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〇二章 侠士悲歌 朝臣庸昧
2024-08-27 作者：金童 来源：金童作品集 点击：
这位蒙古大汗不禁错愕起来，说道：“咦，什么女兵？赤心洞主这个名头，孤王的耳朵里，却是从来不曾听过！”左右众将劝道：“这些人鬼头鬼脑，三更半夜到来，还有什么好人，不如把他赶退了吧！”忽必烈摇头道：“不必，她如果对孤王心怀恶意，何必明目求见？叫她进来便了！”小兵应命出帐，过不多时，守营兵士带着一个老妇人走入金帐，蒙古将士向这老妇人面上一望，个个掩口葫芦，如果不是碍着在大汗的面前，已经失声大笑！原来这老妇的貌相十分丑陋，头上乱蓬蓬的纷披长发，宛似一窝茅草，身体枯瘦得着皮包着骨头，分外显得瘦小，只有一双怪眼，放出炯炯凶光，忽必烈却是并不在意，问道：“贵峒主高姓大名？在哪里开山立寨，冒夜谒见孤王，有何赐教！”
这丑陋妇人正是赤心峒主裘千尺，她当日败在郭靖的手下，纠合了自己的残余部众，投谒到忽必烈营前，听见忽必烈这样的一问，不慌不忙的回答道：“老妇人名叫裘千尺，家兄是已故铁掌帮帮主裘千仞！”忽必烈通晓中原的一切，知道铁掌帮过去的历史，连忙改容说道：“原来是裘女帮主，失敬失敬！”裘千尺摇头道：“我并不是帮主，铁掌帮也散了啦！我有一个大仇人，住在襄阳城里，这两人也是大汗的对头，故此特来投效！”忽必烈笑说道：“你不用说孤王也明白了，你的仇人是郭靖黄蓉，是与不是！”
裘千尺暗吃一惊，想道：“咦，忽必烈怎的知道！”可是不旋踵间，立即明白过来，想道：“是了，郭靖黄蓉帮助吕文焕守城，天下皆晓，他是蒙古大汗，怎不知道？”裘千尺立即打蛇随棍上，说道：“大汗既然明白，再好不过，老妇人这一次到来，为的是公报私仇，说句实在的话，老妇人甘心替大汗负弩作前驱，但是却要有一个条件！”忽必烈道：“哦！如果你能够打破襄阳，孤王何吝重赏，你要多少子女玉帛，抑或在我蒙古朝中，要做多大的官，只管直说便了！”裘千尺道：“老妇人风烛残年，还要什么功名利禄？谓求大汗金口应许一句，如果攻破襄阳，此城所有百姓，连同郭靖黄蓉两人在内，统统交由老妇处置！”
忽必烈心中暗想，如果攻破襄阳，看襄阳军民忠义守城的情形，必定不肯投降，巷战到底，换句话说，他们一定战到最后一兵一卒，死而后已，自己所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座尸骸枕藉的空城罢了，这个顺水人情，何不让给裘千尺？不过看这老妇人瘦怯怯的，未必有什么本领，忽必烈忽然想起一个主意来，笑道：“孤王尽可以答应你的请求，但是那郭靖勇猛无比，黄蓉足智多谋，女英雄恐怕未必擒得住他哩！”裘千尺是个何等狡猾的人，哪里不晓得忽必烈的意思？说道：“大汗以为老妇人衰朽无能，尽可以来一个试验，不用客气！”忽必烈笑说道：“那么，恕怪孤王要无礼啦，左右过来！”金帐下面应声走过两名伍长，忽必烈用手一指，喝道：“挑选军中头等箭手一十八人，摔角能手二十人，到帐下听命令！”
裘千尺听了忽必烈的话，马上明白过来，心中暗暗冷笑：“别说你叫二三十人上前，就是叫二三百人过来，难道我老婆子不能够打发你吗？”过了半晌，伍长果然带过一十八名箭手，二十名摔角军健到金帐，这些人全是蒙古军中百中挑一的好手，个个虎背熊腰，威风凛凛，忽必烈道：“这位赤心峒主远道来投，孤王为了使大家开开眼界，特意叫你们跟这位裘峒主比武，至于怎样的比法，听从裘老前辈的尊意！”那三十多个蒙古弓箭手和摔角手看了裘千尺一眼，不禁十分恼怒，想道：“大汗好没来由，要我们跟一个弱不禁风的老婆子比武，就是赢了也给人笑！”但是忽必烈的命令，他们哪敢违拗？
