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还未入门,地上已倒卧着两个青衣汉子。
他们都是这间客栈的小二。
这两个小二,一人胸插短刀,另一人裂头惨死。
再朝前跨五尺,血腥味更是浓郁,一个五十来岁的掌柜先生,满面上鲜血淋漓,斜卧在一张木椅上。
他脸上充满惊骇的神色。
这表情已僵硬,人也已气绝。
但血仍未干。
龙城璧目光一落,心头一冷。
上宙婉婉本在东院天字第九号房里。
卫空空则在门外看守着。
龙城璧沿着木梯,疾冲上去。
梯间又有三男一女,伏尸其上。
登上二楼,死尸更多,他们都不是武林人,而只是一般商旅百姓。
凶徒手段之狠辣残酷着实令人发指。
这些人非但不识武功,而且手无寸铁,但凶徒却毫不留情,一律加以杀害。
龙城璧的血液在翻腾,一颗心却冷了下去。
“空空!”他大声呼叫。
没有回应。
但他却在天字第九号房的门外,发现了一把长剑。
这把剑并不是宝剑,只是一把精钢长剑。
龙城璧几乎一看便可以肯定,那是卫空空的剑。
他的心更冷。
第九号房子的门已打开,里面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上官婉婉的影子?
二
卫空空不见了。
上官婉婉也不见了。
客栈里,只留下了一把长剑。
“洛金狮!”沈别离恨得牙痒痒的,却是无从发泄。他忽然大声道:“我们去洛阳!”
龙城璧却摇头:“这是于事无补的,他们掳走了上官姑娘,绝不会回洛阳。”
沈别离的脸色一变。
“不错,他们必将婉婉送到极一教总坛!”
“但极一教何以要掳走上官姑娘?”龙城璧双眉紧皱,“还有铸大师、顾一杰,他们都已发疯了,但却同样成为极一教要俘掳的对象。”
司马血沉吟着,说:“其中一定有阴谋!”
龙城璧叹道:“但现在我们却无法想出其中的缘故。”
司马血也叹了口气:“难道这些疯子,会对极一教有所帮助?”
龙城璧想不通。
每个人部想不通。
就在他们想得连脑袋都快要爆裂开来的时侯,客栈外忽然来了一个肥肥胖胖的道士。
× × ×
这胖道士很年轻,看来最多只有二十岁。
他跑进这客栈的时候,一直都用拇指捏着自己的鼻子。
沈别离在楼上栏杆旁喝道:“是什么人?”
胖道士仰首瞧了他一眼,立刻眉开眼笑:“贫道一看就知道你是谁。”
沈别离冷冷道:“你知道我是谁?”
胖道士说:“你一定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沈别离啼笑皆非:“你找龙城璧有什么事?”
胖道士说:“你是不是很想见偷脑袋的大侠?”
沈别离忙道:“他在哪里?”
胖道士说:“师父嘱咐过,除了龙城璧之外,对任何人都不能说。”
沈别离道:“我不是龙城璧。”
胖道士一怔,续而立刻板起了脸孔:“本道爷看来看去,你到底还是不像龙城璧。”
沈别离向龙城璧一指说:“我不是龙城璧,但他却是如假包换的雪刀浪子。”
胖道士目光一转,笑道:“不错,你看来最像雪刀浪子。”
龙城璧道:“卫大侠在哪里?”
胖道士说:“他给师父带走了。”
龙城璧道:“你的师父是谁?”
胖道士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神色:“贫道的师父苦雨真人。”
听见“苦雨真人”四字,龙城璧,司马血和沈别离都不禁为之动容。
他们不再犹豫了,立刻跟着这个胖道士。
胖道士初时还不肯:“师父说,只能带龙城璧回去,但是你们现在……却有三人!”
龙城璧道:“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真人绝对不会怪责的。”
胖道士想一想,终于颔首,展开轻功往南而去。
这年轻的胖道士虽身材肥胖,但轻功却还真不赖。
三
南行五里,他们来到了一座高山的北麓。
这里有一个贫穷的小村落。
小村落外,有一座小小的道观。
飞云观。
× × ×
观中只有一个老道士。
这个老道士看来仙风道骨,连皮带骨恐怕还没五六十斤。
但他的一双眼睛却又圆又大,而且向外凸出,模样看来就像是某种金鱼。
老道士目不转睛的瞧着龙城璧。
龙城璧没有逃避他的目光,也看着这个瘦骨嶙峋的老道士。
“你一定就是龙隐的儿子。”
“晚辈正是龙城璧。”
“很好!很好!”老道士轻拈颔下的一绺山羊胡子,微笑道:“令尊不喜欢在江湖上走动,这种只顾自己清静,不理民间疾苦,不理会豺狼当道的作风,老牛鼻子一向都在大力抨击,幸好他还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儿子,总算是为武林正道干了不少事。”
龙城璧道:“真人言重了。”
老道士道:“你已知道老牛鼻子是谁吗?”
