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2024-07-17  作者:郎红浣  来源:郎红浣作品集  点击:

  这时候的黛姊姊态度,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表现得非常雍容华贵,却偏要委婉殷勤,亲自打洗脸水拧布在一旁服侍,然后笼袖添香,拂几拜茶。
  纪翠看她装点的神气,不由笑起来说:“姊姊,你干嘛客气啦!”
  姑娘还他一个微笑,慢慢道:“你要看我的庐山真面目嘛……”
  她从容移步隔几入座。
  纪翠架起两腿,悠闲地揭开盖碗呷茶,轻轻说:“我要请教姊姊身世?”
  姑娘说:“我要先打听你捎来的一千两金锭子底细?”
  纪翠笑道:“说来龌龊,我还不过受人之托必须守秘。”
  姑娘道:“那末我也就无可奉告。”
  纪翠道:“奇怪,那东西跟姊姊有关系么?”
  姑娘点首道:“也许……”
  纪翠愕然睁大了眼睛。
  姑娘又说:“有关系怎么样呢?”
  纪翠道:“如果有关系我又何苦不说?”
  姑娘道:“说呀!”
  纪翠想了想笑道:“那是山西抚台陈辉祖孝敬和中堂的赃物。陈辉祖声名狼籍,和珅贪黩倾天下,要不是南拜一再托我,我怎肯……”
  姑娘道:“南拜不会告诉你这么清楚吧?”
  纪翠道:“当然他有一篇话掩饰,可是我并不傻。”
  姑娘道:“他怎么说?”
  “他说他们儿女亲家,当初陈辉祖闹穷借用了姓和的钱,现在还债。”
  “这话近情合理,人家是有亲戚关系。”
  “和贼出身寒微,一经得意,徵求财货皇皇惟恐不及,此天下所共见共闻,他有钱肯借人家?大概也只有你能相信。”
  “我再问你,大通镖局后台老板什么人?”
  纪翠装作满面惊疑,嗫嚅着说:“大家都晓得朱老前辈梅堂嘛!”
  “朱老先生人呢?”
  “老人死了,家口却还要靠着镖行吃饭,娘儿们出面重整开张,所以才会请了你们姊妹俩女镖头,是不是呀?”
  “你晓得太多了,我知道大通十年前叫大达,规模焕美前宣武门大街镇远镖行。十年后朱老人逝世,大达随之关门,前年店底出盘,盘给什么人?”
  “我没听说。”
  “石莲花德祥。”
  “无名小卒,这绰号多难听?干脆叫莲花落不好吗?”
  “后台之后看后台……”
  纪翠抢着问:“谁?”
  姑娘笑笑说:“和珅。”
  纪翠蓦地变色起立。
  姑娘不在乎懒洋洋接下去说:“红娘子、玉簪儿就都是他的心腹爪牙,她们所负的使命是为之剪除异己,聚饮苞苴。”
  纪翠狠咬一下牙齿坐下,摇摇头说:“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姑娘道:“我们跟他有仇。”
  她的声音低得仅能听见。
  纪翠叫:“仇……”
  他霍地又站了起来。
  姑娘说:“破家杀父之仇。”
  她环抱上两只手,脸上一片铁青。
  纪翠怔了怔说:“黛姊,你真把我搞糊涂了,贤姊妹聂隐红线一流人物,要报仇行刺还不顶容易。”
  “对,举手之劳。”
  “那末你们又等待着什么呢?”
  “等待有等待的理由,总结一句话,我们还有更重大的事借重于和贼。你未便打听那么清楚,我好像话已经说得太多了。”
  说着,她忽然站起来,踅去那边换了一张硬木头大园椅上坐下。她的动作有点紧张,不由引起纪翠注意。
  他留心到那大园椅排出地毡之外,位置靠近北壁,壁上遮掩着很讲究黑绒料子的壁衣,灯光下显得分外神秘,料想其间可能设有某一种机关。
  于是他再抬头看看上面承尘,穹形的轮廓下覆如碗,正合着底下地毡,而绮黛坐处恰不
  在这穹形承尘覆盖以内。
  他打量着屋子周围构造形势,绮黛那边却不住的嘿嘿冷笑!
  笑声使他恍然觉悟身入牢笼危机四伏,但也明白妄动不得,动必出岔,暗自稍作估掇,当即从容拱拱手道:“萍水相逢,多问我很抱歉太不礼貌,不过我说过姊姊是个非常人。姊姊刚才所讲的,我算没有听见,从此绝口不提,姊姊要是相信得过,现在我想应该告辞了。”
  绮黛道:“时间还早,不忙。要我相信你不难,那就看你是不是肯讲实话。”
  纪翠笑道:“我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说过谎。”
  “我要知道你跟赤彪南拜什么交情?”
  “大不了酒肉朋友。”
  “对和珅有什么感觉?”
  “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可惜我没有那个兴趣。”
  “你可以发誓与贼绝无牵连!”