大家眼睁睁的望着裘千尺，只见裘千尺大刺刺的走下金帐，双手向衣袖里一拢，兀然卓立，向众兵士说道：“你们要正式跟我比武吗？如果真正动手的话，你们可说不堪一击，没有什么看头，不如就这样看吧！我就站在这里，任由你们枪挑刀砍，箭射棒打，如果你们的刀枪箭矢能够撞到我的身上，老妇入一甩袖子，马上就走，今后再也不入人世了！”那些蒙古弓箭手和摔角手听了裘千尺的话，更加恼怒，当下更不打话，一声呼哨，十八名弓箭手首先扳弓扣弦，嗤嗤连响，弩箭像飞蝗也似的，接二连三飞射过来，裘千尺不慌不忙，身子转了几圈，那些激射过来的弩箭，没有一支射在她的身上！
蒙古兵将见了不禁哗然，忽必烈也抹抹眼睛，帐下亲兵交头接耳，互相说道：“这老妇人满身邪气，说不定懂得妖法！”其实裘千尺用的全是收缩肌肉的功夫，她把一股气劲运行全身，身体上的那一部位肌肉，都能够随意滚动，换句话说，蒙古兵的箭矢，还不曾射到身上，裘千尺的肌肉陡前一滑，箭矢便射空了，不但射空，还有一股弹力反推过来，把箭矢弹歪在一边！这是武林里面最上乘的运气功夫，忽必烈手下的兵将，根本不懂，叫他们如何不既惊且骇？
裘千尺看见蒙古兵将互相错愕，高声喝道：“弓箭手已经射箭，摔角手怎的还站着不动，难道你们个个都是死人，不会活动的吗！”这几句话可说绝大侮辱，那些摔角手就是泥造的人，也不能够没有火性，他们一声断喝，蜂涌而前，最先两个身高九尺，体格硕壮得像人熊摔角手，猛一振臂，舒开蒲扇大手，向裘千尺身上抓到。
哪知道他们的手还不曾撞到裘千尺身上，便听见砰砰两声大响，这两个摔角手竟然像气球一般，凌空抛了起来，跌出两丈以外！原来他们的手一撞着裘千尺，猛觉得对方衣服下面的身体，软如棉花，滑溜溜的，活像会走动的水蛇，不由吓一大跳，说时迟，那时快！裘千尺的衣袖微微往起一扬，吧达两声大响，一股无形罡气由袖底推出来，把他们抛出老远！
其余的摔角手看见自己同伴吃亏，再也不敢冒失用手去抓了，他们一声呐喊，纷纷挺起刀枪，向裘千尺身上直刺横斫，忽必烈恐怕他们弄假成真，当真刺伤了裘千尺，自己面上也不好看，正要出声呵止，哪知道就在这一刹那之间，奇事马上出现！原来裘千尺看见蒙古兵将的刀枪快要刺到自己的身上时，倏的一声长笑，身子在刀枪林里，旋风似的转了几转，说也奇怪，那些摔角手好像受了一种无形引力的牵扯，不由自主的跌跌撞撞，连带手里的兵刃，也是歪歪斜斜，你的刀砍向我的枪，我的枪刺向你的身体，有几个身手比较迟钝的摔角手，躲闪不及，反而受了自己同伴的误伤，给刀枪刺破了手脚，鲜血长流，衣甲殷红，众兵将看在眼内，不禁为之大骇！
忽必烈大惊道：“人不可以貌相，想不到这样一个瘦怯怯老太婆，本领这样厉害！”他立即传下旨意，叫道：“不用再比武了！请裘老前辈进入金帐！”那些武士知道再跟裘千尺比武下去，只有再吃苦头的份儿，听见忽必烈这样的一说，好比遇了皇恩大赦，慌不迭忙的退下，裘千尺哈哈一阵狂笑，回过身来，直入金帐，大刺刺的向忽必烈说道：“大汗，老妇人这点本领，大汗谅来认为还有可取吧！”她这几句话十分无礼，换了别一个人，必定勃然变色。
忽必烈不愧是枭雄之王，不但没有恼怒，反而大笑起来，说道：“好本领好本领！当真是勇猛无双，天下罕见！”他立即授裘千尺万户长，另外加上护国将军的名衔，手下的女兵也编入蒙古兵队里面，蒙古的万户长，等于从前的元帅，这职位多半是由大汗近支的王子担任，比如忽必烈的胞弟兀良哈台，他就是现成的万户长，像裘千尺以一个汉人地位，本身又是老妇，居然能够做万户长，不能不说是异数之至了！由这天起，袭千尺便被收编在蒙古大汗的帐下，参加进攻襄阳之战！
