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2023-01-25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点击:

  在一刹的惊愕之后,郭大发怪叫一声,连爬带滚地从乔小倩身上翻到一边,顾不得沾了混身的泥浆,又急忙挺跃起来,骇然回视!是那个人,一点不错就是那个人,刚才只露着一颗脑袋,如今,却四肢俱地全都移过来了,正微曲着身子,向这边毗牙咧嘴地笑着……郭大发是满心的悸怯同疑虑,但他仍不忘注意对方的身体——那果然是血污狼藉的身上,皮开肉绽,处处伤痕之外,两条大腿根的部位,还明明白白地深插着一柄匕首,而且,从对方的形容气色上来看,也显然是精疲力竭,神虚意溃的模样,摇摇晃晃的孱弱之极,仿佛使手指一顶就能推倒!
  于是,他稍稍定了定心,面孔泛音地哑着嗓门道:“你——你就是先前的那个人?”
  敖楚戈双手撑着钢棒子,有气无力地道:“这还用问?”
  郭大发迷惑又愤怒地道:“你是怎么……怎么过来?”
  敖楚戈舐舐嘴唇,道:“很容易,略略一一挺身子,人就飘过来了。”
  郭大发口沫飞贱地大叫:“娘的皮,你你——你竟敢诳骗老子?你明明说你伤得很重。动弹不得……”
  点点头,敖楚戈道:“我的确伤得好重,我这身伤,你也可以亲眼看看,造不了假;至于动弹不得,只是稍稍夸大了一点,挪动一下很痛苦,但逼到节骨眼上,却还可以勉强凑合着移挪移挪——譬喻现在,你楞要丧天害理了,我又怎能不逼着自己拿鸭子上架,硬着撑上一撑,搪上一搪!”
  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郭大发凶恶地咆哮:“混帐狗头,我恐怕你是不自量力,自寻死路,就凭你如今的模样,一阵风就能掀翻了你,你连站都站不稳了,犹敢来管这闲事?”
  敖楚戈挺了挺胸,道:“为了维护善良,救助弱小而向暴力邪恶对抗,虽处逆势,也决不畏缩!”
  狞笑一声,郭大发大吼道:“说大话,吹牛皮的浑小子,我能光使两双手便将你活活掐死,你信是不信?”
  敖楚戈咧咧嘴,道:“恐怕不一定呢,朋友!”
  郭大发目光一转,瞧见了对方手上的那只钢棒子,他嘲笑道:“敢情你自以为手下有那么一根打狗棒呀?呵呵呵,甭说你打不着我,即使老子伸出脑袋,让你使尽吃奶的力气狠狠地敲上一敲,就凭你现在的这么点力气,我也保管你连根汗毛也敲不弯!”
  眨眨眼,敖楚戈道:“若是如此,郭朋友,你何不伸脑袋来叫我敲上一记试试?”
  郭大发怒冲冲地道:“你当老子不敢?”
  敖楚戈道:“你敢,但得先把你这颗狗头伸过来才算敢呀;郭朋友,我不妨老实告诉休,只要你敢把头伸出来,我若一家伙不砸掉了它,我就自己一头碰死!”
  又是惊疑、又是愤恨、又是火爆,郭大发却不由踌躇起来,他眼瞪瞪地看着人家手上那根乌黑棒子,一时拿不准是否真个上去试试?偏在这时,敖楚戈又要死不活,软塌塌地把手上的棒子斜斜举了起来!
  郭大发望着对方举起棒子的架势,确然有气无力,摇摇晃晃的一点不扎实,但是,当他目光转到人家脸上,那一种轻蔑的,捉狭的神色,却又使他惊惕揣栗,不敢冒险……
  咽了口唾液,他一时僵在当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自己讲的话,反把他自己弄到了尴尬的境界,其窘无比!
  敖楚戈招招手,慢吞吞地道:“姓郭的,你是来也不来?怎么着,人高马大,半戴铁塔似的一条汉子,说起话来却像吃了灯草灰,净放这等的轻巧屁呀?”
