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2025-07-18 作者：郎红浣 来源：郎红浣作品集 点击：
端王来过牧场两趟，很瞧得起李起凤，李五爷也没敢小觑他，彼此不光是谈得来，而且表现得顶亲热，所以他听到了一班小孩子许多故事。
这会他入座喝茶，摆摆手吩咐姑娘们自便，小莲率小萱、红娘子、玉簪儿告罪退进庞夫人卧室盥洗更衣。
小萱却去包囊里拿出一封信交给莲姐姐，笑笑说：“临行时三爷要我带来的，路上不教动，必须抵达这儿才许拆开，看样子该是什么锦囊妙计。”
小莲敬谨启封捧读，信上说：
金龙牧场是纪珠大爷为通天金龙庞盖手置产业，事属众所俱知，傅家人自应以力翼卫，惟宜避免与七剑客有关。
不日五虎大将傅纪珠、马念碧、李燕月、傅纪侠及远客水秋痕陆续可到。必要时五女将郭小红、郭小绿、章玲姑、柳宝绿、赵楚莲亦当降临。纵使罗刹以十万人进攻不足畏也，七剑客勿庸为此分心。
庞盖性躁，恐或偾事，暂留哈密佐理集益牧场，转告庞夫人释疑。端亲王神威所慑，建纛伊犁河按兵备警，足保伊犁九城安如泰山。
南天燕子郭燕来将过伊犁，此人至破贼可期。虽然，天心究不可测，人事常恐未周，七剑客务知戒惧，凡事慎尔枢机。勿怯大敌，莫矜小胜，天寒地冻非用兵之时，但能屈敌求和，便是国家之福。云云。
这封信并没有什么玄妙，在宝三爷似有先知之明。小莲将信呈阅端王，贤王十分欢喜。
牧场上有的是肉食，酒也是少不了的东西。
纪翠量大如海，李五爷也能喝，小莲，小萱当时游京都常住端王府，也还冒充过福晋乌雅氏体己丫头，姐妹跟贤王本来熟人。她们不客气，红娘子、玉簪儿只好大方，团团围坐轮杯递盏，俨然亲爱一家人。
小玲因为父亲五爷在座未敢放肆，毓青自居小弟弟谦请执壶。酒过数巡，莲姑娘侃侃建议，她说牧场上用不着驻兵，这枝兵应即移对河立寨。
说五虎将在野之身，官兵能否听任调遣，这是颇大问题，倘不用命，反多牵掣，纪珠大爷性急如火恐生误会，故主撤之。
又说牧场外围可以多掘壕沟以木板遮盖，贼如来攻，任其深入，贼过起伏抽板，场上请备若干辆滑雪冲车发石冲击，益以五虎将威力，何难一鼓聚歼。
又说贼窥牧场非可能之事，七剑客捍御前敌，岂容鼠辈偷渡？果也必有奇谋，或亦欲贼知傅家人不可轻侮耳。
说着回眸送睬浅笑嫣然。
五爷问：“冲车图式如何？要备制多少？这个你得有个交代。”
姑娘笑道：“霍尔果斯贼不过三千，赶造五十辆我想尽够应用。图式请春姐姐即席绘呈，要在王爷能否限令塔奇布十日内交件？”
端王笑道..“我不相信贼敢来犯伊犁河，有备无患，冲车我答应照办。这里事你可以不管，我急要知道的还是你们七剑客作何打算。”
姑娘笑道：“出奇制胜，运用在胸，可是告诉王爷不得，王爷请宽怀喝酒啦。”
她笑着捧觞起立。
端王弘晖虽则金枝玉叶，但对傅家人就是骄傲不起来，小莲固然年纪轻，但晓得她能干，仍不免心存三分敬重，喝干一杯酒，笑笑说：“你别讲得那么神秘，我还懂得出奇制胜应变临机，诸葛亮用兵也何曾真有先知之明？
我要打听的只是大局上你决计怎么办？霍尔果斯至戈帕尔，贼屯结数万之众岂可轻敌？我想你总不能没有个具体打算。”
小莲笑道：“我先要请教王爷，是否可以允许我们七剑客率十万横磨剑，踏破外兴安岭，痛挞莫斯科扫穴犁庭？假使您王爷作得主，那也许必须先有个计较筹量。
犯我之贼号称远征军，集流氓游民而走险，大不了刺探我边陲兵备虚实，岂真敢与我中国为敌？
乌合之众譬如土鸡瓦狗，七剑客行将一蹴平之，何所用打算？留霍果尔斯三千贼，假手五虎将小试牛刀。
小莲有言在前，亦欲贼知傅家人不可轻侮耳，小莲来已檄巴图尔，为七剑客各选三百骁骑候令，七剑客将以此两千数百之众，绕道戈帕尔取彼数万贼，譬诸探囊取物，愿王勿虑。”说着她再来个捧觞起立。
端王干杯高笑：“女将军能如是，凯旋之日，惟你所欲。”
姑娘俏皮：“贤王问所欲，小莲不用尚书郎，但有一桩事，您得帮个忙……”
底下她说出营救和美特，海音脱险经过，谆托人家回朝之日，务必奏请策立丹孙承继巴图尔为汗。
端王正得怔了好半晌，摇摇头叹口气说：“了不得，姑娘，我真不晓得应该如何夸奖你，那难怪巴图尔一再请求塔奇布，起用七剑客，原来个中有这么大因由。
