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曙光甫微现,一辆马车驶进何家庄。
何家庄是一个较大的村庄,村民逾三千,虽然地方不算繁闹,但酒肆客栈,甚至赌场妓馆,一一不缺。
何家庄的庄主是何铁军,今年刚好六十岁,他曾经是葛伏痕的手下。
倘若没有葛大先生扶他一把,他现在还只是何家庄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但现在,他却是这个村庄的领导者。
他不喜欢谈什么仁义道德。
他最重视的是怎样能令何家庄强大、富庶,压倒邻村。
邻村是陆家村。
何陆两村不睦,已是百年前种下来的夙怨。
在百年前,两村为了争夺一条河水的主权,双方不惜大动干戈,造成极严重的伤亡。
这条河已不重要。
因为何家庄已挖了一个大湖,又灌通了另一条人工河,水利之事,已无问题。
但两村庄依然势如水火,两不兼容!
尤其是当陆家村开设了一间雄邦武馆之后,这种形势就更加明显。
雄邦武馆的教头,就是李邦麾下第一号杀手萧一雄。
萧一雄与何铁军,早有夙怨。
再加上两村多年积累下来的仇恨,这里就像是一个可怕的火药库,随时都会爆发。
(二)
马车驶到何家庄农商客栈门前停下。
赶车的是个灰袍大汉。
马车停下,车厢里走出两个黑衣人。
客栈的掌柜本是一个叫何树山的老人,但这时候在柜台的却不是何树山,而是何家庄的庄主何铁军。
何铁军虽然已届花甲之年,但却还是精神奕奕,步履如飞。
他迎了上前,瞧了那灰袍大汉一眼,忽然笑道:“原来是乔祥,五年不见了,你看来又粗壮了不少。”
灰袍大汉姓乔名祥,本是一个江湖大盗,但这数年来已遁迹江湖,再也没有做案。
乔祥瞧了何铁军一眼,道:“庄六爷随后就到,咱们是开路先锋。”
何铁军问道:“路上可有遇上可疑之人?”
“没有,”乔祥摇摇头,“但俺却有点不寻常的感兆。”
何铁军道:“你怕李邦的人会袭击庄六爷?”
乔祥道:“这并不是奇事。”
何铁军频频摇头:“这是绝不可能的,因为六爷现在经过的地方,全是在何家庄范围之内,陆家村的人虽然凶恶,但还不敢在这时候动何家庄的人。”
乔祥道:“但愿如此。”
何铁军目光一落,瞧着那两个黑衣人:“两位是……”
两黑衣人一胖一瘦,但两张脸庞都同样苍白。
胖黑衣人道:“我叫崔天行!”
瘦黑衣人道:“我叫唐地煞!”
乔祥道:“他们都是谭三爷派来迎接庄六爷的。”
何铁军一怔:“我倒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崔天行淡淡道:“何庄主不认识咱们,并不是奇事,因为刚才乔祥说错了。”
“我说错了什么?”
唐地煞缓缓道:“派我们迎接庄六爷的并不是谭登,而是李邦。”
乔样脸色一变。
“你们……”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唐地煞已迸伸五指,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插进了他的咽喉。
乔祥虽然身材魁梧,但吃了这一招,全身气力都已散脱崩溃。
他面无人色,又惊又怒。
何铁军立时厉喝道:“来人,抓住这两个刺客!”
唐地煞嘿嘿一笑。
“真想不到庄六爷的手下竟然有这等的饭桶,居然把咱们‘天行地煞双绝手’当作是谭登的人呢!”
何铁军连步后退。
崔天行却有如饿虎擒羊般扑了上来。
何铁军忽然大吃一惊。
这本是他的地方,刚才他大声呼叫,居然没有人来接应。
他的手下统统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一个满身血迹的老人,从客栈里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
他是这客栈的掌柜何树山。
何铁军瞥了他一眼,只见他背后,最少插着三把尖刀。
“掌柜!”何铁军惊呼。
“庄主……他们来了…”何树山拼尽最后一口气叫道。
噗!
这老掌柜再也支持不住,仆倒下去。
崔天行狞笑,一拳重重击在何铁军的胸膛上。
一阵清脆的骨折声响起,何铁军胸前的肋骨至少断了三根。
他的人被打得飞了出去。
这一拳好重!
何铁军挨了这一拳,却又同时听见外面杀声喧天。
陆家村的人,已冲杀过来。
雄邦武馆也有不少高手,与何家庄的子弟展开混战。
这是一幕激战,也是一个悲剧。
无数人在血泊中倒下,无数人在混乱中惨死。
何铁军虽然一直都有所防备,但对方发动如此庞大规模的袭击,仍然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那简直就像是两个国家在展开生死攻防战般可怕。
何家庄的子弟力守。
陆家村子弟却在雄邦武馆率领之下,展开狂攻。
这是大混乱、大厮杀。
何铁军终于惨死在利刀下。
从天津远道而来的庄鹤龄,他刚踏足进入何家庄范围就已给十个杀手围攻。
与庄鹤龄一起到此的还有六人。
他们以前也是葛伏痕的心腹手下。
但这次他们还没有看见葛大先生,就已给人拦途截杀,终于死得一个不剩!
