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甘投虎口
2019-10-18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点击:

  诸葛明抬腿迈步,越过地上短须大汉的尸体,就如同亲人在打招呼的样子,徐缓地对那女子道:“姑娘,你这是有惊无险,一切全过去了。”
  原本泪已干,如今突然又泉涌而出,悲惧而又颤栗地直盯着缓步走来的诸葛明。
  她嘴唇在蠕动,但没有进出一个字来。
  是的,她是有惊,因为一个羔羊面对三头恶狼岂有不惊之理,而无险,当然是及时地来了救星。
  “唰唰唰”,诸葛明抖动手中剑,极为潇洒地挑断了缚在女子身上的绳索。
  陡然一个踉跄,女子像是脱力一般萎坐在地上,口中被颤出一声“啊唷”!
  诸葛明回剑入鞘,微笑道:“姑娘你名字是……”
  诸葛明的口吻并不一定要知道面前女子叫什么,他只是安慰的成分多。
  垂着泪喘息一阵,女子长发向后一甩,侧头上仰,小嘴微翘又合,好一阵,才低声道:“我……我叫方圆圆……”
  含着笑,诸葛明又道:“刚才这是啥子名堂?”
  方圆圆惊魂稍定地道:“这位英雄,你是说刚才那三个恶……人?”
  诸葛明一笑,道:“你是怎会遇上那三个畜牲的?”
  泪水开始自她的面颊往下流,啜泣着悲声道:“我……我是个苦命女子呀!”
  诸葛明待看天色,约莫着到老河口天还不致于黑。
  于是,他轻声道:“你整整衣衫,我送你回家去,有话咱们慢点说。”
  方圆圆抽噎着,边整着衣裳边道:“我同老父二人就在老河口附近摆渡为生。”
  诸葛明道:“可是住在船上?”
  “是的。”
  诸葛明边拉马边又道:“你爹呢?”
  于是,姑娘一声悲痛,又哭了起来。
  诸葛明不由一怔,急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拭着眼泪,吸了一口气,方圆圆道:“一大早,这三个人要雇船过江,不由分说就全跳到我们的渡船上,我爹本不做这一趟买卖,却是那个粗胡子大汉,掏出一两银子,掷在船板上,我爹没办法,这才勉强开船,却不料……”
  姑娘又哭了起来,诸葛明牵着马,缓缓地往前走着,方圆圆在马后饮泣。
  走出这段半坡荒竹树林,二人到了官道上。
  于是,诸葛明这才又问道:“以后呢?”
  “船到江心,三个人突然叫我爹把船沿江边上划,一直划到这附近才靠岸,却不料船刚系好,三个强盗趁我爹不备,一脚把我爹踢落江中了……”
  诸葛明不由一咬牙,却听方圆圆又道:“我爹年近六十,如何能经得起他们踢,恐怕是死在这汉江里了。”说罢,大哭起来。
  诸葛明听罢,当即道:“走吧,我送你到船上去,你把那条渡船,摇到老河口靠岸,我就住在这近江边的‘广来大饭店’,你到那儿找我去,往后恐怕你不能再摇船过日子了。”
  二人就在江边,找到了方圆圆的渡船,其实那渡船也不大,挤着站,也只能挤十来个人而已。
  解开拴石头上的绳子,方圆圆就站在船尾。
  沿着江边,顺流而下,看样子也用不了多少力气。
  诸葛明朝着方圆圆摆摆手,立即骑马朝老河口驰去。
  老河口位在武当山以东,过汉江往东,一大片丘陵地,却没有高山峻岭,汉江的水,到了这儿就与北面伏牛山区流下的丹江会合,因而江就显得宽大不少。
  诸葛明送走少女后,朝着老河口行驰。二十里的平坦官道,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这个三省河流汇集的老河口,再往南,那就是襄樊了。
  诸葛明骑在马上,遥望江面,还真的有不少大小帆船,穿梭般地往来着。隔着江面,际着落日余晖,他似乎遥遥望见那雄峙在江岸的通江堡,苍松翠柏的拱托中,显得有些深林密青中隐着深沟绝垒,叫人有龙潭虎穴之感。
  冷冷一笑,诸葛明来到临江边的“广来大饭店”。
  走入店中,小二立刻拉马上槽,边笑道:“骑马山路行,腰酸臂不痛,客官你辛苦了。”
  诸葛明一笑,道:“小二,你说错了,俺骑的是小川马,专走山路,正好臂痛腰不酸!”