话分两头，再说郭靖在忽必烈面前赢了赌注，得到五万多石食米，运回襄阳，总算是振衰起弊，延续了全城守军的性命，不过这只能够算是暂济燃眉之急罢了，外边一天没有救兵到来，蒙古的围城阵势依然，襄阳城的危机始终存在，这五万石米万一吃光了，又怎样办？郭靖黄蓉夫妇一想起围城的未来，任他们智勇兼备，英雄盖世，也是不寒而凛！
有一天，郭靖在安抚使衙门里，跟全真六子，丐帮三老，以及一班帮助守城的老少英雄商量今后的大计，黄蓉说道：“大家听了，上一次靖哥哥出城，向蒙古兵营里面讨回来的食米，将就一点，只够一个多月吃用，现在不经不觉，过了半个多月，这批食粮恐怕支持不了许多天，咱们还得要想法子！”丹阳子马钰叹气道：“我们新近得到敌粮，士气奋发，如果朝廷能够在这时候，派一支援军来，内外夹攻，必定可以一鼓聚歼围城之敌，可惜临安君臣，醉生梦死，说起来真正教人心痛！”丘处机朗吟道：“克复神州指顾间，永昌陵侧召师还，丹心一片栖霞月，犹照中原万里山！”
这一首诗是宋室南渡初期，-一个名叫宋无诗人的佳作，诗句的题目叫做“吊岳坟”，即是惋惜精忠报国，结果受风波亭冤狱死去的武穆王岳飞，因为当时岳飞的军队大破金兵，长驱直进，已经打到距离汴京二十八里的朱仙镇，先锋大军已经到了永昌陵附近（永昌陵是宋太祖赵匡胤死后埋葬的皇陵），克服神州，已经是指日可待的事了！哪知道苟且偷安的宋高宗，听了奸相秦桧的指使，连用金牌一十二道，把节节胜利的岳家军，由前方调回来，还把岳飞父子用“莫须有”三字的罪名，活活处死，岳飞一死之后，南宋中兴的希望，完全断送，只留下西湖旁边的岳王坟，栖霞山麓的精忠柏，徒供后人凭吊而已！丘处机在此时此地，朗吟出这样的句子来，在座各人听了，对临安赵官家的昏昧无能，越发感到悲愤。
郭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向黄蓉道：“蓉儿，我在几个月前，遇见你的爹爹！”黄药师自从二次华山论剑回来之后，性情大变，再也不株守在桃花岛，到处游山玩水，烟霞啸傲，亲如女婿女儿，也不知道他的踪迹下来，黄蓉一听之下，不禁又惊又喜，连忙问道：“你几时见过我的爹爹，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郭靖便把自己在江西境内巧遇黄药师的经过，详细说了，他还说岳父已经改变了他愤世嫉俗的见解，愿意到大河南北去，兴起一支义军，直拊蒙古大汗之背，丘处机一听之下，不禁大喜说道：“靖儿！黄岛主这人本来有经天纬地之才，胸藏十万甲兵，可惜他老人家过去见解偏激，不肯把自己的抱负才干，拿来济世，成了犹之明珠在盒，孤芳自赏罢了！如果他肯领袖群伦，统率河北豪杰崛起蒙古敌后，可比宋朝那些饭桶官兵强得多啦！”大家听了色然作喜，黄蓉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这不过是希望罢了，我爹爹生来兀傲，说句好听的是清高自持，说句不中听的是孤陋寡闻，兴起义师，恐怕没有那样容易！”
黄蓉这样一说，大家好比兜头浇下一盆冷水，默默无言，过了半晌，郭靖说道：“不如就这样吧！襄阳还有一个月的粮食，在这一个月里，大家尽可以守住城池，我就趁这一个月的时间，到外面寻找岳父，如果跟他遇上，便和他老人家纠合天下豪杰，在蒙古敌人的后方，干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大家以为如何？”众英雄听了一齐鼓掌，因为这样还可以存万一的希望，胜似株守孤城，丘处机忽然说道：“靖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岳父桃花岛主，一生行事，好比神龙见首而不见尾，天下之大，你一准知道他到了哪里？”