胖道士说:“是弟子说的。”
老道士说:“不错,老牛鼻子就是江湖中人一直谈了三十多年的苦雨真人。”
龙城璧说道:“晚辈等想见一见卫空空。”
苦雨真人叹了口气。
“他受了伤,伤势还不轻。”
“有救吗?”
“目前很难说。”
“他在哪里?”
苦雨真人嘱咐胖道士:“你在外面看着。”
胖道士一笑,道:“师父放心,弟子在这里,保管连蚊子都飞不进地窖里。”
苦雨真人厉瞪了他一眼,似是怪责他多言。
胖道士立即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在道观内堂,有一面屏风。
苦雨真人拉开屏风,后面是一面墙,墙上挂着一幅八仙图。
苦雨真人在图中韩湘子的鼻子上轻轻一按,这幅墙竟然从中裂开。
墙后是一间小石室。
石室里又有另一幅画,那是长五尺,高二尺的山水书画。
苦雨真人上前,掀开山水画,在画后推开一块墙砖。
石地上立刻传来一阵勒勒之声,张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洞内有石梯。
沿着石梯而下,他们终于看见了卫空空。
× × ×
卫空空的脸色很苍白,嘴唇却已出现了一种病态的嫣红。
他躺在一张竹榻上,正在昏沉沉的睡着。
龙城璧抽了口冷气。
“他中了什么掌力?”
“狮王掌。”苦雨真人缓缓的道:“是洛金狮的狮王掌。”
龙城璧沉声道:“这老魔头真狡猾,表面上只是派了铁双阳等人出手,其实却亲自出动来大干一番。”
苦雨真人叹口气,道:“以我这个老牛鼻子的本领,要对付洛金狮并不困难,但除了洛金狮之外,他们还另有强援。”
龙城璧道:“是些什么人?”
苦雨真人说道:“那是极一教的内杀手。”
“极一教的内杀手?”沈别离悚然动容:“真人似乎对这一个邪教组织的事,知道不少。”
苦雨真人苦笑一声,叹道:“桑机宇是老牛鼻子的同门师兄,他的事,我就算不完全知道,也最少知道十之七八。”
龙城璧目光一闪,道:“太乙神君似乎对发了疯的武林高手很有兴趣,其中理由可否见告?”
苦雨真人面色凝重,长叹一声:“他是为了要对付大师兄。”
“大师兄?”
“不错,咱们都是昔年玄门天圣宫五雷天师弟子,老牛鼻子是苦雨,二师兄是太乙,还有一个大师兄,就是苍道人。”
“苍道人岂非已于三十年前,在天圣宫的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沈别离讶然道。
“不!”苦雨真人摇摇头:“三十年前的一场巨火,天圣宫中人惨遭劫火,但是苍道人却并没有死。”
龙城璧说道:“那场神秘大火,至今仍然令江湖中人为之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苦雨真人叹了口气:“这还不是桑机宇一手干出来的好事!”
龙城璧道:“其中内情,晚辈等本是不该追问,但目下情况,却令人有忧心忡忡之感,桑机宇创立极一教,掳劫三个疯子,倘若……”
不等他说完,苦雨真人已缓缓说道:“三十年前,桑机宇为了要得到天圣宫的三本武功秘笈,不惜毒杀先师,继而火烧天圣宫,欲把大师兄置诸死地。”
龙城璧道:“后来怎样?”
苦雨真人道:“桑机宇虽把三本武功秘笈抢走,但却错过了一只铜瓶子。”
“这个瓶子有什么秘密?”
“这瓶子的外表,看来没有什么特别,但若在熊火下燃烧,则可看见,瓶子上总共有一千二百八十个细小的篆字。”苦雨真又脸上发出了光:“其实,这一千二百八十个文字上所记载的,才真是先师最高深武学所在。”
龙城璧道:“桑机宇错过了这个铜瓶子,岂非很后悔?”
苦雨真人道:“当他知道这铜瓶子秘密的时侯,已为时太晚!”
龙城璧道:“这铜瓶子落在谁人之手?是不是苍道人?”
