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人别有怀抱
2024-01-22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点击:

  常乐安把她带到遥远的地方,把她带到一座看来已很荒凉的古堡里。
  她再也不想见任何人,甚至不想见她的父亲赵恒苍。
  她也知道常乐安对自己很好,更知道常乐安心里怎样想,但不管怎样,她仍然是有夫之妇,而且肚子里还有了郭情山的骨肉。
  这是一个秘密,连郭情山也不知道。
  本来,赵蓉芝早就应该把这个喜讯告诉丈夫,但她根本没有机会和丈夫好好地谈话。
  郭情山每次和她在一起,不是喝骂就是殴打,完全没有把她当做是人。
  如此丈夫,就算梦熊有兆,也变得不是什么喜讯,所以,她一直没有说,就只当自己肚疼算了。
  等到她肚子渐渐胀大,郭情山就算再不开心,喝得再醉,也会知道自己快要做爸爸了。
  但赵蓉芝的肚子还没有显明胀大,她已离开了郭家,离开了这个全然不值得留恋的地方。
  几个月后,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出世了,那是一个男孩,郭情山的儿子。
  他叫树儿。
  树儿很聪明,笑起来的时候面颊上有两个酒涡,他骨格(校者注:骨格,此处指人的体格。)强壮,眼睛却长得和父亲一模一样。
  天下间每一个母亲,都不会介意儿子长相和丈夫一模一样的,但赵蓉芝的情形,却是例外。
  她本来就不想嫁给郭情山,甚至不想为郭情山那样的人生育儿子。
  她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已经“死了”的曾百全。
  但到了树儿三岁那一年,方金粉突然在常乐安的堡垒内出现。
  他对常乐安说:“我知道个秘密。”
  常乐安道:“什么秘密?”
  方金粉道:“你的秘密,也是赵家小姐的秘密。”
  常乐安的脸色立刻变得极难看,但却没有发作,也没有盘算着应该怎样对付方金粉。
  方金粉是他的朋友,他知道方金粉决不会害他,他自然也绝不会用任何手段来对付方金粉。
  但是方金粉的说话,仍然使他感到震惊。
  他立刻把方金粉拉到一个隐蔽的地方,神情严肃地问:“是谁要你来的?”
  方金粉道:“我自己。”
  常乐安两眼一瞪,道:“郭情山呢?他知道不知道蓉芝姑娘在这里?”
  方金粉道:“他若知道,这里早已闹得鸡犬不宁。”
  常乐安道:“我不怕他!”
  方金粉道:“你是个疯子中的疯子,当然什么都不怕,但蓉芝姑娘又怎样?”
  常乐安面上肌肉一阵颤抖,半晌才道:“她也不怕。”
  方金粉叹了口气,道:“她也许不怕,但人言呢?”
  人言可畏。
  但常乐安立刻正容说道:“咱们是磊落光明的,大丈夫不欺暗室,我绝不会胡来。”
  方金粉说道:“但我的想法却不是这样。”
  常乐安一愕:“什么意思?”
  方金粉道:“姓郭的根本就不配做她丈夫,由头发以至脚尾趾都不配,所以,蓉芝姑娘若喜欢你,那绝不是错。”
  常乐安脸上泛现出兴奋之色,但随即却又神情黯淡下去:“蓉芝姑娘只是不讨厌我,甚至也许很尊敬我,但她却不曾喜欢过我这个人。”
  方金粉道:“你肯定了?”
  常乐安苦笑了一下,道:“我虽然比不上你那样仔细,却也不会完全没有半点自知之明。”
  方金粉道:“常兄,你可知道蓉芝姑娘为什么不会喜欢你?”
  常乐安摇摇头:“我不懂,但却一定是为了那个姓郭的。”
  方金粉颔首道:“你说的不错,虽说一夜夫妻百夜恩,但蓉芝姑娘嫁入郭家,本来就是一件错事。”
  “错事?是谁错了?”