(三)
十一月廿八日,下午六点十八分。
在市北大群饭店里,江滔流最少又有了八分醉意。
他身旁的一个年青人,他醉得更厉害。
他就是谭登的内侄谭远桥。
世间上绝大多数的人,在喝了酒之后,都会比平时说话更多。
但谭远桥却并非如此。
他喝酒之后,反而变得比平时更加沉默。
这些极度的沉默,也是极度的痛苦。
江滔流了解他现在的心情。
虽然江滔流的心情也很不好,但他仍然不断的在安慰谭远桥。
“韦小姐的血仇,一定可以伸雪,李邦那混蛋,一定会被敲碎脑袋……脑肝涂地!”
谭远桥没有说话。
他捧起一瓶酒,狂饮。
江滔流也在喝,但嘴里却对谭远桥说:“别喝酒啦,酒乃穿肠毒药,喝得太多真划不来!划不来!”
谭远桥仍然一言不发。
但是他却突然站起来,向饭店外走出去。
“别乱跑!”江滔流叫道。
但谭远桥却仿如不闻,走得更快。
江滔流急追。
背后忽然有人大叫:“江先生,你遗掉了一件东西。”
江滔流转身一看,突见一柄斧头迎面劈了过来。
× × ×
江滔流几乎是立刻就昏迷过去的。
那一斧没有令他昏迷,而是在他的肩膊上狠狠的砍了一下。
但接着,却又有一条棒子,向他迎头砸下。
这一棒可不轻,一棒就把他打得天旋地转,昏迷倒在地上。
他刚才担心谭远桥。
但这时候,他什么都不必再担心了,甚至连自己的死活都不必担心。
一个已经昏迷的人,是不会担心任何事情的。
(四)
江滔流并非一倒不起。
虽然,他倒下去的时候,许多人都以为他再也活不下去,然而他却没有死。
但他也已昏迷了整整两天。
这两天,他一直都躺在医院里。
窗外寒风怒号,江滔流在寒冷中蓦然苏醒。
他刚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云青玉。
云青玉看着他,面露微笑。
江滔流也在笑,他的笑容疲倦而又涩苦。
“想不到我还没有死。”
“你是个好人,好人一定会长命的。”云青玉说。
江滔流瞧着他,忽然大笑,直至呛咳不止。
“从来都没有人说我是个好人,我若还算是个好人,恐怕天下间再也没有坏蛋了。”
云青玉叹了口气:“好人和坏人,往往是很难分得出来的,你虽然干过不少坏事,但对待兄弟朋友,却是义气深重得很呢。”
“义气!嘿嘿!我这个人真的是那么有义气吗?”江滔流苦笑,“当年我从甘草乡把弟兄们带出来,以为自己很够义气,大家有福同享,哪知却把他们一个一个的连累死!”
“江爷,你错了,”云青玉摇摇头道:“义气并不只是有福同享,还要有难同当!”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说得一点也不错,”江滔流脸上的肌肉忽然扭曲,痛苦地说:“但现在他们都已化为一堆枯骨,但我却还活着!”
“你一定要活着,而且绝对绝对不能死。”云青玉握着他那粗壮的手,“你若死了,就不能为他们报仇,到了九泉之下,他们绝不会原谅你!”
江滔流默然。
过了半晌,他忽然问:“远桥呢?”
云青玉似是微微一愕,既而微笑道:“他去了打桥牌。”
江滔流道:“跟谁打桥牌?”
云青玉想了想,说:“卢公子、傅三少爷,还有富道银行的高经理。”
江滔流点点头:“卢公子和傅三少爷都是桥牌高手,远桥跟他们对垒,那是旗鼓相当。”
云青玉微微一笑:“远桥近来心情不太好,玩玩桥牌,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江滔流皱了皱眉。
“但我有两点想不通。”
“哪两点?”
“第一:远桥情绪极其恶劣,甚至连饭都吃不下去,又怎会有心情去玩牌?”
“这还是卢公子有办法,”云青玉说:“本来远桥不想玩的,但卢公子却把他拉进牌局里。”
“这理由似乎勉强一点!”
“这不是什么理由,而是事实。”
“但还有一点,是我更想不通的。”江滔流的嗓子忽然尖锐而响亮,“富道银行的高经理,根本就完全不懂得怎样打桥牌,他在局中有什么用?”
云青玉脸色微变,道:“他……他在学习怎样打桥牌。”
“学他妈个屁!”
“这……”
“不要对我说这是事实!”江滔流咆哮起来,“我要知道的是真相!”
“什么真相?”
“远桥是不是已经给人杀了?”
云青玉的脸色刷地发白。
“说!”江滔流厉喝道:“我并不是个老弱妇孺,再大的打击都承受得起。”
云青玉神色黯然,终于点了点头,他说:“远桥被刺十三刀,每一刀都刺中要害!”
