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2024-07-17  作者:郎红浣  来源:郎红浣作品集  点击:

  取走小萱姑娘包袱的,正是和蓝氏老太太母子阔别十五年的张云阶。
  当年他追杀徐壁离开拉萨,后来反而被徐璧纠集四方伏埋的党羽赶得无地藏身,他走过青海、新疆、云、贵,到处伏匿深山大泽,茹毛饮血,备尝险阻艰难,就是这样苦渡了十五年寒暑。
  日子长久了,徐璧渐渐放松了他,他也感觉到敌人在边陲的势力太大,不如躲避入关。
  这时候他养成了一部非常美好的落腮五缯长髯,肌肤变色,面目全非,利用留下的乱蓬蓬鬓发,弄个铁箍儿压在额上,换一件悬鹑百结破道袍,打起一双赤足,他改扮了一个疯疯颠颠的行脚道人,托钵沿门逶迤东来。
  前三天他混进蓬莱县,硬起头皮强闯马家庄,冒称峨嵋派门墙弟子,演几手善天女神剑博得马天彪信心,假以礼貌,待之上宾,他也就放胆住下了。
  云阶为什么要偏要闯虎口不去找蓝氏?
  他为人谨慎,闻知马贼阴怀异志,纳叛招亡,难免严防走漏风声,势必注意入境外人,不先去稳住他,可能引起人家疑忌,底下什么事都不好办,玉版乡近在咫尺,早晚可见妻儿,忙又何在一朝,所以……
  他来马家庄一晃三天,探得群贼中恰就有徐壁的朋类,还好他们都不能辨识他。
  他自称柳道,讲一日四川话,疯意十足,因此也就没有谁理会他。
  这天马天彪接见新进的一个姓胡的女强盗,长得十二分冶艳风流,年纪大不了二十岁,穿的是一身红,手中一枝剑却又使得穷极变化。
  马贼乍赌丽人,惊诧欲绝,傍晚置酒高会,曲尽殷勤。
  女强盗颇像出身娼寮人物,酒力好,歌喉尤佳,豪饮消人魂,媚笑勾人魄,那就说不清
  疯狂了多少贼人们,结果闹得满堂淋漓大醉。
  马天彪和三个所谓白莲教术士,他们都差不多醉到人事昏迷。
  张爷云阶也是被邀陪座之一,他本来能喝,可只是末敢启量,中度怯饮,冷眼旁观,窃喜有机可乘,等到马天彪被抬进内室休息,他便也告退回去下处掩门吹灯就寝,挨近二更天跳窗上屋溜。
  心细的人步步都有计较,出来了还是不肯就走,悄悄上树藏身,目的在要看看有没有贱人尾随追踪。
  那知上了树刚刚爬定,望下面东南角斜坡闪出一条黑影,张爷倒真是骇了一跳。定睛瞧这个人鹤行鹭伏而来,脚底下竟是那么快,眨眼已到树下。
  张爷心里想,你可千万别找我开玩笑,那是你自找麻烦。
  这个人可是怪,他不过借重了这株大树掩蔽,换上紧身夜行衣服,好像个子并不大,身手却又那么矫捷雄健,瞧他三脚两步踅向马家女墙边,蓦地一蹲身,居然窜登三丈高檐牙不见了。
  张爷发了一阵怔,料到必是刺客,马上里面将有一阵大乱,奇却奇在等了半天一点消息没有,张爷到底不放心,他下了树回庄。
  张爷云阶认为庄里出了岔,难免惊动马天彪,此贼狡猾无比,假使疑及潜伏内应,查点
  一下食客人数,他张爷新进人物,人家就未必相信得过,偏偏深夜不辞而出岂不糟糕?所以他要回去。
  既然回来那能不想察看究竟?走壁飞檐绕屋巡逻。
  他虽是个五十零岁的人,伹自幼儿轻功学得到家,更加十五年来流亡深山大泽,整天跳屋越涧与猿猴麋鹿为伍,不知不觉中锻链个身轻似燕,脚底下捷拟狸猩。
  马家庄占地很大,马贼阴谋不轨,庄里广设机关,有个楼叫观海楼,高耸入云气象万千,那是最容易惹人注意的所在。
  事实上却也真是个紧要去处,里头饱藏多少年作海盗规掠来的异宝奇珍。
  楼凡三层下为水牢地狱,楼上走马回廊,尺寸间都是陷阱。
  张爷人隐楼檐头,耳听下面那个女强盗亮着声音讲话:“我上屋前后查过,贼只有一个,抓住了就算。你们家员外醉了,吵醒他倒不好。那机关叫什么名儿,是否是很坚牢呢?”
  一个沙喉咙的男人笑说:“员外起的名金刚手,三位老道爷号它紧箍儿,我们比做铁钳子,误踩了一层楼的翻板,落下二层楼半空里便要套上这消息,真像三把钳子。
  第一把钳子分毫不差必定夹住腰,不由人不用手推、劈,这一来第二把钳子就会兜胸搭背捆上他两手。
  第三把钳子出来再钳紧两条腿,不动倒还好,越动钳子就越紧缩,就说神仙恐怕也逃不了呀。”
  女强盗笑道:“那你们大可放心休息去啦,等明早回员外知道不迟。夜深了,再见。”
  她把三个贼奴才全给送了下楼。
  云阶暗笑这女强盗不是好东西,她大概陪着马贼睡,总必是不愿意人打搅好事。
  笑着他又上别地方打了一转,到处一片静寂,眼见暂时当可无事,于是决计尽速跑一趟玉版乡。
  重新溜出马家庄,却也不过三更天气,顺便带走树根下刺客的包袱。
  他的脚程快,几十里路没费多大工夫眨眼赶到,找到了孤零丁的三椽茅屋,辨认打麦场上倒竖的一块长石头,上面放一只破碗。
  这都是当年分别蓝氏时,仓卒说好的标识。
  心头一阵狂跳,三不管翻过黄士短墙,院子里压低声唤:“玉蓓,玉蓓……J
  老太太屋里没敢响,抽出枕头下宝剑,开开门人却由窗户上出来,张爷急忙说:“太太别慌,是云阶……”
  蓝氏算听清楚了丈夫声口,手脚同时发软,扔下宝剑,人跟着跪倒地上。
  云阶抢上廊头,搀起地也就讲不出了什么。
  因为宝剑堕地惊醒了毓青,他赤着双脚窜出北屋。
  蓝氏真怕误会,颤抖着赶紧叫:“青,你爹爹……”
  毓青那边怔住。
  这边云阶放松了太太,张目看对面站着一条黑影子,身材相当高。
  他扑过去抱住毓青,哽咽着说:“孩子,你这么大啦……”
  毓青头滚在父亲肩膀上,忍不住泪若崩泉。
  蓝氏拿了丈夫带来的包袱走进屋里。
  屋里点上了灯,蓝氏无意中看到放在桌上的包袱散开,她想给重新包好。
  天晓得这一动手整理,老人家猛可里骇个老大一跳,瞠目瞧里面一套春罗夹袍子和宝地纱马褂,正是傅小萱姑娘穿的行头。
  蓝氏惊叫:“哎呀,你这包袱那儿来的……”
  张爷觉得浑家声昔有异,拖着毓青三脚两步抢进问:“怎么样,太太?”
  毓青霍地扑过去夺了袍子,直着两眼看,吃吃地说:“妈,是姊姊哥哥的……”
  张爷听不懂心里打鼓。
  蓝氏说:“云阶快讲,你到底怎么得到的?”
  张爷说:“是一个夜行人上马家庄干么,把这包袱藏在树根下,我由庄里出来刚好看到,顺手带回。这个人落观海楼,被一种机关叫什么金刚手捉住……”
  两句话吓得蓝氏肝胆进裂,她差不多是哭起来间:“云阶,她,她死了……”
  张爷赶紧说:“没有,这会儿还夹在机关上。因为庄里上上下下全喝多了酒,马天彪和三个妖道醉得更厉害,有一个漂亮的女强盗,她不让那看守机关的小喽罗大惊小怪……”
  毓青叫:“爹爹,我们必须赶去救她……”
  蓝氏说:“云阶,你是不是已经入了马贼的夥?”
  张爷道:“当然我是假投降。”
  蓝氏说:“好,现在一切不及细讲,简单说,这个人是千手准提胡吹花的孙女儿,来我这儿住过一宵,她为我母子冒险,我们……你火速回去,务要设法保全她,我跟青儿随后即往接应。”
  张爷说:“你母子别动,动管保害事。庄里贼人有的是好手,我们去三十个人还怕无济于事,可以计取不可力争,既然如此我这就走……”
  说走就走,扭回头腾一步人去无踪。

