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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忍辱偷生为哪般
2023-02-05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点击:

  唇角撇了撇,卫浪云拖着手腕与足踝上的巨大镣铐,唏哩哗啦地走到石桌之前坐下,首先闭目养了会神,然后,大模大样地道:“磨墨。”
  太叔上君忙侧首道:“快磨墨!”
  “幽灵剑”冒狐看了看“阴阳剑士”徐修双,徐修双将目光投在瘦高挑身上,这位仁兄呆了呆,大约是室中诸人以他的身份最低,他没有对象发号施令,只有老大不愿意地寒着脸到石桌边,卷起衣袖,开始滴水入砚,十分委屈地磨起墨来。
  半晌——
  卫浪云慢吞吞地道:“濡笔。”
  瘦高挑冒火道:“笔可以用嘛……”
  看也不看他一眼,卫浪云淡漠地道:“我说,濡笔。”
  太叔上君瞪了瘦高挑一眼,怒声道:“程坛主,莫不成还要我来动手么?”
  瘦高挑嘴巴张了张,好像要申辩什么,但在太叔上君那双凌厉的目光下却又将欲待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他气恨恨地拿起笔来,浸水濡润。
  接过笔,卫浪云大剌剌地道:“这纸不铺开,我便画在桌面上么?”
  一步跨上前来,太叔上君亲手将一张玉宣纸展开,他笑呵呵地道:“喏,这不铺开了?”
  “嗯”了一声,卫浪云笑了笑道:“铁血会的坛主为我磨墨濡笔,瓢把子亲手展纸,却是好生令我面上有光,这样一来,几幅图式,我便越将用些心机画了。”
  太叔上君眉开眼笑地道:“还劳老弟多费神了……”
  卫浪云不再多说,他运笔如飞,片刻之间也已画好两张拳锤招术的图解,略为歇了口气,便开始在第三张玉宣纸上,仔细绘起“勿回岛”的机关埋伏图来了,在他落笔绘制其间,太叔上君、冒狐、徐修双、姓程的瘦高挑四个人八只眼睛,全是毫不稍瞬,屏息如寂地盯在那只画笔与宣纸上,八只眼睛中的目光全是那么专注、紧张、渴切、贪婪,就好像几个丑孩子盯着一块可口的糕饼,更像一众饿了多天的化子在盯着一只喷香油焦的烤鸡一样,那等迫不及待的神情,简直好笑极了……
  石室中的空气沉静得有点局促与翳闷,就宛如一根弓弦拉张太紧,而除了太叔上君等几个粗浊的呼吸声之外,就只有卫浪云挥笔触纸时的细微声响,轻沙沙的……
  抿着唇,面颊的肌肉紧绷,卫浪云的表情专注而严肃,他一笔笔地绘着,标着,一声也不响,一句话也不说,任是谁一看见他这模样,亦会明白他正在从事的工作是如何重要而谨慎。
  良久——
  卫浪云长长地透了口气,放下笔,有些倦怠地道:“行了。”
  几乎就像抢一样一把将桌上的图纸抓在手中,太叔上君目光贪婪地匆匆一瞥,然后,朝着卫浪云狞声一笑,语气里含蕴着无可掩隐的邪恶及得意:“待我验明真伪,老弟,你的好日子即将来了。”
  卫浪云冷静地道:“你要食言?”
  一面往外走,太叔上君一边奸声笑道:“当然我会守信,嘿嘿,当然我会守信……”
  没有再回头看卫浪云一眼,这位体壮如牛的铁血会首领跨着大步匆匆离去,“幽灵剑”冒狐、“阴阳剑士”徐修双亦急步跟随走出,现在,石室里只剩下这位姓程的瘦高挑坛主了。
  卫浪云冲着这位坛主一笑,道:“程坛主,不知尊讳怎么个称呼?”
  瘦高挑坐在对面的一只石礅上,一条腿斜搁桌边,他冷冷瞅了卫浪云一眼,生硬地道:“不要和我套交情,那是白费功夫。”
  卫浪云柔和地道:“放心,大坛主,你是干什么的,在‘铁血会’里是个什么身份,我又不是不知道,就凭你这种人物,我岂会不知自量地妄想耍花样?至于说到套交情,阁下你是你们阵营的中坚角色,我只是阁下的网中鱼,这份交情只怕我一心要套你也不屑于一顾呢……”
  哼了哼,这位仁兄道:“不错,总算你还没喝醉——”
  他又瞪了卫浪云一眼,余恨未消地道:“你这小子也够刁的,既然你明白我在本会是个什么地位,方才就不该狐假虎威,叫我为你磨墨濡笔,干那下人的勾当,妈的,还害得我吃了一顿排头,如若先前不是瓢把子在,就单凭你这种阴刁样子,我程鹏飞,就得给你好好吃生活!”
