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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掌泯恩仇
2024-07-25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点击:

  在目前,优秀仙子活得很好,当年冰天雪地的血腥,仿佛早已给药王仙山的飞瀑泉林洗涤殆尽。
  她有两个女弟子。
  缇眉、小蓝。
  缇眉聪颖,小蓝活泼,都是少女,如今少女已怀春,就像是十七、十八岁那一年的优秀。
  优秀仙子看来还很年轻,年轻而美丽,但她的十七、十八岁早已过去。
  缇眉是处子,小蓝也是处子。
  优秀呢?优秀生命中是否曾经有过男人?
  是的,她曾经有过男人,她早已不是处子。
  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她唯一的男人。
  她的男人比她年轻。
  他是她抚养大的。
  没有她,他早已在冰冷的长街上饿死。
  那时候,仿佛整个天下的人都一贫如洗,人人都极度贫困,人人都在捱饿。
  她也在捱饿,而且已饿了三天,她的脸白得像是馒头。
  但她没有馒头,只有小叶。
  小叶年幼,小叶比她更饥饿。
  小叶快要死了,没有食物,世上就再也不会有小叶。
  她不能让他死,虽然,她和他本来只是陌路相逢,她是小女孩,而他,是比小女孩更要小的小孩。
  她豁了出去,抓起一条木柴,狠狠地冲入那间霉气薰天的小饭店里,把那个刻薄的店东砸得头破血流。
  店东只是流血,没有昏倒。
  她拼命地在蒸锅里抢食物,食物是烫热的,烫热得可以把她苍白的手烫熟。
  但她一抓住几个馒头,就拼命的抓住。
  馒头极烫热,她的手已疼得入心入肺,但她没有松开手。
  店东已狂性大发,有人要抢他的馒头,他便要劈开这个人的脑袋。
  不管抢馒头的是甚么人,是小女孩也好,是小仙女也好,都要劈开她的人头再讲道理。
  店东抓起了斩骨用的钢刀,一刀、两刀、三刀!
  刀刀都劈向小女孩的头脸!
  小女孩闪了一刀!两刀!第三刀却给店东一刀劈断了她的辫子。
  这辫子是她最珍惜的,她珍惜自己的头发多于珍惜自己的性命。
  在那年头,性命不值钱,头发变得比性命还更值得珍重。
  但这可恶的店东,竟为了区区几个馒头,而砍掉了她那乌溜留的辫子。
  她心疼得掉下了眼泪,但双手仍然紧紧抓着烫热的馒头不放。
  馒头,就是她的生命,更是小叶的生命。她若丢掉了这些馒头,她和小叶都活不下去。
  店东第四刀又来了!
  这一刀,直劈她的脸庞!
  她已退至死角,左边是墙,右边也是墙。
  刀锋呼啸地劈下,她的性命即将和辫子一样完结!
  她已无路可逃,无处可躲,也没有力量可以反击。
  乌溜溜辫子已断掉,但她手里的馒头仍在,她抓紧着馒头,死命地抱住不放!
  她瞪着眼,瞪着店东狰狞可怖的脸,瞪着寒光暴射的钢刀。
  她不怕死,她死也要瞪着眼睛,她是个弱小但却勇敢的小女孩。
  她只是为了两件事悲伤。
  她的辫子,还有小叶。
  她要死了,死人不会再长出辫子。
  她死了之后,也不会有人把馒头送给小叶,所以,小叶也会死了。
  小叶!小叶!小叶!
  她心底里狂喊!她的辫子可以断掉!她的脸可以给店东劈开两半!但小叶不能死!小叶绝不能死!
  倏地,一股狂飙般的大力,发自她的右腿。
  她的右腿很瘦弱,连蟑螂都踩不死。
  但在这最后关头,她的右腿突然像是垂死的麋鹿,猛地向前一蹬!
  这一脚的力道有多大?她不知道,她只是听见了一种很怪异,也很可怕的声音。
  那是“波”的一声!
  她踢中他的要害!
  店东一怔,但人是怔了一眨眼不到的短暂时间,接着便像野兽般嚎叫起来。
  店东嚎叫着,乱叫乱跳,他的刀跌落在地上。
  她用左手抱着馒头,右手抓起沉甸甸的钢刀,想也不想便劈向店东的脸!
