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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黄河第一狂徒
2024-07-25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点击:

  秋雨如刀,削肉削骨,更削断人魂。
  一叶孤舟,任意漂泊黄河之上,河中水流湍急,小舟宛似随时都会给汹涌巨浪击沉,但舟上那人,只顾倾樽痛饮,对眼前横生险象,竟似不屑一顾。
  樽是土气十足,不值一文的劣货,但樽内佳酿,却取自“湘江赛孟尝”吕无忌的“七层酒库”中,而且更是第七层的绝顶货色——梦回三更玉露。
  只要想起吕无忌,他的眼角就有笑意。
  相交十八载,曾共生死二十三趟,抱头大醉无数个晩上,更歃血为誓,结成异姓兄弟。
  吕无忌比他少一岁,他是大哥。别说大哥只是要了他一瓶酒,便是要他一颗大好头颅,他也不会眉头稍皱。好兄弟!好酒!
  这酒,已在他身边小心奕奕保存了十天,在这个孤独的早早晩晚,他没有一刻不想把酒樽掏出来,喝个痛快。
  但怎舍得?
  在吕无忌的“七层酒库”中,就只剩下了这几口梦回三更玉露,就连吕无忌的老父,官拜三品的“铁面知府”吕东唐在六旬大寿那天,想讨一口尝尝,也给儿子婉言拒绝,而落得被人在背后咒骂“不孝”的下场。
  原因何在,也就只有舟上人心中有数。
  ——这是大哥最喜欢的酒,喝少一口便少一口,能保存下来,便保存下来吧……如此兄弟,往哪里找?他真是令人喜爱得肝肠寸断!
  喜爱是喜爱,又怎会肝肠寸断起来?
  那是因为惜别离。
  抓起最后一瓶酒,扮了一个六岁时最喜欢扮的鬼脸,然后潇洒地自“七层酒库”的第七层,轻轻往地面一跳……
  掠过九曲桥,飞越荷莲水榭,别过湘江吕府,也别过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一去如风,头也不回。
  步履总有沉重,迟缓的一刻。
  当晚,他把一身银两、金叶子,都花在一个快五十岁,老得连牙齿也掉下好几颗的老妓身上。
  她叫宫如梦。
  宫如梦,也和许多曾经年轻过、漂亮过的女孩一样,有过一段美丽的爱情,和无数美丽的回忆。
  但美丽是世间上最难恒久保持不变的东西,她又怎能例外?到了这一个年头,除了一个活像白痴的私生子,她有的只有半身疾病,一身钱债。
  她做梦也想不到,就在她打算抱着白痴儿子往井里一跳之际,忽遇豪客。
  一个满身酒气的年青嫖客,千不挑万不选,竟在群雌粥粥的烟花之地,把她当作是仙女下凡。
  他出手豪阔,要她陪酒,吃饭。
  他在狮子楼叫的菜式,每一道菜都昂贵得惊人。
  一头黄狗在桌旁走过,他随手一抛,便赏了它半条炖得又香又甜的雪狸腿。
  这种豪客,就连宫如梦在年轻貌美的年代,也不曾遇上。
  午夜,对奕于怡红院最幽雅的厢房,棋子一黑一白,他和她的赌注却是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金叶。
  宫如梦棋艺如何,她是有自知之明的,但连续五局对奕,她轻易地全胜。
  眼前这年轻人,哪里是在嫖妓了?她心中有数,说不出的感激。
  天未亮,人已去。
  他孑然一身,继续上路。
  他来自黄河,今天也在黄河。
  天下雨,下雨天,雨中的他,不再吝啬谨慎收藏的佳酿,仰首喝个痛快。
  有人曾说过:“女人是要来疼的,不疼白不疼,酒呢?哈哈……”
  舟上人把最后一滴酒都舐掉了,也许,那一滴根本不再是酒,而是老天爷掉下来的眼泪……
  但他还是意犹未尽地、吝啬地、贪婪地舐着、舐着。
  良久,他终于把酒樽抛入河水中,按剑朗吟:“风雨无凭,愁来筋力衰多少;残柳参差,弹指笑傲十二楼!”
