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老泼皮
2024-01-28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点击:
(三)
夜。
一根已将燃尽的蜡烛,仍然在发出和刚燃着时同样明亮的烛光。
烛光中,有一只干瘪了的手。
这只手在抓着杯子,抓得很紧,就像是抓着自己的生命。
杯中有酒,满满一杯。
但它很快就变成一个空杯子。
这里有烛光。
这里呆着一个老人。
这里的空气酒气熏天。
这里是什么地方?
× × ×
这是大牢。
扬州大牢。
这老人是个小偷。
他偷了别人五两银子,结果给抓进牢里。
但他在牢里却又犯了另一件案。
他把一个狱卒打伤。
他的罪加重了。
于是,他独个儿被关在一间黑沉沉的牢房里。
这里不该有烛光。
这里更不该有酒。
但现在,蜡烛和酒都有了。
当值的大牢头子宋凡闻讯,不禁连眼珠子都凸了出来。
“他妈的,这里是客栈吗?居然会有酒喝?”宋凡把两个狱卒骂得狗血淋头,“准是你俩收了别人的银子做了手脚。”
“没有!”其中一个喊叫。
“冤枉!”另一个跟着说。
宋凡不由分说,各赏一记火辣辣的耳光。“呸!少噜苏,让俺进去,把这老泼皮好好拷问!”
他摆出了官威,他大摇大摆的,直向老小偷的牢房走去。
× × ×
老小偷叫姜正。
姜正还在牢房里喝酒。
宋凡叱道:“放下杯子。”
姜正没有理会这命令,依旧抓着杯子,“骨嘟”一声,又喝了满满的一杯。
宋凡的眼睛瞪得比荔枝还大:“老泼皮,你想怎样?”
姜正叹了口气:“我想走啦。”
“走?走往哪里?”宋凡厉喝。
“泰山之巅,蓬莱仙境,大漠之西,北极寒苦之地,甚至是西天极乐世界,或者是第十八层地狱,都无所谓。”
“妈的,原来这条老狗才他娘个熊疯了!”
“不是疯了,而是静极思动,”姜正缓缓地站了起来,“宋凡,我知道,老夫一旦走了,会连累及你,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老夫现在已七十六岁,再不出去走动走动,唉,来日无多了……”
宋凡简直连肺都给气爆了。
他戟指大喝:“把这条老疯狗抓出去,好好地招呼招呼!”
他的命令已发出,但他身后的两个狱卒却在这时候睡着了。
× × ×
宋凡怔住。
怎会这样的?
姜正淡淡说道:“因为有人点了他们的穴道,所以他们只好睡一觉。”
宋凡的脸色倏地一变。
“是谁在这里?”
“是我。”
“你是谁?”
“辣手老铁。”
× × ×
宋凡的眼睛亮了。
他看见了一个脸色红红白白,唇上留着两绺鬍子的男人。
宋凡想了想,忽然失声脱口说道:“辣手大侠铁凤师!”
这人微笑,很有礼貌地鞠躬:“区区正是铁凤师。”
宋凡吸了口冷气:“你……你是来劫牢的?”
铁凤师皱了皱眉:“劫牢?这两个字很不好听,而且是条大罪。”
宋凡楞住。
铁凤师叹了口气:“我若犯了这条罪,那么心情一定不会好。”
宋凡的“官威”不见了,他所有的气焰都已随着铁凤师的出现而消失得干干净净。
“铁大侠有什么事情,尽管嘱咐下来便是。”
“姜老先生在这里呆得闷了,想出去走走。”
“这个……我可担当不起。”
“我知道你担当不起,但我敢保证,你的上司不会追究。”
“这……这……”宋凡面有难色。
“你不相信?”
“不是不相信。而是……兹事体大……”宋凡嗫嚅地说。
“什么兹事体大?一派官腔!”姜正冷冷一笑道:“老铁说你没事,你就准会没事,你要保命,你的上司也同样要保命,老铁向来翻脸不认人,就算是扬州知府那老混蛋看见了,他都不敢说半个‘不’字!”
宋凡瞧着这老人,又是一怔。
这老小偷好像已经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厉害已极的人物。
他不敢说什么。
铁凤师来了,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而且,姜正也不是重要的钦犯,就算背黑锅,也未必会“背死人”。
于是,姜正就这样出狱了。
他临走的时候,对宋凡说:“你是不是以为铁凤师救我出去?”