  你要劈我的脸,我也要劈你的脸!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刀还刀!
  一刀!两刀!三刀!
  第三刀,她腕力不足,刀锋一滑,没有再劈中店东的脸,却嵌入在他的咽喉上!
  店东不再嚎叫了。
  为了几个馒头,他用尽了一切方法去“抗贼”。
  在这一天之前,这小女孩向他讨取冷饭残羹,他不给,但却把冷饭残羹倒入沟渠里,还在沟渠的饭菜上撒一大泡尿。
  第二天,小女孩再来了,她变成了小女贼。
  她带着一根木柴,怀着哀兵上阵的心境直杀过来,她要出一口鸟气,更要抢夺一些食物。
  但店东“奋勇抗贼”!
  结果,小女贼获胜,店东死在他自己的刀下。
  那是优秀第一次抢东西,也是第一次杀人。
  她尽量叫自己不要害怕,但她仍然禁不住发抖。
  剧烈的颤抖,使她小便失禁,她要撒尿。
  她很害怕,但也很愤怒!
  她愤怒是因为这个死了的店东,竟然斩断了她乌溜溜的辫子,这是绝对不能原谅的。
  于是,她在害怕和愤怒中撒尿,她把尿撒在店东的脸上,报这斩辫的仇恨。
  撒尿后,人声鼎沸,外面人影幢幢。
  她慌不择路地走了,手里的馒头一个一个跌落在地上。
  她走得并不快,她的两条腿早已酸软乏力。
  但她还是溜掉了,她又回到小叶的身边。
  她手里的馒头,只剩下一个。
  她已饿得快要昏迷,但她连一点都不肯吃。
  她要把这个唯一的馒头,喂给小叶。
  一块一块的撕开,一块一块的喂给小叶。
  小叶活下去了,生死之隔,就在这个用辫子换回来的馒头。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但很奇怪,小叶能够活下去,她便死不了。
  她带着他,远远离开那个穷乡僻壤,然后前往另一个穷乡僻壤。
  她在最艰苦的土地上找寻最难下咽的食物,一天复一天,一月复一月。
  有最好的食物,她一定先给小叶,然后才轮到自己裹腹。
  到了小叶十岁那一年,她十二岁。
  她带着小叶,一起前往求见伤心老人。
  伤心老人其实并不老,才四十出头,但他一直都在伤心渡日,所以自号伤心老人。
  人不老,但心老。
  也因为心老,三十二岁已白发苍苍。
  伤心老人为什么伤心?他没有对任何人透露,也没有人知道真相。
  人们只知道伤心老人真的是个伤心人,但却不知道这个伤心人有多大的本事。
  优秀也不知道,她只知道,伤心老人收留了她和小叶在身边。
  四十岁的伤心老人,不但头发尽白,连背也佝偻起来,简直比八十岁的老翁还更不如。
  但伤心老人并不是等闲之人。
  他少年有奇遇,天赋异禀,虽绝少出手伤人杀人,但他却是天下间有数的高手。
  他在伤心中度日,也在伤心中传授小叶武功。
  两年后,伤心老人伤心地死了,临死前给了小叶一个震惊天下的名字——叶璧天。
  叶璧天。
  十二岁初出道武林,即杀千面杀神!
  一战名惊宇内,小叶成为了武林中不败的战神。
  伤心老人少年有奇遇,叶璧天却在少年即大放异彩。
  不到十载,叶璧天更已变成了叶天王、翡翠城主、风流之名遍布神州大地的惜玉怜香客。
  但又有谁知道,如此人中龙凤,一代天骄,当年竟是全凭一个染满血腥气味的馒头,才能延续他脆弱的生命?
  冥冥之中有主宰,一切都有定数。
  当年舍命抢夺馒头回来的小女贼,也就是今天药王仙山的优秀仙子。
  她比他大两岁。
  她比他更早懂得一件事。
  那是爱情。
  爱情并不是馒头。
  馒头可以和别人分享,只要有足够的馒头,越多人分享越热闹,也越甘香美味。
  但爱情是自私的,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愿意和别人一起分享爱情?