郭靖不假思索答道：“丘道长，这一点我已经想过了，黄岛主一定到山东泰安州陆冠英师兄那里，因为陆师兄父子在当地很有面子，有现成的力量，如果岳父老人家要兴起义师，少不免要先到陆师兄那里呢！”
黄蓉一想也是，笑道：“靖哥哥，你的外号叫傻小子，今回可不傻啦，对了，你先到山东泰安州，看看我爹爹在不在陆家庄再说。”鲁有脚忽然开了口，问道：“郭大官人，蒙古兵围困襄阳好几十重，你一个人怎样能够杀出去！”
郭靖听了这几句话，不禁哈哈大笑，大家听了他这阵狂笑，不禁愕然，马钰和丘处机的心里却是明白，郭靖由身边抽出钝剑，虚空一扬，活活两声大响，剑风过处，连窗户也起了震撼，郭靖笑道：“有这一柄钝剑，忽必烈就是有十万精兵，也不敢撄其锋，我就拿这柄剑出城，不愁他不让路！”大家方才恍然大悟过来，众英雄商量了半天，决定让郭靖明天出发，这事按下不提。
到第二天早上，襄阳城上突然放起三声号炮来，城头放下吊桥，围城的蒙古兵，觉得十分错愕，他们以为宋军得了粮食，士饱马腾，要想倾城出战，当下哪里还敢怠慢？立即吹起号角来，须臾之间，蒙古兵的前队，已经结成圆阵，哪知道事实上却是大谬不然，襄阳城头吊桥落处，只出来了一人一骑，就是乘坐汗血宝马的郭靖，只见他一纵辔头，疾如狂风，直向蒙古兵营垒冲到！蒙古兵呐喊一声，纷纷射出弩箭，郭靖哪里将这些箭矢放在眼内，将钝剑使开来，上护其人，下护其马，箭雨还未逼近身边，已经被剑风激落，郭靖人马一直冲到堑壕旁边，高声大叫：“你们这些兵将听了，立即告诉大汗，说郭伯父要找他说话！”
郭靖当年在蒙古大漠里，跟成吉思汗第四王子拖雷义结“安答”，彼此以兄弟相称，终生不渝，这一点忽必烈贵为大汗，他也不敢不认，所以上一次郭靖和丘处机孤身入蒙古兵营，忽必烈也要亲自延见，尊称他做世伯，这次郭靖却学了忽必烈的口吻，高声叱喝，蒙古兵一听之下，立即派人向大汗金帐飞报。
忽必烈听见郭靖要见自己，不禁勃然大怒，向左右道：“这姓郭的南蛮子好生无礼，上一次朕不过念在先王情谊，以礼相见罢了！哪知道他却这样不识趣，再次到来，难道又要向朕讨五万石食米吗？这样的事也值得来报告？立即放箭。”话未说完，帐下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兀良哈台亲王，朗声说道：“兄王且慢，郭蛮子这次到来，虽然说是不怀好意，到底他的来意怎样，也要判明，让我去见见他，看这厮有什么语吧！”忽必烈点了点头，说道：“很好！不过你要多带侍从，中国有一句俗语，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提防郭南蛮对你无礼哩！”原来忽必烈知道郭靖勇猛，恐怕他活捉了兀良哈台，当作人质突围，岂不糟糕，兀良哈台唯唯诺诺，背后突然走出一个人来，叫道：“大汗！”
忽必烈怔了一怔，回头看时，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新近来归，封为“万户”的裘千尺，不禁面现喜色，问道：“裘老英雄可有妙计吗？”裘千尺道：“大汗听禀，郭靖突如其来，一定没有善意，大汗派亲王去见他，十分危险，还是由老妇人护驾便了。”忽必烈一听也是，环顾自己全军，可以抵挡郭靖的人，只有一个西毒欧阳锋，但是已经负伤，裘千尺的本领，看来不会在欧阳锋之下，由她抵挡郭靖，保护兀良哈台，可说最好没有，他立即点头道：“很好，御弟，你和裘老英雄一同去见郭靖吧！”
半晌之后，兀良哈台坐着一匹高头大马，在几百名武士簇绕围拥之下，就像群星捧月也似的，来到壕堑之前，裘千尺却躲在武士的人丛里，暂时不先露面，兀良哈台果然看见郭靖兀坐在汗血宝马上，手持钝剑，威风凛凛，有若天神，他高声叫唤道：“郭大狭有何赐教！”