×      ×      ×

  小萱姑娘年轻气盛,眼底无人,她当时跳进贼巢,鬼使神差,偏偏要让她摸上观海楼去了。
  翻下危檐,人落第三层楼走马回廊,脚下踏虚,误投罗网,悬空里突出一道铁钳子夹住她柳腰肢。
  紧切里发了慌,两只手运足气力急劈钳子,她用了猛劲儿。那知道好家伙反而箍得更凶,姑娘几乎被箍得闭过了气。
  同时上下再出来两道同样的鬼东西,缠上她两只臂膊连两条腿。
  姑娘算完啦,叹口气闭上双眸,耳听一连串铃声响过,下面上来三个贼,他们打着灯笼见,扬着手中单刀、铁尺,哼喝着赶到,灯影里三般兵器一齐上。
  蓦地一声娇叱:“不忙……”
  声音恍惚顶熟,姑娘不由睁开眼,几步路闪一缕红光横截群贼,群贼唱诺后退。
  来人是个娘们,她熟视姑娘,姑娘定睛看地,她竟是红娘子胡绮春。
  冤家路窄,姑娘认了命。
  红娘子回眸向群贼媚笑:“一个小伙子嘛,算不了什么,你们跟我来。”
  她居然把三个小喽罗带走。
  姑娘满肚子纳闷,红娘子在那边楼厢房门口对贼讲的话,张爷云阶伏身檐头听见,姑娘却也听到,就猜不出人家安的什么心。
  死不怕,怕受辱,姑娘想到极端,忍不住伤心落泪,她是侮之晚矣。
  小萱姑娘陷于绝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就难怪她心里不好受。
  凄毋中却还明白脚底下又来了人,一股猛烈的香味扑鼻沁脾,是红娘子去而复至。
  拧身腾空,左手搭住铁钳子机关高头垂轴,右手晃亮火摺子,详细察看这恶毒的消息机巧构造,嘴里轻轻说:“我还懂得这鬼把戏,可是我必须有宝刀、宝剑……”
  接着又说:“小萱妹妹,你怎么搞的嘛?这里到处都是埋伏,你又没有你纪翠哥哥那般见识,何苦来瞎冲盲撞……我这就去找家伙,你别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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