江滔流握紧了拳头。
“李邦……”
他只是叫出了这两个字,就再也支持不住,又再晕迷过去。
(五)
十二月三日上午七点正,葛伏痕在自己的花园里吃早餐。
他今天的早餐很丰富,包括了烫热的砂锅鱼翅、一只酒蒸鸡、整条干烧黄鱼、还有油爆虾和洋葱爆羊肉。
这份早餐,简直已可以在晚膳的时候用来请客。
但现在,他是一个人慢慢在享用。
× × ×
花园里的风很冷。
鱼翅冷了。
酒蒸鸡也凉了。
但当酒喝进肚子里后,葛伏痕的身子热了起来。
还不到七点十五分,他就把所有的酒菜送给了厨房里的三个厨师,让他们当作早点。
鱼翅他只尝了一汤羹。
酒蒸鸡的鸡肉纹风未动,酒却少了一半。
黄鱼、油爆虾和洋葱爆羊肉,每样他都只吃了少许。
也许他想要的并不是这些丰富的食物,而是酒。
(六)
葛伏痕的三个厨师,早在二十年前就已跟随着他,自从葛伏痕隐居于甘草乡后,他们各散东西。
但这时候,他们又重聚在一起,为葛伏痕效劳。
他们知道葛伏痕的口味。
他们的确是一流的厨师,无论京菜、沪菜、川菜、扬州菜、闽菜,他们都可以泡制出来,而且绝不会比任何名厨逊色。
这三个厨师,年纪最大的一个已快六十岁,他叫麦天。
擅于泡制鱼翅和鲜鱼的,是五十一岁的谢川。
还有一个叫“黑镬”的梅不白,他身材高瘦,肤色黝黑,长相令人不敢恭维,但煮出来的肴菜,却往往令人拍案叫绝。
葛大先生食量并不大。
以前,他经常嘱咐厨师泡制精美的菜肴,但却只吃些少,便派人送回厨房,给他们享用。
这三个厨师的口福,可谓不浅。
这也可算是葛伏痕的一种怪癖。
他说:“浅尝辄止最滋味,狂饮暴食不相宜。”
所以他的厨师往往大饱口福,羡煞旁人。
这一天,他的“怪癖”又来了。
× × ×
三个厨师中,最先动箸的是谢川。
当那些食物全都回到厨房的时候,他为之眉开眼笑:“这样早点,倒是不错。”
他正要挟起一块羊肉,忽然有人叫道:“谢师傅、麦师傅,葛老板要见你们。”
麦天一怔,瞧着谢川:“八成是老板不满意了。”
谢川无奈,放下羊肉,和麦天一起去见葛伏痕。
厨房里,留下梅不白。
他悠然地斟了一杯竹叶青,慢条斯理的把一块鸡肉挟进口里。
(七)
花园里寒风澈骨。
但在厅子里,却是温暖如春。
葛伏痕坐在一张沙发上,微笑地瞧着麦、谢二人。
沙发前是一张小几。
小几上有一块棋盘。
棋盘上红黑两方已摆好阵势。
葛伏痕淡淡一笑,对他们说:“坐下来。”
谢川首先坐下。
葛伏痕盯着麦天:“坐呀。”
麦天说:“你想跟我们下棋?”
“不,”葛伏痕摇摇头,“我不想下棋,但却想看看你们的棋艺。”
麦天一怔。
谢川也是大感意外。
葛伏痕微微一笑,道:“你们也许认为有点无聊,但我现在的确是无聊得很,本来想下局棋,但却又不想动脑筋,所以把两位请来开开眼界。”
麦天眉头一皱:“看别人下棋,也同样很费神的。”
葛伏痕道:“这是我的事,你们不必理会,两位都是棋艺上的高手。十五年前我曾观看两位对弈一局,至今仍然没有忘记。”
谢川、麦天虽然猜不出葛大先生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下一局棋这种事,倒也不必加以顾虑。
两人遂跃马横车,在棋盘上杀得难分难解。
(八)
十一年前,麦天棋艺略比谢川高明。
十五年后,形势却似已转变。
谢川一上来就已控制了战局,处处压逼着麦天。
无疑麦天守得很稳固,几度力挽狂澜。
但他毕竟失了先机,谢川虽然数番师老无功,但仍保持着优势,终于以一着之先行,险胜麦天。
麦天微笑:“我老了。”
“不,麦师傅宝刀未老,我是赢得有点侥幸。”
葛伏痕忽然插口说:“麦师傅确然宝刀未老,但他却心有悬念。”
麦天并不否认。
葛伏痕又道:“你是不是有点奇怪,我为什么要你们在这里下棋?”
麦天沉吟着:“厨房里只剩下梅师傅,是不是他……”
葛伏痕道:“他若饿了,就不会等两位,他会先把那些食物吃掉。”
麦天道:“这并不重要,就算他吃光了,我们还可以弄别的东西吃。”
谢川接道:“而且在很早的时候,我们已吃过早点。”
葛伏痕道:“今天的鱼翅很香,羊肉也很不错,但却有点不对劲。”
麦天脸色微变:“老板若认为弄得不好,我们现在再回去……”
“不!不是弄得不好,而是实在太好了,所以我相信梅师傅一定会忍不住先吃的。”
谢川道:“那么,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葛伏痕淡淡道:“菜里有毒。”
麦天、谢川闻言,互望一眼,俱是脸色大变。
“不!这是绝不可能的……”
“怎会没有可能?”葛伏痕悠然道:“因为当我吃过那些食物之后,就在上面撒些毒药,然后派人送进厨房里去。”
谢川的背脊,顿时一阵冰冷。
他想起了刚才自己还险些把一块羊肉塞进嘴巴里。
麦天吸了口气:“你叫我们到这里下棋,是因为不想我们吃掉那些食物?”
葛伏痕点点头。
“不错,因为我要毒杀的并不是你们,而是梅不白。”
谢川道:“他犯了什么过失?”
