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万如楼是一间不大不小的酒家。
这时候,店堂里已是高朋满座。
一具尸体突然在门外出现,自然难免引起一阵骚动。突所一人大喝:“滚开!统统都给老子滚开去。”
绝大部分的人纷纷退开。
还有两三个市井无赖,兀自探头探脑的,看着这具尸体。
“他妈的,死人有什么好看?一个大胖子走了过来,不由分说的,每人各赏耳光两记。
这两记耳光好重。
无赖又惊又怒,其中一个想还手,但一瞧这个身材胖大得惊人的巨汉,不由得都软了。
“唐……唐大少爷……”
“还不快滚!”
无赖吓得连跑带跌,瞬即消失在人群之中。
× × ×
唐竹权呆呆的瞧着沈别离。
司马血走了过来,两人的脸色都是那么沉重。
只有龙城璧,还在万如楼中,自斟自饮,连看都不看一眼。
唐竹权一直在等他出来。
唐竹权憋不住了,折回酒楼内,大声道:“你的老朋友死了!难道你竟然无动于衷?”
龙城璧在吃着一颗花生,缓缓道:“你要我怎样?大哭三场,还是陪他一起死掉?”
唐竹权瞧着他。
“你以前好像不是这么冲动的。”
“好!老子不发脾气,但这件事你说该怎办?”
“人已死了,该怎办?”
“把他葬掉。”
“不错,你现在就去找朱锦。”
“谁是朱锦?他是个什么鸟物?”
“他是个长生店的老板,那长生店就在丁家酒铺西侧。”
“好!老子马上扛着沈别离一起去找这朱锦。”
“不送了。”
“什么?你不去?”
“这种小事,何必劳师动众?”龙城璧懒洋洋的喝了一口酒,忽然压底了嗓子,悄悄的对唐竹权说:“唐兄务请小心,朱锦的长生店,其实就是极一教在洛阳的分舵,洛金狮必然也在那里!”
唐竹权目光一亮。
他心中暗自咕嘀:“这件事你是怎样知道的?”
但他的眼睛还算锐利,一面想,一面环扫店堂,居然给他认出了一个人。
这人虽然是经过易容。
但这种易容术,还瞒不过唐竹权的眼睛。
这人就是金百两。
这家伙“神出鬼没”,刚才还不见其人的,但刚才门前一阵扰攘,他就趁机混进了万如楼,还对龙城璧透露了这个“最新发现”。
唐竹权瞪了金百两一眼。
金百两却不理睬他,只是不断的在吃肉包子。
唐竹权忽然叹了口气,走到门外,背起沈别离,望城北而去。
二
朱锦是个身材微胖,唇上蓄着一小撮胡子的中年人。他喜欢在正午的时侯睡觉。
现在,刚好正午,也刚好是他要睡觉的时侯。
他躺在一副上好的棺木上,看来快要睡着了。
就在这时侯,却有生意上门。
朱锦却懒得去理睬,依然照睡可也。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负责与顾客交易的,是个后生小子。
这人叫石鹿子,他走路的时侯,甚至比鹿子还要更快一点。
× × ×
来买棺木的人,正是背着沈别离而来的唐竹权。
石鹿子满脸笑容,殷勤招待。
唐竹权瞧着他。
“老兄贵庚?”
“二十三?”
“贵姓?”唐竹权盯着他,“是不是姓朱?”
石鹿子道:“小的姓石。”
唐竹权裂嘴一笑:“原来是石老弟,久违了。”
石鹿子一怔。
“这位仁兄,小的与你素未谋面,如何说是‘久违’了?”
唐竹权道:“这是客气说话,寒暄之辞,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以计较的。”
石鹿子想想,点点头:“不错,恭喜你了。”
唐竹权一怔。
“老子背着一个死人,有什么值得恭喜?”
石鹿子笑道:“因你很快就可以和肩上的朋友在一起,这还不值得恭喜吗?”