宋凡答不上。
姜正哼的一声:“老铁虽然很有点本领,但老夫是他的老大哥,就算是京师城内的天牢,也困不住老夫,区区扬州大牢,算是什么东西?”
宋凡心中虽然大不相信,但在这时候却也无从反驳。
姜正一跺脚,悻然道:“不相信就不相信,反正老夫看见你这副德性就讨厌之至。”
他走了,宋凡看着粗糙的石地,不由呆住。
姜正刚才那么一跺脚,居然就把石地踩出了一个很深的洞。
真人不露相!
这个老小偷果然不是一般江湖宵小之辈可比。
× × ×
姜正在扬州犯案,在扬州大牢里伤人,现在却又大摇大摆地在扬州城内走来走去。
陪着他的是铁凤师。
姜正忽然向铁凤师问道:“你的死党呢?”
铁凤师说:“什么叫‘死党’?”
姜正眨了眨眼睛:“你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
铁凤师摇摇头:“不懂。”
姜正说:“死党者,乃生也一党,死也是一党,生党死党,永远一派一党,绝无异心之谓也。”
铁凤师又摇头:“我还是不懂。”
姜正说:“老夫是问,你的死党司马纵横在哪里?”
铁凤师总算弄清楚姜正的意思。
司马纵横在哪里?
铁凤师叹了口气:“他现在已经是个有妻室的男人,他在哪里,最清楚的恐怕是云双双吧?”
“云双双?”
“不错。”
“你认为最清楚司马纵横的人,就是云双双?”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姜正冷冷一笑:“司马纵横并不是个平常的人,云双双也许对他的事情知道得不少,但最了解他的,却绝不是这个初出道的娃儿。”
铁凤师说:“还有谁会比她更了解司马纵横?”
姜正说:“最少有两个。”
铁凤师皱了皱眉:“第一个是谁?”
姜正说:“是他自己。”
铁凤师想了想,点点头道:“不错,他的确很了解自己,最少,他从来都不会把自己的实力估计得太高。”
“要了解自己,往往比去了解别人更不容易。”姜正缓缓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世人每每以为‘知彼’不易,其实‘知己’有时候更加困难。”
铁凤师轻叹一声:“发现别人的缺点很容易,但要察觉到自己的缺点所在,却是很难。”
姜正道:“而且就算知道这缺点所在,也未必肯去纠正,改善,往往因此而走入了死胡同之中,陷入万却不复之境。”
铁凤师道:“除了他自己之外,最了解司马纵横的人又是谁?”
姜正瞧着他,说出了一个字。
“你!”
“我?”
“不错,”姜正说:“你是他的死党,你的事就是他的事,他了解你,你也同样了解他。”
铁凤师一笑。他无法否认,只好说:“其实师兄又何尝不是同样了解我和司马纵横?”
姜正叹了口气:“老夫不能否认这一点,但老夫老了,而且一生糊糊涂涂,‘糊涂老鬼’这四个字,江湖上的朋友绝不是白叫的。”
铁凤师道:“师兄是小事糊涂,大事精明。”
姜正摇摇头:“糊涂就是糊涂,若不是当年太糊涂,又怎会好歹不分,交上一条毒蛇为友,结果体无完肤,累死了师父,还险些赔上自己的一条性命!”
铁凤师喟然道:“师兄,这事已成为过去,又何必再提?”
姜正瞪着他:“你吃错了什么药?这种深仇大恨,岂能说一句‘已成过去’就此了帐,师父虽然只传授过你一招剑法,但到底是你师父!”
“这个我没有忘掉,但杀人凶手都已死了,又还有什么事可以让咱们干的?总不能把凶手的尸体掘出来,再补一顿拳脚吧?”
姜正冷冷一笑:“这一次,糊涂的人可不是我,而是你。”
“我糊涂?”
“当然糊涂,你以为凶手已经死了?”姜正又是冷冷一笑。
“什么?”铁凤师怔住:“他中了五蜂金针,难道居然可以不死?”
姜正道:“五蜂金针虽然没有解药,但他却可以凭内家真气,把毒力逼出。”
铁凤师搔搔脖子:“我还是不懂。”
姜正道:“你不懂之处在哪里?”
铁凤师道:“凡是中了五蜂金针的人,一定会在半个时辰之内功力尽失,他又怎可能用内力把针毒逼出?”
姜正瞪着他,干咳两声:“你好像忽然笨得像条猪。”
铁凤师真的笨如猪吗?
不。
他此刻就想起其中的道理。
“是有人帮助他把毒力逼出?”