为准噶尔立汗，是朝廷抚藩长治久安惟一善策，一向要办办不到，只为准人跋扈自专不听约束，想不到你一个女儿家居然肯为国费这么大的深心。这事奏皇上知道，至少也要赏个郡主，尚书郎那算什么？”
姑娘说：“您可别开玩笑，公主我也不要嘛，李小莲就是李小莲，办完事拍拍腿尘土不沾，还我侠义门中儿女本色。
算了吧，王爷，保国御侮匹夫有责，七剑客决非为功名富贵而来。我们准备五更天动身赶往霍尔果斯，假使三五日内五虎将不克到达此间。我们自不能那样让贼来犯伊犁。
小莲离家时家祖母力嘱莫为己甚，诚恐战祸蔓延震惊九重天子，原议扫荡霍尔果斯逐贼北去，然后和与战惟王决之。
和则霍尔果斯必归中国版图，战则进攻戈帕尔尽歼贼远征军使无噍类。王意如何？愿闻钧命。”
端王停杯在手。他又发了一阵怔，不大高兴的样子，沉着气说：“我以为罗刹人彪悍贪鄙屡为边患，计惟大举挞伐，庶几一劳永逸。
然圣祖在位立意怀柔，世宗继志，仍多忍让，盖以罗刹地利险阻天然，攻之不易。今皇上绳武圣祖，亦步亦趋，他不会赞成我的主张。”
小莲笑道：“那就是了，皇上天裁自有高见，我也不过说说痛快罢了。时间不早，王请回驾，我们也真该稍事休息呢！”
她再来个第三次捧觞起立。
小莲姑娘深知端王好大喜功，故意卖弄精神说个天花乱坠讨他欢喜，最后干脆不客气下令逐客，却怪莽亲王乖乖的听话告辞。
姑娘点柳纪翠、红娘子一对儿护驾，她们也不过送到河沿，恰好将军塔奇布亲率百骑前来迎接，两口子请过王爷示勒马回头。
五更天小莲下令登程出发，原班人马全体备战戎装，卯时正赶到霍尔果斯，那儿准噶尔人已经打败了两次小仗。
准酋巴图尔展谒七剑客，真像是捧着天上月亮一般快活。
七剑客接受款宴详细查问战情，听说罗刹迫近十五里外立寨，那分明已逾伊犁境界，小莲不由怫然大怒，配未终席，当即出帐上马点收二千五百铁骑。
这些健儿原属巴图尔亲信子弟，也就是当时受创于伊犁河的余众，怀念七剑客昔日恩威，匍匐罗拜，踊跃欢呼，小莲看着倒是十分感动。
她有一篇话殷勤抚慰，然后按册唱名，分五组编排归队，悉教他们舍弃弓箭短刀改用长枪巨盾，人重铠马重甲，盾护人马，枪搠敌骑。不会枪盾者，着领队官予以淘汰另选补充，限申时重行集合听候点验，吩咐完毕随即下令解散。
姑娘便请巴图尔陪她和邓喜巡视各处营垒，天寒欲雪，满目烽烟，驼鼓沉沉，凄其呜咽。
他们最高明的掩蔽防御叫做驼城，法用无数骆驼缚足卧地，背加箱垛蒙以湿毡，环列如栅，守者于垛隙发矢拒敌。
姑娘以为如此阵地何足以抗罗刹火炮猛攻？驼毙阵乱士卒瓦解，是速其败也。她主张撤驼城，介绍邓喜遍布八阵图以代，力保万无一失。
巴图尔敬服姑娘如神，她讲了他当然照办。出巡回帐，姑娘教红娘子绘画各种兵器图案，冲车火炮以及各种号带旗幡，尽速调匠赶制备用。
这一阵忙不觉忙到未末申初，姑娘重莅校场，看二千五百儿郎人雄马壮，一声令下，柳纪翠、张小萱领六百二十骑当先赴敌，红娘子、玉簪儿各以三百一十众张翼随发。
姑娘独将中军，章小玲、张毓青断后，副帅邓喜布阵留守。
巴图尔深信七剑客此去必胜无疑，送行归来即作犒师准备，邓喜偏偏死缠夹迫定他调兵遣将，漏夜布起阵图，闹得不眠不休。
纪翠、小萱两先锋，十几里眨眼便到，望目前敌寨棋布星罗，料得贼决不止三千众，可只是再多些也还难不倒奋威将军。
日薄黄昏，朔风怒吼，好纪翠举剑向后一招，六百二十骑恍如千亿投林暮鸦，争先踹入贼阵，马衔环人缄口殊死扑贼。
贼慌起应战，人不及甲马不及鞍。
纪翠此时再不敢稍存妇人之仁，飞舞轻红剑，旋转追逐刈贼如刈麻，小萱紧随翠哥哥往返冲突。
她手中使的吴干剑，急比掣电飞舞，任何武器无法抵抗，弹指之间连破贼十二寨。
混战中贼苦在使不得铳炮，人颓马仆，积尸若山，余贼说不得只好弃寨奔逃。
忽然喊声大起，红娘子、玉簪儿两枝生力军骤至包抄，追奔逐北。
玉簪儿心肠软多少还肯稍存顾恤，红娘子见猎心喜本性复发，剑不留情赶尽杀绝。
她的坐骑叫烈焰非常神驹，陷阵突围不一定要等主人指挥，牠懂得怎么样冲错，怎么样踏踹，怎么样盘旋乘虚，怎么样踔踢奋扑。
今天牠披上重甲，大红缨，金鸾铃，头上还缀个斗大紫绒花，三齿牲口好比青春少年郎，也欢喜打扮，所以显得特别威风。
鞍上人斗人，鞍下马斗马，人狠马更狠，让她烈焰撞倒踏毙的同类，也真是不可胜数。