  郭大发暴吼一声,叫骂起来:“你这半死不活,只剩一口气的混帐王八蛋,你他娘的在眼前便要挺尸喂狗,却还得意你他娘的哪一门子?你不用说风凉话,待我把你摆平弄直了,看你还狂不狂你他娘的羊上树?”
  敖楚戈呛咳着一笑:“这么说来,你老兄不伸头出来叫我白砸一下啦?”
  郭大发怒吼道:“怎么样?你当老子是呆鸟?就这么个傻法自家伸出脑袋去叫你敲?”
  敖楚戈道:“所以说,满饭好吃,满话可就难说了,你既没这个种,何苦充这个能,要这等好汉?算了算了,我早就知道你是吃屎的狗——窜不上南墙,压根也就没打谱占你这便宜!”
  咬咬牙,郭大发叫道:“你,你敢骂我?”
  敖楚戈“呸”了一声:“直到如今,你才知道我是在骂你?乖乖,却没料到你竟是这么个反应木讷法,郭朋友,难道你就不晓得,打从我与你朝面开始,我就没停嘴的在骂你?几时我又向你说过一句恭维话啦?”
  满脸煞气,双睛通红,郭大发切着齿,一个字一个字进自唇缝道:“我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我会把你剁碎了喂狗!”
  敖楚戈眯着眼道:“请,请便,没人拦着你,可不是?”
  业已撑坐起来的乔小倩,眼中看见的是敖楚戈满身血糊肉绽的创伤,鼻子闻到的是那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由于她自小跟随她爹,耳濡目染的机会,使她对医术一道也略有经验,因此,心中明白,这位现身相救,有如神灵露形般的恩人,是受了多重的伤,身子孱弱到了什么地步!
  抖索索的,乔小倩颤栗着道:“大哥……这位大哥……多谢你的好心搭救……但你自己伤成这等模样……只怕血气亏损过巨……挡不住那郭大发的一身蛮力……”
  敖楚戈温柔地低下头道:“没关系,好歹,我总是个男人,有我在这里,那姓郭的粗胚多少也得顾忌点……”
  连连摇头,乔小倩泪水泪泪,在污染的面颊上冲流两条蜿蜒的白痕,她吸着气道:“不……这位大哥……你不要再护着我了,赶紧自己逃命去吧……你不知道郭大发这畜生有多大力气……他双臂能提得起八十斤的石锁一付,两百斤的石担都舞得溜身打转……我亲眼见他把一匹受惊癫跳的壮马硬生生制服……大哥你别说重创在身,自顾不暇,即使你在平时的情况下,也未必然能抵得过他……”
  敖楚戈缓缓地道;“看不出,这厮好一身蛮力。”
  乔小倩抽噎着,焦急又迫切地道:“大哥……不论你今天能否救我出去,我是一样的千恩万谢……愿老天爷保佑你这样的好人长命百岁,福寿全归……这位大哥……你快逃吧,只要你能带口信去给我爹,揭发这畜生的罪行,你就是替我伸冤报仇了,恁情我死,九泉之下,也可……也可瞑目……”
  这时——郭大发又是得意,又是狂傲地怪笑起来:“你都听清楚了?小子,别说以你这样三根糊吊着个脖子,两个卵蛋掐一鸟的瘦毛猴子,便是块头再大上你一双的人,我也一样能两拳擂瘫,一巴掌扇个跟斗,何况眼下你就只剩了一口气?呵呵呵,我两双手全不使,光用一双腿,也包管踢得你滑地滚!”
  敖楚戈道;“我不信。”
  郭大发昂烈地叫:“你不信?待老子将你抬起来把你的瘦脖子扭个结的辰光,约莫你就会信了,只是,到了那个辰光,就都迟喽!”