唐竹权呵呵一笑。
“对!说得很对!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老子忽然想起有点事情要办,暂时还不能够跟这一个老朋友共赴黄泉。”
“不会的,你一定会有空。”
“何以见得?”
“你活着的时侯也许是很忙,但死了之后就一定会很清闲的了。”石鹿子脸上的笑意已完全收敛,换上了一副冰冷的表情,“而且我敢保证,你很快就可以到黄泉里。”
唐竹权却仍然呵呵的笑着。
“小子,你真有趣。”
笑声中,石鹿子突然右腕一翻,一把银匕首急刺唐竹权的胸膛。
唐竹权一声惊呼。
“啊呀!你是在说真的?”
“难道老子跟你开玩笑!”
石鹿子一刺未中,被唐竹权侧身闪开,他的右脚立时飞踢出去。
他穿的原来是一双皮靴。
皮靴里居然暗藏机关,一脚踢出,三支毒针也同时疾射而出。
唐竹权应变速度奇快,石鹿子的脚才飞起,他的人已闪在一副棺木之后。
笃!笃!笃!
这三支毒针竟然没入棺木中,登时无影无踪。
由此可见,这种毒针的射力是何等厉害,若是击中人身,势必直入骨髓之内。
唐竹权的脸色不由变了。
他突然轻轻把棺盖揭起,把沈别离放入棺中,道:“沈兄,你暂时歇一歇,老子先宰了这混蛋再说!”
他说着这几句话的时侯,石鹿子又已扑了过来,银匕首再向唐竹权的咽喉飞了过来。
唐竹权冷笑。
他偏身急闪。
一闪,再闪。
石鹿子气势凌人,一攻,再攻。
刹那间,唐竹权胖大的身形已经十三变。
匕首亦十三变。
再一变,匕首脱手飞击唐竹权眉心。
但唐竹权双手一合,匕首立时被挟在掌心之内。
石鹿子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自知不敌,大叫:“朱老板!”
朱锦却仍然躺在棺木上,只是轻轻的揉了揉眼睛。
石鹿子奔向他这一方。
唐竹权没有放松,穷追,猛然劈出一掌。
石鹿子翻身,负隅顽抗。
他也劈出一掌。
两掌相交,发出一阵沉闷的掌击声。
蓬!
唐竹权身形稳如泰山,纹风不动。
但石鹿子却面如死灰,身如断线风筝倒飞出去,直撞在一副还未涂漆的棺木之上。
这阵撞力可不简单。
又是一阵“蓬”然巨响,连这副棺木都给撞个稀巴烂。
三
二十三岁的石鹿子,就此了结一生。
他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 × ×
朱锦终于懒洋洋的,从棺木上起了下来。
“唐竹权,你太吵耳了,害得朱某连想睡觉都不行。”
唐竹权盯着他。
“你就是朱锦?”
“不错,别人都叫我朱望死。”
“什么?朱,望,死?”
“对了,望死的意思,就是很希望看见有人死掉。”
“唔,这倒是人之常情,”唐竹权淡然一笑,“你是个卖棺木的,当然希望看见别人归登极乐世界,否则你这店子就没有生意了。”
朱锦吃吃一笑。
“唐大少爷果然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朱某佩服!佩服!”
“现在,这店子里已有两个死人,相信你一定很高兴了。”
“只高兴了一半。”
“为什么只高兴一半?”
“因为除了你的朋友,可以令本店有所进账之外,刚才死的一个是个穷鬼。”
“他是不是你的伙计?”
“当然是,但这才是最糟糕的事。”朱锦叹了一口气,“这浑小子虽然做事勤快,但却嗜赌如命,已借了朱某三年薪俸,现在一旦归登极乐世界,他是极乐,我却是极悲,连棺木都给他临死之前砸烂一副!”
唐竹权叹了口气。
“这的确是嘛,只怕世间上,再也找不到像他这种可恶的伙计了。”
“不!朱老板误会了。”唐竹权摇摇头:“老子是说自己可恶,因为一时冲动,不明不白的,居然打死了你的伙计,的确是他妈的可恶,他妈的可恶,他奶奶的也可恶。”
“不,你不可恶,而且很可爱。”
“何以见得?”