  竟是豪迈悲凉,互为兼备。
  河岸东方,忽现黑旗、刀斧、战马。
  为首一人,胯下战马毛色乌黑,四蹄踏雪,竟是万中选一的“铁甲乌雕”。
  此人身长八尺,紫脸红唇,长髯及胸,手中一杆长矛,竟是海底千年寒铁铸造的“一丈天”!
  矛虽一丈,力可及天!
  这是何等威武的人,何等威武的气慨!
  随他而来的,都是天骄十二楼的一流好手,总数十八人,再加上他自己——“矛王”卓盖天,无论要对付甚么样的强敌,只怕已绰绰有余。
  战马在雨中嘶鸣,“一丈天”在“矛王”掌中隐隐呼啸,无穷无尽的杀气,都只为河中孤舟一人而来。
  “好一句‘弹指笑傲十二楼’,真不愧是‘黄河第一狂徒’步浪飞啊!”
  卓盖天的语声,听来并不响亮,但却能在风风雨雨中,把每一个字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
  舟上孤独客,正是人称“黄河第一狂徒”的步浪飞。
  他一身长衫早已尽湿,但身体并不冷。
  最后的一瓶梦回三更玉露,不但为他驱除寒气,更燃烧起心底里的无穷恨意。
  他是有爱也有恨的人。
  他的爱,曾毫无保留地献给一个女子,那是江南芳草画堂的主人燕莫愁。
  可是,有江南不世才女之誉的燕大小姐,却在两年前因为拒绝了“东楼天帝”寇少烈的邀约,结果惨于无名坡遇袭,更枉死在寇少烈的“东霸无极掌”下。
  当时,步浪飞远在北方权势堂总舵作客,全然不晓得自己最喜爱最欣赏的红颜知己,意尔惨遭横祸。
  寇少烈满手血腥,难辞其咎,步浪飞誓杀此人为燕莫愁雪恨,那是不难理解的。
  两个月后,步浪飞独闯天骄十二楼中的“东霸天楼”,凭掌中一柄“泪痕剑”,足足在楼外楼内厮杀了两个时辰,力毙“左右二邪”、“擎天三将”、更怒歼“刀棒十一魔”,终于面对面与寇少烈展开最后一战。
  这一战,厮杀得天翻地覆,鬼哭神嚎。
  最后,“泪痕剑”把残暴的寇少烈,斩杀于“东霸天楼”的兵器厅上,据说,寇少烈死状极惨,他的脑袋一分为六,眼耳口鼻散乱地遍布八面四方云云。
  寇少烈虽死,仇恨未了。
  在天骄十二楼,东楼位居要津,寇东霸也在组织中占着极其重要的地位。
  步浪飞以一人之力,大破“东霸天楼”一直自以为是的铜墙铁壁阵势,更把寇少烈无情地斩杀,对天骄十二楼来说,不啻是一剑削掉“中原天骄尊者”武赤飙的两根眉毛。
  武赤飙成名于三十年前,那时候甚么“黄河第一狂徒”步浪飞还没出世。
  更兼寇少烈是武赤飙的干儿子,这一段血仇,又岂会就此罢休?
  江湖恩怨,每每纠缠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以至是一代、第二代、第三、四、五代……理由就在于“冤冤相报”这四字。
  在斩杀寇少烈之前,步浪飞全然不顾及后果。
  在斩杀寇少烈之后,他也不畏惧面对种种严峻的形势。
  “黄河第一狂徒”的那个“狂”字,他绝不是浪得虚名骗回来的。
  他既可以为情而狂,也同样可以为仇而狂,而且一狂就狂到底,狂得义无反顾。
  这一天,是九月十二。
  天骄十二楼中的“夺命西楼”主人“矛王”卓盖天,早在一个月前派遣使者邀约
  步浪飞,午时时分在黄河铁吟渡口,决一死战。
  步浪飞一口答应。
  他是狂徒,不要命的狂徒。他杀得了天骄十二楼的人,也早已预计,天骄十二楼的人必定要杀了他。
  天下间没有任何高手能够凭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天骄十二楼组织成千上万的战将、武士。
  步浪飞不能,谁也不能。
  但步浪飞就是步浪飞,他悍然不惧,在这狂徒心目中,除了那几口佳酿之外,又有甚么事情放不下了?