郭靖看见对面来了一位王爷，并不是忽必烈本人，只是忽必烈的王弟兀良哈台，不禁大失所望，但是回心一想，忽必烈是个何等机智精明的人，他岂能以大汗之尊，轻易接见自己？郭靖朗声说道：“王爷请了！郭某今天要离开襄阳，请王爷吩咐部下将兵，让开道路，如蒙俯允，郭某他日返回襄阳，一定向大汗称谢！”
这丑陋妇人正是赤心峒主裘千尺，她当日败在郭靖的手下，纠合了自己的残余部众，投谒到忽必烈营前，听见忽必烈这样的一问，不慌不忙的回答道：“老妇人名叫裘千尺，家兄是已故铁掌帮帮主裘千仞！”忽必烈通晓中原的一切，知道铁掌帮过去的历史，连忙改容说道：“原来是裘女帮主，失敬失敬！”裘千尺摇头道：“我并不是帮主，铁掌帮也散了啦！我有一个大仇人，住在襄阳城里，这两人也是大汗的对头，故此特来投效！”忽必烈笑说道：“你不用说孤王也明白了，你的仇人是郭靖黄蓉，是与不是！”
裘千尺暗吃一惊，想道：“咦，忽必烈怎的知道！”可是不旋踵间，立即明白过来，想道：“是了，郭靖黄蓉帮助吕文焕守城，天下皆晓，他是蒙古大汗，怎不知道？”裘千尺立即打蛇随棍上，说道：“大汗既然明白，再好不过，老妇人这一次到来，为的是公报私仇，说句实在的话，老妇人甘心替大汗负弩作前驱，但是却要有一个条件！”忽必烈道：“哦！如果你能够打破襄阳，孤王何吝重赏，你要多少子女玉帛，抑或在我蒙古朝中，要做多大的官，只管直说便了！”裘千尺道：“老妇人风烛残年，还要什么功名利禄？谓求大汗金口应许一句，如果攻破襄阳，此城所有百姓，连同郭靖黄蓉两人在内，统统交由老妇处置！”
忽必烈心中暗想，如果攻破襄阳，看襄阳军民忠义守城的情形，必定不肯投降，巷战到底，换句话说，他们一定战到最后一兵一卒，死而后已，自己所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座尸骸枕藉的空城罢了，这个顺水人情，何不让给裘千尺？不过看这老妇人瘦怯怯的，未必有什么本领，忽必烈忽然想起一个主意来，笑道：“孤王尽可以答应你的请求，但是那郭靖勇猛无比，黄蓉足智多谋，女英雄恐怕未必擒得住他哩！”裘千尺是个何等狡猾的人，哪里不晓得忽必烈的意思？说道：“大汗以为老妇人衰朽无能，尽可以来一个试验，不用客气！”忽必烈笑说道：“那么，恕怪孤王要无礼啦，左右过来！”金帐下面应声走过两名伍长，忽必烈用手一指，喝道：“挑选军中头等箭手一十八人，摔角能手二十人，到帐下听命令！”
裘千尺听了忽必烈的话，马上明白过来，心中暗暗冷笑：“别说你叫二三十人上前，就是叫二三百人过来，难道我老婆子不能够打发你吗？”过了半晌，伍长果然带过一十八名箭手，二十名摔角军健到金帐，这些人全是蒙古军中百中挑一的好手，个个虎背熊腰，威风凛凛，忽必烈道：“这位赤心峒主远道来投，孤王为了使大家开开眼界，特意叫你们跟这位裘峒主比武，至于怎样的比法，听从裘老前辈的尊意！”那三十多个蒙古弓箭手和摔角手看了裘千尺一眼，不禁十分恼怒，想道：“大汗好没来由，要我们跟一个弱不禁风的老婆子比武，就是赢了也给人笑！”但是忽必烈的命令，他们哪敢违拗？
大家眼睁睁的望着裘千尺，只见裘千尺大刺刺的走下金帐，双手向衣袖里一拢，兀然卓立，向众兵士说道：“你们要正式跟我比武吗？如果真正动手的话，你们可说不堪一击，没有什么看头，不如就这样看吧！我就站在这里，任由你们枪挑刀砍，箭射棒打，如果你们的刀枪箭矢能够撞到我的身上，老妇入一甩袖子，马上就走，今后再也不入人世了！”那些蒙古弓箭手和摔角手听了裘千尺的话，更加恼怒，当下更不打话，一声呼哨，十八名弓箭手首先扳弓扣弦，嗤嗤连响，弩箭像飞蝗也似的，接二连三飞射过来，裘千尺不慌不忙，身子转了几圈，那些激射过来的弩箭，没有一支射在她的身上！