  小二嘻嘻一笑,道:“对,对,对!客官你说得对极了。”
  诸葛明在当门的一张桌前,面朝着大门坐了下来。
  随意点了两样菜,要了一壶温黄酒,自酌自饮,看起来还相当得得意自在。
  不过在诸葛明的心中,却在急,因为他没有告诉方圆圆他的名字,方圆圆如何能找得到他?
  这真是“巧不巧天知道”。
  因为,诸葛明要等的方圆圆尚未露面呢,却等来一个令他想不到的对头来。
  就在诸葛明正三杯下肚,品尝着一盘肥实的江虾时候,远远地,自老河口的市镇上,一溜走来五个大汉,只是这些大汉在经过“广来大饭店”门前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全折向了江边而去。
  诸葛明并不在意,因为他一心在等方圆圆。
  然而,五个大汉中,却有一个人,陡然看到诸葛明当门坐着大吃大喝,立刻暗中招呼其余几人,扭头朝江边疾走。因为,这五人当中的一个,伤了一只耳朵,才在老河口的“同济堂”敷了药,正准备返回“通江堡”去传送被杀的讯息,也好搬来堡中高手,为死去的伙伴报仇。
  原来这受伤大汉深深知道,眼前五个,合起来也不是人家对手,眼前亏自不愿吃,这才掩掩藏藏地走过“广来大饭店”前面,急急地赶回“通江堡”。
  “广来大饭店”的灯已经燃起来了。饭店里的生意,似乎也开始热闹起来,就着大厅门口吃喝的诸葛明,也开始焦急起来了。
  那个弱女子方圆圆,难道还没有把船撑摇回老河口的附近码头?
  就在他东张高望,开始烦躁的时候,突然间,一个干瘦枯骨老者,顶上稀稀的几根头发,眯着一双神光闪烁的眼睛,赤着双足,来到诸葛明的桌前面。
  “小哥,借一步说话!”
  诸葛明一怔,却发现老者已调头而去。
  当即对小二一招呼道:“碗盘收走,我去走走。”
  也不等小二再问,抓起宝剑,急急地跟出店外面。
  诸葛明一路跟着老者,越过一批自船上下来的人群,朝江边一处破码头边走去。
  诸葛明来到码头边,伸头下望老者早已跳在一条小渡船上。
  却见方圆圆正举着一盏小纸灯,举得高高地朝自己招呼点头呢。
  诸葛明一笑,当即停下脚步。
  他没有下船,他觉得方圆圆很幸运,因为那个老者显然是他落江未死的老爹,自己如果下船,甚至接受他们招待一番,就有着庸俗感。
  心念及此,诸葛明笑笑道:“方姑娘,你爹很幸运,你更幸运,我替你们高兴,我还有事,咱们后会有期!”
  诸葛明调头要走,方圆圆急急地叫道:“等一等!”
  老者正是被踢落河中未死的方圆圆的爹。
  只见他连连抱拳,道:“壮士,你不能这么就走!”
  诸葛明一怔道:“有事?”
  老者急切地道:“救命之恩,何敢言谢,老汉只把恩公请来,略述一些那帮恶人的作为,也好让恩公在这老河口地面上,有个防备。”
  他一顿之后,又接着一指通江堡的那个方向,道:“恩公救了我父女二人,就算我老汉把这小船奉送,也难报万一,如果我父女连提醒恩公一声全没有,万一着了那些人的道,上了他们的恶当,我父女的良心,就难安了。”
  诸葛明本已走去,听了老者的话,他还未放在心上。
  看了方圆圆那温暖的眼神,他还是不想回头。
  然而,在听到有关“通江堡”的事情,他犹豫了,因为,那可不正是他欲知道的一切吗?