“不错,是大师兄拿走了。”
苦雨真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幸好这瓶子上所记载的武功落在大师兄手上,否则其后果实在堪虞。”
龙城璧说道:“这三十年来,桑机宇与苍道人的武功,必然俱已有了极大的进展。”
苦雨真人道:“这个自然不在话下,说起来,咱们三师兄弟中,现在最窝囊的,就是我这个老牛鼻子了。”
他哈哈一笑,随即又面色转沉,缓缓道:“以目前的情况,大师兄大概可以控制桑机宇那个逆贼,但那仅是以一对一而言。”
龙城璧道:“太乙神君在这些年来,暗中创立极一教,连巨然堂与洛阳金狮都已成为他的羽翼,看来,他这一股势力着实不容漠视。”
苦雨真人道:“这个自然,但到底他还是有个顾忌,就是大师兄苍道人!”
司马血目光一闪,道:“但这又和掳劫铸大师等人的事有什么关系?”
苦雨真人默然片刻,叹道:“在五年前,桑机宇曾到南海。”
沈别离突然猛击大腿,道:“他是不是去找万妖魔王公孙百异?”
苦雨真人瞧了他一眼,点头道:“不错,他的确是去找公孙百异。”
“这就是了!”沈别离胸膛起伏,道:“他一定是去学某种邪术,去对付苍道人。”
苦雨真人道:“他学的是‘天地人僵尸大法’。”
别离道:“这种邪术,据说近五百年来,只有公孙百异一人练成。”
苦雨真人道:“但公孙百异武功和势力都不及桑机宇,虽然他曾练成这种邪术,但威力却平平无奇,充其量只能对付一般二流高手而已。”
沈别离道:“但要对付苍道人,公孙百异显然是无法胜任。”
苦雨真人道:“可是,以桑机宇的武功,再加上极一教潜在庞大的力量,他一旦练成‘天地人僵尸大法’,那种威力就绝对不能轻视。”
他叹息一声,续而接道:“其实‘天地人僵尸大法’的名称应该改一改。”
司马血道:“该怎样改法?”
苦雨真人道:“该改为‘天地人疯子大法’才对。”
司马血、龙城璧互相望了一眼,直到现在,他们才明白,极一教为什么对疯子有着如此浓厚的兴趣。
苦雨真人叹息一声:“铸大师是刀法名家,顾一杰是武林后起之秀,再加上金蝶儿上官婉婉,这三人的武功,俱是可以独当一面而有余。”
龙城璧道:“但他们却疯了。”
苦雨真人道:“桑机宇的‘天地人僵尸大法’,就是要利用三个已迷失了本性的疯子,去对付大师兄。”
司马血说道:“为什么一定要用疯子呢?”
苦雨真人道:“当一个人疯狂之后,往往能把体内最大的潜力发挥殆尽,而且控制一个疯子,也比控制一个神智正常的人更容易。”
苦雨真人道:“若以药物或迷心大法之类的手段,去控制一个正常的人,纵然这人受到控制,但本身的功力和反应都必然打了个折扣。”
司马血道:“若是疯子呢?”
苦雨真人道:“‘天地人僵尸大法’厉害之处,就在这里,在这种邪术控制下的疯子,非但武功和反应不会退化,反而会更激励起疯子潜在体内的力量。”
龙城璧吸了口气,忽然问:“以真人的看法,以目前铸大师、顾一杰再加上上官婉婉的功力,这三个联手,是否一定可以击败苍道人?”
苦雨真人摇头。
“不能,绝不能!”他的语气很肯定:“这三人无疑都是一流高手,但以今时今日大师兄的修为来说,这三人纵使联手,仍然绝非大师兄的敌手。”
此言一出,龙城璧、司马血和沈别离都不禁为之呆住。
四
苦雨真人的说话,仿佛有点矛盾了。
——既然桑机宇是要用这三个已经疯了的武林高手去对付大师兄,又怎会不把这三人的武功计算清楚?
——倘若这三人联手,也不是苍道人之敌,那又何必多此一举?
× × ×
苦雨真人无法解释。
但他仍然相信,自己的看法没有错。
说到这里,大家仿佛已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一个本来己被可以作为合理解释的理由,说到最后,却又变成完全不合理。
沈别离托着下巴,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苦雨真人皱着眉,似是在不断的思索着。
他忽然说:“你们不妨去找一个人,这人一定知道其中的缘故。”
龙城璧目光一闪,脱口说道:“金百两!”