  颤巍巍地伸手抹去额门上的一些雨渍,敖楚戈道:“姓郭的,你充其量也不过就是空有一身蛮力罢了,我只要机灵点儿,你便无奈我何……”
  郭大发狂笑道:“老子看你连站都站不稳了,风吹荷摆一样在那里摇摇晃晃,只差一屁股坐下地来喘粗气,还怎生个‘机灵’法?浑小子,你等着,我这就过来将你大拆大卸开来!”
  乔小倩惊叫道:“这位大哥,你快逃,你的好心我多谢,你救不了我,你快逃碍……他就要过来行凶了,他已是失了人性的疯子,什么事他也做得出来……”
  敖楚戈忙道:“乔姑娘,你放心,我……”
  一语未出,那边,郭大发业已一座肉山似地猛然冲撞过来,体壮势急,竟也带起了“呼”“呼”的风声!
  于是,乔小倩恐惧地尖叫颤泣,急闭双眼——她不敢,也不忍目睹那付惨象,那付救命恩人被扑击倒地后的惨象!
  就在乔小倩的惊叫声里,敖楚戈身形微扁——只微微扁开半尺,郭大发便一家伙扑了个空,将整张肉墙似地后背送到人家面前!
  非常悠闲地,敖楚戈还眯着眼挑选了一下部位,然后,他才猛翻右手,钢棒子横松倏闪,“吭”的一记重重落在了郭大发的背脊!
  只听得“嗷”的一声嗥叫,郭大发双臂前伸,屁股拱起,一个“黄狗吃屎”的架势,抢仆于地,啃了满口的稀泥!
  敖楚戈嘴里“啧”了几声,笑吟吟地道:“哎,哎,别忙呀,你看看你这一股急劲,如今没撞着我,反倒自己先绊跌了一胶,真是何苦?”
  紧闭双眼的乔小倩,一直听到敖楚戈在说话——笑眯眯地在说话,那光景,不像是吃了亏的模样,她才又是惊疑,又是不解地怯怯睁开了眼睛。
  于是,她不禁大大的觉得意外,更大大的感到惊喜了,她张开眼睛的时候,刚好看到那凶煞似的郭大发扒在泥地上,“噗噜”“噗噜”像猪吃糠一样吐含着满嘴的泥浆!
  敖楚戈耸耸肩,冲着乔小倩一笑:“这并不是我有什么大本事,乔姑娘,只怪这家伙太急燥了,自家没把持稳,方才摔了个大马爬!”
  乔小倩有些张口结舌地道:“天……真叫人不相信……怎么……怎么会有这种情形发生?”
  跟着屁股,拱着腰,郭大发好不容易把嘴里的泥巴吐净了,却又一时翻不过身来——方才那一棒,打得可还真不轻,他的整个背脊梁全发了麻;腰眼间也木楞楞地使不上力,这犹不说,一股郁气便好像堵在胸膈里,涨鼓鼓地把内腑都似要挤炸了……
  哼哪了好一阵子,郭大发总算换了劲,他撑着地,异常辛苦地爬了起来,一张面孔抹成了大花脸,却越朝横里扯了;睁大一双牛眼,他瞪着敖楚戈,模样活脱就像要吃人地道:“好……好小子,你竟然暗算你老子我……得,我这一遭不防备,着了你的道,吃了你的亏……我却看你还有汁么花招可使?”
  敖楚戈双手撑着钢棒子,笑道:“第二次,郭朋友,你可得小心点了,莫急燥,莫贪功,稳着点上,至不济,摔得也轻些,不似现下这么个狼狈法。”
  深深吸了口气,郭大发暴烈地吼:“你不要得意,老子不会再上你的当,只要叫我抓着,你就等着零碎受罪,王八羔子,我要一点一点地大卸了你!”
  敖楚戈道:“来吧,光练口把式济不了事!”
  极度关怀地,乔小倩道:“这位大哥,你小心……”
  敖楚戈道:“别挂念,姓郭的粗胚其笨如牛,他捞不着便宜!”
