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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报天院 千臂童
2025-06-11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点击:

  这是一片青莽莽的山峦岭脊,参天的古木掩盖着五条翻过山脊的大道,在一处小小的瀑布之侧,有一幢青石砌成的高大屋宇,四周植有排排笔直挺逸的龙柏,五条大道中的一条便顺这幢屋宇延展过去,在路上往这边望,嗯,这幢青石屋子却是又深又宽,气派恢宏!
  瀑布流下,汇成一条清溪,清溪则流入坚实的青石园墙之内,那里面,有一片幽雅的水池,或是凌溪筑成的九曲小桥……
  篷车在这幢石屋之前缓缓停下,车后的布帷随即被一把扯开,余强那张冷漠而平板的面孔显露在龙尊吾面前,他语声暴烈的道:“下来!”
  一路上,因为车行太快,龙尊吾又被震得不轻,他咬着牙撑起身子,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摔倒车下,余强狠狠踢了他一脚,骂道:“不识抬举的东西!”
  他们“四绝”中的另一个紫脸大汉上来一把拉起龙尊吾,嘲弄的笑了笑,转问余强:“怎么,现在就送进去?”
  余强哼了哼,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要不是看在大小姐交待过的份上,老子非得将这小子活剥了不可!”
  紫脸大汉放浪的笑道:“老余,你犯不着愁,咱们西岛的首座单大岛主那几套比你厉害得多,你还怕没有他好受的?”
  余强又瞪了龙尊吾一眼狠狠的道:“朋友,你记着你在车上说的那些话,老子会一个字都不漏的报告大小姐,天长日久,你慢慢等着享用吧!”
  四人中那一瘦削汉子一撇他那张生满了青胡碴的血盆大嘴,不耐烦的道:“到底是进不进去嘛?光耗在这里是怎么回事?”
  前面那位一摔马缰,回头叫:“老余,叩门啦!”
  余强点点头,道:“叩得轻点……”
  黑漆的大门上嵌有两枚金质闪烁的狮头兽环,那位仁兄轻微而谨慎的敲击了两下,门上竟传出一阵清脆的金属声来,唔,这扇大门是精钢所铸!
  几乎在那名大汉刚刚缩回了手,沉重的黑漆大门已迅速启开一半,两个头如笆斗,暴眼蒜鼻的灰衣凶汉离门而立,靠右边的那个眼珠子一翻,眉头一吊,声如破锣吼叫道:“哥们,有什么指教还用得着这么拼命拍门?”
  那名壮汉似是早知对方会来这一手,不但毫未愠怒,更堆上满面笑容,低声下气的道:“二位制门,兄弟是千秋府派下来的……”
  两个暴眼仁兄一听千秋府,神色之间略微缓和了一点,刚才发话的那个一耸鼻子,道:“有事么?”
  这人尚未回答,余强已抢上三步,道:“不错,乃为西岛送一名奴工前来。”
  暴眼凶汉重重的哼了一声,道:“哥们,一名鸟囚奴却麻烦你们一束四骑护送,更专程送到西岛岛主‘报天院’来,你们未免太小题大做了,西岛管理一千多奴工,若是都像你们这样罗嗦,我们连觉都不要想睡了!”
  他的同伴也十分不快的道:“各位不要再拿着鸡毛当令箭便了,送到山后的奴工房去,那里有管事专负此责……”
  余强神色微沉,道:“不过,此人不比寻常……”
  暴眼一瞪,对方道:“什么寻常不寻常?奴囚就是奴囚,就是要以劳力罚苦役,搞不好三皮鞭加上一顿扁担,莫不成你们现在送的这人还生着三只眼四条腿?我说哥们,你们少找麻烦……”
  余强竟不退步,也冷厉的道:“兄弟乃千秋府狙杀房所属,奉城主人小姐面谕亲将此人送交西岛主,另有机密禀告,二位若是恃强不为传报,如果有所失闪,二位想是敢以全力承担了?”
  两位仁兄闻言之下不禁一怔,他们互相对望了一眼,只得悻悻让开,一个道:“好,大小姐的口谕我们招惹不起,既是如此,哥们你便押着此人进来,不过,另几位便在外边等着了。”
  余强是见好便收,他换上一张笑脸道:“当然,当然。”
  说着,他回去架着龙尊吾,跟随这两个人进了大门,刚踏入,这扇精钢铸造的门户已“砰”的关上!
