么说,丁老员外也不该拿死人喂鱼!”
  老渔夫慨叹一声道:“唉!老员外老安人都已经风瘫在床,这是不是他老人家的本意,连小老儿也摸不透了!……”
  磕掉烟筒里的烟灰,又苦笑一声道:“年头变了,人命越来越不值钱啦!小老儿一旦翘了辫子,说不定也是鱼肚子里的货,三位喝酒吧,小老儿要……”
  下面的话还没说出来,王者食忽然大吼一声道:“慢走!”
  只见肉球一闪,已经抢到岸边,抓住了船舷。
  老渔夫大吃一惊,身子一颤,差点掉到水里,忍不住叫道:“你……你们是强盗,……要抢……死人?……”
  王者食冷哼道:“自古以来强盗虽多,但还没听说有抢死人的。”
  老渔夫呐呐地道:“那么,你……”
  王者食沉声道:“把上面的芦席打开,也许这些死人之中有我的朋友!”
  老渔夫连声应道:“是,是……”
  说话之间,果真解开绳索,将芦席打了开来,一经打开芦席,一片惨相立刻呈现无遗。
  二十七具尸体中有老有少,有的血肉模糊,有的看不出什么伤痕,但都是早已气绝多时。
  王者食一一看了一遍,摇摇头道:“没有金刀楚伦。”
  申刚叫道:“看来你这一船没有拉完。”
  老渔夫忙道:“拉没拉完,连小老儿也不知道,反正刘二爷就只交给我二十七具。”
  王者食叹口气道:“你拉走吧!”
  江不群却摇摇头:“不能叫他走!”
  王者食申刚两人顿时同声叫道:“且慢。”
  江不群平静地道:“最好先把他这条船拖上岸来。”
  王者食与申刚皆欣然道:“这容易。”
  两人同时拉住船舷,缓缓用力,但听嚓嚓一连串大响,连人带船一齐拉到了芦花丛中。
  老渔夫大惊失色,连声惊叫,一下子跳下船来,跪在地上道:“大爷饶命!……”
  江不群道:“你不用怕,我们是不会伤害你的,不过,这死人之中为什么有女的?”
  王者食与申刚闻言同时来看,果然发觉有一个女人在内。
  那女人是死于刀剑之伤,脸部横划了一剑,胸部一剑穿心,头发被污血黏成了一团,如不细看,一下子倒很难分辨男女。
  老渔夫皱着眉头道:“我不知道有女的,这些尸首是别人搬上船的,我根本看也没看。”
  江不群道:“你的话我们完全相信,但是现在却不能不先委屈你一下,我们必须查个明白,男人被杀,是为了别人怕他抢到彩球,但丁家小姐绝不会嫁给女人,这女人为什么会遭人嫉恨?”
  老渔夫呐呐地道:“也许是误杀的,再不就是另有别的原因,三位如不是她的家人亲友,何必管这些闲事?”
  江不群一笑道:“不幸我注定了是要闲事的!……”
  他不再理会这老渔夫,却转向王者食与申刚道:“我现在就去见丁令威,你们就在这里守一会如何?”
  申刚道:“你一个人去?”
  江不群道:“一个人去简单!”
  申刚道:“整个襄阳城已是一片龙潭虎穴,那丁家更是神秘难测,我觉得这件事需要多加考虑!”
  王者食摇头道:“你这话等于白说,他决定了的事,几时更改过?”
  申刚叹口气道:“好吧!你去。”
  江不群道:“咱们以午刻为限,到时我若不回来,你们就离开此处!”
  王者食道:“但这些尸首呢?”
  江不群苦笑道:“那也只好再帮他推到河里,随他去喂鱼了!”
  申刚道:“你呢?我们该去哪里找你,丁家……还是双星客栈?”
  江不群沉声道:“如找午刻仍不回来,你们不能去丁家,也不能去双星钱,连襄阳城的城门也进不得。”
  申刚叹道:“我们一切依你,但……”
  江不群忖思着道:“不论有什么变故,午刻之前我都会赶回来,如果万一我没有回来,你们……就去找何四姑!”
  申刚投注了王者食一眼,后者无言点头,江不群则淡淡一笑道:“那鱼你们如果没胃口吃,酒还是可以喝的!”
  申刚苦笑道:“好吧!我们就喝酒等你!”
  ※  ※  ※
  尽管襄阳城连日以来每夜都有死人,尽管襄阳城已是龙潭虎穴之地,但表面上却是一片升平。
  太阳刚刚探头,街市上就热闹起来。
  任何人的脸上看不到惊慌之色,没有人谈论夜间之事,几乎半数以上的商肆住家都忙着悬灯结彩,因为从今天开始,丁家彩楼招亲就要开始一连三天的“初拔”,第四天就是彩楼抽球的正日子了。
  他们的欢愉是发自内心的,因为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夜间发生了些什么事,更不知道曾有一船船的死尸运出去。
  现在,江不群已经到了丁家大门的门前。
  门前早已悬起了以松柏所扎的彩排,八名鲜衣佩剑的权子守在门前,另有一位穿着玄色直襟的五旬老者满面含笑地站在一旁。
  江不群甫在门前站定脚步,那老者立刻走了过来,拱手一揖道:“请教尊姓?”