红娘子的冲锋战术特别，忽而马上忽而马下，身轻如燕剪斜飞，剑起处风雷俱发。你看她人在那儿，转个瞬却在这里，你只能望见红光上下打闪，说不定喊出爷娘，脑袋随之搬了家。
天沉，风恶，积雪吐万丈寒芒，照着她红娘子人马大开杀戒，嗟咄间逐贼五十里，回头处尸迷白野，血冻红冰，至此她才勒住马下令择地立寨。
玉簪儿一听立寨，慌不迭上前请教，说是此地岂可屯留，前面火光浮映，想得到去贼大军不远……
红娘子就不听妹妹望下讲，她亮声儿叫：“我非要守在这地方扎营候令，后来逃贼截而歼之，前至犯贼逆而拒之。
刚才我是故意放走几个贼回去报信，红娘子就要在这儿独当罗刹贼数万远征军，你意云何？要不合作，要不带你的三百二十人退。”
玉簪儿沉吟没作声，她的部骑纷纷先来一下交头接耳，底下便有一堆会得汉语的喊起来：“我们不退，我要跟随红衣剑客决一死战。”
玉簪儿弄得大难为情，红娘子不禁据鞍大笑。
正好纪翠、小萱双先锋带他们的几百前兵奔腾杀到，他们都像煞神似的。
小萱抢着叫：“春姐姐，黛姐姐，三妹够狠咦，我今天总手刃一两百人。”
红娘子笑道：“那算什么？大不了稍胜你黛姐姐一筹。”
纪翠笑道：“一路上我留心你们的战迹，大概杀贼在千五百众以上。”
红娘子笑道：“多年心头积郁，今日为之一舒。后方情形怎么样？”
纪翠笑：“敌全军覆没，我们的李大元帅还在搜索。说狠谁也没有她狠，我和三妹连踹贼十二个营寨，屠贼盈千也算够劲儿了。
她后至，你是没有见她多么疯狂，摧毁敌二十一篷帐，手中两枝合德剑好似两条滚海白龙，跨下玉花骢驾雾腾云也变成了捜山猛虎，说怕真可怕，说惨真个惨，人马过处便是一条血胡同。
百忙里还要传令小玲、毓青，努力遮敌，不许遗留一个。小玲是怕定了她，因此他们断后两弟兄战果也很丰硕。”
红娘子笑道：“我也许犯令了，我放走了七八十个贼。”
纪翠问：“怎么说放走？”
红娘子道：“让他们去招引贼大批狐鼠前来送死呀！”
纪翠笑道：“这一战，我们并不足为荣，贼多不过四千，我们出动了二千五百精骑。这二千五百精骑，那一骑不是抱定为种族存亡决死的哀兵？所以我们胜了。
宝三爷说得好，莫矜小胜，大敌当前，应知戒惧。莲妹妹未到，我主张我们就此埋伏备贼。”
红娘子笑着向乃妹玉簪儿撮口嘘声。
四将领赶着把所属部队散开埋伏停当。纪翠提议人马解甲进食，小憩半个时辰。
他们四个人限带十名邓家子弟兵分途前进十里路巡逻，不得远出，遇贼勿战，举流星为号，各自回防扼守。
他们姐妹夫妻白忙到天亮，未见罗刹一骑一卒来攻，倒是小莲和小玲、毓青也到了。
小莲免不了还要视察一下地形险隘，随即下令就平地上结营，营凡七，形如斗柄，击首尾应击尾首应，不掘壕沟，不布鹿角，偃旗息鼓，禁绝喧哗，每一寨更派出一偏将率一百骑，立马营门外备战，非轮值人马悉数入营静伏休息。
她的调度跟纪翠又不相同，而且显然不合兵法，大家看着也只有莫测高深。
日正中，忽然巴图尔浑台吉亲送南天燕子郭燕来统三千马步，落后半里路居高立寨，竖起巴图尔的大红蜈蚣走穂黑鹫首王旗。
巴图尔立刻带无数犒师物品陪同燕来过营拜望七剑客，他们有一番紧要严密商议。
傍晚时光客人走了，小莲吩咐七营提早埋锅造饭，算定晚风渐劲，拂晓必有大雪，罗刹如不冒险夜袭，明日势将无法利用战车出动。
传令闻警沉着，但看她中军第一声炮响，纪翠小萱小玲毓青拔营左右出迎敌，其余三营坚守。
第二次炮响三声，敌阵已乱，红娘子玉簪儿合兵贯阵突击，她中军随后接应，许进不许退悉力追贼，天明雪下尽速收兵。
令下，七营二千五百儿郎欢呼备战，吃饱饭枕戈入睡，刁斗不惊，灯火不明，静悄悄鸦雀无声。
约莫二更天光景，猛听得万马奔腾如潮骤至，果然贼骑来袭。 为将只怕谋有未精，算有失灵，那才会被部属轻视，假使真个料敌如神，他们决不敢漠视号令。
贼迫十里，人喊马嘶，七营士卒依然静寂不乱。
贼知有伏，约兵缓进。
蓦地一声号角长鸣，紧接着火炬冲天而起，南天燕子郭燕来建准酋鲜红黑鹫首大纛，环甲涂面，跨神驹墨蛟，左执七尺铁盾，右横八宝铜刘，领五十铁骑，驰骤下高岗，呼声撼天地，恍惚海立山颓，分明天神下降，绕过七营，竟奔敌阵，铁盾铜刘并起，贼人马血肉纷飞。
铁锁车城当不住八十斤重八宝铜刘，刘下车立碎，雪地上一车碎二车陷，余车互相牵仆，车城伏兵火炮尽成废物。
五十铁骑奋力冲杀，战死为荣，贼阵顷刻崩溃。