葛伏痕道:“直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犯过什么错,但两天之后,麦师傅就要回乡下。”
谢川道:“麦师傅的女儿要嫁了,他不能不回去。”
葛伏痕道:“这个自然。”
他斟了一杯热茶,缓缓的呷了一口:“当麦师傅回乡之后,谢师傅将会大病一场。”
谢川一呆:“你怎知道我会大病?”
葛伏痕道:“要令你生病,最少有好几十种法子,梅不白要动一点点手脚,你马上就得要被送进医院好好休养。”
谢川吃了一惊:“他为什么要令我生病?”
葛伏痕道:“因为你病了,他就可以请两三个杂役回来。”
麦天眼睛一亮。
“他请回来的杂役是奸细?”
“既是奸细,也是杀手,一等一的杀手。”
“他要杀你?”
“不错。因为梅不白也是个奸细,他拿了李邦三千块,还在淫媒刘大姑那里拣了一个叫春艳棠的婊子,准备事成之后和她远走高飞。”
麦天吸了口气:“想不到老板已查得很详细。”
谢川道:“人不可以貌相,梅不白竟会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
葛伏痕淡淡一笑:“现在我们可以回到厨房里,看看梅师傅现在怎样。”
(九)
厨房里很静,静得连苍蝇飞过的声音都可以听得很清楚。
但比苍蝇飞过声音更响亮的,却是一个人的鼻鼾声。
发出鼻鼾声的人,是梅不白。
他居然在厨房里半倚半躺的睡着了。
× × ×
梅不白没有死。
死人是不会发出鼾声的。
葛伏痕叫醒了他。
梅不白睡眼惺忪的站了起来。
葛伏痕问他:“鱼翅怎样?”
梅不白说:“我吃了三碗。”
葛伏痕道:“酒蒸鸡呢?”
梅不白说:“吃了一大半。”
葛伏痕道:“黄鱼、油爆虾和羊肉又如何?”
梅不白说:“都吃过了,不错。”
葛伏痕道:“你的肚子疼不疼?”
梅不白道:“有点疼。”
葛伏痕道:“这也难怪,因为你吃得太多了。”
梅不白眨了眨眼睛:“这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只要到茅厕一拉,肚子就不会疼。
葛伏痕道:“如果菜里有毒呢?”
梅不白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就算我给毒死了,也不可怕。”
“有种,”葛伏痕拇指一竖,“你向来胆色过人,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
梅不白道:“是谁说菜里有毒的?”
葛伏痕道:“我。”
梅不白道:“哦?菜里是不是真的有毒?”
葛伏痕摇摇头。
“没有,我从来都不喜欢用毒药来害人,这种卑劣的手段是别人做的。”
这人是谁?
葛伏痕冷冷的盯着麦天。
麦天愕然。
葛伏痕瞳孔暴缩:“你过来。”
麦天的声音忽然有点颤抖:“老板……难道你以为……我是奸细?”
葛伏痕脸色一沉,厉声喝道:“你过来!”
麦天终于走了过去。
谢川仍然站在厨房门前。
就在这时候,厨房门外忽然伸出了一把又重又厚的大刀。
刀锋不偏不倚,刚好架在谢川的脖子上。
(十)
麦天呆住了。
谢川也是一阵脸色发白:“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葛伏痕的目光更森冷,但却不再是盯着麦天,而是直勾勾的瞧着谢川。
直到这时候,麦天才总算吁了口气。
葛伏痕把他叫过去,并不是怀疑他,而是已有人要对付谢川。
难道谢川才是真正的奸细?
“老板,我不是奸细。”谢川的嘴唇好像已在开始发黑。
葛伏痕凝视着他看了很久,才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相信你会是个奸细,可是梅不白却找到了证据,证明你和李邦暗中勾结。”
梅不白忽然把一个碟子拿起。
碟下赫然是一叠厚厚的钞票。
“这是从他的衣柜暗格中找出来的,数目总共是三千块。”梅不白冷冷的说。
葛伏痕点点头。
“三千块不是一个小数目,已足够让许多人埋没良心,暗杀主子。”
“不!老板,这是冤枉的!”
葛伏痕冷冷一笑:“谢川,你以为我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吗?这两年来你一直都和李邦的人有来往!”
谢川脸色大变。
这时候,他已是百辞莫辩。
他的确是奸细,他的任务,是要制造机会暗杀葛伏痕!
× × ×
阴谋已败露,谢川唯一的选择,是死在刀下还是吃掉一块已涂上毒药的羊肉。
他选择了后者。
(十一)
一连串的阴谋,一连串的暗杀行动,使这个本来就已经不安宁的城市,更加混乱。
报章上已有人对这种暴行大肆抨击。
但舆论并未能使血腥案件停止下来。
× × ×
十二月五日,葛伏痕接到了一个带着命令式的邀请。
邀请他的人,是本市市长。
市长的邀请,他无法拒绝。
于是,在翌日黄昏,他到市长的官邸作客。
表面上市长很欢迎他。
但实际上,市长是在警告他,再在本市生事,就对他不客气。
葛伏痕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对于市长的警告,他似乎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 × ×
十二月八日正午,市长被邀请,在一个慈善游艺大会上出席。
葛伏痕也在大会上出现。
他损赠了一万块,送给一间刚开办的平民医院。
但在大会上致辞的时候,市长没有提到这笔捐款。
他甚至没有看葛伏痕一眼。
× × ×
下午两点三十八分,市长已经准备离去。
葛伏痕亦然。
他们在停泊汽车的地方上相遇。
市长的保镖,拦在市长的面前,对葛伏痕说:“请让开。”
葛伏痕淡淡一笑:“你们只叫我让开,而不是叫我滚开,这已很客气。”
这保镖脸色一沉,突然喝道:“滚开去!”