蒙古兵将见了不禁哗然，忽必烈也抹抹眼睛，帐下亲兵交头接耳，互相说道：“这老妇人满身邪气，说不定懂得妖法！”其实裘千尺用的全是收缩肌肉的功夫，她把一股气劲运行全身，身体上的那一部位肌肉，都能够随意滚动，换句话说，蒙古兵的箭矢，还不曾射到身上，裘千尺的肌肉陡前一滑，箭矢便射空了，不但射空，还有一股弹力反推过来，把箭矢弹歪在一边！这是武林里面最上乘的运气功夫，忽必烈手下的兵将，根本不懂，叫他们如何不既惊且骇？
裘千尺看见蒙古兵将互相错愕，高声喝道：“弓箭手已经射箭，摔角手怎的还站着不动，难道你们个个都是死人，不会活动的吗！”这几句话可说绝大侮辱，那些摔角手就是泥造的人，也不能够没有火性，他们一声断喝，蜂涌而前，最先两个身高九尺，体格硕壮得像人熊摔角手，猛一振臂，舒开蒲扇大手，向裘千尺身上抓到。
哪知道他们的手还不曾撞到裘千尺身上，便听见砰砰两声大响，这两个摔角手竟然像气球一般，凌空抛了起来，跌出两丈以外！原来他们的手一撞着裘千尺，猛觉得对方衣服下面的身体，软如棉花，滑溜溜的，活像会走动的水蛇，不由吓一大跳，说时迟，那时快！裘千尺的衣袖微微往起一扬，吧达两声大响，一股无形罡气由袖底推出来，把他们抛出老远！
其余的摔角手看见自己同伴吃亏，再也不敢冒失用手去抓了，他们一声呐喊，纷纷挺起刀枪，向裘千尺身上直刺横斫，忽必烈恐怕他们弄假成真，当真刺伤了裘千尺，自己面上也不好看，正要出声呵止，哪知道就在这一刹那之间，奇事马上出现！原来裘千尺看见蒙古兵将的刀枪快要刺到自己的身上时，倏的一声长笑，身子在刀枪林里，旋风似的转了几转，说也奇怪，那些摔角手好像受了一种无形引力的牵扯，不由自主的跌跌撞撞，连带手里的兵刃，也是歪歪斜斜，你的刀砍向我的枪，我的枪刺向你的身体，有几个身手比较迟钝的摔角手，躲闪不及，反而受了自己同伴的误伤，给刀枪刺破了手脚，鲜血长流，衣甲殷红，众兵将看在眼内，不禁为之大骇！
忽必烈大惊道：“人不可以貌相，想不到这样一个瘦怯怯老太婆，本领这样厉害！”他立即传下旨意，叫道：“不用再比武了！请裘老前辈进入金帐！”那些武士知道再跟裘千尺比武下去，只有再吃苦头的份儿，听见忽必烈这样的一说，好比遇了皇恩大赦，慌不迭忙的退下，裘千尺哈哈一阵狂笑，回过身来，直入金帐，大刺刺的向忽必烈说道：“大汗，老妇人这点本领，大汗谅来认为还有可取吧！”她这几句话十分无礼，换了别一个人，必定勃然变色。
忽必烈不愧是枭雄之王，不但没有恼怒，反而大笑起来，说道：“好本领好本领！当真是勇猛无双，天下罕见！”他立即授裘千尺万户长，另外加上护国将军的名衔，手下的女兵也编入蒙古兵队里面，蒙古的万户长，等于从前的元帅，这职位多半是由大汗近支的王子担任，比如忽必烈的胞弟兀良哈台，他就是现成的万户长，像裘千尺以一个汉人地位，本身又是老妇，居然能够做万户长，不能不说是异数之至了！由这天起，袭千尺便被收编在蒙古大汗的帐下，参加进攻襄阳之战！
话分两头，再说郭靖在忽必烈面前赢了赌注，得到五万多石食米，运回襄阳，总算是振衰起弊，延续了全城守军的性命，不过这只能够算是暂济燃眉之急罢了，外边一天没有救兵到来，蒙古的围城阵势依然，襄阳城的危机始终存在，这五万石米万一吃光了，又怎样办？郭靖黄蓉夫妇一想起围城的未来，任他们智勇兼备，英雄盖世，也是不寒而凛！
有一天，郭靖在安抚使衙门里，跟全真六子，丐帮三老，以及一班帮助守城的老少英雄商量今后的大计，黄蓉说道：“大家听了，上一次靖哥哥出城，向蒙古兵营里面讨回来的食米，将就一点，只够一个多月吃用，现在不经不觉，过了半个多月，这批食粮恐怕支持不了许多天，咱们还得要想法子！”丹阳子马钰叹气道：“我们新近得到敌粮，士气奋发，如果朝廷能够在这时候，派一支援军来，内外夹攻，必定可以一鼓聚歼围城之敌，可惜临安君臣，醉生梦死，说起来真正教人心痛！”丘处机朗吟道：“克复神州指顾间，永昌陵侧召师还，丹心一片栖霞月，犹照中原万里山！”