朱锦吃吃一笑:“看了你这副样子,听了你这番说话,朱某就已经知道,你已准备赔偿我的损失了。”
这人不愧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趁势要唐大少爷作出赔偿了。
唐大少爷也很大方,点点头笑着说:“这个绝对不成问题,无论你要多大的数目,都不妨开出价来。”
开天杀价,落地还钱,这本来就是商场上司空见惯的事。
朱锦脸上露出了很满意的神色。
唐竹权是挺大方的,他却是挺大的胃口。
他说:“无须赔偿,那是很合理的,唐大少爷杀了敝店一个小伙计,就赔纹银十两罢。”
唐竹权一怔:“这么便宜?”
朱锦淡淡一笑:“这年头,什么都贵,就是人命不怎样值钱。”
唐竹权眨了眨眼睛:“有理,这十两赔偿,不成问题。”
朱锦道:“但他尚欠下朱某一笔债,现在却因为你而死掉,按照道理,这也该算在唐大少爷的头上。”
唐竹权点点头:“有理。”
朱锦屈指一算,陪笑道:“这笔债的数目比他的性命大一点,是三百两。”
唐竹权这次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又点头不迭:“不成问题。”
朱锦笑道:“唐大少爷果然不是一般常人可比,单是这份气度,就已令人为之心折。”
唐竹权说道:“还有没有别的要赔偿的?”
朱锦点点头。
“还有一项。”
“但说无妨。”
“刚才唐大少爷一掌把石鹿子震死,那一掌固然精彩,但却是力度太猛了。”
“力度太猛有什么不好?”
“石鹿子技不如人,是死不足惜,但他却在死前,压了一副棺木。”
“这副棺木,也要老子赔偿?”
“是的,希望唐大少爷别见怪。”
“不!你说的很合理,老子照价赔偿就是。”
“那很好,朱某首先在这里说一声多谢。”
“这副棺木值多少?”
朱锦默然半晌,干咳两声,然后才说:“三百万两。”
四
人命不值钱,只值十两。
但这副棺木,却要价三百万两!
这情形就像是:买一只狗,只值十两,但牵着狗的绳子,却是价值连城!
朱锦笑了。
唐竹权却咳了起来。
朱锦道:“这价钱虽然是贵了一点,但实际上绝不离谱。”
唐竹权终于也笑了。
“老子没有说价钱太贵,而且觉得很合理。”
朱锦一怔:“唐大少爷的意思……”
“老子的意思是照赔不误,总数合计是不是三百万另三百一十两?”
朱锦点头不迭:“是的!是的!”
唐竹权道:“这数目虽然大了一点,但老子在洛阳,也有不少债项可以向别人追讨,只要随便收回一笔,就已足可抵数有余。”
朱锦的脸色忽然沉下。
“是谁欠下唐大少爷这许多银子?”
“例如洛金狮。”唐竹权淡淡一笑,“他欠下老子八百万两,又例如桑机宇那老王八,他欠下老子更多,就算用八百万辆马车去抬金子,也还不清老子的债!”
朱锦陡地一笑。
“大醉鬼,你的狗屁放完了没有?”
唐竹权也在大笑:“洛金狮,你究竟是条狮子?还是小狗?竟然躲在小洞里,不敢见人?”
朱锦笑声忽歇。
长生店中,一副棺木突然被移开,背后果然有个洞。
洞里走出了八个人。
第一个走出来的,就是洛金狮。
五
洛金狮脸上,杀气严霜。
他冷冷的瞧着唐竹权。
“你说老夫欠你多少?”
唐竹权振声道:“八百万两!”
洛金狮冷冷道:“八百万两银子,已可以把杭州唐门压垮,我只怕你的胃口虽然大,但无论如何拿不动。”
唐竹权嘿嘿一笑:“只怕你近来穷得发疯!连八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洛金狮“哼”的一声,忽然大声道:“把这胖猪切开三段,然后用三副棺木运回杭州去!”