南天燕子久不临敌，痛恨罗刹贪顽，八宝铜刘急同狂风暴雨，贼退可比热锅里蚂蚁。
急切间闻砲响如雷，纪翠、小萱、小玲、毓青，拔营张翼争出，一千二百八十骑，心切歼敌，义无反顾，伏鞍摇盾，枪出盾后刺贼若刺鱼。
贼无斗志跳踯避枪，雪滑马踬人畜俱尽，情形眼见不可收拾。
李小莲、红娘子、玉簪儿挥兵继至，贼弃马罗拜，号哭投降。
杀降不祥，小莲固是心狠手辣却也会硬不起头皮，虽然天未明雪未下，她到底还是下令收兵，郭燕来和他的五十铁骑立即拨马回头。
一场大战毙贼逾万，俘降三千，破连锁车城三百辆，卤获驼骑轻重无算。
敌倾巢来犯，精锐尽失，小莲姑娘测知戈帕尔贼再无力言战，立将降众开释，人给驼、马各一，着其遍载死尸赋归，单留十员将领另有作用。
发落完毕，天色黎明，雪下若飘絮飞花，且喜大获全胜，偶然高兴，吩咐大张鼓乐奏凯回旋。
中途遥望前面高岗，飘摇鹫首大旗下，并骑屹立着巴图尔浑台吉和南天燕子郭燕来，两个人全是长个子仪表都不俗。
燕来黑盔黑甲猛比下凡天将，巴图尔御清服翎顶辉煌。
七剑客蹬上立身勒马唱喏，巴图尔疾驶来迎，亲为李姑娘执橐鞬之礼。
姑娘谦辞不敢当，数千健儿欢呼万岁，姑娘笑颜逐开。
她也实在值得骄傲，燕来也不禁向之点首频频。
一霎热闹过去，姑娘令下立营。这番布局跟昨日大是两样，着着照常法安排。营凡三，畸角相望，深沟高垒，叩石负山。
纪翠、小玲、毓青居右，张小萱、红娘子、玉簪儿居左。扯起天山七剑客长旛，广备木栅鹿角，号带高悬，刀枪林立，俨然偏帅威仪。
近午时光安营甫毕，端王弘晖轻裘缓带率五十骑翩然光临。
巴图尔免不了设宴庆贺，弘晖少不得奖饰有加。
莲姑娘推功来二叔，说二爷一枝八宝铜刘挟雷霆万钧神力，不是他老人家当先入阵，李小莲正恐无法胜贼连锁车城，纵使侥幸万一，难保士卒毫无损伤……
她起立捧觞为二爷寿。
弘晖点点头说：“郭义士譬之为龙，女将军顾亦虎也。初出茅庐，连番大胜，逐贼数百里，还我霍尔果斯，虽世之名将何以加兹，我敬女将军一杯。”
姑娘䀹眼笑：“我才不喝您的酒，您想吧，我一个女儿家，怎么好把我比作虎？母老虎，母大虫，传开去多难听嘛，您要罚。”
她讲得顶神气，弘晖乐个捧腹大笑，笑着说：“不是母老虎，不是母大虫，总必是胭脂虎。”
姑娘抢起酒壶叫：“您非罚不可……”
为人家满满斟了一大杯。
弘晖认罚，喝过酒又说：“不要虎，要什么？你说。”
姑娘说：“什么我也不要嘛，请听我讲，我初出茅庐，您何曾三顾？身为国家梁栋股肱大臣，奈何不知礼贤下士，这还得罚。”
她再为他斟满酒。
弘晖大笑道：“讲得好，该罚。”
他又喝酒。
姑娘又说：“胜败寻常事，一胜安足论？还我霍尔果斯还大难说，请问下文您作了什么样准备没有呢？”
弘晖笑道：“没有，看你的。”
姑娘道：“那成话？您代天子出巡抚藩，事犹天子亲至，您拿不出主意，看我一个小孩子的，岂有此理呢？这还得罚。”
她再斟酒，弘晖装傻再喝干了这杯酒，双举酒杯子照杯，轻轻说：“罚酒闻命，女将何以教小王？”
姑娘笑道：“您是不耻下问，那差不多，那有个商量。莫怪小莲大不敬，小莲愿自罚三杯，恭陈管见，伏候钧裁。”
她笑着自斟自饮。
李小莲姑娘有一篇计划贡呈端王爷，贤王敬谨闻教，他回去的时候带走了十名俘虏贼将。这十个贼先在霍尔果斯拱宸城坐牢，后解送金顶寺宁远，旋移绥定，广仁，瞻德，惠远，塔勒奇，惠宁，熙春，遍历九城，到处鞫讯。
他们留心每一城都有一位中国监将的旗号，大学士傅恒驻宁远，号称一代福将的阿桂阿里衮他就在拱宸，其次便是观音保，哈国兴等身经百战的脚色，这证明中国不但早作精密警戒，而且分明像煞具有远征决心。
十员贼将大概也总是所谓中国通，眼瞧着肚子里有数。
中国对待外人向主宽大，不久他们便能够行动自由，说是等候他们罗刹主子遣使乞和，他们就可以释放回国。
事实上他们所谓行动自由，却只被软禁在隔河东南角一个角落，那地方切近傅家金龙牧场。
他们这就又看清楚了场上设备，外围不常见人马动静，横断险隘筑起七八尺宽厚的冰城。怎么说冰城？
原来是杂沙砾浇水和泥，出动大批人尽日合手兴工，一夜北风紧，可不便变成了雪壁冰墙？那自是非常坚固，当得住千军万马进攻。
城中竖一枝高耸入云粗壮桅杆，悬旗大书斗大一个傅字，城垛间号带飘扬，刀枪遍布，挂十个栲栳大铁盾，盾画大白雕，这算傅家人货真价实幌子，大白雕乃是前神力威侯老侯爷傅玉翎盾徽。