葛伏痕的脸色似是微微一变,终于还是让开了一条路。
但就在这时候,在一株大树后,突然闪电般掠出两个白衣人。
这两个白衣人的手里都有枪。
砰!砰!
砰!砰!
两个白衣人一言不发,马上就各放了两枪。
市长的保镖立刻倒下。
另一个保镖也中了一枪。
市长惊惶得呆住了。
砰!
又是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射进了他的咽喉。
血飞溅。
市长带着惊骇欲绝的表情,缓缓地仆倒下去。
枪声一响,葛伏痕立刻迅速后退。
但他退了几步,忽然又有一枪射在他的左边太阳穴上!
(十二)
好准确的枪法。
好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
射杀市长的,是两个白衣人。
市长的两个保镖,一个被杀,而另一个却是腿部受伤。
而葛伏痕也中了一枪。
这一枪击中他的太阳穴是立刻致命的。
放这一枪的,并不不是那两个白衣人,而是那个已受伤的保镖!
× × ×
这是哄动全市的血案。
葛伏痕被认为是罪魁祸首。
侦缉局认为,葛伏痕买凶行刺市长,但却在双方火并的时候,中了市长保镖致命的一枪,而杀手已遁走。
当时的情况极其混乱,没有人认得出他们是谁,甚至连他们脸孔的轮廓都没有看清楚。
葛伏痕既死,侦缉局好把目标转移到那两个杀手的身上。
但这两个杀手究竟是谁?看来已很难查得出来。
于是乎,这件案子渐渐变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葛伏痕死了,对谁最不利?
很明显的,那是谭登。
谭登千方百计把葛大先生拉出来,但却在最需要他的时候,突然死在别人的枪下。
相反地,李邦似乎大占优势。
于是,也有人推测,这本来就是李邦一手弄出来的把戏。
杀市长是一种烟幕。
他最主要的目的,是要藉着这个机会,击杀葛伏痕。
那受伤的保镖,很可能已经被李邦收买。
在当时的情况下击杀葛伏痕,是最理想不过的。
他不但一举除去强敌,而且还可以把杀市长的血债推到葛伏痕的头上!
× × ×
最支持这种说法的,是谭登!
极力反对这种说法的,是李邦!
这两人已面对着更尖锐的冲突!
他俩之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除此之外,再无别的选择余地。
(十三)
十二月十五日,离圣诞节还有十天。
圣诞还没有来临,霜霜已不再欢笑。
她初到这里的时候,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比甘草乡好得多。
城市却吞噬了她的父亲。
她父亲若不来这城市,他现在一定还在甘草乡里过着优哉悠哉,写意而恬静的生活。
那时候,霜霜觉得这种生活太枯燥太无味。
但她现在却觉得大城市的生活虽然多姿多采,却也太可怕,太残酷。
这里仿佛比一座满布吃人猛兽的森林还更恐怖。
她很伤心。
她发誓,无论花多少钱,都一定要为自己的父亲伸雪冤仇。
葛伏痕死后,她得到了一笔连做梦时都想不到的财富。
但就算把天下间所有的财富都堆放在她脚下,她也绝不会有半点的喜悦。
她并不贪财。
她并不重视名利。
现在唯一可以令她安定下来的人,只有云青玉。
云青玉尽量使她的心稳定。
她曾经想酗酒。
但云青玉劝阻了她。
她曾经想带着一柄手枪,马上去找李邦。
幸好云青玉及时发现,制止了她。
她伏在他的怀里痛哭。
痛哭是一种发泄。
他让她尽量痛哭。
其实,他自己也想哭了出来。
× × ×
云青玉没有哭,甚至没有流下半滴眼泪。
他只是咬破了嘴唇,和血吞下。
(十四)
在十二月十五日那天,霜霜告诉谭登:靳一帆来了。
靳一帆是葛伏痕的义子,也是霜霜的义兄。
这个姓靳的义兄,一直很少和霜霜见面。
现在,他已是上海市里,屈指可数的黑道大亨。
谭登早已听过靳一帆的名字,也知道他是葛伏痕最信任的人。
当靳一帆知道义父遇害之后,立刻就带着十八个精壮的手下,赶赴本市。
× × ×
靳一帆完全同意谭登的结论。
市长被杀,是一种移尸嫁祸之计。
——真正的幕后主持者,并非死在市长保镖枪弹下的葛大先生,而是李邦。
他和谭登,都认为非要找到那开枪的保镖不可。
他叫雷杰,自从血案发生受伤之后,就一直住在医院中。
但当他们到医院找到雷杰的时候,雷杰已然自缢毕命。
他遗下了一封遗书,写道:“你们来迟了!”
(十五)
他们的确来迟了。
他们来迟了十五分钟。
早在十五分钟之前,他还在病床上接受医生的诊治。
× × ×
十一月十六日晚上八点,靳一帆在谭登家里大发雷霆。
靳一帆是个身材结实,年约三十五六出头的中年人。
他的火气很大,就连葛大先生年轻时都比不上。
“雷杰绝对不是死于自尽,他是被谋杀的!”