  那边半声不响的郭大发,一个虎扑便窜了上来,这一次,他果然乖巧多了,却也凶狠多了,才一上手,便两拳并擂敖楚戈的太阳穴,下面飞起一腿,直踢对方跨档,喂,亦算得上是一招两式呢!
  对于敖楚戈来说,像郭大发这样的身手,简直如同儿戏,他闭着眼,四肢不用,光是逗弄对方打转,也能足足累死这样的货色百儿八十个,就算他眼前身受重伤,极度虚弱的情形下,他亦有绝对把握可以在举手之间放倒这种九流粗胚一型的角色三、五名;因此,完全是猫戏耗子的心情,他开始耍着郭大发玩了起来。就在郭大发那一对铁钵似的巨拳快要沾上他额头两边的太阳穴之际,他似有意,又无意地往下一缩头,手上的钢棒子猝而下插,又几乎同时上扬——下插的一记,便刚好捣中那郭大发飞来的一脚脚背,上扬的一下则撞准了郭大发的下巴骨!
  “嗷”声窒叫,郭大发才觉踢出的一脚受到重击而痛澈心脾,下额又猛地一麻,震得脑袋晕眩,双眼发黑,整个人便四仰八叉地倒仰回去,跌得泥水四溅!
  从头至尾,只是瞬息的过程,但见郭大发往上一扑,便又倒跌而回,休说乔小倩不明所以,就连郭大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叫人打横了的!
  喘了几口气,敖楚戈眯着眼,道:“我说兄台,你就算嫩吧,也不该这等嫩法,怎的才一上手,恁快的又躺下来歇着啦?莫非连两个回合的力气也接不上?”
  在泥地下挣扎着坐起,郭大发的下巴都像是歪了,他有双手一个劲地揉搓不停,不住地使下颚翕动——好似在查验他的下巴是否还在原处?
  乔小倩这一次总算定了心,现在,她才知道这出面救她于危难的“大哥”,硬是“真人不露像”,有着一身好本领的;她不禁为她先前那种沉不住气的惊慌和绝望举止感到羞愧无比,论看人,论世故,她体会到她是太生嫩了,她应该想得到,若没有把握,人家岂肯横里插进来自找难堪!
  轻轻地,她振奋地叫道:“这位大哥……原来……原来你是一位身怀绝技的侠客……”
  敖楚戈一笑:“侠客,你过奖了,我哪里配称为侠客?只不过是个在江湖道上吃碗闲饭,混个生活,跑跑龙套的小角儿而已……”
  乔小倩感激零涕地道:“这位大哥,你莫要客气,今天我幸亏遇上了你,否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你对我的大恩大德,如同再造重生,我……”
  摆摆手,敖楚戈道:“不用谢我,乔姑娘,一定是你的运气好,要不就是你祖上积德不浅,才使你化险为夷,恰巧在这里与我凑成了一路……”
  他正说到这里,郭大发已经再次站了起来,满嘴血糊淋漓的,像咬着一枚猪泡胆般含混不清又气冲牛斗地大吼道:“奸刁阴毒的杂种……想不到你还有两手……行,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便与你拼了……”
  敖楚戈斜睨着对方,道:“姓郭的,你那几下子庄家把式,只配打烂仗、斗笨功,欺侮一些老弱妇孺,真要临阵对兵,你是连边也沾不上,怎么着?你还以为栽得冤?”
  郭大发口水与血沫子一齐飞溅的狂吼:“你这狗娘养的不要在那里大言不惭,胡吹海谤,老子硬是不信你这个邪,非要同你分个生死,见个上下不可!”
  敖楚戈淡淡地道:“郭大发,我可以告诉你——这一次,我叫你连在空中翻上七个跟斗再住下跌,而且还是屁股先着地,你信不信?”
  郭大发面孔扭曲,声嘶力竭地吼叫:“你在做梦,老子是面捏的?要往哪里抛就往哪里抛?你试试看,是老子要栽跟斗,还是你先哭天抢地地求饶?”