这会他入座喝茶，摆摆手吩咐姑娘们自便，小莲率小萱、红娘子、玉簪儿告罪退进庞夫人卧室盥洗更衣。
小萱却去包囊里拿出一封信交给莲姐姐，笑笑说：“临行时三爷要我带来的，路上不教动，必须抵达这儿才许拆开，看样子该是什么锦囊妙计。”
小莲敬谨启封捧读，信上说：
金龙牧场是纪珠大爷为通天金龙庞盖手置产业，事属众所俱知，傅家人自应以力翼卫，惟宜避免与七剑客有关。
不日五虎大将傅纪珠、马念碧、李燕月、傅纪侠及远客水秋痕陆续可到。必要时五女将郭小红、郭小绿、章玲姑、柳宝绿、赵楚莲亦当降临。纵使罗刹以十万人进攻不足畏也，七剑客勿庸为此分心。
庞盖性躁，恐或偾事，暂留哈密佐理集益牧场，转告庞夫人释疑。端亲王神威所慑，建纛伊犁河按兵备警，足保伊犁九城安如泰山。
南天燕子郭燕来将过伊犁，此人至破贼可期。虽然，天心究不可测，人事常恐未周，七剑客务知戒惧，凡事慎尔枢机。勿怯大敌，莫矜小胜，天寒地冻非用兵之时，但能屈敌求和，便是国家之福。云云。
这封信并没有什么玄妙，在宝三爷似有先知之明。小莲将信呈阅端王，贤王十分欢喜。
牧场上有的是肉食，酒也是少不了的东西。
纪翠量大如海，李五爷也能喝，小莲，小萱当时游京都常住端王府，也还冒充过福晋乌雅氏体己丫头，姐妹跟贤王本来熟人。她们不客气，红娘子、玉簪儿只好大方，团团围坐轮杯递盏，俨然亲爱一家人。
小玲因为父亲五爷在座未敢放肆，毓青自居小弟弟谦请执壶。酒过数巡，莲姑娘侃侃建议，她说牧场上用不着驻兵，这枝兵应即移对河立寨。
说五虎将在野之身，官兵能否听任调遣，这是颇大问题，倘不用命，反多牵掣，纪珠大爷性急如火恐生误会，故主撤之。
又说牧场外围可以多掘壕沟以木板遮盖，贼如来攻，任其深入，贼过起伏抽板，场上请备若干辆滑雪冲车发石冲击，益以五虎将威力，何难一鼓聚歼。
又说贼窥牧场非可能之事，七剑客捍御前敌，岂容鼠辈偷渡？果也必有奇谋，或亦欲贼知傅家人不可轻侮耳。
说着回眸送睬浅笑嫣然。
五爷问：“冲车图式如何？要备制多少？这个你得有个交代。”
姑娘笑道：“霍尔果斯贼不过三千，赶造五十辆我想尽够应用。图式请春姐姐即席绘呈，要在王爷能否限令塔奇布十日内交件？”
端王笑道..“我不相信贼敢来犯伊犁河，有备无患，冲车我答应照办。这里事你可以不管，我急要知道的还是你们七剑客作何打算。”
姑娘笑道：“出奇制胜，运用在胸，可是告诉王爷不得，王爷请宽怀喝酒啦。”
她笑着捧觞起立。
端王弘晖虽则金枝玉叶，但对傅家人就是骄傲不起来，小莲固然年纪轻，但晓得她能干，仍不免心存三分敬重，喝干一杯酒，笑笑说：“你别讲得那么神秘，我还懂得出奇制胜应变临机，诸葛亮用兵也何曾真有先知之明？
我要打听的只是大局上你决计怎么办？霍尔果斯至戈帕尔，贼屯结数万之众岂可轻敌？我想你总不能没有个具体打算。”
小莲笑道：“我先要请教王爷，是否可以允许我们七剑客率十万横磨剑，踏破外兴安岭，痛挞莫斯科扫穴犁庭？假使您王爷作得主，那也许必须先有个计较筹量。
犯我之贼号称远征军，集流氓游民而走险，大不了刺探我边陲兵备虚实，岂真敢与我中国为敌？
乌合之众譬如土鸡瓦狗，七剑客行将一蹴平之，何所用打算？留霍果尔斯三千贼，假手五虎将小试牛刀。
小莲有言在前，亦欲贼知傅家人不可轻侮耳，小莲来已檄巴图尔，为七剑客各选三百骁骑候令，七剑客将以此两千数百之众，绕道戈帕尔取彼数万贼，譬诸探囊取物，愿王勿虑。”说着她再来个捧觞起立。
端王干杯高笑：“女将军能如是，凯旋之日，惟你所欲。”
姑娘俏皮：“贤王问所欲，小莲不用尚书郎，但有一桩事，您得帮个忙……”
底下她说出营救和美特，海音脱险经过，谆托人家回朝之日，务必奏请策立丹孙承继巴图尔为汗。
端王正得怔了好半晌，摇摇头叹口气说：“了不得，姑娘，我真不晓得应该如何夸奖你，那难怪巴图尔一再请求塔奇布，起用七剑客，原来个中有这么大因由。
为准噶尔立汗，是朝廷抚藩长治久安惟一善策，一向要办办不到，只为准人跋扈自专不听约束，想不到你一个女儿家居然肯为国费这么大的深心。这事奏皇上知道，至少也要赏个郡主，尚书郎那算什么？”
姑娘说：“您可别开玩笑，公主我也不要嘛，李小莲就是李小莲，办完事拍拍腿尘土不沾，还我侠义门中儿女本色。