  “郭情山固然错得厉害,赵恒苍、郭万禄也同样难辞其咎。”方金粉冷冷一笑,道:“但最不可以饶恕的,还是郭情山这个龟儿子!”
  常乐安咬牙道:“对!这个龟儿子敢打蓉芝姑娘,真不是人!”
  方金粉愤恨道:“他打老婆,固然不对,但在此之前,他还做了一件丧尽天良的事情。”
  常乐安眉毛一竖,凛然道:“是哪一件?哪一桩?”
  方金粉道:“你跟我来!”常乐安大感困惑,但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方金粉把他带出堡外。
  在堡南三十丈的一座山神庙里,有一个人不断在发笑,他的笑声很怪异,原因也许是他这个人没有了鼻子。
  他就是给人陷害,被逼要割掉鼻子的曾百全。
  常乐安骤然看见这么一个怪人,虽然不致于吓了一跳,但也是大为惊异,便问方金粉:“他是谁?”
  方金粉据实相告,而且还把曾百全与赵蓉芝的往事和盘托出。常乐安听了,立刻有着酸溜溜的滋味,但在吃醋之余,又不禁对曾百全脸上的缺憾大表同情。
  常乐安终于忍不住问:“曾兄是否一生下来就是这样的?”他单刀直入,方金粉不由叹了口气。
  曾百全沉默了很久,才道:“是给人陷害而致的。”
  常乐安道:“是谁陷害的?”
  曾百全道:“是郭情山!”
  他已查得很清楚,当天的两个蒙面人,其中一个就是郭情山!
  郭情山嫉妒曾百全有一个漂亮的鼻子,所以布置陷阱加以逼害。
  他认为,姐儿爱俏,曾百全若变成一个没有鼻子的人,赵蓉芝就一定不会再喜欢他了。
  他这个想法是否正确,姑且不论,但曾百全在割了鼻之后,根本就不想再见赵蓉芝。
  说得正确一点,他是不想赵蓉芝看见自己这副难看得迹近乎恐怖的形貌。
  常乐安对郭情山这个薄幸男儿,本来就极之憎恶,再经方金粉这么一说,更是火上加油,但在另一方面,却也感到十分悲哀。
  “蓉芝姑娘就算没有嫁给郭情山这个薄幸郎,也是一早名花有主了,常乐安啊常乐安,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怎能跟别人相比?”他想到这里,不禁大是气馁,但在气馁之余,对赵蓉芝那份痴心又加重了三分,终而自堕情网,没入泥沼之中,不能自拔。
  接着,方金粉对常乐安说:“曾兄很想见一见蓉芝姑娘,但却不想蓉芝姑娘知道他尚在人间,更不想蓉芝姑娘瞧见他的模样……”
  “可以!可以!事情包在常某身上!”常乐安立刻就答应了。
  于是,他在晚上安排酒筵,并邀请赵蓉芝母子出席,而曾百全却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悄悄窥看。
  赵蓉芝确比从前消瘦了,但在曾百全眼里,就算她变得形销骨立,甚至老至鸡皮鹤发,她仍然是天下间最美丽的女子。
  从那一天开始,曾百全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悄悄地去看赵蓉芝母子。
  树儿一天一天长大了,他的模样极像郭情山,但性子却跟父亲截然不同。
  这孩子忠厚老实,心肠极好,将来肯定是个侠义中人。
  有一天,曾百全又在悄悄地看望赵蓉芝。
  但当天,他患了严重感冒,精神极差,忽然间一阵晕眩,终于把持不住跌倒在地上。
  等到他清醒过来之后,第一眼瞧见的,就是他朝思暮想的赵蓉芝……

×      ×      ×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树儿已长得很高了。
  赵蓉芝仍然在常乐安的古堡里过着避世般的日子。
  此后,曾百全每隔好几个月才来看看她和树儿。他要来便来,要走的时候,无论是谁都阻拦不住。
  曾百全每天都想念着赵蓉芝,但到了这个境况,他已提不起勇气再去争取。