  大门内当面便是一座华丽的厅堂,两边有螺旋形的宽大楼梯直通楼上,一条青石砌的甬道横在厅前,通向两道半月形的门外,门外,想便是院落了。
  引着他们站在大厅之内,连坐也不让,两人中的一个已匆匆拾级登楼,另一位双臂抱胸而立,气焰狂傲的瞪着余强与龙尊吾,一付监视防范的模样。
  龙尊吾半闭着眼,身子有些摇摇晃晃的站着,他现在神智极为清醒,只是躯体的因乏与痛苦更加严重了。
  寒着脸,余强是一肚皮躁火,但却发作不得,原先派他四个人来押送龙尊吾之时,他便已觉得有些委曲,到了总管派令他备车,他更觉有些小题大做,在他心目中,认为只是一名囚犯,随便找狙杀房的一个三流角色也就送了,何苦非要“四绝”完全出动?更得以车相送?这简直有些不近情理,但是,就在他前往召车之际,城主千金竟已亲候车房,向他当交待了一些话,他这才知道此人实不简单,非比寻常,而他也明白,直接送到“报天院”来,是一定有得气受的,“报天院”乃西岛岛主单红的宅居,这位岛主平素脾气暴烈,且又狂傲专行,出了名的难惹难缠,在蓝湖海,除了有数的三两个人,可以说谁的帐也不买,上行下效,他的手下自然也就有些跋扈得逐渐离了谱啦……
  忍着气,站住,余强一只手的紧紧挟在龙尊吾肋下,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子,铺着猩红毛毯的雕花漆金楼梯上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余强有些紧张的挺直了腰,屏息垂肩,连大气也不也敢喘一口……
  这阵沉缓的脚步声慢慢自上面往下传来,走得那么慢,那么重,似是一下一下全踩在人们的心上,有一股无形的威慑,无形的肃穆,带着难以言喻的生硬与冷酷味道。
  舐舐嘴唇,余强腰干伸得越发挺了,于是,缓缓的,一个瘦削的身影已出现在梯阶,龙尊吾自半睁的眼睑中看了出去,这一看,心中不禁大大的惊异起来,这人,满头的白发闪泛着光润的银辉,身材瘦长,双臂过膝,但是,却生着一张红扑扑的,细致而柔嫩的孩儿面孔!大大的眼,淡淡的眉,小巧的鼻子,涂丹似的嘴唇,猛然一见,几乎只是一个十余岁的孩童!
  那名暴眼大汉正垂着手,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看他那副虔诚崇敬的形态,活脱正像跟在他的老祖宗身后。
  大厅中的一位立即跨上一步,弯腰,垂手半屈膝,恭谨的道:“范小定见过岛主。”
  童脸人连头也不点,语声清晰而柔润,只是,却带着一股难以祛除的寒气:“就是这两个人?”
  那范小定忙道:“正是。”
  童脸人一步步的走了下来,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坐下,他穿着一身灰色闪泛着丝光的长衫,太师椅上一坐,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猛意味!
  “范小成。”
  童脸人冷冷的叫,跟在他身后的暴眼汉子急忙趋前道:“小的在。”
  闭闭眼睛,童脸人又道:“你们退下去。”
  这兄弟两个连多问一个字也没有,齐齐躬身行礼退下。
  大厅中是一片沉寂,余强架着龙尊吾,垂首站立,连呼吸都压制着,生怕惊动了那童脸人一样。
  双目望着厅顶淡金色的铜格,童脸人冷沉的道:“我叫单红,你,不会行礼么?”
  余强背脊突地一冷,他架着龙尊吾,跪又跪不下去,急得汗珠直满,拼命弯下身子,惶然的道:“回禀西岛主,小人挟扶此奴,不便施行大礼,就此拜见岛主了……”
  那童脸人,嗯,正是蓝湖海鼎鼎大名的西岛主“千臂童子”单红,掌握西岛生杀大权的首座人物!
  单红的孩儿脸有一抹看似天真的笑容浮起,他清雅的道:“你是千秋府狙杀房的?”