算了吧，王爷，保国御侮匹夫有责，七剑客决非为功名富贵而来。我们准备五更天动身赶往霍尔果斯，假使三五日内五虎将不克到达此间。我们自不能那样让贼来犯伊犁。
小莲离家时家祖母力嘱莫为己甚，诚恐战祸蔓延震惊九重天子，原议扫荡霍尔果斯逐贼北去，然后和与战惟王决之。
和则霍尔果斯必归中国版图，战则进攻戈帕尔尽歼贼远征军使无噍类。王意如何？愿闻钧命。”
端王停杯在手。他又发了一阵怔，不大高兴的样子，沉着气说：“我以为罗刹人彪悍贪鄙屡为边患，计惟大举挞伐，庶几一劳永逸。
然圣祖在位立意怀柔，世宗继志，仍多忍让，盖以罗刹地利险阻天然，攻之不易。今皇上绳武圣祖，亦步亦趋，他不会赞成我的主张。”
小莲笑道：“那就是了，皇上天裁自有高见，我也不过说说痛快罢了。时间不早，王请回驾，我们也真该稍事休息呢！”
她再来个第三次捧觞起立。
小莲姑娘深知端王好大喜功，故意卖弄精神说个天花乱坠讨他欢喜，最后干脆不客气下令逐客，却怪莽亲王乖乖的听话告辞。
姑娘点柳纪翠、红娘子一对儿护驾，她们也不过送到河沿，恰好将军塔奇布亲率百骑前来迎接，两口子请过王爷示勒马回头。
五更天小莲下令登程出发，原班人马全体备战戎装，卯时正赶到霍尔果斯，那儿准噶尔人已经打败了两次小仗。
准酋巴图尔展谒七剑客，真像是捧着天上月亮一般快活。
七剑客接受款宴详细查问战情，听说罗刹迫近十五里外立寨，那分明已逾伊犁境界，小莲不由怫然大怒，配未终席，当即出帐上马点收二千五百铁骑。
这些健儿原属巴图尔亲信子弟，也就是当时受创于伊犁河的余众，怀念七剑客昔日恩威，匍匐罗拜，踊跃欢呼，小莲看着倒是十分感动。
她有一篇话殷勤抚慰，然后按册唱名，分五组编排归队，悉教他们舍弃弓箭短刀改用长枪巨盾，人重铠马重甲，盾护人马，枪搠敌骑。不会枪盾者，着领队官予以淘汰另选补充，限申时重行集合听候点验，吩咐完毕随即下令解散。
姑娘便请巴图尔陪她和邓喜巡视各处营垒，天寒欲雪，满目烽烟，驼鼓沉沉，凄其呜咽。
他们最高明的掩蔽防御叫做驼城，法用无数骆驼缚足卧地，背加箱垛蒙以湿毡，环列如栅，守者于垛隙发矢拒敌。
姑娘以为如此阵地何足以抗罗刹火炮猛攻？驼毙阵乱士卒瓦解，是速其败也。她主张撤驼城，介绍邓喜遍布八阵图以代，力保万无一失。
巴图尔敬服姑娘如神，她讲了他当然照办。出巡回帐，姑娘教红娘子绘画各种兵器图案，冲车火炮以及各种号带旗幡，尽速调匠赶制备用。
这一阵忙不觉忙到未末申初，姑娘重莅校场，看二千五百儿郎人雄马壮，一声令下，柳纪翠、张小萱领六百二十骑当先赴敌，红娘子、玉簪儿各以三百一十众张翼随发。
姑娘独将中军，章小玲、张毓青断后，副帅邓喜布阵留守。
巴图尔深信七剑客此去必胜无疑，送行归来即作犒师准备，邓喜偏偏死缠夹迫定他调兵遣将，漏夜布起阵图，闹得不眠不休。
纪翠、小萱两先锋，十几里眨眼便到，望目前敌寨棋布星罗，料得贼决不止三千众，可只是再多些也还难不倒奋威将军。
日薄黄昏，朔风怒吼，好纪翠举剑向后一招，六百二十骑恍如千亿投林暮鸦，争先踹入贼阵，马衔环人缄口殊死扑贼。
贼慌起应战，人不及甲马不及鞍。
纪翠此时再不敢稍存妇人之仁，飞舞轻红剑，旋转追逐刈贼如刈麻，小萱紧随翠哥哥往返冲突。
她手中使的吴干剑，急比掣电飞舞，任何武器无法抵抗，弹指之间连破贼十二寨。
混战中贼苦在使不得铳炮，人颓马仆，积尸若山，余贼说不得只好弃寨奔逃。
忽然喊声大起，红娘子、玉簪儿两枝生力军骤至包抄，追奔逐北。
玉簪儿心肠软多少还肯稍存顾恤，红娘子见猎心喜本性复发，剑不留情赶尽杀绝。
她的坐骑叫烈焰非常神驹，陷阵突围不一定要等主人指挥，牠懂得怎么样冲错，怎么样踏踹，怎么样盘旋乘虚，怎么样踔踢奋扑。
今天牠披上重甲，大红缨，金鸾铃，头上还缀个斗大紫绒花，三齿牲口好比青春少年郎，也欢喜打扮，所以显得特别威风。
鞍上人斗人，鞍下马斗马，人狠马更狠，让她烈焰撞倒踏毙的同类，也真是不可胜数。
红娘子的冲锋战术特别，忽而马上忽而马下，身轻如燕剪斜飞，剑起处风雷俱发。你看她人在那儿，转个瞬却在这里，你只能望见红光上下打闪，说不定喊出爷娘，脑袋随之搬了家。
天沉，风恶，积雪吐万丈寒芒，照着她红娘子人马大开杀戒，嗟咄间逐贼五十里，回头处尸迷白野，血冻红冰，至此她才勒住马下令择地立寨。