  再说,他原本要设法混进这“通江堡”的,不想自己为救方圆圆,却把这条想法,布满了荆棘,一时间想来个蒙混,怕不太容易。
  于是,诸葛明微微一笑,拧身飘落船上。
  老者待诸葛明一落到船上,立刻解下缰绳,人也溜到船尾,推橹摇离岸边。
  方圆圆举着灯,把诸葛明让进那个舱门里。
  船小舱低,想进去还得低头弯腰。
  但当诸葛明一进入舱里面,才发觉这小舱虽然不大,却被收拾得十分干净。舱内是简陋些,打横的两张板铺,正中间有一张顶着两边船舷的一尺宽木板桌子,算是把床铺隔开来。
  这个舱房紧邻后边摇橹地方,前面空了一半,那就是载货送客的地方了。
  小油灯往那张隔铺的板桌上一放,方圆圆冲着诸葛明露齿一笑,道:“你先坐,我去煮壶茶。”
  诸葛明有些惊艳之感,因为方圆圆在重整衣衫,薄施脂粉后,成了令人不敢直视的仙女。她的面庞是何等的秀丽,弯弯的眉,有如湖面上的两钩新月,一在天上一映湖中,交互辉映般地撩人遐思!那个白玉般的鼻子,小巧而挺直,柔软如绵的朱唇,微翘得那么恰到好处,两只似会说话的眼睛,水盈盈而又亮晶晶地正显示出只有美人儿才有的波神来。
  也许她习惯于进出这个不到四尺高的舱门,只见江影一闪,腰枝轻摆中,她人已闪出舱外面。方老丈把船摆在不远的一处柳林下面,船就系在柳树根上面,这才走入舱内。
  先是他对诸葛明仔细看了又看,不由地微点着头,笑道:“今天真是小女幸运,遇上你这位救命恩公。”
  诸葛明微微一笑,道:“不值一提,倒是老丈命大。”
  老者哈哈一笑,道:“老汉这是被他们踹落江中,如果是踹落万丈深崖,早也就粉身碎骨一滩肉泥了。”
  诸葛明一笑,却是老者搔搔稀疏的头发,又道:“十岁就在这江面上混日子讨生活,如果还会被江水淹死,岂不是白活六十春?”
  微微一笑,诸葛明道:“说的也是。”
  此时,方圆圆端着茶壶走进舱里。
  她先替诸葛明斟上一碗茶,然后再替老爹倒上一杯,才说道:“爹,我去镇上买些酒来。”
  只见方老爹从怀里摸了又掏,好不容易挤出一块碎银子出来。
  就在他正要递给方圆圆的时候,却被诸葛明一把按住。
  老者赧然一笑,道:“就算半斤酒,我老头子表表心意嘛!”
  一边的方圆圆,脸上已布满了羞赧,那是穷人家拿不出钱应有的表情。
  在诸葛明想来,也许那么一点零碎银子,就能买上两斤米,父女二人的一天生活,就凑合过去。
  怪不得刚才老者只在“广来大饭店”把自己叫出来,像那种大饭店,他这种酸酸的摇船老头,如何敢坐下去大吃大喝,如果他不快些走,一旦被诸葛明拉住,难道还要诸葛明请客不成?
  但诸葛明是个智者,他的反应何等得快。
  只见他缓缓又松开老者的手,开怀地一笑,道:“好!方老丈,诸葛明就领受你的半斤酒!”
  笑了。
  方老丈呵呵地笑了。
  方圆圆也面现微笑。
  “圆圆,一包花生,余下的全都买酒。”
  于是,方圆圆溜下了船,走向市镇而去。
  江风自船头吹进来,诸葛明甚觉快意。
  却听方老丈道:“壮士,你且坐着喝茶,我去弄两条鲜鱼,呆会儿咱们也好下酒。”边说着,人已走出舱外面。
  诸葛明看得真切,只见这老丈走至船头,手掀一块舱板,不知是什么东西,立刻间,他在舱板下面,挽出一张鱼网,熟练地往江中撒去。
  诸葛明大奇,跟着走了出来,却见老丈笑呵呵地道:“壮士,俺们这是靠水吃水,老天爷用江水眷顾我老头子六十春,有惊无险的也算过了这一生了。”
  老者的鱼网在抖动,就在江上明月的照耀下,鱼网中的白芒打闪,少说也有一斤多重的江鱼,被他诱捕了三四条上来。
  诸葛明笑问道:“方老如何知道水中有鱼?”