  余强尊敬的道:“小人是。”
  望着自己的右手,唔,那却是一只巨大而粗糙的手,单红道:“你的名字?”
  余强心头直发毛,他强自镇定的道:“小人余强。”
  点点头,单红道:“大小姐可有书信交你?”
  余强忙道:“有,大小姐要小人面呈西岛主。”
  单红冷冷的道:“那么,你还在等什么?”
  没敢再多说,余强伸手入怀,拿出一封白色的信来,他刚刚拿在手上,单红已虚空向信封一抓,隔着几近丈许之远,这件白色信封竟已“呼”的飞起,那么巧妙的凌空落到他的手上,就像是有人双手交送的一样!
  单红拆开信封,抽出一张灰色的信盏来,匆匆看了一遍,又面无表情的将信盏归入封内,略微沉默了片刻,他道:回禀大小姐,说我知道了,我会照她的意思去办。”
  余强小心的道:“谢西岛主。”
  单红点点头,道:“你回去吧。”
  余强仍扶着龙尊吾,他想放手,却又觉不妥,正犹豫着,单红已一挥手,淡漠的道:“这人用不着扶,他还站得住。”
  余强抽出手来,龙尊吾摇晃了一下,果然依旧挺立,余强吁了口气,屈下半膝,道:“小人告退。”
  说着,他站起转身离去,在大门的铿锵启闭声里,单红搓搓手,目注龙尊吾道:“朋友,你叫龙尊吾?”
  龙尊吾睁开眼,低哑的道:“就如同你叫单红一样真确!”
  清雅的一笑,单红不愠不怒的道:“大小姐用的那‘狂傲不驯’四字算用对了,你果然如此,龙尊吾,你的武功很行?”
  龙尊吾疲乏的道:“泛泛而已,要不,我如今岂会落得这般下场?”
  单红怪异的笑道:“兵家不重胜负,此乃常事,没有人能永立不败之地,不过,你到了我西岛,恐怕多少有些罪受,你知道么?”
  龙尊吾道:“不在预料之外。”
  单红紧接着道:“你重创在身,若再加以苦役相磨,嗯,你这付好的武功底子可就要糟塌了,这太令人惋惜……”
  龙尊吾沙着嗓子道:“既是如此,阁下你可不放我离开?”
  淡淡的眉毛一扬,单红道:“或者因为我的模样关系,有时,我的思想也会十分天真,我虽然也想放你走,只是,你我不亲不故,我与你又是处于对立,为了你开罪大小姐,朋友,我还不至于天真到这种地步。”
  龙尊吾孱弱的道:“你将如何?”
  单红一笑道:“先将你的伤治好一半,然后叫你去做工。”
  闭闭眼,龙尊吾道:“为什么这样做?”
  单红缓缓的道:“很简单,若是全部治好了你,以你的一身武功,只怕难以压制,你不愿长久居留此地,是么?但我们的希望却与你恰恰相反,如果不治好你,你去做苦役,则定然承受不住而有殒命的可能,这又是我们所不愿的,因此,只能将你的创伤治好一半。”
  龙尊吾生涩的道:“朋友,我在外面还有十分重大的事故未了,你们何苦为了一桩莫须有的口实而故意与我为敌?这诚然是一件荒谬之事,你们如此乘我之危而加以迫害,在你们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沉默了一会,单红道:“任何没有意义的事,到了大小姐身上就变成有意义了,龙尊吾,这世界上难有什么公理,是么?”
  有些愤怒,龙尊吾道:“你明知不是而故为帮凶,单红,你的良心何在?”
  单红冷冷的道:“良心抵不住现实的一切,龙尊吾,你对我说话,还是谨慎一些的好,在蓝湖海,尚没有人在我面前胆敢如此放肆!”
  一挺胸,龙尊吾神色有若一头病狮:“单红,我对你已经够得上客气,我向你阐明利害,分析是非,乃是为了避免一场干戈,并不是乞求于你,这一点你必须明白,蓝湖海的人有理由敬畏你,但我,却不然!”
  单红忽然笑了,他:“你很有几根傲骨,不过,你也须明白我单红并非慈悲之人,现在,趁我尚未发怒之前,你先去歇着吧。”
  面色青白得透灰了,龙尊吾强制痛楚,咬着牙道:“这样说来,单红,你也是与他们一样了?”