玉簪儿一听立寨，慌不迭上前请教，说是此地岂可屯留，前面火光浮映，想得到去贼大军不远……
红娘子就不听妹妹望下讲，她亮声儿叫：“我非要守在这地方扎营候令，后来逃贼截而歼之，前至犯贼逆而拒之。
刚才我是故意放走几个贼回去报信，红娘子就要在这儿独当罗刹贼数万远征军，你意云何？要不合作，要不带你的三百二十人退。”
玉簪儿沉吟没作声，她的部骑纷纷先来一下交头接耳，底下便有一堆会得汉语的喊起来：“我们不退，我要跟随红衣剑客决一死战。”
玉簪儿弄得大难为情，红娘子不禁据鞍大笑。
正好纪翠、小萱双先锋带他们的几百前兵奔腾杀到，他们都像煞神似的。
小萱抢着叫：“春姐姐，黛姐姐，三妹够狠咦，我今天总手刃一两百人。”
红娘子笑道：“那算什么？大不了稍胜你黛姐姐一筹。”
纪翠笑道：“一路上我留心你们的战迹，大概杀贼在千五百众以上。”
红娘子笑道：“多年心头积郁，今日为之一舒。后方情形怎么样？”
纪翠笑：“敌全军覆没，我们的李大元帅还在搜索。说狠谁也没有她狠，我和三妹连踹贼十二个营寨，屠贼盈千也算够劲儿了。
她后至，你是没有见她多么疯狂，摧毁敌二十一篷帐，手中两枝合德剑好似两条滚海白龙，跨下玉花骢驾雾腾云也变成了捜山猛虎，说怕真可怕，说惨真个惨，人马过处便是一条血胡同。
百忙里还要传令小玲、毓青，努力遮敌，不许遗留一个。小玲是怕定了她，因此他们断后两弟兄战果也很丰硕。”
红娘子笑道：“我也许犯令了，我放走了七八十个贼。”
纪翠问：“怎么说放走？”
红娘子道：“让他们去招引贼大批狐鼠前来送死呀！”
纪翠笑道：“这一战，我们并不足为荣，贼多不过四千，我们出动了二千五百精骑。这二千五百精骑，那一骑不是抱定为种族存亡决死的哀兵？所以我们胜了。
宝三爷说得好，莫矜小胜，大敌当前，应知戒惧。莲妹妹未到，我主张我们就此埋伏备贼。”
红娘子笑着向乃妹玉簪儿撮口嘘声。
四将领赶着把所属部队散开埋伏停当。纪翠提议人马解甲进食，小憩半个时辰。
他们四个人限带十名邓家子弟兵分途前进十里路巡逻，不得远出，遇贼勿战，举流星为号，各自回防扼守。
他们姐妹夫妻白忙到天亮，未见罗刹一骑一卒来攻，倒是小莲和小玲、毓青也到了。
小莲免不了还要视察一下地形险隘，随即下令就平地上结营，营凡七，形如斗柄，击首尾应击尾首应，不掘壕沟，不布鹿角，偃旗息鼓，禁绝喧哗，每一寨更派出一偏将率一百骑，立马营门外备战，非轮值人马悉数入营静伏休息。
她的调度跟纪翠又不相同，而且显然不合兵法，大家看着也只有莫测高深。
日正中，忽然巴图尔浑台吉亲送南天燕子郭燕来统三千马步，落后半里路居高立寨，竖起巴图尔的大红蜈蚣走穂黑鹫首王旗。
巴图尔立刻带无数犒师物品陪同燕来过营拜望七剑客，他们有一番紧要严密商议。
傍晚时光客人走了，小莲吩咐七营提早埋锅造饭，算定晚风渐劲，拂晓必有大雪，罗刹如不冒险夜袭，明日势将无法利用战车出动。
传令闻警沉着，但看她中军第一声炮响，纪翠小萱小玲毓青拔营左右出迎敌，其余三营坚守。
第二次炮响三声，敌阵已乱，红娘子玉簪儿合兵贯阵突击，她中军随后接应，许进不许退悉力追贼，天明雪下尽速收兵。
令下，七营二千五百儿郎欢呼备战，吃饱饭枕戈入睡，刁斗不惊，灯火不明，静悄悄鸦雀无声。
约莫二更天光景，猛听得万马奔腾如潮骤至，果然贼骑来袭。 为将只怕谋有未精，算有失灵，那才会被部属轻视，假使真个料敌如神，他们决不敢漠视号令。
贼迫十里，人喊马嘶，七营士卒依然静寂不乱。
贼知有伏，约兵缓进。
蓦地一声号角长鸣，紧接着火炬冲天而起，南天燕子郭燕来建准酋鲜红黑鹫首大纛，环甲涂面，跨神驹墨蛟，左执七尺铁盾，右横八宝铜刘，领五十铁骑，驰骤下高岗，呼声撼天地，恍惚海立山颓，分明天神下降，绕过七营，竟奔敌阵，铁盾铜刘并起，贼人马血肉纷飞。
铁锁车城当不住八十斤重八宝铜刘，刘下车立碎，雪地上一车碎二车陷，余车互相牵仆，车城伏兵火炮尽成废物。
五十铁骑奋力冲杀，战死为荣，贼阵顷刻崩溃。
南天燕子久不临敌，痛恨罗刹贪顽，八宝铜刘急同狂风暴雨，贼退可比热锅里蚂蚁。
急切间闻砲响如雷，纪翠、小萱、小玲、毓青，拔营张翼争出，一千二百八十骑，心切歼敌，义无反顾，伏鞍摇盾，枪出盾后刺贼若刺鱼。
贼无斗志跳踯避枪，雪滑马踬人畜俱尽，情形眼见不可收拾。
