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恩怨连绵

2023-02-03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点击：

　　随着江青嘶哑的语声，一阵低沉的佛号自四周响起，伏龙罗汉手中那柄缠以铜丝的禅杖在夜影中划过一溜淡淡的光芒，风雷齐鸣般搂头击下，而两柄月牙钢铲，更与一片寒森森的冷锋相交，仿若一层光网疾卷而至！
　　江青觉得胁下疼痛有些湿的感觉，但是，他却不去察视，双脚如山岳般稳立不动，口中焦雷也似发出一声暴喝：“南尊怒海！”
　　澎湃的真气，有如海啸山崩，又似江河倒涌，自他每一处筋骨，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冲出，又全部汇集在他有力的双臂之上！
　　于是，一阵宛如鬼哭神号的呼啸之声蓦而响起，周遭的空气在突然间紧聚一处，又在刹那间如怒海中力量无匹的巨大漩涡般呼啸翻卷而出，这情景之骇人，几乎可与大自然的威力相拟！
　　在这摄人魂魄的劲力中，一条条的金光如经天长虹般飙然暴涨，以无比的威势闪击而出。
　　看不清人影，看不清招式，所有的，只是激荡的漩涡与耀目的金芒，这是邪神的不传奇技啊！
　　数声闷哼，随着惊呼之声混成一片，两道月牙形的寒光，冲天飞起八丈之高，又如流星般堕落于黑暗之中。
　　在这混乱的情势里，江青瘦削的身形已神速无比地移出三步，目光环扫中，却不由使他微感一怔。
　　原来，在邪神嫡传的“大尊夺法”第三招浩瀚无匹的威力之下，虽然已使五伏罗汉遭到了严重的打击，但是，却仍然没有击溃五人所组成的“归流阵”！
　　伏虎、伏蛟二罗汉依然盘坐地下，面色煞白，僧衣早已破碎不堪，手中的月牙形钢铲，亦已脱手震飞，两双手掌尽是鲜血，可是，自那四只坚定的眸子里，却能看出，这两位昆仑高僧毫无畏怯之意！
　　伏龙罗汉为五伏罗汉之首，功力也最为高深，他站在“归流阵”策动方位，紧握手中禅杖，神色黯淡地向身侧的伏狮罗汉一瞥，而伏狮罗汉却正关切地注视着此刻立于江青身后，身躯摇晃不定的伏鹰罗汉。
　　伏鹰罗汉修为之佳，并不较四位师兄逊落多少，而在五伏罗汉之中，也以他的性情最为暴烈，适才他以一招“引魂灭神”绝招冒险抢进，在江青疏忽之下，以手中钢丝拂尘略获小胜，但是，他自己亦被对方在肩头击中一掌，这一掌江青虽然未用全力，却已将伏鹰罗汉肩膀主筋震伤，更使这位大和尚内脉血气翻涌不已！
　　但是，归流阵仍未溃散，伏鹰罗汉双目怒睁，额际冷汗如豆，涔涔而下，但是他却自挺立身躯，仍要在伏龙罗汉策动之下，做扳回大局的一击！
　　青黄双绝二人，在不自觉之中向前挪近了丈余，于是，二人与斗场的距离已不足五尺了。
　　而此时青衫客的描金骨扇亦在手中不停地轻摇，似乎他已然忘记了目前正是什么季节，但是，确切地说，这也正充分显示出他内心的紧张与惶急。
　　黄袍书生则面孔生硬，木然地凝视着场中诸人，袍袖内隐隐露出他成名兵器“燕尾钻”的寒光，这两位与五伏罗汉情同手足的昆仑派一流高手，在看到目前的情势后，都好似已有些慌乱与把持不住了。
　　江青冷沉地卓立在五人包围阵式之中，毫无表情地缓缓说道：“五位大师，嗔之一念固难参悟，根源荣辱亦不可轻弃，但是，却要看它的代价与动机而定，难道五位大师深参佛理，尚且坚持要以淋漓的鲜血去证果成道么？”