“不错,是他,就是金百两!”苦雨真人点点头:“这个老小子近来一直都在注意着极一教的行动。”
龙城璧道:“他和杭州唐门的唐大少爷,近来经常在一起。”
苦雨真人道:“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不妨去找找这个老小子,可能会有意外的收获。”
龙城璧的目光忽然转移到卫空空的脸上。
“他伤势不轻。”
苦雨真人道:“最好的办法,是把他送往医谷。”
龙城璧道:“从这里去医谷,最少要明天下午才能到达。”
苦雨真人说:“他已服下天圣宫的镇心灵芝散,三天之内,保证不会死掉。”
龙城璧松了口气:“这总算是他不幸中之大幸,能够在最后的关头,被真人救了回来。”
苦雨真人却是神色黯然:“只可惜,上官婉婉还是给那些兔崽子掳走了。”
沈别离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无论怎么样,晚辈已很感激真人了,至于将来的事,将来再算好了。”
龙城璧道:“事不宜迟,我们先把卫空空送往医谷。”
苦雨真人忽然用一种很奇特的眼光,凝视着龙城璧。
幸好龙城璧并不是个小姑娘,否则必会被这阵目光看得为之脸红。
过了很久,苦雨真人才缓缓的笑道:“龙隐有个这样的儿子,确实值得高兴。”
五
北风渐紧,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了。
在医谷中,时九公仰望着天色,喃喃自语的道:“怎么今天口痒痒的,老是想吃点……咳咳……咳咳……”
说到这里,他不说了。
因为姚麻子已走了过来。
× × ×
姚麻子已痊愈。
时九公很满意。
对于自己的医术,他很满意,对于姚麻子这个人,也很满意。
这人虽然经常和一群流氓混在一起,但本性却还不算坏。
而且在这段日子里,时九公还觉得这人有点可爱。
他很喜欢跟着时九公。
在医谷,时九公的地位是超然的。
即使是医谷谷主许窍之,在他的面前,也得恭恭敬敬的。
所以,无论是谁跟随着他,只要他不赶那人,就绝对没有人敢对跟随着他的人稍为无礼。
初时,时九公对姚麻子并无多大的好感。
但渐渐地,他觉得这个“浑小子”还不太讨厌。
不久,时九公又觉得,这个满脸麻子的家伙,一点也不讨厌了。
到了现在,时九公对他发生了好感,觉得这小子,心肠本来不坏,人也有趣得很。
所以,姚麻子一直跟随着他,他是默许的。
这时侯,姚麻子走了过来,压低着嗓子,微笑道:“九公!”
时九公瞪着他:“什么事?”
姚麻子说道:“你是不是有点口痒痒的?”
时九公道:“那又怎样?你知道老夫为什么口痒痒吗?”
姚麻子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每逢天气转冷的时侯,我也会为之口痒痒。”
时九公道:“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的口不再痒?”
姚麻子微微一笑,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温暖一瓶好酒,另外端来一大煲香肉。”
时九公的眼睛眯成一线:“何谓之香肉?”
姚麻子道:“狗肉是也。”
时九公道:“你懂不懂如何泡制?”
姚麻子道:“我只懂得吃。”
“这有个屁用!”
“但我却知道,这里附近,有个老太婆,她是其中能手。”
“是不是崔二婆子?”
“嗯,你也知道?”
“呸!老夫在这里住了一辈子,若连崔二婆子都不知道,岂非笑话。”
“咱们现在就去,怎样?”
时九公点点头:“好极,咱们现在马上就去吃个痛快。”
但他接着又寒着脸:“他妈的这次去不成了。”
姚麻子楞住。
这个老神医怎么反复得这么厉害,一会儿说马上去,一会儿又说去不成了。
他正想说话,时九公却已一手掩住他的嘴巴,大声道:“闭上你的鸟嘴。”
姚麻子就算想说话也不行了,因为时九公接着顺手一指,索性点了他的哑穴。
六
时九公忽然生气了。
但他并不是在生姚麻子的气,而是在自己生自己的气。
他正想大快朵颐一番,谁知道却在这时侯,看见龙城璧走了过来。
医谷谷主许窍之也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看着龙城璧。
其实他看的也不是龙城璧,而是龙城璧扛在肩上的一个青袍人。
这青袍人时九公当然很熟悉。
酒囊卫空空的性命,最少已由时九公捡回了好几次。
换言之,世间上若是没有医谷,没有时九公这位神医,那么这位偷脑袋大侠,早就已经成了一堆枯骨。
常言道:“医者父母心。”
时九公可说是卫空空的再生父母。
但现在,他又身负重伤,被龙城璧扛回来了。
所以,吃肉喝酒的事,不提也罢!