谭登叹了口气:“无论他是怎样死的,这一点已不重要。”
“李邦!”靳一帆连串粗语骂了出来,然后又说:“他干得狠,咱们可以比他更狠,他的手段毒辣,咱们也绝不会比他输亏。”
谭登吸了口气:“你想怎样?”
“妈的,还要怎样?干脆杀进他的老巢去,把他一块一块剁开拿去喂狗。”
谭登摇摇头:“这里不是上海,你绝不能这样子硬干。”
“这里和上海有什么分别?还不是一样乌烟瘴气?”
“现在这里已是李邦的天下,无论是谁想干掉他,都绝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只有失败绝难有成功的希望!”
靳一帆虽然脾气粗暴,但却不是个蠢汉。
他的语气立刻平静下来:“你认为该用什么办法?”
谭登啜了口雪茄,忽然说:“我向他俯首称臣,把所有的地盘双手奉上。”
靳一帆一怔:“这也算是办法?”
谭登悠然一笑:“这是个好办法,一个杀李邦的好办法!”
靳一帆想了想,忽然大笑:“果然是个好办法!很好,咱们就决定这么办。”
× × ×
靳一帆离开了谭公馆后,立刻就派人送了封信给李邦。
十二月十七日下午,靳一帆在市区中心最繁闹的海棠酒家等待着李邦驾临。
(十六)
海棠酒家的老板,就是李邦。
在李邦的酒家里等候李邦,这也是一种策略。
李邦一定会来。
靳一帆并没有白等,李邦果然准时赴约。
× × ×
“李大老板,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没有让靳某失望!”
“哪里!哪里!靳爷太客气,太客气了!”
“这里虽然是你的酒家,但这一顿饭,一定要由小弟做个东道。”
“这不嫌太琐碎吗?”
“不是钱的问题,李大老板富甲一方,就算吃什么都不会在乎,但这是小弟一片心,希望藉此向李大老板致歉。”
“这倒奇怪,你我各在一方,而且还素未谋面,何以一见面就说这种令人莫名其妙的说话?”
“虽然咱们素未谋面,但谭三爷这老糊涂却太不像话!”
“怎会又扯到谭三爷那里去?”
“他一直不自量力,踉李大老板作对,这算是什么?简直是螳臂挡车,自寻死路。
“嗯……靳爷,你的说话,在下并不明白。”
“李大老板,实不相瞒,谭登求我到这里,是要我助他对付阁下的。”
“哦?有这种事?”
“这非但混账,而且混账得荒唐之又荒唐,这老糊涂自己不知死活也罢了,还要牵老子下水,老子气忿不过,差点没有在他的鼻子上揍个开花!”
“靳爷!”
“李大老板,你听着,看在靳某的脸上,请你放他一马,他已经愿意离开本市,回到乡下啃老米。”
听到这里,李邦默然。
靳一帆接道:“我是来作个鲁仲连的,既然他已愿意俯首称臣,你们的仇仇怨怨也算了,省得让老子看见心烦。”
李邦考虑了整整三分钟,才说:“靳爷是明白事理的。”
“谭爷既然愿意化干戈为玉帛,那么在下也绝对没有咄咄逼人之意。”
“这个好极了!”
靳一帆大笑:“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吃个痛快,喝个天昏地暗,大家握手言和,谁再争执夹缠不清,有如此杯!”
“啵!”的一声,一只杯子被摔个稀烂。
(十七)
谭登愿意俯首称臣的消息,很快就传扬开去。
还没有到黄昏,江滔流就已听到了消息。
他匆匆来到谭公馆,问谭登这是怎么一回事?
谭登叹了口气,道:“时不与我,与其负隅顽抗,倒不如早一点放弃,也不致于令到帮中各弟兄,一个一个的死在李邦手下。”
“胡说八道!李邦跟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投降,俺不降!”
谭登叹道:“大势如此,又何必顽固于斯?”
“什么顽固于斯,简直是他娘的狗屁不通!”江滔流吼叫起来,“我现在马上去找李邦,把他宰掉!”
他像是一股旋风般冲了出去。
世间上似乎已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
但就在他冲出谭公馆大门的时候,云青玉突然迎了上来,他拉住了江滔流。
“江爷,你的伤势还没完全痊愈。”
“呸,我这条命早就拼着不要,放开,让我去宰了李邦。”
云青玉却把他拉得更紧。
“就算你要去杀李邦,也该有个妥善的计划,贸然闯去,又与送死何异?”
江滔流怒道:“大丈夫何惧死亡?”
云青玉道:“别胡来,咱们先去喝杯酒再说。”
他的气力居然不小,硬生生的把江滔流拉走。
× × ×
云青玉也已听到了谭登俯首降服的消息。
他本是来找谭登的,但却在大门外遇上了江滔流。
他们终于来到了一间小酒家里。
江滔流怒火中烧,狂饮如牛。
结果他比平时醉得更快。
× × ×
七点三十分,谭登带着两个手下,来到了海棠酒家。
他看来真的有降服之意。
否则他绝不会只带着两个人来到海棠酒家。
× × ×
两个誓不两立的一代枭雄,终于面对而坐。
靳一帆就在他们的旁边。
李邦凝视着谭登。
谭登也目不转睛的瞧着李邦。
李邦忽然问:“你为什么要杀了韦樱樱?”