  叹了口气,卫浪云道:“其实,你完全搞错了,我方才之所以那样做,并不是针对着你,主要的我是要给你们瓢把子一个难堪,谁又知道他会呵斥你呢?”
  程鹏飞一想起方才的那种情形,不由怒火顿炽,牢骚脱口而出:“他有什么难堪?只要好处够大,叫他卖屁股都行——”
  说到这里,程鹏飞猛地闭上了嘴,面色是一阵青一阵红,两眼急急地扫了扫业已闭紧的石门,讪讪的不再多说——自然,他也知道自己是在一时冲动下失态了,尤其是,失态于一个敌人面前!
  哧哧一笑,卫浪云斜睨着对方,道:“哦——怎么不说下去了?你放心,伙计,我有一张严密的嘴巴,包管不会带给你麻烦的……”
  恶狠狠地盯着卫浪云,程鹏飞道:“你休想以此来要挟我——发发牢骚不是死罪,况且,我根本就不承认说过什么,他们也不会相信你!”
  连连点头,卫浪云道:“用不着紧张,伙计,我并没有说要胁迫你怎么样呀,是不?而你也讲得对,他们根本不会相信我。”
  暗自吁了口气,同时埋怨着自己的糊涂,程鹏飞用力以双手搓揉了一下面颊,冷冷地道:“卫浪云,你是个又奸又滑的家伙!”
  露齿笑笑,卫浪云道:“我不便承认,但至少我不畏首畏尾。”
  勃然色变,程鹏飞怒道:“你在讽刺我?”
  “嗤”了一声,卫浪云道:“我没有这么开心法,讽刺你?讽刺你干什么?伙计,你的处境也已够可怜了。”
  程鹏飞咬牙道:“混账!我有什么可怜的?”
  慢条斯理地抿了抿嘴唇,卫浪云道:“怎么不可怜?你在‘铁血会’虽说位至坛主之尊,但在你们瓢把子太叔上君这个魔君眼里,也不过就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应声虫、走狗与一等打手罢了!”
  几乎气炸了肺,程鹏飞的脸孔涨得赭紫地大叫:“你……你在胡说!你是污蔑,天大的污蔑!”
  淡淡的,卫浪云道:“伙计,不要激动,自己安静地想一想,量一量,你就该知道我完全说得不错,俱是事实!”
  喘着粗气,额上青筋暴起,程鹏飞瞪眼握拳,仿佛要吃人般盯着卫浪云,但是,逐渐的,他又颓然垂下头去。
  卫浪云进一步道:“如何?想通了吧?我说得可不错哪……”
  朝空中一挥拳,程鹏飞咆哮着:“住口!”
  耸耸肩,卫浪云一笑道:“我这纯是一片好意……”
  霍然站起,程鹏飞吼道:“你这片好意留着自己用,姓卫的,约摸你还搞不清楚,只要‘皇鼎堡’的来人将你验明正身,你的这条命便就不是你的了!”
  又是激又是诱,费了半天的心思,卫浪云所想知道的便是这件事,——对方是否真会要他老命的这件事,现在,他已经没有疑问了,但他仍然表示不相信地连连摇着头道:“真是笑话了,伙计,休说你们瓢把子亲口说过要保住我的性命,便是我所绘的那些秘图,在没有弄清真假之前,他们也舍不得杀我呀,要知道,这些玩意对他们日后定鼎武林的大举,乃有着极为重要的关系……”
  冷笑一声,程鹏飞不屑地道:“姓卫的,对你这等天真而浅薄的想法,我实在颇觉惊异,便说与你听吧,如果那些秘图是你造的假,我们总有办法叫你画出真的来,而不论你绘不绘出我们所需要的图式,你这条狗命我们全要定了,瓢把子亲口说过保住你的性命是不错,但也不过就是说说罢了,这是一种手段,兵不厌诈,知道么?况且,这件事瓢把子又岂能做得了主?还得看人家‘皇鼎堡’的朋友点不点头呢,姓卫的,你太幼稚了,幼稚得既可笑,又可怜!”
  卫浪云故作不信地道:“你胡址,就凭太叔上君在江湖上的身份地位,他岂会食言而失信,拿着自己的信诺当狗屁!”