  和别人一起分享爱情的人,都是无奈的。
  但比这个更无奈的:是连分享的资格都不存在。
  在小叶二十二岁那一年,他在武林中的功业,已开始攀上了无数人连做梦也梦不见的高峰。
  他的生日在哪一天,他不知道,优秀更不知道。
  于是,每年正月初七“人日”,就算是小叶的生日。
  小叶曾问他的优秀大姐:“为甚么不选初一,初二以至初六,偏偏要选正月初七?”
  优秀也不懂,她去问伤心老人。
  伤心老人答:“古人有云: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
  优秀把答案告诉小叶,又加上了两句:“你将会是江湖上最出色的人,人上人。”
  人上人。
  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才十二岁。
  那时候,她已懂得为了这三个字而俏脸发热
  这三个字,并不淫亵,但她年纪轻轻,却把这三个字想到别的事情上。
  小叶是人上人,是江湖上最出色的人。
  但在这人上人下面的“人”,又会是谁?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小叶已成为武林中不败的战神,他是叶璧天,他是惜玉天王,他是权倾三分天下,甚至是坐拥半壁江山的翡翠城主。
  他二十二岁那一年,正月初七,他“生日”那一天……
  叶天王已是翡翠城主,他经常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
  但他每逢“生日”,例不铺张,甚至不让别人知晓。
  每年正月初七,他只会和他的,优秀大姐在一起。
  那一年也不例外。
  优秀大姐,是小叶毕生中最尊敬的人。
  没有她,早已没有小叶,更遑论以后才声名鹊起的叶璧天,叶天王。
  她是他心里的神祇,地位绝对高于天下间任何一个人。
  不但高于任何人,也高于任何神、佛、仙、魔。
  这种尊敬,不但神圣不可侵犯,更有着血肉相连,连孪生姊弟也无可比拟的浓烈情感。
  是姊弟,不是男女关系的纠缠,不是男欢女爱的爱与欲,这是小叶的观感,一种绝对无可改变的观感。
  但叶璧天的观感,并不等于是她的。
  她的看法和想法,是“二八娇妻一岁郞”。
  她的年纪比他大两岁,只是两岁,这情况,当然比“二八娇妻一岁郞”好得多。
  她不是他的母亲,不是他的姊姊,她是他的女人,而他是她的男人。
  她要一辈子伺候他。
  正如当年,他已濒临饿死的边缘,除了她之外,又有谁会给他可以续命的一口粮食?
  没有!真的没有!事实上完全没有!
  只有她,不惜拼掉了自己的性命,甚至拼掉比性命还更珍贵的辫子,也要把馒头抢到手,怜惜无限地放在小叶干涩的嘴唇内。
  小叶长大后,是叶城主,是怜香客,是惜玉天王,但在当年,给予他无限怜惜的人,却是优秀。
  优秀亦不稀罕任何人对她的感恩图报,对小叶尤其如此。
  但她并不把郞情妾意,鱼水欢娱的结合视为一种恩典。她不晓得别人对这种事的看法怎样,但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以后也永不会作如是想。
  她只是把自己当作是籘,他是树。
  籘缠树,树缠籘。
  籘树相缠,生也缠,死也缠。
  生生死死都缠在一起,永不分离。
  这并不是她的野心,只是真心,一片真心。
  野心是心,真心也是心,但前者是波浪,后者是海水,截然不同。
  昔有师子国(按:师子国即今锡兰岛。),有楞伽山,仙曾于此说道,有云:“海永恒不变,是真。波浪起灭无常,是妄。”
  妄心,是妄动之心。
  真心,真实无妄,犹如千秋万世永恒不变的海水,永世存在,永不幻灭。
  她是大海,她不是波浪,她用无穷无尽永生不灭大海无量一般的爱意,淹没了他,也淹没了自己。
  她的所有,完全是他的。
  他必须接纳,也一定会接纳。
  但二十二岁大年初七的小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不知道她心中所爱,竟和自己对她神祇亦难及的尊重,完全迥异。
  彼此都是爱,都是至深至大的爱,但性质完全迥异。
  但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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