　　五大罗汉闻言之下，面色连连变化，伏龙罗汉清癯的面孔上涌起一丝似是带着迷惘的神色，嘴皮喃喃而动，却不知在说些什么。
　　蓦然——
　　伏鹰罗汉狂吼一声，大叫道：“证果一念，当知破戒以卫道，我佛有灵，应恕弟子负罪上西天！”
　　伏龙罗汉双目倏睁，急叫道：“师弟且慢！”
　　然而，伏鹰罗汉却形似疯狂般疾扑而至，右手拂尘连展“横扫乾坤十一式”，左掌暴施昆仑绝学“三霹雳”，不容敌人有一丝喘息余地地狠狠攻上！
　　伏龙罗汉长叹一声，口喧佛号，禅杖倏出，身形猝进中，又催动了“归流阵”内的“化神为烬大九环”。
　　五伏罗汉此次的合击，其威力竟较前面更为恢弘厉烈，就中尤以身受创伤的伏鹰罗汉为甚！
　　江青十分清楚，在眼前还令人侧目的疯狂攻击之下，如再不出全力相拒的话，只怕自己这条性命便要不保！
　　他厉叱一声，手中金龙夺遥指天空，神色浩然地大吼道：“北尊穆山！”
　　金龙夺在他手中嗡然急颤，几欲脱手飞出，而江青瘦削的身躯亦如车轮般旋转起来，双肩在急旋中划着奇妙而诡异的弧度，一幢幢有若山岳沉重的金色光彩，在他双肩挥动中分向四周压制，冉冉的，迅捷的却又浑厚而坚实的有若实质之物！
　　伏鹰罗汉首当其冲，这位大和尚功力虽高，却又怎能敌过当年天下邪尊苦思而成的绝学？
　　“横扫乾坤十一式”的连绵奇招，仿佛海中的一连串泡沫，虽然狠捷无比，却仅在一幢幢金色的弧光中烟消云散，“三霹雳”掌式的暴响震天而起，但是，却同时掺杂着伏鹰罗汉低沉而慑人惨号！
　　江青在千钧一发中，陡然收敛真力，然而，伏鹰罗汉仍然似一团软泥般倒摔而出，不过，江青知道，他这一来，至少不会使这位性烈如火的大和尚伤重至死！
　　事情发生的经过有如流星一现，在江青收敛真力之时，伏龙罗汉的禅杖，伏狮罗汉的戒刀，伏虎、伏蛟二罗汉的浑厚掌风，已与阵式外急射而到的两点精光，一溜淡金光华聚成一点，快速而狠辣地拢合而到！
　　江青目光一瞥，已发觉原先侍立场外的青黄双绝，竟亦适时出手袭来。
　　于是，在意念一闪之间——
　　江青面上神态忽然转得异常肃穆浩然，失去血色的脸上竟奇迹似的现出一片令人不敢仰视的湛湛异彩，这焕发的光彩是如此真挚而圣洁，好似一轮光芒万丈的烈阳，有着极度的博浩与无形的高远！
　　五伏罗汉与青黄双绝目睹之下，竟不由自主的全身一震，攻势自然而然地微微一窒。
　　江青双目半闭，左掌五指指天，掌心向内，在令人不及眨眼的瞬息之间，与右臂相互交环，几乎不分的一连推出七七四十九掌！
　　这怪异的招式与这种连绵不绝的四十九掌，组成了倾绝天下的天佛掌法第五招：“佛我同在！”
　　四十九掌宛若一次施出，却又各自分成四十九个不同的角度，在同一时间分袭向五伏罗汉与青黄双绝！
　　每一掌间的空隙可说是不容一毫一发，四十九掌幻化成一片奇异的莹白掌山，使人生出一种错觉！好似天地之大，已全被这一片莹白色的掌山所囊括，而掌影中的锐风，则有如怒涛巨浪冲击着礁石，翻涌而激荡——令人心神俱烈的翻涌而激荡！
　　伏龙罗汉蓦然狂叫道：“天佛掌！”
　　叫声未毕，他挥出的沉重禅杖已宛如击在一座万仞石山之上，一声刺耳尖响声中，整个人身不由主地倒翻而出。
　　在伏龙罗汉翻身飞出的同一时间，一道寒光又似流星的曳尾般遥遥射出，而一溜淡金色的碎屑纷纷飘落，两点精光无声无息地坠于地上，五条人影四散纷飞。