  程鹏飞阴恻恻地一笑道:“信与不信是你的事,我犯不着和你争执,且等着瞧吧,马上你就会知道结果如何了!”
  其实,卫浪云不是白痴,太叔上君是否讲的真话他怎能不知?而他更明白,便算太叔上君有心要保全他,“皇鼎堡”的人亦必不肯答应,这个风险“皇鼎堡”担当不起,何况留着他对“皇鼎堡”来说,更是一种极大的威胁呢?但虽然明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卫浪云却仍要转着弯子弄个清楚,他不愿意做些白费力气的事——如果对方确实想保全于他的话——另一则,他也想着,太叔上君这个人,是否十足的是个“坏坯子”?如今,他也已给自己找到了答案!
  吁了口气,他道:“你请出去,我要一个人静静,大坛主,虽说你方才所言,予我心理上不少负担,但我依旧认为贵瓢把子必会遵行诺言!”
  程鹏飞哼了哼,道:“你便等着这诺言的履行吧。”
  卫浪云冷冷地道:“假如你们害了我,你们就永远没有好日子过了,‘勿回岛’的人将源源而来,必会把你们个个诛绝,鸡犬不留!”
  嘴巴一咧,程鹏飞冷笑道:“‘勿回岛’的那批混账怎会知道是谁宰了你?”
  一咬牙,卫浪云故作愤怒地吼道:“他们一定能查得出来,否则,我便化为厉鬼,也一样闹得你们神魂不安,提心吊胆!”
  “呸”了一声,程鹏飞轻蔑地道:“扯你妈的蛋!”
  卫浪云厉声道:“你给我出去!”
  斜瞄着卫浪云,程鹏飞大剌剌地道:“出去?姓卫的,约摸你吓晕头了,你如今是什么东西?这又是谁的地方?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出去?说得到像真的一样,老子今天就是奉命在此处监视你,号令由我发,你,还是乖乖坐在那里等死吧……”
  垂下头,卫浪云沉沉地道:“程坛主。”
  程鹏飞正被一种报复后的快感所浸润,他傲然道:“什么事?”
  抿抿唇,卫浪云道:“我……我想给你一千两黄金,你帮着我逃离此地,行么?”
  双目中光芒一亮,程鹏飞却阴诡地道:“休想行贿,老子不受这个的!”
  恳切的,卫浪云道:“一千五百两,如何?”
  眼角迅速瞟了石门一下——而石门仍然闭得紧紧的,程鹏飞搓了搓手,大大摇头道:“做梦,你想以金银来收买我?”
  卫浪云心头暗笑,表面上却哀求地道:“你帮我这个大忙,程坛主,我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这样吧,离开此地之后,我再给你一千两黄金,凑足两千五百两之数,此外,我可以保证你生命的安全……”
  有些局促不安了,程鹏飞嘴巴里还强自硬撑:“住口,他妈你把我看得简单了,妄想以区区几千两黄金便买断我在本会的前程及个人的名节?你也不看清楚,我程某人是这种角色么?”
  卫浪云凑近了点,压着嗓门道:“说真话,伙计,你平日所得才有多少?就以这次的买卖来说吧,你豁出老命与他们来狙击我,人家‘皇鼎堡’付了那么大的一笔财宝给太叔上君,他也会照人均分么?我想是决然不可能的,你们所得,也不过就是他吃剩下的冷饭残肴而已,像这样光舐人家嘴边渣沫子的生活,何尝有什么前程可言?再则,他也不将你们当人看,以你如今身为坛主的身份,犹自被他呼来叱去,以前,你在他手下就更不知受了多少闷气,江山是你们大伙儿打下来的,名头也是你们大伙儿创响的,凭什么你处处要低人一头,看白眼,挨呵斥?伙计,人往高处爬,水才朝低处流,这种人家吃面自己喝汤的日子该多窝囊?换了我,早去他妈的了,还磨蹭在这里指望什么?伙计,有了这两千多两黄澄澄的金子,自己开创局面,到外头跑码头全都够了,又何苦非赖在此地听人使唤不可?”
  程鹏飞瞪着一双倒吊眼,眼中红丝满布,他的鼻孔大张,脸颊肌肉不住抽搐,汗水隐隐从毛孔中泌出,粗重地呼吸着,他软弱地道:“不要挑拨……姓卫的,我全不听……”
  卫浪云步步紧逼地道:“再加五百两,三千两赤足纯金,如何?”