唐竹权大笑:“这一下算得好,这里的棺木太窄,只用一副载老子不下,用两副也嫌太逼仄一些,一分为三,就算死也死得舒服!”
他还是那么轻松。
七把刀却已同时向他迎头砸了下来。
× × ×
这七人,其中有四个是洛金狮的得意弟子。
还有三人,却是极一教洛阳分舵的高手。
这七人联手,那种攻势之猛烈,委实是非同小可。
但唐竹权这位天下第一号大醉鬼也绝不简单。
虽然他只是赤手空拳,但一举手一投足,每一着都足以伤人、杀人。
十余招后,朱锦脱去外面的一套长袍,腰间露出了十八把飞刀。
他拔出其中一把,瞄准了唐竹权,蓄势待发。
在暗器高手眼中看来,朱锦这种动作简直是滑稽、幼稚、可笑。
若是飞刀能出手命中,何必“瞄准”一番?
但唐竹权却并不这样想。
朱锦的动作,看似幼稚可笑,其实却隐藏着极大的杀机。
他若瞄准之后,就一刀掷出,那并不可怕。
但最可怕的却是:他只是“瞄准”,却并不发刀。
六
不发出的飞刀,远比已经发出的飞刀可怕。
这道理看似很玄,其实一点也不玄。
——死亡本身,并不可怕,只有面临死亡,等待着死亡降临,那才令人恐惧,令人感到可怕。
只要朱锦的刀未发出,天下间就没有人敢保证,他的飞刀一定杀不了唐竹权!
× × ×
这是一种心理威胁。
朱锦的飞刀未必一定高明,但这一着却是厉害之极。唐竹权若只是面对着朱锦,那倒不足惧。
然而,他现在面对着首当其冲的敌人,却不是朱锦,而是七个几乎是不要命的杀人好手。
这七人联手,攻势猛烈。
唐竹权并不怕死。
但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没有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他绝不想死。
既不想死,就不能不提防着朱锦的飞刀。
他既要提防朱锦的飞刀,无疑已是一心二用。
七刀客趁势反扑。
这七人全是杀人经验丰富的一流高手,以七敌一,无论如何绝不吃亏到哪里。
更何况还有朱锦的飞刀相助!
唐竹权立时陷入凶险的境地。
他陡地大吼:“朱望死,你连飞刀都不敢发射,简直是他奶奶的无胆匪类,懦夫!杂种!”
朱锦仍然没有发刀。
他既不发刀,也不答话,甚至连站立的姿势也完全没有改变。
他气死了唐竹权。
但唐竹权没有死。
反而这一直用飞刀“瞄准”着唐太少爷的朱老板,忽然闷哼一声,然后仆倒在地上。
他的背心,不知何时已被一根木头穿过。
七
朱锦忽然倒毙,唐竹权的气势立时大盛。
那七人本已占了优势,但随着朱锦的阵亡,形势又再急转直下。
唐竹权以五绝指法,伤了一人,杀二人,继而夺得一刀,又砍碎了一人的脸庞,刺穿了一人的胸腹!
这一阵急攻,奠定了胜局。
七刀客或死或伤,或被吓呆,或是退缩到一隅,连腿都软了。
洛金狮怒吼。
“饭桶!统统都是饭桶!”
他这位洛阳城的一代大豪,已动了真火。
狮王金刀已出鞘。
三十六路狮王刀法,也已急展。
但唐竹权却在这时候退了开去。
因为龙城璧已来了。
× × ×
龙城璧是带着一阵爽朗豪迈的笑声而来的。
但他的双目,却射出一种森冷的光芒,直盯着金狮的脸。
洛金狮收住刀势,厉声喝道:“是你在暗算朱老板?”
龙城璧还没开口,背后已传来了司马血的声音:“不是他,而是在下。”
洛金狮目光一转,盯在门外一个灰衣人的身上。
“杀手司马血?”