  方老丈呵呵一笑,把鱼丢在船中央,道:“壮士有所不知,‘夜晚水面亮,鱼儿波上荡;白天水面亮,鱼儿水底藏。’你看今晚月色不错,再加上一把鱼饵,这些鱼岂不手到擒来?”
  收起鱼网,老者笑道:“足够了,足够了。”
  诸葛明似乎觉得老丈是在对上天说话,因为,从老者的口气中,他发觉充满了感谢之意。
  诸葛明笑道:“在下突然发觉,没银子的人们,也有他们快乐的一面,那种快乐是天赐的,比之用银子买的快乐,更能让人亨受到真正的人生。”
  方老丈叹道:“安贫乐道的人太少了,于是就天下大乱了。”酒虽淡了些,但鱼是鲜美的,诸葛明还真的吃了不少方圆圆烹的嫩美鲜鱼。
  方圆圆就坐在她爹的身旁,眼波流露在一桌之隔的诸葛明身上,使诸葛明想到了还在石泉镇大王庄的王来凤,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女人,王来凤柔中带刚,敢爱敢说,一派江湖儿女的作风。
  而面前的这位方圆圆,娇柔妩媚,一副女人中的女人味,惹人怜而让人遐思。
  方老丈放下酒杯,问道:“我好像听你说姓诸葛?”
  “是的,在下复姓诸葛,单名一个明字。”
  “嗯,好名字!不知来老河口有何贵干?”
  诸葛明一笑,道:“失了一批东西,我这是沿着汉江一直找到此地。”
  一顿之后,低声对方老丈道:“正想向你打听‘通江堡’的消息呢。”
  方老丈一怔,道:“就你一个人?”
  “目前是我一个人,过不多久,也许来那么个百八十个的。”
  方老丈摇头道:“通江堡就在武当山与汉江中间,有两条河自通江堡附近汇合以后,流入汉江,那儿住了一二百户人家,有一半靠行船为生,另一半靠走马过活。通江堡里面的人有着怪癖,他们绝少跟外面打交道,通江堡堡主‘铁扁担’褚伦,人生得十分剽悍,孔武有力,人已五十多岁,听说冬天还用雪洗澡,一年到头,都是那么一件西湖绸短衫裤。”
  老丈喝了一口酒,又道:“这人相当护短,也很跋扈。对于通江堡的人,他也十分照顾,可是对外乡人,他却不屑于一顾,所以他的人多是胡作非为。几十年,我老头子也只见过褚伦几次面而已。”
  诸葛明一听,道:“方老丈,打从今晚起,你这条小渡船我包下了。”
  一面缓缓起身走出舱外面,又道:“诸葛明确有要事待办,如今经你这么一说,我得把计划稍微改变,决定自水面上摸进通江堡,先看看通江堡的形势再做道理。”
  一面伸手入怀摸出两锭银子,弯腰放入舱中,又道:“十两银子算是定金,事完之后还有重谢。”
  方老丈急忙拾起银子,正色地道:“诸葛老弟,你这是什么?不要说你救过我父女二人的命,就算没有那档子事,也用不了这些银子呀!”
  诸葛明一笑,道:“方老丈,如今我把贤父女二人当成了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银钱就不该分家。”
  一面对身边的方圆圆一笑,道:“多弄些吃的用的,说不准明日一早我赶来上船,一去就三两天的!”
  拧身一纵,诸葛明人已跳落岸上。
  他只是回身一抱拳,当即飘然离去。
  身后面,却隐隐地听老者叹道:“真侠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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