姜正道:“不错。”
“这人是谁?”
“李血杀。”
“黑豹堂的李血杀?”
“正是。”
铁凤师道:“难怪师兄在牢里呆不下去了。”
“你以为老夫是闲得发慌,故意要进去坐坐大牢?”
“师兄是为了调查这桩事?”
“当然,”姜正沉声道:“黑豹堂的第六分舵舵主柳若君,也在这大牢里。”
“他犯了什么案?”
“借酒伤人。”
“这不是什么大罪。”
“但是他伤了的是扬州第一名妓玉书儿。”
“这又有什么关系?”
“玉书儿曾经与扬州府台大人有过一手。”
“是府台大人要逮捕柳若君?”
“这倒是不必他亲自出面,由总捕头铁眼神刀下个命令,就已经办得妥妥贴贴了。”
“李血杀会重视吗?”
“李血杀根本就不重视柳若君。”
“柳若君没有才干?”
“不,正因为柳若君是个有才干的人,所以李血杀才把他分派到第六舵,担任区区舵主之职。”
“这是什么道理?”
“柳若君恃着自己是‘天南神君’于一陌的弟子,向来自视甚高,而李血杀最看不过眼的,也就是这种人。”
“既然他瞧得不顺眼,大可以弃而不用。”
“倘若不用,那么他绝不会是‘弃’之,而是杀之。”姜正缓缓道:“但李血杀与于一陌,却很有点交情,为了这个缘故,只好容忍柳若君在组织之内。”
“但貌合神离,并非好事。”
“柳若君早已对李血杀不满。”
“不满又如何?”
“他借故生事,让自己关在扬州大牢里。”
“他对李血杀的事,知道很多?”
“纵然不多,也绝不少。”
“所以,你也混入牢里?”
“不错,”姜正淡淡一笑:“别人都只当扬州大牢是铜墙铁壁,但老夫却在这大牢里行动自如,最少跟那姓柳的谈过七八次,但那些狱卒却还在梦中。”
铁凤师淡淡一笑,道:“师兄素有‘锁王’之称,那些烂铜废铁,又怎困得住你?”
姜正瞧了他一阵,叹道:“柳若君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师父于一陌派他到黑豹堂,更是大有蹊跷。”
铁凤师目光一亮。“难道于一陌有意去动一动黑豹堂?”
“这可难说,这条狐狸老奸巨猾,李血杀虽然也是一号了不起的黑道枭雄,但有一天若栽在这个老朋友的手里,也不是什么奇事。”
铁凤师道:“是不是柳若君说出李血杀救了那凶手?”
“不错。”
“可以相信吗?”
“可以,”姜正冷冷道:“因为在此之前,老夫已听一个人说过这种事,柳若君之言,正是不谋而合。”
铁凤师道:“那人是谁?”
姜正道:“司马纵横!”
“是他?”
“不错,对于咱们师父之死,他一直都在怀疑,凶手尚在人间。”
“现在终于证实了。”
“不错。”
“那么咱们现在该怎办?”
“你说呢?”
“找那凶手!”
“你可知道他是谁?”
“不知道,”铁凤师盯着姜正道:“但你知道,只是一直没有向我说那人是谁而已。”
姜正叹了口气:“老夫一直以为他死了,人既已死,实在不想把他的名字说出来。”
“但他没有死,所以,你现在也该说了。”
“他姓墨。”
“陇西墨家中人?”
“不是,他与墨家无关,只是姓墨,叫墨缺。”
“‘天涯君子’墨缺?”铁凤师的脸色忽然变了。
“你不相信?”
“不……”铁凤师抽了口凉气:“师兄的说话,我怎会怀疑,只是实在感到意外。”
姜正的瞳孔收缩:“哦?你也认识墨缺?”
铁凤师点点头。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认识他。”他的目光遥注在远方:“那时候我还很细小,我叫他墨叔叔。”
姜正道:“你一直认为他是好人?”
铁凤师默然。
姜正冷冷一笑:“老夫也曾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所以带他到天武庐,但咱们的师父却给他背后一剑杀了,然后盗走了天罡归元秘笈!”
姜正又说:“师父的五蜂金针虽然已击中他,想不到他还是没有死。”
铁凤师不知道该怎样说。
在他记忆中,想象中,墨叔叔并不是那种人。
但姜正却极力指证他是杀人盗走秘笈的凶手。
他只好不说话。
他现在的心里,只是想着两个人。那是墨缺,还有司马纵横,他们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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