  “大丈夫言出由衷,何必发誓?假使姊姊有心为父母复仇,需要我拔刀相助的话,我很愿意听你的吩咐。”
  姑娘点点头道:“据我们的观察,你要不是和贼的党羽爪牙,就便是哈密傅家子弟门人
  纪翠道:“在我没答覆这个问题以前,我要先知道一下,你们和傅家子弟门人有何过不去的仇恨。”
  “我能告诉你的只有四个字——素无私怨。”
  “这样说,我也猜到了你刚才讲的更重大的企图。你们的壮志我不反对,你们的误会我无妨解释。
  请听我说:我的师父马念碧公,他确是傅太夫人千手准提的及门弟子,我和傅家的关系仅仅如此。
  太夫人门徒,并没有出来做满人官吏的。我祖师马松公六十年前还是一个著名的反清义士。
  就说傅太夫人,她的父亲胡剑潜公,当初举义南昌合家殉难,她岂能无恨于清?可是她认为可恨的还是那些为虎作伥的满州人走狗,所以她报仇独不及皇帝。
  那时的康熙皇帝不但对她为父报仇寄与同情,而且法外施仁保全下胡氏满门枯骨,因此她感激图报,立愿使一子一孙立朝酬恩,这也就是傅纪宝、傅震叔侄效忠清室的理由。纪宝已经退休,傅震也不会久羁仕路,你们的重大企图最好还是暂时忍耐。”
  说着,他笑笑举起茶碗喝茶,
  纪翠讲话时绮黛姑娘打起了精神侦察他,眼看他举起了茶碗喝茶,她这边也就离开了大
  园椅,细步姗姗挨上来,轻轻道:“别喝冷的,我给你兑去。”
  她又变得非常雍容细腻。
  纪翠也轻轻说:“不劳驾,冷的好。”
  “没有的话,茶要喝热的嘛!”
  她的手按到他椅背上。
  纪翠回头看着她。
  姑娘又道:“你怎么啦?”
  纪翠道:“我心跳需要冷茶……”
  姑娘道:“为什么心跳?”
  纪翠道:“我吓坏了,刚刚你的神情多可怕。我晓得身落龙潭虎穴,千钧一发,头上天罗,脚下地网。而这些埋伏的枢机,却就隐藏在你那大圆椅背后壁衣之间……”
  说着大笑。
  姑娘道:“不要笑,还你这个啦!”
  话声未绝,窄窄的绿绸儿袖口里抖出了一枝银亮的铁翎箭,斜插于茶几上,入木三分。
  纪翠可真是吓坏了,眼觑着箭怔怔地说:“那儿找来的呢?”
  姑娘道:“所以我说,你太年轻,你在冒险……马包里怎么好留着傅家暗器呢?假使落在妈妈爹或春姊姊手中,这会儿,你该不能还在人世……玉簪儿一念慈悲,亏也亏你讲了实话。”
  边说边绕过茶几坐下。
  纪翠没得说,放下手中茶碗拔起箭贴身收好。
  姑娘斜倚几畔引手支颐,慢慢说:“现在你再讲清楚,为什么要我们暂时忍耐?”
  纪翠正色说:“二姊,我是好意。”
  “这个我很明白。”
  “你们的重大企图志在颠覆异族天下,你们的自辱厮养谄事和珅,无非想假手于他贼贤害能。二姊,我没猜错吧?”
  “嗯,你够聪明。”
  “傅震、赵又秋虽非清室重臣,但他们现掌偏师专责阃外,边疆靖乱影响中原大局。奸相本与傅赵不和,危言惑主,纵谤媒孽,事盖意中。
  而你们夤缘合污助恶行虐,促使大将不能立功于外,造成藩篱溃崩,君臣离心,然后从中酝酿倡乱。
  你们的算盘确也打得高明,可是你们要知道,内则立朝明有端王弘晖、贝勒裕荣之流,足可阻压和珅,外则在野傅家子弟门人确也暗助傅赵,和贼固是皇帝嬖人,终究不敌皇室亲贵,你们亦恐难斗傅家子弟门人。
  他们半属反清义士儿孙心犹汉室,然而绝不能坐视傅赵牺牲。他们身手各不等闲,你们必须留意,打蛇不着终为蛇咬,所以我劝你们忍耐。
  傅赵不日功成身退,凡是千手准提门下,人无老少均将逊隐入山,到时他们就不会再来管你们的事。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不妨再忠告你们务必慎重。”
  姑娘又点头笑道:“谢谢您,那末你阁下算不算千手准提门下呢?”
  纪翠道:“我的祖师嘛!不过她们家人我认识极少,傅震、赵又秋就没见过。”
  “章小玲说你祖传武艺家学渊源呀!”
  “你可别听他的,他一辈子恐怕没有几句实话,我跟他也不是什么总角之交,根本他弄不清我的底细。”
  “他与千手准提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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