× × ×
在一间草庐中,时九公不禁大动无名肝火。
“他奶奶个熊,这算是什么世界,居然连疯子都成为奇货可居了。”
龙城璧苦笑:“当今武林,本来就是天下大乱的时候,也可以说是无奇不有的世界。”
“他妈的,光是这个卫空空,已花掉老夫不少心血,这个什么偷脑袋大侠,不如就把外号改一改,索性叫受伤大侠好了!”时九公悻悻的说。
姚麻子忽然开口。
“九公,你切莫也疯了,否则武林中又多了一件‘奇货’。”
时九公一楞。
“你怎么开口说话的。”
“我可没有哑掉。”
“老夫岂非已点了你的哑穴?”
“但有人把它解开了。”
“是谁这么斗胆?”时九公瞪大了眼睛。
忽然见司马血走了过来,他的眼睛也瞪得很大,甚至比时九公的眼睛还要大一点。
他冷冷的说:“是我。”
时九公哼一声,一跺脚,走了开去。
他的心情很不好。
他现在心情不好,倒不是为了狗肉和酒的事,而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脾气为什么忽然又发作了。
龙城璧微微一笑,对时九公抱拳道:“晚辈还有点事,告辞了。”
时九公横了他一眼。
“你尽管放心,卫空空在这里,绝对死不了的。”
“这个晚辈倒是很放心。”
时九公又哼了一声,忽然大声对姚麻子说:“快去给老夫生一盆火来。”
姚麻子一怔:“要火何用?”
时九公向躺在床上的卫空空一指:“他中的是狮王神掌,非要用火焙干身子不可,否则纵有灵丹妙药也无法彻底痊愈。”
姚麻子唯唯诺诺,依言照办。
× × ×
姚麻子本来一直跟随着流氓,但从这时候开始,他的生活已完全改变。
为时九公生一盆火,那是他第一次为时九公办事。
但以后,这种机会渐渐多了。
到后来,他居然因此成为时九公的弟子,并且更成为一代名医。
这也可以算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
但这也是后话,后话免提。
七
把卫空空送到医谷,龙城璧总算是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
但接着,他却要面对更多困难的事,更多凶顽彪悍的敌人。
幸好他是一个浪子。
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雪刀浪子。
× × ×
在这十几天里,“寻人党”可说是生意滔滔。
沈别离又去光顾“寻人党”!
他这次要找的人,不难找。
所以“寻人党”只是收取了纹银五十两而已。
不到两天,他们已找到了金百两。
× × ×
金百两还是那副老样子。
这种人类型,在街上随处可见,但像金百两这种以售卖消息为生的职业探子,却很少人能及得上他干得那么出色。
他一看见龙城璧,就笑眯眯的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找我。”
龙城璧没有问:“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问一句“为什么?”金百两就会立刻回答,然后就向他索取黄金百两。
光顾金百两,他的规矩就是,无论尊驾问些什么问题,只要是问一句,他答一声,便价值黄金百两。
例如你问他:“近来可好?”
他会回答:“好。”
或者是:“不好!”
但无论他的回答是“好”还是“不好”,这已算是回答,那么,阁下就得付上黄金百两。
当然,你可以不付。
但只要有一次不付帐的记录,以后你就休想再向他问出一个字来。
龙城璧并不是吝啬黄金百两,而是不想给别人见笑而已。
龙城璧终于向金百两垂询有关极一教俘掳疯子的事。他问:“桑机宇是否训练三个疯子,练成‘天地人僵尸大法’。”
金百两点头,说:“是!”
龙城璧立刻付上百两黄金银票一张。
接着,他又问:“这三个疯子,是否铸大师、顾一杰及上官婉婉。”
金百两又点头,说:“是。”
又是一百两金子。
龙城璧再问:“这三人联手,是否苍道人之敌?”
金百两这次沉吟了半晌,才说:“以目前来说,他们打不过苍道人,但在不久的将来,却是很有把握。”
龙城璧速付上第三张银票,问:“理由何在?”
金百两道:“‘天地人僵尸大法’,并不是只用三个疯子就可以完成,除了疯子之外,还要有九个内功深厚的绝顶高手相助,才能大功告成。”
龙城璧再付银票:“这九个绝顶高手,又有什么作用?”
金百两道:“他们每个人最少要有相当于三个疯子中任何一个人的功力,然后再把本身所有的内力,都贯注在这三个疯子的身上,甚至将疯子的任、督二脉打通,那么这三个疯子的功力,无疑立刻平添数倍以上,再加联手,遑论苍道人,即使五雷天师、风雪老祖之辈重生,也不是这三个疯子之敌。”
龙城璧、司马血,沈别离闻言,每个人的脸色都为之骤变。
× × ×
但这三人还呆在那里,每一颗心都是么沉重。
过了很久,龙城璧忽然说:“我们现在马上走。”
“去哪里?”