  敖楚戈笑道:“郭大发,如果你不是像我所说的那样表演法,我就自愿认输,伸长脖颈任由你刀砍斧斩如何?”
  满面凶残之色,郭大发厉烈地道:“你说话算话?”
  敖楚戈颔声道:“当然,赖皮如你这样的人并不多见,你自己不成材,可别把人家也‘一视同仁’了!”
  暴叱一声,郭大发一个箭步跃上,腾起五尺又猛然拧身,右手倏挥中“削”声锐响,乖乖,那根细藤马鞭已兜头盖脸地抽了下来!
  敖楚戈连眼皮子也不撩一下,他的钢棒子猝而斜飞上指,准疾无匹地横击上郭大发的腿弯,郭大发怪叫一声,挥出的藤鞭骤失准头,“削”的在敖楚戈头顶尺许处落空,他自己已一个跟倒栽下来!
  仍然双目平视,敖楚戈的钢棒子暴闪连挥,但见影横影旋,风声急动,郭大发的双肩、两腿和腰胁各处迭遭点戳,整个人便身不由主,“呼呼呼”连续不停地翻了六个跟斗,他在天晕地暗中犹想挣扎,敖楚戈的钢棒子却适如其来一记挥上他的足踩,使他的身子倏忽兜转,刚好一屁股重重顿坐于地!
  这重重的一顿,郭大发几乎满口呛血,闭过气去,他手上的藤鞭早不知飞到那里去了,人坐在地下,双眼上翻,鼻涕口涎齐流,全身抽搐不停,活像得了“羊癫疯”。
  乔小倩喜极大叫:“恩人,侠士,你好大的本领碍……”
  敖楚戈叹了口气:“雕虫小技,凑合着立身保命罢了;对付这种货色,实在胜之不威,算不上一回事,乔姑娘,老实说,和姓郭的这一流人物动手,业已等而下之,面上无光了。”
  乔小倩激动又兴奋地道:“你太谦虚了,恩人,但不管你如何说,我已脱离虎口,逃出魔掌乃是可以确定的,全仰仗你,全亏了你啊,恩人……”
  敖楚戈笑笑,道:“姓郭的再也欺侮不了你,这倒是实情——打我一介入这档子事,我就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了,只可惜姓郭的还不知道。”
  乔小倩奋力站起身来,急迫地道:“恩人,我们可以走了吧?”
  敖楚戈道:“你先上车,待我打发了这家伙再说。”
  吃了一惊,乔小倩呐呐地道:“恩人——你的意思是?”
  敖楚戈坦然道:“除掉他!”
  脸色在血污中有些苍白,乔小倩恐怖地道:“这是必须的吗?恩人,郭大发虽坏,但已经受到你的惩罚了,我认为……似乎不一定非要取他的性命不可,恩人……”
  敖楚戈摇摇头,道:“你这是妇人之仁,乔姑娘。”
  乔小倩垂下头去,怯生道:“恩人……看他如今的样子,我不忍心再见他被杀,好歹,那也总是一条人命,你饶了他说不定能藉以渡化他,使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敖楚戈冷静道:“乔姑娘,你所说的,我比你更明白;但是,你却不知道,这人间世上,有的人可以渡化,有的人却执迷不悟,业已陷入魔孽太深,无从使其洗心革面了,这样的人,与其留他在世继续为恶,荼毒善良,还不如除去的好,而哪一种人尚可救药,哪一种人至死不悟,我分辩得出来,像郭大发这一类,就正是邪恶太深,难以超渡的一类,留着他,只是个祸害,于人于已,皆无裨益……”
  满眼是祈求的神色,乔小倩哀恳地道:“恩人,他已受到你的惩治,理该有所警惕,有所觉悟了,请你看在我的份上,暂莫杀他,给他一次自新的机会,也让这人间世上少一个歹人,却多一个好人……”
  默然半晌,敖楚戈道:“随你吧,但是,你可不要后悔!”