这一首诗是宋室南渡初期，-一个名叫宋无诗人的佳作，诗句的题目叫做“吊岳坟”，即是惋惜精忠报国，结果受风波亭冤狱死去的武穆王岳飞，因为当时岳飞的军队大破金兵，长驱直进，已经打到距离汴京二十八里的朱仙镇，先锋大军已经到了永昌陵附近（永昌陵是宋太祖赵匡胤死后埋葬的皇陵），克服神州，已经是指日可待的事了！哪知道苟且偷安的宋高宗，听了奸相秦桧的指使，连用金牌一十二道，把节节胜利的岳家军，由前方调回来，还把岳飞父子用“莫须有”三字的罪名，活活处死，岳飞一死之后，南宋中兴的希望，完全断送，只留下西湖旁边的岳王坟，栖霞山麓的精忠柏，徒供后人凭吊而已！丘处机在此时此地，朗吟出这样的句子来，在座各人听了，对临安赵官家的昏昧无能，越发感到悲愤。
郭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向黄蓉道：“蓉儿，我在几个月前，遇见你的爹爹！”黄药师自从二次华山论剑回来之后，性情大变，再也不株守在桃花岛，到处游山玩水，烟霞啸傲，亲如女婿女儿，也不知道他的踪迹下来，黄蓉一听之下，不禁又惊又喜，连忙问道：“你几时见过我的爹爹，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郭靖便把自己在江西境内巧遇黄药师的经过，详细说了，他还说岳父已经改变了他愤世嫉俗的见解，愿意到大河南北去，兴起一支义军，直拊蒙古大汗之背，丘处机一听之下，不禁大喜说道：“靖儿！黄岛主这人本来有经天纬地之才，胸藏十万甲兵，可惜他老人家过去见解偏激，不肯把自己的抱负才干，拿来济世，成了犹之明珠在盒，孤芳自赏罢了！如果他肯领袖群伦，统率河北豪杰崛起蒙古敌后，可比宋朝那些饭桶官兵强得多啦！”大家听了色然作喜，黄蓉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这不过是希望罢了，我爹爹生来兀傲，说句好听的是清高自持，说句不中听的是孤陋寡闻，兴起义师，恐怕没有那样容易！”
黄蓉这样一说，大家好比兜头浇下一盆冷水，默默无言，过了半晌，郭靖说道：“不如就这样吧！襄阳还有一个月的粮食，在这一个月里，大家尽可以守住城池，我就趁这一个月的时间，到外面寻找岳父，如果跟他遇上，便和他老人家纠合天下豪杰，在蒙古敌人的后方，干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大家以为如何？”众英雄听了一齐鼓掌，因为这样还可以存万一的希望，胜似株守孤城，丘处机忽然说道：“靖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岳父桃花岛主，一生行事，好比神龙见首而不见尾，天下之大，你一准知道他到了哪里？”
郭靖不假思索答道：“丘道长，这一点我已经想过了，黄岛主一定到山东泰安州陆冠英师兄那里，因为陆师兄父子在当地很有面子，有现成的力量，如果岳父老人家要兴起义师，少不免要先到陆师兄那里呢！”
黄蓉一想也是，笑道：“靖哥哥，你的外号叫傻小子，今回可不傻啦，对了，你先到山东泰安州，看看我爹爹在不在陆家庄再说。”鲁有脚忽然开了口，问道：“郭大官人，蒙古兵围困襄阳好几十重，你一个人怎样能够杀出去！”