“洛阳。”
八
洛阳,位于豫西黄河支流洛水之旁,为隋炀帝所建。
《隋书·食货志》记载,谓:“每月役丁二百万人。”
又说:“周围数百里,课天下诸州各贡草木、花果、奇禽、异兽。”
唐时,洛阳是为东都。
宋时,则为西京。
这是名城,大地方。
在这里,会发生不少可歌可泣,悲壮感人的事迹。
每到洛阳,龙城璧总是想起孟战。
孟战是一条好汉。
他曾失败过,但最后卷土重来,终于得到了真正的幸福。
孟战是长安人。
但龙城璧却曾与他三入洛阳城,结果三次都不醉无归。
现在,龙城璧又重临洛阳城,但这一次却不是和孟战在一起。
但这两人也是好汉。
沈别离是侠盗,司马血却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杀手。
他们连人带马,一起冲进洛阳洛府之内。
九
洛府总管,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他仿佛永远都是那么孤独,除了洛金狮之外,他几乎不与任何人交谈。
他在洛府里的人缘并不好。
但每个人都知道,只要他出手,就很少人能硬闯进洛府之内。
六年前初春的河西三煞,四年前腊月的六指魔丐邬南园,以至去年仲夏之夜袭洛府的勾魂十二鬼,这些和洛金狮结下梁子的人全都死在这位总管的一双钢戟下。
这位总管叫任无情。
他排行第四,所以也有人叫他双戟无情任四。
和以前一样,把闯府者拦截的人,仍然是任无情。
“不管你们是谁,既要硬闯,就得先杀了任某。”他的声音冰冷,充满着一种可怕的杀气。
但另一个人的声音更冰冷,杀气也更浓,更重。
“任总管,我们既已来了,量你是万万挡不住的。”这人站在一株秃树下,衣裳就像任无情的眼睛一样,是灰色的。
“司马血?”
“正是司马血。”
“很好,任某早就想试一试,毒蛇剑法的威力。”任无情的声音,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他的双戟早已在手。
呼!
呼!
任无情竟然一出手,就把这两支钢戟脱手飞出,疾射司马血的胸膛。
这一着,倒是令人大出意料之外。
但那仅是令司马血意外而已,却未能一下子就击败司马血。
司马血轻轻一剑,卸开第一支戟。
而第二支戟,他却以左手一抄,从容接下。
但接着,嗤的一声,任无情已亮出一把尺半尖刀,斩向司马血的咽喉。
刀光大盛,任无情人刀同时暴射,这才是他最致命的一着。
司马血一退三丈,身形一闪再闪,闪到天阶一座石山旁。
“唰”一声,尖刀再斩司马血。
但司马血的人已在石山后,
然而,刀势并未停下,居然直穿过并不太厚的假石山。
一阵蓬然巨响,整座石山崩断了几乎一半。
刀是好刀。
任无情的内家真力,也是令人为之叹为观止。
刀锋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迅速斩向司纪血的脖子。
这是凌厉的攻势,非但一上来就先声夺人,而且紧接而来的攻击,更是凶猛骇人。
但他要击杀的对像,却是名震天下的杀手之王司马血。
他的攻势虽然一气呵成,但司马血却完全没有半点紊乱。
任无情的攻势越狠,他越是镇定,脸上的神态也越是冷厉逼人。
他把那支钢戟,回掷任无情。
任无情一个翻滚,闪开这一击,倏地乘势扣着一把暗器如飞蝗般射向司马血。
那是八种不同的暗器,总共是六十四支。
每一支都呈现惨绿之色,任何一支击中,都可以在瞬息间夺取对方的性命。
但司马血的剑,却像是在玩弄魔法般,居然把这六十四支淬上奇毒的暗器,完全击落。
任无情脸色一变,脱口道:“杀手之王,果然名不虚传……”
说到这里,他再也说不下去。
因为碧血剑已在他的眉心间,悄悄的滑入三寸。
× × ×
任无情的尖刀虽然锋利,但却杀不了司马血。
司马血的剑虽然杀了任无情,但他们却找不到洛金狮。
偌大一座洛府,原来居然只有任无情一个人在这里看守着。
× × ×
司马血叹息着,对龙城璧说:“我本不该杀的。”
龙城璧道:“就算你不杀他,也很难在他口中问出什么来。”
司马血道:“何以见得?”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洛府中人,包括洛金狮在内,都完全撤出,但这位任总管却仍然死守着,而且不惜与你一战,由此看来,这位任总管倒是一个不怕死,也很倔强的人。”
司马血一阵茫然。
沈别离插口道:“洛金狮为什么要撤退?”