此言一出,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谭登没有回答。
李邦倏地站直了身子,厉声道:“韦家惨案,市长和葛伏痕被杀,全是你弄出来的把戏!”
靳一帆脸色一变。
“李大老板,这本是大家握手言和的时候,为何却又节外生枝?”
李邦冷笑。
“哼!靳一帆,你真的是来作鲁仲连的吗?”
“当然!”
李邦嘿嘿一笑:“别再装模作样了,这根本就是一个骗局。”
靳一帆道:“你认为我们是另有企图么?”
李邦道:“这里虽然是我的地方,但我敢保证,在不少顾客之中,已混进了你们的杀手!”
靳一帆脸色一沉,忽然又大笑起来:“你能看得出这一点,可见阁下果然是不同凡响之辈。”
“彼此,彼此!”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个茶壶,向李邦的脸庞怒射过去。
李邦侧身闪开。
距离两丈之外,一人大喝:“上!”
这人是杀手,靳一帆的头号杀手血狼赵绝!
(十八)
无可避免的血战终于爆发。
李邦并不是个文弱书生。
他的江山是用自己的拳头打出来的。
这种场面,他并不是第一次遇上。
靳一帆亦然。
现在这两人面对面,互相对峙着。
“靳爷,你太愚蠢了,在上海你威风八面,想不到你会巴巴的赶到这里,自掘坟墓。”
“李邦,听说你的武功不错,今天倒要领教领教!”
“一山还有一山高,武功之道,谁能说自己可以天下无敌,说不定一交手,我立刻就会死在你的手下。”
“这种说话,不嫌太长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
“这总比骄傲狂妄,夜郎自大的人好一点点。”
“不愧是李邦,只可惜你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的死敌!”
“不能为友,却能为敌,也未尝不是一种缘份。”
李邦说到这里,背后一人挥斧砍来。
这人身手敏捷,出斧快如闪电,凶悍无比。
但李邦却猛然反身,横劈一掌。
一声闷哼,这人咽喉中掌,登时眼珠子向外怒凸,接着仰天仆倒下去。
靳一帆忍不住脱口称赞:“好俊的身手。”
“谬奖!”
“让老子来会你一会!”呼的一声,靳一帆单拳撞出,气势猛烈骇人。
李邦斜肩侧身,以“卸”字诀接下这一拳。
两人居然都是技击高手,一经接战,杀得难分难解。
谭三爷这时候却忽然不知去向。
(十九)
李邦和靳一帆都是充满自信的人。
他们对自己的一切,都充满自信。
他们彼此都相信,纵然对手实力强顽,但最后自己一定仍然可以取得胜利。
这两个人能各据一方,称雄称霸,这种自信是绝不可少的条件。
可是,他们似乎忘记了一句很古老,而又很真实的说话。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他们已成为鹬、蚌。
得利的渔人将会是谁?
× × ×
海棠酒家本是一个环境恬静,气派高尚的食府。
现在就算有山珍海错堆在眼前,恐怕也没有几人吞进肚子里去。
十几对双方的打手在拼命,无数人流血,甚至生命被流出。
酒家中乱成一团。
但却没有人注意到谭登在哪里。
× × ×
谭三爷何在?
(二十)
谭登在一辆座位舒适的汽车中。
汽车从海棠酒家驶到一家夜总会门前。
汽车里没有半点声音。
他缓缓的点着一根雪茄,看看袋表,然后脸上挂着一种狐狸般的微笑。
× × ×
八点四十五分,另一辆车子驶到夜总会门前。
一人下车,然后又再登上了谭三爷的车子。
这人叫吕广全,是谭登的心腹手下。
吕广全向谭登报告。
他说:“李邦重伤,靳一帆死于乱斧下,两帮人马死伤惨重。”
谭登脸上木无表情,忽然叹了口气:“小吕,将来别人会对我怎样批评?”
吕广全道:“我不敢说。”
谭登耸耸肩:“是我要你说的,直说无妨。”
吕广全道:“别人将会说,三爷借刀杀人,坐山观虎斗。”
谭登点点头,说道:“你说得一点也不错。”
他忽然下了一道命令:“你去杀了江滔流,我不想这人继续在我的面前出现!”
吕广全立刻说:“是。”
他正要下车,谭登又说:“丁铜在哪里?”
吕广全道:“大概还在赌场里。”
谭登又问道:“赌场的生意,近来怎样?”
吕广全道:“丁铜说,比往年好。”
谭登点点头:“他是个人材,而且武功不弱。”
吕广全道:“三爷是不是有任务要交给他去办?”
“不错,你去找他,限他二十四小时之内,抓一个人回来见我。”
“抓谁?”
“云青玉。”
“云青玉好像和江滔流在一起。”
“唔……那你和丁铜一起动手,记着杀江滔流,但云青玉一定要活捉。”
(二十一)
杀江滔流!
活捉云青玉!
这是吕广全接到的命令。
但江滔流却不见了。
他只能擒下了云青玉。
× × ×
谭登在灯光下看云青玉。
他受了伤,而且伤势不轻。
幸好,这种伤势并不致命。
他现在已被一根粗大的绳索紧紧的缚着。
就像是一只粽子。
“云老弟,真人不露相,想不到你居然是个高手,把我派出去的十几个弟兄打伤了一半!”
云青玉冷冷的瞧着他。
“谭登,原来你才是害死葛大先生和市长的真凶。”
“你总算查出了真相!”