  该杀的人,他一律杀。
  该面对的战斗他一律奉陪,,他不怕卓盖天,甚至推算在铁吟渡口一战,除了这位“矛王”之外,还有十二楼其他顶尖高手的参与,他甚至不排除“中原天骄尊者”武赤飙也会亲自出马的可能性。
  步浪飞绝对没有忘记授业恩师的每一句金玉良言。
  他是狂徒,他的师父同样是狂徒。
  “狂徒君子”张不悔就是他的师父。
  张不悔在某些人眼中看来,非但不狂,更是谦谦君子,而这些人,都是他的下属。张不悔曾自立门户,组织了一个“君子帮”,在帮中,他每事循规步矩,不苟言笑,纵使有所争执,也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但只要他离开君子帮管辖范围三十里外,他就不再是君子,而是变成了狂徒。他狂得最厉害的一次,是在边关千里追杀克扣军粮的奸臣熊世涛,总共宰了二百六十余名将士,最后在天狼山把熊世涛的肠脏,塞进一名副将的嘴里。
  张不悔曾吿诉步浪飞:“只要杀了敌方一个人,就得准备毕生与敌方全体上下拼命到底。”
  这是张不悔行走江湖数十载的宝贵经验。
  步浪飞永远不会忘记。
  杀人不一定是痛快的事,反之,杀人往往会带来痛苦不安,甚至是失眠。呕吐更甚至是精神抵受不了,连自己的性命也赔入了鬼门关。
  但总比给人杀掉好一些吧?
  步浪飞其实不想杀人,但他更不想逃避。
  以是,今天他站在黄河镇吟渡口,面对着卓盖天的挑战,他已把最不舍得喝的酒喝掉,心中再无任何牵挂。
  “久闻‘一丈天’大名,今日有幸领教,妙哉妙哉!”歩浪飞昂起一张湿淋淋的脸,眼神坚定而锐利。
  卓盖天在马鞍上,他的眼神充满着霸气:“寇少烈之死,卓某并不怪你,换上是我,绝不会只是把他的脑袋一分为六,他是死有余辜的杂种。”
  此言一出,步浪飞大感讶异。
  寇少烈与武赤飙渊源极深,卓矛王身为天骄十二楼高层人物,竟面对已死去的寇东霸作出毫不客气的批评,这等言论一旦风传至武赤飙耳中,届时会有甚么样的后果,就连步浪飞也不敢想象。
  步浪飞讶异地望住卓盖天,半晌后不禁叫道:“就单凭矛王这几句话,已值得在下喝采!”
  他绝不是在阵前讨好敌方,更非存心示弱,这番说话,确然是出于腑肺。世上有值得尊敬的朋友,也同样有值得尊敬的敌人。
  卓盖天属于后者吗?
  只听见这位矛王继续说道:“今天一战,我为的并不是寇少烈,也不是为了天骄十二楼,而是为了另一个完全独立的原因。”
  步浪飞抱拳道:“愿闻其详。”
  卓盖天目中霸气更甚:“这原因很简单,那是因为我已杀了张不悔,现在正好给你一个复仇的机会!”
  步浪飞傻住了,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怒叫起来:“放你妈的狗屁!我师父武功,最少在你三百倍以上,你连动他老人家一根寒毛的资格也不配——”
  话犹未了,卓盖天已在手下捧过来的木盒子中,揪起了一颗面色惨白的人头。他嘿嘿一笑:“拿去看清楚了!”
  竟把人头当作圆球?一脚踢飞出去,直扑入步浪飞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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