  急促地喘息,程鹏飞抹了把冷汗,侧首瞧了瞧石门,他连连大口吞着唾沫,仿佛自己在与自己交战,好一阵子,他才语声低细地道:“你说……呃,多少?”
  卫浪云小声道:“三千两赤足纯金。”
  程鹏飞迟疑地道:“我怎知道你事后一定给我?你的功夫比我强,靠山更比我硬,到时候你过河拆桥一脚踢开我,甚至再狠一点摆平了我,我不就连哭也没有地方哭了?这不妥……”
  “唉”了一声,卫浪云低促地道:“怎么你不相信人?我卫浪云一诺如九鼎,决不反悔,包管不会少你一个子儿,你大可放一千一万个心……”
  摇了摇头,程鹏飞笑道:“不行,这是玩命的事,若有一点问题我也冒不起这个险,姓卫的,你就认命了吧。”
  像是十分犹豫,卫浪云咬咬牙道:“你的意思是说,必须先拿到金子?”
  左右一看,程鹏飞急急点头道:“不错。”
  卫浪云换了口气,道:“好吧,但我身边不够此数,可否先付一部分?”
  程鹏飞惊喜过望地道:“什么?你,呃,你是说你有金子带在身边?”
  点点头,卫浪云道:“我带了点在身边,但不在这里。”
  立刻泄了气,程鹏飞恶状地道:“在哪里?‘勿回岛’上?妈的,你吊胃口也不是这种吊法,老子可是给你开心来的?”
  “嘘”了一声,卫浪云忙道:“你先别急,当然我有办法马上给你一半,但我原来的衣裳和随身东西全被你们搜了去了,现在穿的用的俱是你们给换上的,叫我到哪里去拿?”
  倒吊眼里那股子贪婪与渴切的光芒又突然亮了起来,程鹏飞迫不及待地道:“你是说,在你原来的衣裳和随身物件里?”
  微微颔首,卫浪云道:“正是。”
  眼珠子一转,程鹏飞又怒道:“胡说,三千两赤金的一半就是一千五百两,你那几件衣裳及随身所带的零碎我已全清查过了,哪里有一千五百两金子?连他妈一两也没有,混账王八蛋,你诳人诳到老子头上来了……”
  一瞪眼,卫浪云道:“你怎么是这么个呆鸟?没有现成的金子带在身上,我带银票不行么?‘聚丰银庄’的票子哪里不可以兑现?我一个人单骑在外,岂会身怀这么多的黄金?而且,我除了有价值黄金一千多两的银票之外,更暗藏着有一些颇为贵重的珠宝,只要一旦脱险,即可全数折合金价付你!”
  差点连口水也流出来了,程鹏飞急巴巴地道:“此言可真?”
  卫浪云正色道:“莫不成还要剖开心肝给你看?”
  搓着手,程鹏飞道:“三千两黄金,一分也不能少,知道么?老子可是拎着脑袋在玩命,这件事不是开玩笑的,一个搞不好,你固然完蛋操,我也一样得陪着你上道!”
  卫浪云兴奋地道:“你答应了?”
  急忙以指比唇,示意噤声,程鹏飞紧张地道:“小声点,小声点,你他妈的叫什么?怕人家听不到么?只要走漏了一丝风声,不就被剥皮也要分尸了!”
  卫浪云点头,压着嗓门道:“对不起,我一时高兴,忘记这件事在你来说,乃是一件罪该万死的叛逆行为!”
  双目暴突,程鹏飞低吼道:“你他妈的别胡说,这是行善做好事,救你的狗命!”
  镇定了一下,他又道:“老子冒着这大风险,也无非是想救你一命,要是不然,三千两金子的代价委实太少……”
  卫浪云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道:“程坛主,你所赐的大恩大德,这一辈子是忘不得了……”
  双眼一翻,程鹏飞冷冷地道:“用不着你感激,姓卫的,咱们嫖客上窑子,生意完了一拍两散,谁也不认识谁,要紧的你金子不要少一分一厘!”
  卫浪云一挺胸,严肃地道:“生命为凭!”
  沉吟了半晌,程鹏飞小声道:“你的衣衫物品全放在上一层的‘小瀚室’中,这些东西却并未被他们重视,只是你的兵器另外摆在‘盟血厅’里,取来要颇费手脚,你那些银票珠宝可有藏在兵器里的?”
  卫浪云无奈地道:“只有一对龙眼大小的夜明珠是藏在我那双锤之内,既然危险,暂时可以不拿,你就先将我其他衣衫物件取来,其中所藏,也正好付你一半的代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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