  单红拂袖站起,冷森的道:“银城上下,本无二心!”
  他微微侧首,叫:“魏山!”
  大厅的左角的一道锦屏之后,应声闪出一名魁梧大汉,这人虎背熊腰,塌鼻阔嘴,眉心一道疤痕直达鼻端,却是透着紫红油光,再一衬上他那张黑脸,看上去就更加吓人了。
  单红淡淡的道:“送这人往‘听瀑楼’,小心待侍候了。”
  “小心”二字,单红的语气特别加重了两分,叫魏山的大汉躬身答应,走过来一下挽起了龙尊吾,大步往甬道的左月门行去。
  出了月门,是一条黑白小石相间的碎石小道,道路两侧遍植黄菊,并有两排梅树一路延展而下,梅花正在含蕾欲放,清香幽雅,枝影如盖,又是古拙又雅致。生趣盈然,曲尽悠泊之意。
  转了两个弯,在经过一座高耸的假山之后,唔,老远听到的流泉潺潺之声已在眼前,一座小巧的红楼上正那么纤细的独立在一条清溪之侧,隔着青石院墙,正可以看到后山上垂流下来的那股瀑布,银花碎玉,寒冽冷幽,点点散散的水珠儿,似是已经溅到心窝里来了。
  上了五级巧雅的青石小阶,红色双扇门儿无声启开,两名灰衣大汉恭迎门侧,魏山朝二人道:“‘双全室’准备好了?”
  二人中的一个道:“一直空着,魏大哥,是这位要住?”
  魏山点点头,径自通过一条小花廊上了楼,直接穿过一间厅房来到一扇朱漆门前,推开了门,他将龙尊吾轻轻放到一张软榻上,这张软榻,可是真叫又绵又软,舒适得紧。
  躺在榻上龙尊吾语声喑哑的道:“朋友,现在是什么时刻了?”
  魏山嗨嗨笑道:“你还是不要计算时刻的好,往后,日子长得够你算工钱的。”
  龙尊吾闭上眼道:“他们说是十年?”
  摇摇手,魏山道:“少不了,三千来个日子。”
  顿了顿,他又道:“小友,你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待着,只要你不动歪脑筋,包管错不了,否则,你便会尝到报天院的规律是如何吃不消了!”
  疲倦的睁开眼,龙尊吾低哑的道:“这里,不像是囚牢……”
  魏山咧开他血盆似的大嘴笑笑,道:“当然不是,如若你要使坏点子的话,真正的囚牢你随时都可以住进去,那里,啧啧,可是真叫惨哩……”
  说着话,这位狗熊似的大汉就退出房去,龙尊吾目光黯淡的打量着这间房子,一门两窗,黑漆桌,四张太师椅,一方小小的雕花茶几,再,就是这张软榻了,墙壁粉刷得雪白,却无丝毫装饰,而门窗俱关着,龙尊吾明白也是精钢所铸,在进房时他已用手指试过,而那两扇小格子窗,不须说,也是用钢条代替木条了。
  二十个白昼黑夜,在房中的光度明暗环转里,那么愁煞人的瞬息消逝,在这二十天里,每日都有一个神色冷漠的儒衣中年人前来为龙尊吾治病疗伤,他每天来两次,二十天来,却没有说上二十句话。
  这蓝湖海的气候十分怪异,现在该是大雪纷飞的时候了,但在这里却暖和如早春,除了一早一晚略带寒意之外,简直觉不出一点冬的气息,天空老是那么澄朗,连灰翳的云彩也难以寻觅,假如不是有银城这一批人住在这里,此处真可以说是人间仙土了……
  龙尊吾换了一袭灰色的洁净长衫,默默独立窗前,他的创伤已痊愈了很多,有一件秘密他隐藏在心,那就是除了这位中年儒士为他治病疗伤之外,他在十天前已可以自行运功调息,这是十分有助于他如今遭遇之事,在对方来说,为他身体康复所做的估计,比他实际上要落后一大段了。
  眨眨眼,龙尊吾唇角浮起一抹几乎不易察觉的微笑,除了那些以外,银城的人,尤是徐美媚,她似是已经忘记在船上曾经用过龙尊吾自己的药物为他治过伤,而那却是世难求的奇药,不晓得徐美媚是否不太清楚这些药物的功能,非但将“翠髓精”,“红鹿茸”为龙尊吾服抹了不少,那最最灵异的“牵魂水”也几乎为他用去了小半瓶,这些珍罕的灵药,当时因为龙尊吾连受折磨而看不出它们的效果来,但时间一久,药物的灵异效力便显示了,龙尊吾所遭受的内外创伤非但恢复得极快,连原有的精力潜力劲也在无形中更为增强,这些,龙尊吾心中有数,只是在外表上,他却越发装得衰弱颓唐了……