“区区正是司马血。”
“好!这笔账老夫会记下的!”
龙城璧冷冷一笑,道:“朱锦一直拿着飞刀准备暗算唐竹权,司马血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也不能算是什么暗算。”
“废话!”洛金狮咆哮如雷,狮王金刀再度出手。
刀声呼啸。
他每发一刀,简直就和霎眼同样快。
但另一股刀光,也同时卷起。
洛金狮刀势急变,一刀化成五刀。
他连刺五刀,五刀瞬息化为二十五招凌厉无比,凶险已极的杀着。
龙城璧雪刀一展,把这二十五刀从容接下。
洛金狮还是不肯罢休。
他倏地发出霹雳般的一声巨喝,杀着连环施展。
狮王金刀越舞越急。
龙城璧的身形也是越变越快,两人已缠斗得令人连看都看不清楚。
洛金狮没有轻敌,也没有半点大意。
可是,无论他的刀势怎样凶猛,招式怎样快速,仍然无法伤得了龙城璧分毫。
倏地,洛金狮的动作完全停止。
呛啷一声,狮王金刀跌在地上。
唐竹权哈哈大笑。
“好高明的点穴功夫,这一下连老子都要说一声佩服了!”
洛金狮面如土色。
他现在若还能移动身子,一定会把刀拾起来,抹向自己的脖子。
但现在,他只能像一个木偶,任由别人摆布。
× × ×
在四根蜡烛的照耀下,洛金狮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刻。
龙城璧没有点他的哑穴。
但他们问了半天,洛金狮还是一言不发,司马血却忽然离去,不知所踪。
唐竹权光火了:“他妈的,让老子把这老王八的鼻子割下来喂狗!”
龙城璧摇摇头。
“他的鼻子皮粗肉厚,就算是饿狗也啃不下。”
“既然他什么都不说,倒不如割掉舌头!”唐竹权狞笑着。
龙城璧眉头一皱。
就在这时侯,司马血的声音突然在他身边响起:“唐大少爷,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野蛮的?”
唐竹权霍然转身道:“刚才你去了哪里?”
司马血耸耸肩,说:“找一个人。”
唐竹权道:“找谁?”
司马血道:“王一祥。”
唐竹权一怔:“王一祥又是谁?”
唐竹权道:“一个菜贩。”
这一来,连龙城璧都怔住了:“你找这菜贩子有什么事?莫不是去买菜?”
司马血点点头“不错,我买了十斤蒜。”
唐竹权瞪着他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几遍:“这十斤蒜有什么用?”
司马血微微一笑,道:“在很久以前,我曾听人说过,洛大老爷最喜欢吃蒜,所以……”
说着,就把一撮蒜,寒进洛金狮的嘴里。
八
洛金狮真的很喜欢吃蒜?
不!
刚好完全相反。
世间上有种人,嗅到了蒜的味道,简直比嗅到了毒气更要命。
洛金狮就是这种人!
司马血甚至强逼他吃蒜。
这位武林大家,此刻身不由主,想不吃也不行。
但不吃犹可,一吃之下,登时眼泪直冒,浑身颤抖,打喷嚏,甚至大呕大吐,什么八宝儿都弄出来了。
龙城璧莞尔一笑,唐竹权却不禁为之捧腹大笑。
“好个杀手司马血,真妙!真绝!这下子连老子都佩服你了!”
洛金狮初时还勉强支撑着,但过不了多久,他终于开口。
“别再用蒜,把所有的蒜拿走,拿走!”他几乎是在声泪俱下。”
司马血道:“还有九斤蒜,不吃岂非太浪费了?”
他又拿着一大把蒜,塞到洛金狮的嘴巴里!
“不!饶命!饶命!你们要问什么,老夫说老实话便是……”
洛金狮差点没昏倒过去。
对于洛金狮来说,用蒜来对付他,不啻是一种厉害已极的酷刑。
司马血就知道洛金狮怕蒜,但却也想不到,蒜的功效,竟然比想像中还要厉害得多。
× × ×
这一次,洛金狮果然很合作。
龙城璧和司马血轮流向他发问,都是有问必答。
司马血首先问:“极一教总坛在什么地方?”