  乔小倩有些畏缩地道:“恩人,希望你不要因此而有所不快……”
  敖楚戈低喟道:“只要你不会因此遭至什么不快,我就更不会有什么不快了……”
  说着,他转向坐在时下直喘粗气的郭大发,语声极其冷峭地道:“姓郭的,按说像你这种无情无义,罔顾道德伦常,又泯灭人性天良,妄图伺机以暴力行淫邪的恶胚子,就该凌迟碎剐亦不为过,但念在乔姑娘一片善心,苦苦为你求情的份上,我暂且放你一马,你以后能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倒也罢了,否则,你即使遇不到我,也包准碰上比我更歹毒的主儿来收拾你!”
  郭大发一言不出,只管坐在那里喘气,血污斑染的一张丑脸却扭曲着,两只牛眼更那等怨毒的瞪着敖楚戈,一瞬不瞬!
  心里杀机顿炽,但敖楚戈又竭力压制下去,他缓缓地道:“我早知道你不是个可以感化向善的人,你是个天生的坏种,从你的本质上你就发邪,但我仍然不杀你,这完全是看在乔姑娘的面上;姓郭的,你如不服,尽可以再找我试试,看你那一身蛮力管用,还是我这杀人的手法比较有效,我老实说与你听,要论到如何来伤害于人这一项上,你只算是初学步的奶娃子,而我,才是行家中的行家,你那几下子,只合乎规规矩矩去赶车,想要动武,你高处风凉着吧,连边全沾不上!”
  郭大发仍然没有作声,但双目中的光芒越发凶恶,也越发歹毒了,火辣辣地宛似两股烈焰,闪动着赤漓漓的血影……
  敖楚戈又再忍住自己那股子愤怒,转过身子,向乔小倩示意走向马车那边。
  凑近了些,乔小倩关切地道:“恩人,我扶你一把……”
  摇摇头,敖楚戈道:“不必,还勉强凑合着能走几步;乔姑娘,你会不会赶车?”
  乔小倩迟疑了一下,苦笑道:“不怎么行,但多少也知道一点驾驭的法子,曾常跟我爹到四乡出诊,爹都是雇车下乡,有时,我好玩便坐在车夫旁边……”
  敖楚戈吁了口气,道:“这玩意并不难,乔姑娘,你就试试看吧,我的体力怕支持不住这一程,况且我也不便在这一带路途上露相……由你驾车,我在后头指点着,大概不至于发生什么问题。
  乔小倩道:“你大可放心,恩人,我自信还可以赶得了这一程,你尽管舒服的躺在车蓬里歇着吧……”
  两人到车傍,乔小倩正想伸手搀扶敖楚戈从车后踏板上车,后面,一阵急促地喘息声便合着一股劲风那般猛烈地撞了过来!
  本能的,乔小倩惊惶回顾,自目光的一闪里,她赫然发觉正是那郭大发——满面狰狞暴戾之色,双手持着一柄匕首,形同疯狂般从后扑到的郭大发!
  郭大发的匕首,目标指向敖楚戈的背心,他双手执着匕首柄,咬牙切齿地狠狠扎下,模样似想一家伙便将敖楚戈通个透穿!
  斗然间,乔小倩被吓呆了,一声惊恐的呼叫,噎窒在嗓眼里发不出来,而敖楚戈却幌同未觉似的,搬着一条腿,正艰辛地踩到踏板上——当乔小倩几乎是像梦呓般的极度慑迫,却又不及呼救的一刹,只觉眼前忽然寒芒如电,飞闪幌亮,满瞳的光亮洋溢,一切景像又立时敛没。
  她的第一反应是,敖楚戈完了!
  她已忘记闭眼,她恐惧得全身僵木,神智晕沉,只管大瞪了两只眼珠凸视着身侧,而实际上她什么也没看见!
  轻轻的,柔柔的,一个声音仿佛自极为遥远的地方飘来:“乔姑娘,你怎么了?”