龙城璧道:“他们撤退,绝不是因为我们。”
沈别离道:“莫非……莫非是为了苍道人?”
龙城璧道:“这个很有可能,但目前却无法证实,苍道人是不是会来洛阳。”
司马血道:“但无论怎样,我们一定要查出,极一教总坛所在。”
沈别离忽然凝视着他,半晌才道:“是不是有人聘请你去杀桑机宇?”
司马血摇摇头:“没有这种事。”
沈别离道:“倘若有人聘请你去杀桑机宇,你是否愿意接受?”
司马血又摇头。
他说:“在下不怕桑机宇,也不怕任何人,但在下却知道,以我目前的武功和手段,也许可以很成功地刺杀少林、武当两派掌门,但要杀桑机宇,却连一分把握都没有。”
沈别离叹了口气:“连你都没有把握可以除去桑机宇,这老魔头实在可怕。”
龙城璧淡淡一笑:“这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别忘了还有苍道人,他可是桑机宇的克星。”
沈别离精神一振。
“不错,还有个苍道人!”
“但那‘天地人僵尸大法’的阴谋,绝不能让桑机宇得逞。”
“桑机宇还欠缺九名高手。”
“极一教中可能已有充分的人选。”
“那倒不然,即使极一教有这种高手,桑机宇也未必会牺牲他们的一身功力
龙城璧双眉紧皱,叹道:“看来,武林中又有不少高手,会被卷入这场凶险的漩涡里。”
突听一人大声叫道:“老子也是个高手,这岂非连老子都浑身不舒服了?”
一听这人的声音,龙城璧已知道这人就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
十
唐竹权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
他仍然是抱着一个大得吓死人的酒坛,一摇三摆的走了进来。
他认得沈别离。
沈别离也没有忘记他。
早在七八年前,他俩就已在杭州拼过酒。
那一次,沈别离惨败,整整躺在床上睡了两天。
自从那一次之后,他知道自己就算再苦练三十年,在喝酒这种事情上,休想胜得了唐竹权。
× × ×
唐竹权环扫了三人一眼,笑道:“金百两倒是有点能耐,他一算之下,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到这里来。”
龙城璧微微一笑:“听说你近来经常和金百两在一起?”
“这有什么不好?”唐竹权哈哈一笑,“最少,你们若问他一句,就得付上黄金百两,但老子嘛,就算从天亮一直问到黄昏日落,他还是要老老实实的回答,而且不费分文。”
龙城璧道:“这倒划算。”
唐竹权喝了一口酒,忽然讪讪一笑,叹道:“划算个屁!”
龙城璧一怔。
“唐兄何出此言?”
唐竹权哼了一声:“这老小子贼术精明,老子和他相识迄今,已输了不下黄金三千两。”
龙城璧、司马血不由一阵失笑。
只有沈别离,忽然变得沉默起来,怔怔的瞧着门外一株大树。
这一株大树,其实没有什么好看。
但沈别离却仿佛看得有点痴了。
他忽然对龙城璧说:“我有点事,明天正午,咱们在万如楼重聚。”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人已像飞鸟般向门外疾掠出去。唐竹权一怔。
“这厮是不是吃错了药?”
龙城璧摇摇头,微笑道:“他并不是吃错药,而是看见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十一
龙城璧没有说错.
因为他刚才没有看错。
在那株大树后,曾有一位杏袍丽人出现过。
虽然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女人,但却知道她是谁,也知道她和沈别离之间的故事。
沈别离已向他说过不止一次。
——她是个女飞贼,名字是阿妍。
——沈别离这一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但却不是阿妍,而是上官婉婉。
但阿妍还是死心不息。
她没有嫁。
现在,她已不再如昔日般年轻,但仍然美丽不可一世。
直到现在,她还是在等待着沈别离,希望有一天能与他在一起。
× × ×
这里是洛阳城外的一片原野。
夜雾淡淡有如失意情场的少女哀愁,总是挥之不去,吹也不散。
他俩就在这夜雾中,默然相对着。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沈别离才说出了四个字:“婉婉疯了。”
“我知道。”阿妍淡淡的说。
“她不但疯了,而且还落入了奸徒之手。”
“我也已知道。”
沈别离眉心一聚:“你怎会知道这许多?”