洛金狮呛咳两声说:“狗牙岭下。”
龙城璧问:“桑机宇是否准备利用三个疯子练成‘天地人僵尸大法’?”
洛金狮说:“是。”
司马血道:“你可知道,要完成‘天地人僵尸大法’,必须要有九名绝顶高手,把全身内力贯注到三个疯子的身上?”
洛金狮点点头:“老夫知道。”
龙城璧道:“极一教总共有几人愿意把本身的功力贯注到三个疯子的身上?”
洛金狮道:“愿意者四人,但符合资格的仅二人而已。”
司马血道:“尚余七人之缺,可知桑机宇又有何打算?”
洛金狮道:“在江湖中物色对象,把七个高手带到狗牙岭,然后再逼他们把功力贯输到疯子的身上。”
龙城璧脸色一变,再问:“这七个高手,是否已被掳获?”
洛金狮道:“不错。”
司马血一凛:“他们是谁?”
洛金狮这一次却摇摇头:“老夫不知道。”
龙城璧、司马血、唐竹权三人俱是面面相觑。
过了半晌,洛金狮忽然说:“你们问够了没有?”
司马血道:“你想怎样?”
洛金狮惨然一笑:“老夫已败了。”
司马血道:“但你还没有死。”
洛金狮神色黯然:“在极一教,败了,也就是等于死了。”
司马血道:“你不想再活下去?”
洛金狮道:“老夫只求一个痛快。”
唐竹权冷冷一笑:“这老不死恐怕又是疯了。”
司马血摇摇头:“他没有疯,而是在惨败之后,生不如死。”
唐竹权道:“这老不死罪孽深重,死不足惜,既然他要求一个痛快,就成全他罢。”
龙城璧却反对。
“这样不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洛老爷子若已经忏悔,将来这会有赎罪的机会。”
洛金狮闭目长叹:“老夫确已后悔,与极一教朋比为奸,荼毒武林。”
龙城璧的脸发出了光。
他忽然出手,把洛金狮身上的穴道解开。
洛金狮缓缓地站直了身子,悲声大叫,也不知道胡乱地在叫些什么。
“老夫要走了。”
“洛老爷子往何处去?”龙城璧凝视着他。
“狗牙岭。”
洛金狮说完这三个字之后,人已消失在远方。
他的轻功毕竟不弱。
× × ×
唐竹权悻悻然的瞧着龙城璧:“你这算是什么?”
龙城璧耸耸肩:“唐兄认为不对?”
“当然不对!”唐竹权哼了一声:“这是放虎归山!是妇人之仁!是不知所谓的疯子行径。”
龙城璧一笑,笑而不答。
司马血却道:“咱们不能太过分,既已加以酷刑,又已逼了供,又怎能再把这个老头儿置诸于死地?”
唐竹权皱着眉头,怔住。
他只好闭上嘴巴,只是轻轻的吐了口气,什么话也不再说。
九
黄昏。
古道萧条,一个疲倦的老人,拖着长长的影子,在夕阳下走向狗牙岭。
× × ×
他本是一条雄狮。
他本是威震洛阳垂三十年之久的武林大家。
但现在,这条雄狮老了,而且消失了昔日的赳赳雄风。
他那从不离身的狮王金刀,已不知去向。
来到狗牙岭,先到蛇头峡。
蛇头峡东,有一座铁蟒亭。
铁蟒亭顶,本铸有一条丈二铁蟒,但已于百余年前,被人盗走。
但此亭仍以铁蟒为名。
它仍然是那么坚固,没有被风雨所摧毁。
此际,亭中无人。
洛金狮脚步沉重,步入亭中。
× × ×
亭中有石桌一座,石凳四张。
洛金狮似已极累,伏桌而睡。
他的呼吸粗而急,一点也不像个具有数十载内力修为的高手!