  她嘴角痉挛着,呓语般呢喃:“完了……完了……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一只手伸了过来,重重地拍了她肩头几下:“乔姑娘,你清醒一下,是我!”
  猛的打了个寒噤,乔小倩如梦初醒,他骇然望向那人,又差一点尖叫起来——那不正是她的救命恩人么?她以为已经遭了毒手的救命恩人!
  敖楚戈面带微笑,温和地道:“乔姑娘,刚才是怎么回事?你好像突然被什么祟住了一样,那般魂不守舍又迷迷糊糊的?你脸色很不对,是不是那里不舒服?”
  瞪视着敖楚戈那张血污斑斑却十分平静的面庞,乔小倩惊疑不定地问:“你……恩人,真是你吗?”
  敖楚戈笑得更加开朗了:“这是什么话?我不是我,又会是谁?乔姑娘,你没什么地方不对吧?”
  吞了口口水,乔小倩不期而然的伸出手去,却又突的收了回来,脸蛋上涌起一片红晕,一片朱霞,一片羞窘的赧然——她原本是想触试一下对方是不是个实体的真人,抑或只是她的幻觉?但,在须臾间,她也惊悟到这是个荒唐的怀疑!
  敖楚戈似是看得透她的心,笑着说道:“你别再疑神疑鬼的了,我好端端的在这里,和先前一样的,半点问题也没有,你这岂不是自己吓唬自己?快把那些怪的念头赶走,好好的到前面驾车……”
  深深吸了口气,乔小倩尴尬地道:“恩人……刚才直把我吓死了,我以为……以为那一刀扎着了你……”
  敖楚戈耸耸肩,道:“如果这么容易就挨了刀,我早活不到现在了,乔姑娘,就凭姓郭的那两下子三脚猫把式,在我看来只配提鞋,伤得我一根汗毛,都算笑话……”
  乔小倩馀悸犹存地道:“但是……但是我明明看见他快刺着你的背心了,照常情来说,那种形势是根本躲避不了的!”
  微微一笑,敖楚戈道:“对于‘形势’优劣的定义,你与我的看法相庭迳,乔姑娘,一个习武者同一个门外汉,往往在适应险境的程度上大有差别,反应也就大有差别,或许,你认为绝望的情况,在我来说正是藉势反制敌人的最佳机会!”
  乔小倩呐呐地道:“太险了,太不可思议了……”
  敖楚戈淡淡地道:“这并不算什么;郭大发出此下策的结果,恐怕才使他自己更认为不可思议。”
  提到郭大发,乔小倩方才想起这个凶人的下落来,她忙问:“恩人,那个畜生呢?”
  敖楚戈一笑:“你要看看?”
  来不及思索,乔小倩脱口道:“他在哪里?”
  朝着乔小倩身后奴奴嘴,敖楚戈道:“喏,就在你后边过去一点。”
  一听郭大发在她身后,乔小倩慌忙偏凑过来,顺势回头瞧去,而这一看,天爷,她几乎连隔宿粮也一下子翻倒出来了。
  就在她身后五尺开外,四仰八叉的躺着郭大发那个巨型的身体,不,那已不像是一个“人”的身体,更似是一大堆红糊赤颤的烂肉,一头经过了十座屠场刀剐的死猪,混身上下,布满了纵横交织的道道伤口,每一条伤口都是肉翻皮绽,筋断骨裂,白白的脂肪映着猩红的里肌,大量的鲜血便将郭大发浸透泡软,活像是留了一只什么野兽在小潭似的血泊中,他面孔上呈现着可怕的蜡黄,五官歪扭,嘴巴大张,一双牛眼爆突出眼眶之外,宛似两只黯然无光的猪泡胆;他的整张面孔,便由至极的恐怖与无比的痛苦组合成了一付死亡前的形象,可怕而丑恶,他的致命伤,显然便是咽喉上那个血窟窿,儿拳般大小的血窟窿!

相关热词搜索:铁血侠情传

下一章:第十六章

上一章: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