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〇一章 护粮车 一剑却千军
2024-08-27 作者：金童 来源：金童作品集 点击：
郭靖慌忙说道：“丘道长，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一个人到蒙古兵营去便了，犯不着惊动许多人！”丘处机一拂长髯，笑道：“靖儿，你难道忘记了吗？当年成吉思汗西征，我不是在西征大军里面吗？难道这点面子，还不够老？”
郭靖恍然大悟过来，笑道：“我几乎忘记了！好好，咱们就两个人去吧！”主意既定，大家无从拦阻，只好在城边诀别。
郭靖插了钝剑，和丘处机一同出城，到了城外，长春子方才诘问郭靖，由哪里弄来这一柄威猛绝伦的巨剑？郭靖四看无人，才把巧遏独孤求败的经过说了，丘处机大吃一惊道：“原来独孤老儿还活在人世吗？四十年前，他在江湖上号为剑魔，横行河朔，打败了中土不少武学名家，先师重阳真人曾说，自从华山论剑之后，人人都说我是天下武功第一，其实这个衔头，自己并不敢当，因为独孤剑魔才是真真正正的天下武功第一呢！你能够遇着他，真是旷世奇缘，单单是他传授你这一路剑法，已经终生受用不尽啦！”
郭靖笑道：“有什么受用不受用，咱们到了蒙古兵营再说！”二人迈开大步，疾如奔马，直向城外营垒奔去！刚才奔驰了百十丈，丘郭二人的身形已经被蒙古哨兵看出来，蒙古兵不禁大惊，嗤嗤，射出几支响箭，丘处机抖升丹田气高声大叫道：“鞑子听了，我们是襄阳城里出来的，要见你们的大汗，快去通报！”蒙古兵哪敢怠慢，立即跑马回营，向中军旗牌官报言。
忽必烈坐在金帐里，听说郭靖和丘处机出城求见，大喜说道：“这一次围困襄阳成功了，他们熬不住饿，要开城投降啦！”众将齐声叫道：“大汗小心，郭靖岂是投降之人，他今日孤身出城，机会难得，大汗立即发令出动全部军马，把他生擒活捉，以清后患！”众将这样一说，忽必烈大笑起来，哈哈不绝，笑了半响，方才说道：“孤王不是三尺孩提，哪会相信郭丘二人这次出来，代表襄阳投降？不过他以礼来求见，孤主倒不能够峻拒……”说到这里，忽必烈突然向左右大喝道：“传我命令，郭靖大侠，丘真人进金帐，快去！”
忽必烈不愧是蒙古定鼎中原的雄主，见识超卓与众不同，他知道郭靖虽然不会向自己投降，但是襄阳军民，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丘郭二人出城，多少跟这件事总有关连，自己正好乘危要挟，所以毫不犹豫地接见丘郭，蒙古大汗命令何等威风，不到半晌，丘处机和郭靖两人已经到了大汗金帐！
丘处机抬头看时，只见忽必烈还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广额丰额，河目海口，果然有王者的气度，跟他祖父成吉思汗的威鹫勇猛迥然不同，他高高坐在虎皮交椅上，帐外帐内，密层层的站满武士。戈矛如林，盔甲耀目，长春真人稽首合什，刚要行礼，忽必烈已经离开虎皮交椅，站起身来，朗声说道：“郭大侠，丘真人，孤王久仰大名，如雷灌耳，今日能够识荆，当真是三生有幸！”
丘郭二人估不到忽必烈居然摆出这样“礼贤下士”的面孔，不禁微然一愕，郭靖立即还礼道：“令尊拖雷当年在大漠里，与我结交总角，义结安答，情同手足，回忆当日，能不惆怅……”忽必烈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说道：“啊！孤王几乎忘记了，郭大侠原来还是我生伯父，左右，快备坐位！”左右搬过锦墩，忽必烈又向丘处机道：“这一位丘真人当年跟随太祖皇帝西征，册封长春真人，说起来也是孤王的前辈，一并请坐！”
长春子看见忽必烈气度不凡，暗暗称奇，郭靖坐了锦墩，面色一沉，说道：“大汗既然尊称我为伯父，我郭靖倒要僭越两句话了，大汗带领雄兵南下，攻我大宋之地，这还可以说是开疆拓土，倒也罢了，但是大军所过之处，屠我子民，如杀犬羊，这是什么道理！”他这几句话声大而宏，金帐下的蒙古诸将听在耳里，不禁愕然，面面相视，口虽不言，心里却不约而同的想道：“这姓郭的居然对咱们大汗摆起伯父的架子来了，好大胆量！”
忽必烈却是全不动恼，神色洋洋如常，说道：“哦！伯父难道不曾听见过吗？中国的孟夫子有两句话，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自古以来，都是兵凶战危，昔年太祖皇帝平定西域，杀人何止千万，后世史家并没有说他残酷，伯父单独拿这一点来厚责孤王，似乎不大公道哩！”
郭靖本来是个口齿笨拙的人，估不到忽必烈这样伶牙俐齿，气得说不出半句话来，只好由鼻孔里哼了半声，骂道：“混帐！”