  二十天里,单红本人也亲自来了三次,他对龙尊吾外伤的进展异常满意,曾大大的夸奖了那中年儒士几回,那中年儒士表面冷漠淡泊,龙尊吾可以自他的眉梢唇角观察出他窃喜在心的自得意韵,凡是人,没有不喜欢听好话的,没有不愿意受到赞扬的,只是随着个入的修养功夫而显得浓淡深浅不同而已,这位中年儒士,自然也不会例外,但是,这却更形成了对龙尊吾的有利局势,那位中年儒士承受了单红的夸誉,即是表示他对龙尊吾创伤的恢复没有怀疑,虽然认为是他的功劳,他自然晓得龙尊吾的创势只能治愈一半,到目前,他显然认为尚未到一半的程度,他只知道这人的伤势进步得快,只知道是他自己的医术高超,却不晓得龙尊吾实际的体力已比他预料中强健得多了。
  方才,那位中年儒士才走,望着他平淡中微微透露出的满意之色,龙尊吾明白,他又沉迷在自我陶醉之中了。
  缓缓转过身来,龙尊吾同时听到有一阵沉缓的脚步声响自楼梯,一听这步声的节奏与力量,龙尊吾就晓得是单红了。
  果然不错,脚步声停在门外,细碎的金属摇动声响了几下,门儿开了,单红的孩子脸容光焕发的现在门边。
  单红踱了进来,端详了龙尊吾片刻,笑着道:“朋友,你的气色好多了,每一次见你你都大大的有着进展,怎么样?我西岛的大夫有两下子吧?”
  龙尊吾笑笑,道:“当然。”
  轻轻吁了口气,单红白注窗外,平和的道:“有梅香,有菊馨,有玉瀑泉水之声,我又吩咐他们在饮食上特别讲求,此处更属幽静,朋友,日子过得该很惬意吧?”
  龙尊吾颔首道:“相当好,只是窗门皆为精钢铸造,又不准跨越房门一步,略微觉得有些气闷而已……”
  单红莞尔道:“你倒很会挑剔,但此乃大小姐交待,我虽身为西岛岛主,却也不能擅作主张,因此,你只好委曲一阵了。”
  炯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单红又道:“不过,这种气闷的日子你也不会过得太多,不用多长的祯间,你便可以呼吸到大自然的气息,目睹青山绿水的旷达……”
  龙尊吾安详的道:“你是说,我要正式为奴役了?”
  有些促狭的邪笑了一声,单红道:“说得是,你还有十天疗养的时间,当然,对你身负的创伤来说,再有十天的疗治仍是不够的,但,至少你已算治好了一半啦,朋友,你的武功极强,若是完全医好了你,那等于是为虎拔牙,齿落手脱,这各自找麻烦的事,我单红还不愿干,换了你,你也不会如此愚蠢吧?”
  龙尊吾点点头,道:“不错。”
  单红闪着丝光的灰衫一晃,他抖抖袖子,又道:“听说你的刀法超绝,可以力敌万夫,朋友,此言可是当真?”
  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龙尊吾淡淡的道:“传言总是失实,我哪里有此功力?”
  单红半侧过面孔来,道:“龙朋友,老实说,银城很希望能有你这等人材,怎么样?有兴趣答允大小姐的要求么?”
  龙尊吾垂下目光,道:“单岛主,你还没有忘记你做说客的身份?”
  明朗的孩儿脸忽然一沉,随即又转为平和,单红搓搓手,将语声放得十分低沉的道:“龙朋友,这是一条求生的绝佳道路,你不要太过腐迂,白白将一条性命赔上了……”
  摇摇头,龙尊吾道:“闯荡江湖原本没有什么本钱,岛主,凭的只是几根硬骨头,一口不屈之气而已,如果连这点也没有了,相信岛主你亦不会高看此人,是么?”