谭登并不否认。
“但你绝不会找到证据和证人的。”
“杀人灭口,好毒辣!”
“自古以来,为了建功立业而杀人灭口的例子多得不可胜数,又岂仅谭某一人而已。”
“韦樱樱、庄血影遇害,也全是你一手弄出来的阴谋!”
“你比葛伏痕聪明,他是越老越胡涂了。”
“他并不胡涂!只是错在一直都太相信你。”
“不少人都很相信我,同情我的处境。”
谭三爷悠然地说:“因为一上来,李邦就已处处居于上风,他把我逼得透气不过。”
云青玉冷冷道:“其实你是暗中隐藏实力,表面上却处处示人以弱。”
“这是策略,先骄敌志,然后才给予对方狠狠的一击。”
“即使葛先生不出来,你仍然有把握可以置李邦于死地。”
“但这却会使我方元气大损。”谭登微微一笑,“能够借兵出战,又何苦让自己遍体鳞伤?”
云青玉怒道:“葛大先生为了你,宁愿冒险再度涉足江湖,但你却是在恩将仇报。”
谭登叹了口气。
“大势如此,我是不能不走这一着棋了。”
“卑鄙!”
“卑鄙小人,总比做个死人好得多,”谭登又笑了,“最少,我现在又已掌管了一切,包括你这条小命在内。”
“肉在俎上,要剁要杀任悉尊便。”
“杀你?”
“难道你会不舍得?”
“不错,倘若要我杀了你,我宁愿割掉自己一块肉。”
云青玉冷冷一笑。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值钱的?”
说到这里,忽然目光一亮,眼神中充满了怒意:“你是要用我来敲诈霜霜……”
谭登大笑。
“聪明!果然聪明!在霜霜小姐的心目中,你是一个价值连城的活宝贝,无论我开价多少,只要你能平安无事,她都一定不会拒绝的。”
云青玉冷笑:“你以为我在她心目中真的很值钱?恐怕你这个如意算盘打不响了。”
谭登微微一笑:“我直到现在还能屹立不倒,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因为你够卑鄙,够毒辣!”
“这一点也不错,”谭登的脸皮好像越来越厚,无论云青玉骂他什么他都绝不生气,“但最重要的,却还是因为我绝对不打无把握的仗。”
云青玉的脸色发青。
谭登淡淡的说下去:“霜霜小姐的脾气怎样,她是个怎样的人,你很清楚,我也同样清楚,在别人的眼中看来,你也许连一块钱都不值,但对霜霜小姐来说,你最少值五十万块。”
“你疯了。”
“也许我疯了,为了五十万块,恐怕世间上没有几人会不为之疯狂的。”
云青玉气得身子发抖。
谭登微笑着,忽然大笑说:“把这位云先生送进西厅好好的伺候,他若再少了一极毫发,你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二十二)
霜霜现在很有钱。
但无论她拥有多少钱,都不能令她感到快乐。
金钱的用途无疑是广泛,但却绝对不是万能。
最少,拥有财富千万的霜霜,现在一点也不快乐。
五十万赎金虽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她已决定照付。
就算付出五十万块之后,她立刻变得一无所有,甚至要债台高筑,她都绝不后悔。
× × ×
五十万块钞票已准备妥当。
一直忠心耿耿的老家仆葛平,在这危难重重时,负起了保护葛小姐的任务。
昔年效忠于葛伏痕的手下,朝夕小心翼翼的保护着霜霜。
十二月二十三日下午六点,霜霜坐上一辆车子,准备到海棠酒家。
但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来了一个血人,这个血人赫然就是江滔流!
(二十三)
江滔流浑身是血。
既有别人溅在他身上的血,也有他自己身上流出来的血。
霜霜大吃一惊,她急急扶着他。
“江爷……你受了伤!”
“别害怕!”江滔流喘息着,但声音却是那么坚强,“猎犬终须山上丧,将军难免阵中亡,我总算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了这段血海深仇……”
霜霜几乎要哭了出来。
“你怎会弄成这样的?”
江滔流微笑:“李邦虽然是个混蛋,但最可恶的,原来居然是谭登!”
“你刚才去对付谭登?”
“葛小姐,妳以为我没有这个勇气和本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害死葛先生的,就是这个人面兽心的冷血魔王,他在利用每一个人,对任何人都绝不放过。”
江滔流说到这里,忽然呛咳:“他不放过任何人,我也同样不会放过他!”
“谭三爷现在怎样了?”
“他的脸上多了一柄斧头!”
“他死了?”
“我怕他不死,又在他的心脏部位刺了三刀!”
“他真的死了?”
“就算他有八九条性命也都完了。”
“那么……”霜霜紧张起来,一颗心跳得比跑马快,“云大哥呢?”
江滔流微笑,忽然拧身向后望去。
“云大哥!”她惊喜交集叫了起来。
云青玉曾经受伤,现在还是一跛一拐的。
但他没有死,而且已逃出生天。
然而,江滔流却在这时候软绵绵的躺了下去。
他再也没有仇恨。
他再也不会醒过来。
× × ×
十二月二十五日是圣诞节。
大雪飘舞,霜霜半带黯然,半带幸福喜悦的心情,和云青玉远赴南方。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他们都决意要忘掉。
然而雪有停时,那段短暂而可怕的日子,却永远不会从他们的脑海之中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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