他伏睡在桌上,但没多久又已缓缓的从石凳上站了起来。
刚才亭内亭外俱无人。
但只不过是一幌眼间,铁蟒亭外已来了四人。
东方一人,是个红衣小童!
南方一人,是个身穿华服、气派十足的中年汉子。
西方一人,是个白衣书生。
还有北方一人,却是个年约三十出头,仍然姿色动人的杏袍丽人!
洛金狮一笑。
苍凉的一笑!
这四个人,他都认识。
红衣少童,就是侏儒王老元帅。
那中年人,是巨然堂的侯四爷。
那白衣书生,是巨然堂的冷血秀士羽飞香。
还有那杏袍丽人,她叫阿妍,是极一教教主桑机宇唯一的女弟子。
× × ×
老元帅的脸孔,并没有孩童的天真灿漫,却有一股逼人眉睫的杀气。
侯四爷的目光,一直都在紧盯着洛金狮。
洛金狮看得出,这是幸灾乐祸的一种目光。
羽飞香木无表情,只有一柄摺扇不断的在摇动。
最先开口的,却是阿妍。
阿妍,她人漂亮,声音也同样清脆动人。
但她现在的语气却是冰冷无情。
“教主要见洛老爷子。”
洛金狮吸了口气:“老夫本来就是来求见教主的。”
阿妍点点头:“教主一定会很高兴看见洛老爷子。”
洛金狮昂起了头,再向蛇头峡前进,直往狗牙岭。
侏儒王老元帅走在他的前头,背后还有二人押着洛金狮。
到了这时侯,无论洛金狮是否真的想求见桑机宇,他已没有别的路可走。
× × ×
洛金狮早已下了决心,一定要回到总坛。
但当他穿过蛇头峡之后,他的主意又忽然改变了。
—-他要回总坛,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刺杀桑机宇。
他知道,桑机宇对自己的表现极为不满。
洛阳的分舵,居然被砸掉,连朱锦的性命也不保。
单是这罪名,就已可以让洛金狮死十次!
桑机宇杀人,从不皱眉。
对于失败的人,他是绝不饶恕的。
所以,洛金狮知道,这次回总坛,必死。
但他却很想尽最后一分力量,在死前击杀桑机宇!
——龙城璧没有看错,洛金狮经过惨败之后,确有忏悔之心。
他想赎罪!
倘若能出其不意,一击杀了桑机宇,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
十
但当他到了这里的时侯,他的主意忽然改变了。
令他忽然改变主意的理由,是他终于想到,要在护卫森严的总坛,刺杀桑机宇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何况自己的武功,根本远远不如桑机宇。
即使自己把生死置诸度外,但仍然没有半点机会可言。
与其到总坛,也是徒劳无功,倒不如向这四个押着自己的人打主意。
人是会变的。
洛金狮一生做尽不知几许伤天害理的事,但却在一场惨败之后,大彻大悟。
他现在居然成为了一个“替天行道,为武林除害”的侠士。
老元帅一直都是走在最前方。
洛金狮决定向这个阴险毒辣的侏儒王下手。
但他也知道,倘若忽然出手,恐怕仍然是杀不了老元帅。
所以,他用一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法,悄悄的服下了一颗药丸。
这颗药丸,并不是毒药,但却具有一种很特殊的功效。
× × ×
悄悄服下药丸后,洛金狮已暗中凝聚真力。
走不到五十步,他的脸色忽然大变。
“唷……”他痛苦地呻吟,脸上汗珠滚滚而下。
老元帅霍然转身。
洛金狮的脸庞,居然已变成了一片紫蓝之色。
老元帅目光闪动:“你中了毒?”
洛金狮痉挛着身子,痛苦地不断的点头。
他说:“是……是杭州唐竹权……把一颗……药丸……强迫老夫吞下……”
老元帅冷笑:“那胖鬼好可恶。”
他走到洛金狮面前,仔细察看。
他是用毒能手,在这一方面,他自然是以大行家的姿态出现。
可是,这一次他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