  单红注视着龙尊吾好一会,缓缓地道:“你话说得不错,只是,你现在却用错了地方。”
  龙尊吾笑笑,道:“岛主既是如此认为,我也无话可说了。”
  单红深沉的看着龙尊吾,好一阵,他道:“往往,我有一种超越常人的本能,这种本能便是惯于嗅出麻烦的到来,那天,在看你的第一眼起,我似乎便闻着一般血腥气息,我知道你带来一场杀伐,而这场杀伐必定十分惨烈,但你既已来了,命运似乎已经注定须得如此,因而我便一直等待这一天的到来,我知道它终会到来的……”
  沉默了片刻,龙尊吾道:“你既已知道,便该也明白可以避免……”
  古怪的笑了笑,单红道:“难得避免了,这像漫空而来的乌云,明明晓得它将带来一场狂风暴雨,却无法将这片乌云驱散……”
  孩儿脸蒙上一片阴翳,单红又道:“目前能做的,只是如何设法在这场暴风雨未来临之前减少它的灾害而已,龙朋友,你明白我的意思?”
  龙尊吾低沉的道:“我明白。”
  负着手踱了两步,单红续道:“城主夫妇只有美媚这一个女儿,对她的宠爱自然无庸赘言,银城的规律如山,公私分明,在私来说,美媚是我的小辈,在公来说,她便是城主的千金,可以直接指使于我,就像现在,我与你谈到很多不该谈的,但这是我个人与你之间的交往,等到你正式与银城为敌,那时,我将会和你以命相搏,毫不容情,所以在你我尚未翻脸之前,我们彼此仍能以朋友谈笑,你却不要认为我单红对你有什么特别爱护的地方……”
  龙尊吾一笑道:“岛主你大可放心,天下最不会自作多情的人,我想,大约就是我龙尊吾了,这一点我看得极为透彻。”
  点点头,单红道:“你不是一个承受欺压侮辱的人,但你很能忍耐,很能容展,只是,等到你达于忍耐和容展的极限,你便如岩浆爆发,猛不可当,而且,你那时将残忍得狠酷得惊人。”
  龙尊吾毫不掩饰的道:“岛主,你说得对!”
  淡淡的眉毛聚集成一字黑线,单红语声清晰中带着一股沉郁:“我早已向大小姐禀明不愿留你,我的意思是尽早将你做掉,或者斩为残废,但大小姐不知为何一直执意不允,我明白杀伐之不可免已成定局,要来的,终将要来,我在冥冥中感觉不会有错……”
  咬咬唇,龙尊吾道:“我也不明白你们那位大小姐到底是搞些什么花样,若是有仇,何不一刀两断?若是有怨,何不鞭鞑狠刮?罚我为囚,便应早些送往牢狱工地,罚我为奴,便应即时锁链相加,如今居高楼,享美食,穿锦衣,受药疗,这怎么像是对待一个又仇又恨的奴囚方式?而且她误我重举,碍我大事,不论她如何故示笼络,我总不人感激她的……”
  怔怔的瞪着龙尊吾,单红不禁无声长叹,他摇摇头,想说什么,却又闭嘴无言。
  龙尊吾轻轻的道:“岛主可是有心事?”
  单红一拂衣袖,道:“你懂得‘孽缘’两字的解释!?”
  龙尊吾也怔了怔,道:“你是指?”
  轻喝了一声,单红悠悠的道:“美媚错了,错了,错了……”
  仿佛蒙了满头雾水,龙尊吾迷惘的道:“岛主,你是说她错了?她无故掳我来此,自然做得不对……”
  单红双目中精光暴射,他道:“龙朋友,你是真不知,仰是假不知?”
  龙尊吾怔了怔,迟疑的道:“什么真不知,假不知?”
  叹了口气,单红转身而出,到了门口,他又止步回首道:“天下只有两桩事勉强不得,一样是天意,一样是情感,若要勉强,必遭恶果。龙朋友,人是聪明人,你会明白我所指为何!”
  说罢他举步行去,朱漆钢门迅速闭合,在那沉重的“砰”然一响中,龙尊吾猛的一震,骇然醒悟了单红所指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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