　　伏龙罗汉有如深山猿吟般长啸一声，清气盘绕不散，他已在刹那间运出以六十年功力修为而成之“隐龙恙”，企图保持丹田一口真气，聚集住翻涌不已的血气及几乎无法把持的禅杖！
　　然而，另外一声厉烈刚猛得如穿金裂石般的锐啸破空而起，继之而来的是一声宛似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冷喝声：“至尊为吾！”
　　凄冷的冬夜，黝黑的天空，在这喝声始起之际，好似突然掠过一道耀目生辉的闪电，金红色的光芒刺人眼目，几乎已看不见周遭的景物，映入眼帘的全是闪亮得仿佛白昼般的金红色光辉！这是奇迹么？这是神异么？这是幻景么？不，这只是邪神嫡传之“大尊夺法”最后，也是最为精绝的一招：“至尊为吾”！
　　大地像是在刹那间沉沦，万物亦在同一时刻归向寂静，强烈的劲力与金光在黑暗中做出极度的旋回，扩张，伏龙罗汉的禅杖倏弯又直，“嗡”的一声，弹向虚无，瘦长的身躯也跟着飞震出寻丈之外！
　　天佛掌的威力是慑人的，而一招比一招更来得恢弘，江青在形势所逼之下，不得不施展出他自下山以来，首度使用的第五招，更且在这威猛得无以复加的天佛掌法第五招之中，配合着邪神嫡传的“大尊夺法”，其效果之惊人，自是毋庸赘言，即使是名倾武林的昆仑派众多高手倾力抵御，亦竟丝毫无法抗衡。
　　这是江青蕴于心胸中的绝世武学，首次作无限制的发挥，而这也证明了昔年邪神的一身超凡武功，是无与伦比的！
　　天也昏昏，地也茫茫，此刻，万籁俱寂，没有一丝杀伐之声，和呵斥之声，更没有悲呼惨号，平静得好似这里从来便没有发生过一场震惊武林的激战似的。
　　江青仰首向天，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心中找不出任何欣悦的气息，敌人的败落，并不能使他释去胸中的负荷，相反的，在情绪上，却更加郁闷了。
　　他双目凝注着自己站立的地面，以他的身躯为中心，周围五丈之内，找不到一片积雪，适才的一番剧战，彼此间出招时所带起的强烈劲力，早已将厚厚的积雪扫刮得一干二净！
　　金龙夺龙口之内的锋利舌片，凝聚着一滴殷红的鲜血，血滴又垂落在黑湿的土地上，带着些残余的凄凉。
　　地上的黑影轻轻地蠕动着，终于有六个人站起身来，虽然，他们挺立地上的姿态极为勉强，但是，他们终于站起来了。
　　江青不用细看，已知道那此刻仍然躺在地上的，必是两度负创的伏鹰罗汉。
　　五伏罗汉中，除了伏龙罗汉之外，每人右手臂上都有一块三角形的伤痕，青黄双绝亦不例外，这是江青施展大尊夺法后的杰作。
　　伏龙罗汉闭目谓息片刻，胸中块垒略轻，他才又无力地缓缓睁开眼睛，超然出尘的面孔上，有一丝解脱的苦笑盈溢在苍白里。
　　于是，他空着的双手当胸合十，低沉地道：“江施主，一山高，更有一山高，老衲今夜才算见识到了，不过，江施主，你大可趁机下手，永绝后忧，但是，你为何却不这样做呢？”
　　江青抽出一条黑色绫带，缓缓将手中的金龙夺包好，他望着伏龙罗汉在黑暗中的双眸，落寞地道：“江某不解佛家所谓悲天悯人的道理，更看不破红尘三千，但是，江某却知道好生之德的真谛，明白以怨报德的因果，在下衷心所思，谅大师亦必能了悟。”
　　伏龙罗汉有些惭愧地喧了一声佛号，回头望了望自己站着的，或躺着的师弟师侄，昆仑派这些名蜚一时的高手们，现在的情态却是颓丧与狼狈的，但是，这能说不是他们自找的吗？