  江不群淡淡地道:“江。”
  那老者陪笑道:“江公子想是登记初拔的了?”
  江不群摇摇头道:“不是。”
  那老者一怔,道:“不是?……那么江公子……”
  江不群沉凝的道:“在下是慕名来访,求见丁老员外,有劳管家传报了!”
  那老者又是一怔道:“家主人风瘫卧病,行动不便,已经许久不曾接见宾客了,江公子……”
  江不群平静地笑道:“不管丁老员外见与不见,管家似乎应该传报一下,丁老员外的事总不该由管家做主吧!”
  那老者面色一红,道:“小人怎敢僭越,但这是家主人吩咐下来的!”
  江不群笑道:“虽然丁老员外久已不见宾客,但多少总该有些例外,譬如说华山派的吕掌门人就是个例子!”
  那老者一震道:“江公子的名讳是……”
  江不群笑笑道:“草字不群!”
  那老者变色道:“小老儿真是老糊涂了,早该想到是无为公子大驾才对……”
  目光转了几转,打躬道:“江公子的话对极,家主人虽是不见宾客,但对江公子却是一定欢迎!江公子请移步!”
  江不群拱拱手道:“有劳了。”
  当下迈动脚步,向大门内走去。
  丁令威果然不愧丁半城之称,甲第连云,婢仆无数,果是富埒王侯。
    (辽东柴子按:埒liè ,等同。“故吴诸侯也,以即山铸钱,富~天子。”)
  宅中处处布设豪华,加上丁吟雪吉期将届,到处悬灯结彩,喜气洋洋,每一个穿梭而过的婢仆,脸上都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然而,江不群却感到了一片煞气。
  他说不出这是否因自昨夜以来,一连串的变故影响了他的心理,还是这华丽的巨宅中当真有些什么?
  那老者在前引导,一连穿过两重垂花拱门,到了一座花厅之前。只见他侧身一让,满面赔笑道:“江公子且请宽坐,容小老儿禀报家主!”
  江不群道:“丁老员外现在何处?”
  那老者道:“自然是在后堂。”
  江不群道:“既是他老人家已经风瘫,想必无法出见。”
  那老者道:“事实确实如此,但家主人可以决定……”
  不待他说完,江不群忽然爽快的笑道:“在下是以晚辈之礼求见,不必拘于常理,就直接去拜见他老人家吧!”
  那老者双手连摇道:“这……这是万万使不得的。”
  江不群笑道:“为什么使不得?”
  那老者道:“因为小老儿无权这样做,家主人若是责怪下来,小老儿吃罪不起!”
  江不群道:“一切有我替你担待。”
  那老者连连后退,呐呐地道:“家主人自风瘫之后,脾气甚大,小老儿……”
  江不群大笑道:“我已说过替你担待了,凭我江不群在江湖上这点浮名,丁老员外一定会买我这个面子!”
  说话之间,把手伸了过去。
  那老者大惊失色,但他哪里能躲得开江不群的一握,整条右臂时落入了江不群的掌握。
  江不群从容笑道:“我说得对么?”
  那老者右臂如折,大颗的汗珠由额上滚了下来,连声应道:“对,对……公子说得对!对极了!”
  江不群道:“那么你肯带我去见丁老员外了?”
  那老者不由自主地道:“肯,肯,……江公子,您手松一点!”
  江不群果然卸去了部分手劲,笑道:“走吧?”
  那老者忙道:“就走,就走……”
  与江不群并肩携手向前走去,表面看来,两人像是老友重逢,江不群用的手劲很怪,虽使他右臂痛楚不堪,但又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一缕笑意,就算迎面而来的人,也无法看出是怎么回事!
  穿廊渡户,一连越过七八重院落,方才到了最后的一座大院,一连五间上房,像殿堂一般呈现眼前。
  院中各有男女十人站班,个个衣着华丽,神色沉肃。
  那老者在江不群把持之下走到院门之前,收步道:“这道院门小老儿无论如何是不敢进去的……”
  那院门本是开着的,里面的人早已看到了外面的情形,一名红衣侍婢立刻迎了出来,奇怪的叫道:“李二爷,你不在大门把守,怎么闯到后堂来了,这位……贵客是谁呀?”
  说着在江不群脸上一连瞄了几眼。
  江不群同样的用眼睛瞄着她,只见她姿色平庸,打扮得却够得上艳丽,想是为了小姐招亲的缘故。
  只听李二爷苦笑道:“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无为公子,来给……老员外贺喜来了!”
  “无为公子?……”
  那红衣侍婢娇笑着又瞄了他两眼,江不群还报两眼,他还是看不出这侍婢有什么特殊之处,但由她谈笑的语气上,却可以判断出她在丁家的侍婢群中是有些身份的。
  只听她嘻嘻笑道:“好极了,员外安人都已起身,正盼着有个对脾气的人聊聊天呢!……”
  眸光一连转了几转,又道:“你回去吧,我带江公子去见员外安人!”
  那李二爷如释重负的道:“多谢红梅姐,……江公子……”
  江不群轻轻松开五指,淡淡一笑,跟着那名叫红梅的侍婢向院门之内走去。
  但他刚刚走进院门,却有四道摄人的毫芒以迅如闪电之势分自左右向他猝然直刺而至,间不容发,凌厉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