李小莲、红娘子、玉簪儿挥兵继至，贼弃马罗拜，号哭投降。
杀降不祥，小莲固是心狠手辣却也会硬不起头皮，虽然天未明雪未下，她到底还是下令收兵，郭燕来和他的五十铁骑立即拨马回头。
一场大战毙贼逾万，俘降三千，破连锁车城三百辆，卤获驼骑轻重无算。
敌倾巢来犯，精锐尽失，小莲姑娘测知戈帕尔贼再无力言战，立将降众开释，人给驼、马各一，着其遍载死尸赋归，单留十员将领另有作用。
发落完毕，天色黎明，雪下若飘絮飞花，且喜大获全胜，偶然高兴，吩咐大张鼓乐奏凯回旋。
中途遥望前面高岗，飘摇鹫首大旗下，并骑屹立着巴图尔浑台吉和南天燕子郭燕来，两个人全是长个子仪表都不俗。
燕来黑盔黑甲猛比下凡天将，巴图尔御清服翎顶辉煌。
七剑客蹬上立身勒马唱喏，巴图尔疾驶来迎，亲为李姑娘执橐鞬之礼。
姑娘谦辞不敢当，数千健儿欢呼万岁，姑娘笑颜逐开。
她也实在值得骄傲，燕来也不禁向之点首频频。
一霎热闹过去，姑娘令下立营。这番布局跟昨日大是两样，着着照常法安排。营凡三，畸角相望，深沟高垒，叩石负山。
纪翠、小玲、毓青居右，张小萱、红娘子、玉簪儿居左。扯起天山七剑客长旛，广备木栅鹿角，号带高悬，刀枪林立，俨然偏帅威仪。
近午时光安营甫毕，端王弘晖轻裘缓带率五十骑翩然光临。
巴图尔免不了设宴庆贺，弘晖少不得奖饰有加。
莲姑娘推功来二叔，说二爷一枝八宝铜刘挟雷霆万钧神力，不是他老人家当先入阵，李小莲正恐无法胜贼连锁车城，纵使侥幸万一，难保士卒毫无损伤……
她起立捧觞为二爷寿。
弘晖点点头说：“郭义士譬之为龙，女将军顾亦虎也。初出茅庐，连番大胜，逐贼数百里，还我霍尔果斯，虽世之名将何以加兹，我敬女将军一杯。”
姑娘䀹眼笑：“我才不喝您的酒，您想吧，我一个女儿家，怎么好把我比作虎？母老虎，母大虫，传开去多难听嘛，您要罚。”
她讲得顶神气，弘晖乐个捧腹大笑，笑着说：“不是母老虎，不是母大虫，总必是胭脂虎。”
姑娘抢起酒壶叫：“您非罚不可……”
为人家满满斟了一大杯。
弘晖认罚，喝过酒又说：“不要虎，要什么？你说。”
姑娘说：“什么我也不要嘛，请听我讲，我初出茅庐，您何曾三顾？身为国家梁栋股肱大臣，奈何不知礼贤下士，这还得罚。”
她再为他斟满酒。
弘晖大笑道：“讲得好，该罚。”
他又喝酒。
姑娘又说：“胜败寻常事，一胜安足论？还我霍尔果斯还大难说，请问下文您作了什么样准备没有呢？”
弘晖笑道：“没有，看你的。”
姑娘道：“那成话？您代天子出巡抚藩，事犹天子亲至，您拿不出主意，看我一个小孩子的，岂有此理呢？这还得罚。”
她再斟酒，弘晖装傻再喝干了这杯酒，双举酒杯子照杯，轻轻说：“罚酒闻命，女将何以教小王？”
姑娘笑道：“您是不耻下问，那差不多，那有个商量。莫怪小莲大不敬，小莲愿自罚三杯，恭陈管见，伏候钧裁。”
她笑着自斟自饮。
李小莲姑娘有一篇计划贡呈端王爷，贤王敬谨闻教，他回去的时候带走了十名俘虏贼将。这十个贼先在霍尔果斯拱宸城坐牢，后解送金顶寺宁远，旋移绥定，广仁，瞻德，惠远，塔勒奇，惠宁，熙春，遍历九城，到处鞫讯。
他们留心每一城都有一位中国监将的旗号，大学士傅恒驻宁远，号称一代福将的阿桂阿里衮他就在拱宸，其次便是观音保，哈国兴等身经百战的脚色，这证明中国不但早作精密警戒，而且分明像煞具有远征决心。
十员贼将大概也总是所谓中国通，眼瞧着肚子里有数。
中国对待外人向主宽大，不久他们便能够行动自由，说是等候他们罗刹主子遣使乞和，他们就可以释放回国。
事实上他们所谓行动自由，却只被软禁在隔河东南角一个角落，那地方切近傅家金龙牧场。
他们这就又看清楚了场上设备，外围不常见人马动静，横断险隘筑起七八尺宽厚的冰城。怎么说冰城？
原来是杂沙砾浇水和泥，出动大批人尽日合手兴工，一夜北风紧，可不便变成了雪壁冰墙？那自是非常坚固，当得住千军万马进攻。
城中竖一枝高耸入云粗壮桅杆，悬旗大书斗大一个傅字，城垛间号带飘扬，刀枪遍布，挂十个栲栳大铁盾，盾画大白雕，这算傅家人货真价实幌子，大白雕乃是前神力威侯老侯爷傅玉翎盾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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