阿研一声轻叹:“我已想透了一件以前想不透的事。”
沈别离双眉一蹙:“我不懂。”
阿妍一笑,笑得有点酸:“你根本没有喜欢过我。”
沈别离毫不讳言:“不错,这一点的确不假。”
阿妍神色黯然:“一直以来,都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沈别离叹道:“我并不如你想像中那么完美,而且过的日子,一直都是那么提心吊胆,不是怕仇家找上来,就是要逃避六扇门中人的追捕。”
阿妍叹了一口气:“这一切,我也早已知道。”
沈别离道:“你现在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阿妍沉默片刻,才缓缓的说道:“你以前曾问过我一件事,但是我一直都没有说。”
沈别离一笑:“你说的,是不是自己的师承来历?”
阿妍点点头。
“不错,但那时侯,我不能说,那是有莫大苦衷的。”
沈别离耸耸肩:“其实,这并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算你不说出来,在我来说,也是没有什么关系。”
阿妍道:“但我现在又不能不说。”
沈别离道:“你的师父是谁?”
阿妍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冰冷:“我的师父,也就是你们现在想尽办法对付的人。”
沈别离的身子猛然一震:“是‘无极先天太乙神君’桑机宇?”
阿妍点点头道:“不错,就是太乙神君。”
沈别离呆住,喃喃道:“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阿妍道:“而且,我还是极一教的内杀手!”
沈别离吸了口气:“你把我引到这里来,是不是要杀我?”
阿妍的脸色有点铁青,眼睛里充满着一种无法描述的冷漠神采。
“不错,我现在已是奉了师父之命,要把你除去的。”
说到这里,在他们的四周,已悄悄的出现了十个黑衣剑士。
阿妍退了开去。
这十个黑衣剑士却同时发出一声叱喝,各自挥舞着长剑,摆开阵势,向沈别离展开攻击。
× × ×
剑阵甫发动攻击,沈别离的剑也已出鞘。
他要以一挡十!
但这十个黑衣剑士,他还没有怎样放在眼内。
他的目光,仍然不断的注视着阿妍。
阿妍的瞳孔已收成一线,对沈别离来.说,她这种神态是可怕的,也是陌生的。
原野上充满了杀伐之意。
十个人,十把快剑,毫不保留的全力出击!
他们的年纪,都在二十四五至三十五六之间,人正壮年,而且每一把剑传出来的功力,都绝非弱者。
剑如乱箭,又似是十条毒蛇,每一条都是那么恶毒,那么刁钻。
沈别离不禁叫了一声:“好!”
但他也已施展了看家本领。
他自八岁学剑,江湖上能接得下他十剑以上的高手,似乎已越来越少。
这时侯,他虽然已落入这座威力强大的剑阵中,但他的身形还是那么敏捷,剑法还是那么灿烂辉煌。
他已看准了这座剑阵的弱点。
× × ×
这座剑阵最弱的一环,其实是在十个黑衣剑中剑法最好的一人身上。
他是个发号施令者。
其余九剑士,都以他作为马首是瞻。
也可以说,他是牵动着整个剑阵,就像是一座机关的总枢纽。
这人的剑法,虽然高明,但却已心分二用。
而且,即使他全力作战,也不是沈别离的敌手。
沈别离看准了对方一个破绽,突然以疾迅无比的一剑,击向这人的咽喉。
这黑衣剑士要闪避,却已来不及。
嗤!
这剑阵已露出了一个缺口!
沈别离毫不犹疑,立刻就从这缺口里穿出去。
他已穿出这缺口。
这座剑阵再也困不住他。
但他甫出剑阵,另一道辉煌的剑光已向他迎面飞了过来。
那就像是一颗突如其来的流星。
沈别离武功虽高,剑法虽强,反应虽快,但这一剑的准确和速度的快捷,仍然不是他所能应付得来。
他闷哼。
一把三尺长的青锋剑,已贯穿过他的胸膛。
这是没入心脏的一剑。
任何人中了这一剑,都必死,他也自然难以例外。
× × ×
剑锋在沈别离的心脏里。
剑柄却握在阿妍的手里。
她的手居然还是那么稳定,连一点颤抖都没有。
“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忘记婉婉,所以,我只好亲自出手,杀了你!”
她的声音仿佛很平静。
但沈别离却已听出,这声音里其实已充满着无限的矛盾。
沈别离一声惨笑:“你现在毁了的并不只是我,还有你自己!”
阿妍的脸色还是没有变。
她的手还是那么稳定。
但忽然间,她眼眶里已沁出了两行泪。
泪悄悄的流,也悄悄的干。
干的不但是泪,还有她的两片朱唇,和一颗心。
她亲手杀了他。
只有她才知道,这件事有多么可怕,又是多么的无奈。
她暗暗发誓,一定不能让沈别离白白的死掉。
× × ×
翌日正午。
沈别离被送到洛阳万如楼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