　　青黄双绝中的青衫客展平蹒跚地挪近两步，向江青淡淡地注视了一眼，好似要看透江青心中的一切一般，半晌，他才低哑地道：“江青，展某师兄曾经说过，无论此战胜负，以往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过去的，不再谈了，阁下异日若见到令拜兄战老哥，尚请代为致歉，展某在道义上，有些愧对于他。”
　　江青苦笑道：“在下拜兄生性豁达豪放，绝不会将此事置于心上，展大侠，尊驾日后仍然是在下拜兄的好友。”
　　他略为一顿，又道：“若蒙不弃，各位亦将是在下的好友！”
　　青衫客展平嘴角一阵抽搐，激动地移步向前，伸手与江青紧握，二人四目互注，久不出声，但是，两双手掌中，已传流了太多的了解与谅宥。
　　伏龙罗汉又喧了一声佛号，沉声道：“善哉，善哉，凶戾俱渺，瑞气呈祥，江施主，我佛有灵，必默佑于你，今后昆仑山上，为施主正门永开。”
　　江青诚挚地抱拳为谢，又移目向黄袍书生，道：“赵大侠，如果阁下不记今昔之仇，在下甚愿能与尊驾握手释怨。”
　　黄袍书生闻言之下，略一迟疑，终于走了过来，与江青双手相握，叹息道：“罢了，罢了，宫儿与莹儿太不开眼，唉！江大侠，为人若你，又叫老夫能说什么呢？”
　　江青眼帘半垂，悠然道：“眼牙相还，积患终年，波起或伏，总是枉然，黄大侠，不知阁下以为然否？”
　　黄袍书生赵三忌默默颔首，江青又行至正跪在白马冰心司徒宫身侧的金发红绫赵莹之旁。
　　赵莹那一头淡黄色的奇异金发，正绚丽地披拂在双肩，而她双肩正微微耸动，那修长起伏的金发便闪晃出层层淡金色的光辉，自侧面看去，赵莹那艳丽的面庞，有着一股出奇的美。
　　江青停在她身边，注视着躺在地下，双目紧闭的白马冰心司徒宫，于是，赵莹轻轻地仰起头来，大眼睛中含蕴着泪水，泪水的光影里，映着江青憔悴的面孔。
　　沉默了片刻，江青低声道：“赵姑娘，人活在世上，难免总有些挫折和苦难，不论是你或者任何一个，江某不想再说什么，但愿日后，姑娘及司徒兄都能看开一步，虚伪的尊严，往往是害人至极的。”
　　赵莹知道，江青是指丹阳城客栈之内，自己夫妇咄咄逼人的一幕，但是，她没有说什么，自然，在这种气氛之下，你又让她怎么说呢？
　　江青悄然离开，向昆仑诸人做了一个罗圈揖，沉声道：“云山不改，细水长流，尔后再见之日，尚祈各位另赐教诲，江某就此向各位告辞。”
　　昆仑派诸人自伏龙罗汉以下，纷纷还礼，伏龙罗汉双手合十道：“老衲衷心期冀施主能至昆仑一游，掌门师兄若能一睹施主这般英才，亦必叹为仅遇。”
　　江青再次抱拳，道：“自为所愿，只待在下日后俗事一了，定当觅暇拜谒宝山，各位，再会了。”
　　瘦削的身躯随语声飘向空中，在划出了一个美妙的圆弧后，又如一颗流星般飞向夜色之中。
　　但见一点黑影，飞逝而去，终于连那淡淡的金红色光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佛号掺杂在长长的叹息里响起，五伏罗汉一个个神色黯然，青黄双绝仰天无语，青云箭手颓唐的目光注视着躺在雪地上的一虹飞霜身上，而金发红绫的灿烂秀发在黑暗中轻轻闪烁，不过，却有着深沉的悲怆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