  赵蓉芝也是有口难言,她早就知道,长久呆在古堡里不是办法,但她擅自离开夫家出走,现在就算想走回头路也不可能了。
  当然,她也不想回郭家,至于娘家,也同样不能回去。
  每个人的心境都不好过,常乐安也是一样。
  在这十一年以来,郭万禄父子对赵蓉芝离开郭家之事,表面上毫不在乎,但心里却是十分气恼,父子两人都决定要把“贱人”抓回来,好好惩罚惩罚。
  赵恒苍也是气恼之极,回想女儿嫁入郭家之时,他这个岳丈大人是如何的风光,但才只不过两年光景,女儿就不明不白地失踪了,这真是丢尽了赵家的脸。
  以是在这十一年里,无论郭家和赵家,都在不断地明查暗访,非要把赵蓉芝和雷悟平找出来不可。
  “雷悟平”这个名字,是常乐安杜撰出来的。当年,郭情山只知道这个豪赌客叫雷悟平,却不知道他的真实姓氏根本不姓雷,而是姓常。
  常乐安为了赵蓉芝,也是一直茶饭不思,心神恍惚的,但他却是个奇人,虽然吃得少,朝夕东思西想,但看来还是那副老样子,虽然没有发胖,却也不见得会瘦了几两肉。
  常乐安武功极高,早就存着要为赵蓉芝出一口气的念头。有一次,他易容再往洛阳,要找郭情山算账,但郭万禄突然一声不响杀出,跟常安乐展开了一场激战。
  那一战,两败俱伤,但郭万禄身边还有不少高手,在这种情况下最吃亏的当然还是常乐安。
  常乐安只得狼狈逃离洛阳,经此一役,他情绪变得更坏,终于长嗟短叹,行事更加荒诞不经,连方金粉也往往为之摸不着头脑。
  而郭家父子,也是讳莫如深,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作出了种种假设,但始终还是未能确定,这“陌生人”是否就是当年带走赵蓉芝的雷悟平。
  但不管怎样,郭家父子追寻赵蓉芝更加努力,更加出尽法宝了。
  到了最近两个月,郭情山终于找到了一点点眉目。
  他仔细研究,逐点推敲,终于怀疑到方金粉的头上来!
  但在另一方面,也有另一个本来和这件事情毫不相干的人,介入这一桩“割鼻奇案”。
  这人就是鼎鼎大名的“杀手之王”司马血!
  司马血虽以杀人为业,但却绝对不会为钱财而杀害无辜。
  尤其是近十年八年以来,他更不轻易接下杀人的任务。虽然甚少接下杀人买卖,但他也不甘一直呆着。
  赌博,他是戒不了的,但他赌得精明,也赌得颇有节制,所以总是“输不死”。除了赌博之外,他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急人之急,忧人之苦,而且更要为受冤屈的人出一口气。
  当他从方金粉那里,知道曾百全给郭情山如此陷害之后,立刻展开明查暗访,终于证实事情无讹,郭情山是个阴险小人,也是个薄幸男儿。
  而且,他又知道,郭万禄父子作恶多端,害人无数,实在是可恶可杀之罪魁祸首。
  终于司马血憋不住了,他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也要郭情山“以鼻还鼻”。
  ——割人鼻者,人亦割其鼻。
  但在赌坊那一场赌博,司马血并未能顺利赢取郭情山的鼻子。
  纵然如此,战幔已被掀开,想要过安静日子,还须等待苦战之后。
  但真正可以决定命运的一战,要到什么时候才爆发?
  对于这一点,方金粉的看法是:“逼近眉睫了,郭万禄父子早已展开了攻势,所以,连‘莫干鬼母’危如好也受到其利用……”
  他年纪虽不算老,但若论江湖经验却很老到。所以,他的看法,谁也不敢反驳,就连常乐安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心里还在想着那几句话:“我是局外人?还是个局内人?我是否真的当局者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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