郭靖听了这几句话，不禁哈哈大笑，大家听了他这阵狂笑，不禁愕然，马钰和丘处机的心里却是明白，郭靖由身边抽出钝剑，虚空一扬，活活两声大响，剑风过处，连窗户也起了震撼，郭靖笑道：“有这一柄钝剑，忽必烈就是有十万精兵，也不敢撄其锋，我就拿这柄剑出城，不愁他不让路！”大家方才恍然大悟过来，众英雄商量了半天，决定让郭靖明天出发，这事按下不提。
到第二天早上，襄阳城上突然放起三声号炮来，城头放下吊桥，围城的蒙古兵，觉得十分错愕，他们以为宋军得了粮食，士饱马腾，要想倾城出战，当下哪里还敢怠慢？立即吹起号角来，须臾之间，蒙古兵的前队，已经结成圆阵，哪知道事实上却是大谬不然，襄阳城头吊桥落处，只出来了一人一骑，就是乘坐汗血宝马的郭靖，只见他一纵辔头，疾如狂风，直向蒙古兵营垒冲到！蒙古兵呐喊一声，纷纷射出弩箭，郭靖哪里将这些箭矢放在眼内，将钝剑使开来，上护其人，下护其马，箭雨还未逼近身边，已经被剑风激落，郭靖人马一直冲到堑壕旁边，高声大叫：“你们这些兵将听了，立即告诉大汗，说郭伯父要找他说话！”
郭靖当年在蒙古大漠里，跟成吉思汗第四王子拖雷义结“安答”，彼此以兄弟相称，终生不渝，这一点忽必烈贵为大汗，他也不敢不认，所以上一次郭靖和丘处机孤身入蒙古兵营，忽必烈也要亲自延见，尊称他做世伯，这次郭靖却学了忽必烈的口吻，高声叱喝，蒙古兵一听之下，立即派人向大汗金帐飞报。
忽必烈听见郭靖要见自己，不禁勃然大怒，向左右道：“这姓郭的南蛮子好生无礼，上一次朕不过念在先王情谊，以礼相见罢了！哪知道他却这样不识趣，再次到来，难道又要向朕讨五万石食米吗？这样的事也值得来报告？立即放箭。”话未说完，帐下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兀良哈台亲王，朗声说道：“兄王且慢，郭蛮子这次到来，虽然说是不怀好意，到底他的来意怎样，也要判明，让我去见见他，看这厮有什么语吧！”忽必烈点了点头，说道：“很好！不过你要多带侍从，中国有一句俗语，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提防郭南蛮对你无礼哩！”原来忽必烈知道郭靖勇猛，恐怕他活捉了兀良哈台，当作人质突围，岂不糟糕，兀良哈台唯唯诺诺，背后突然走出一个人来，叫道：“大汗！”
忽必烈怔了一怔，回头看时，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新近来归，封为“万户”的裘千尺，不禁面现喜色，问道：“裘老英雄可有妙计吗？”裘千尺道：“大汗听禀，郭靖突如其来，一定没有善意，大汗派亲王去见他，十分危险，还是由老妇人护驾便了。”忽必烈一听也是，环顾自己全军，可以抵挡郭靖的人，只有一个西毒欧阳锋，但是已经负伤，裘千尺的本领，看来不会在欧阳锋之下，由她抵挡郭靖，保护兀良哈台，可说最好没有，他立即点头道：“很好，御弟，你和裘老英雄一同去见郭靖吧！”
半晌之后，兀良哈台坐着一匹高头大马，在几百名武士簇绕围拥之下，就像群星捧月也似的，来到壕堑之前，裘千尺却躲在武士的人丛里，暂时不先露面，兀良哈台果然看见郭靖兀坐在汗血宝马上，手持钝剑，威风凛凛，有若天神，他高声叫唤道：“郭大狭有何赐教！”
郭靖看见对面来了一位王爷，并不是忽必烈本人，只是忽必烈的王弟兀良哈台，不禁大失所望，但是回心一想，忽必烈是个何等机智精明的人，他岂能以大汗之尊，轻易接见自己？郭靖朗声说道：“王爷请了！郭某今天要离开襄阳，请王爷吩咐部下将兵，让开道路，如蒙俯允，郭某他日返回襄阳，一定向大汗称谢！”
相关热词搜索：谁是大英雄
下一章：第二〇三章 破襄阳 义士存孤忠
上一章：第二〇一章 护粮车 一剑却千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