丘处机正要开口忽必烈已经说道：“伯父不惜纡尊到来，要责孤王，在公来说，孤王虽不听从，在私人方面来说，却是十分感谢，俗语有说，桀犬吠尧，各为其主，赵宋积弱不振，君臣昏昧不明，郭伯父就是再苦守襄阳一百年，也是于事无补……”他还要说下去，郭靖陡的把小几一拍，叫道：“住口！”轰的一声大响，小凡竞然被他手掌一拍之力，齐中裂为两半！
蒙古诸将不禁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大汗必定会因郭靖无礼，勃然大怒，哪知道忽必烈神色仍旧泰然，向左右道：“郭伯父生气了，快掉换一张小几来！”他这样的镇定从容，丘处机看在眼里也觉得心折，郭靖向忽必烈朗声说道：“就算你说得对，从古到今，凡是战争，没有不杀人的，但是你攻打襄阳不下，合兵围城，断绝了城外的粮道，立心要把襄阳数十万军民，统统变成饿殍，这是何等恶辣？叫人饿死不用流血，居心何等险恶？”
忽必烈面上微然变色，但是不旋踵间，哈哈大笑起来，说道：“郭伯父以为孤王用饥饿战术围困襄阳，毋乃过于残忍，其实襄阳军民要不饿死，也很容易，只要开城投降，那不是什么也可以解决吗？实不相瞒，请郭伯父回去对全城军民说，蒙古大汗已经准备了好几十万石食米，只要他们肯降，准保没有一个人成为饿殍。不过，假如他们继续闭城固守，冥顽不灵，那又当别论了！”
郭靖看见忽必烈说话老奸巨猾，口舌如油，不禁切齿痛恨，恨不得跳起身来，一掌打去，拚着碎尸万段，也要把忽必烈除掉丘处机突然附着郭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郭靖恍然大悟过来，向忽必烈说道：“大汗要襄阳军民开城出降，不能操之过切，先要收拾人心，我今天出城来，请大汗看在我跟睿宗先皇结拜份上，借食米五万石！不知大汗意下怎样？”他这几句话一说出来，蒙古诸将忍不住哄然大笑！
但是忽必烈听了这几句话，却是笑容立敛，因为郭靖抬出几十年前的老交情，这一点非同小可！拖雷当年饮了有符咒的毒水，代替大汗窝阔台之死，所以蒙古各部族的战士，以及王子大将，提起拖雷的名字来，几乎无人不敬，皇室的系统上，还尊他为“睿宗”，郭靖仗着过去跟拖雷结拜安答，拿伯父的身份，向忽必烈借粮，假如忽必烈不答应，即是不尊重自己的父亲，如果答应他呢？资敌以粮，这是何等天大笑话？忽必烈虽然天纵聪明，遇了这等难题，也是沉吟良久，犹豫莫决！
就在金帐内静悄悄，众人肃静无哗的时候，帐门陡的向外一掀，抢进一个人来，这人虬髯修伟，头戴幅巾，正是西毒欧阳锋！只见他大踏步的走到忽必烈面前，唱了个无礼喏，然后回转身来，暴声喝道：“郭靖小子！你要大汗借粮给你吗！慢来慢来，除非你赢得了我的蛇杖！”
郭靖看见欧阳锋突然出现，不禁心里暗喜，想道：“老毒物出来搅场子，在我未说，正是求之不得！”他向欧阳锋冷笑道：“老毒物！你要我赢你吗！那有何难，这五万石粮食，你胆敢不胆敢替大汗答应，算在你的身上？”
欧阳锋哈哈狂笑道：“怎样不敢答应，凭你这傻小子，也胜得了我老毒物，哈哈哈！”他果然中了郭靖的激将计，回头向忽必烈说道：“请大汗降旨，准许我欧阳锋用五万石粮食，当做赌注，跟姓郭的打赌比武！”忽必烈估量欧阳锋即使不能够降伏郭靖，也决不会败在郭靖的手里，这五万石粮食一定不用拿出来，口头上答应他，又有何妨！点点头道：“如果郭伯父能够打赢欧阳先生，孤王决不食言，派人送五万石粮食给襄阳城的军民便了！”
郭靖不禁大喜，暗叫天佑，就要站起身来，丘处机忽然附着他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郭靖恍然大悟，向忽必烈说道：“大汗，郭某现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大汗答应不答应？”忽必烈满面堆欢的说道：“郭伯父有何请求，孤王力之所及，决不推辞便是。”
郭靖说道：“那好极了，这五万石食米，请大汗降旨用车辆装载，推到襄阳城下！等候城里军民收取吧！”
这几向话一说出来，忽必烈面上勃然变色，蒙古诸将齐声叫道：“大汗一言重于九鼎，岂会自食其言，你这小子叫大汗先送粮食到城下，岂不是把咱们大汗当作食言而肥的小人，荒唐混帐！”丘处机在众将鼓噪声里，不慌不忙，朗朗说道：“大家听了，郭大侠今天一准能够打赢欧阳先生，他要大汗首先送粮城下，正是必胜表示，大汗如果度量宽洪，何必这样的小家气，连这小小的请求也不答应！”丘处机玄功内运，虽然在襄阳围城里，挨了这些日子，仍旧红光满面，他这几句话在众人嘈声里说出来，仍旧字字打入诸将耳鼓，清晰之极，忽必烈突然叫道：“好！就照郭伯父的意思，把粮米装上车子，推到城下便是！”
忽必烈这样一说，几乎气破了欧阳锋的肚皮，因为蒙古大汗听从郭靖的话，先把食米送到襄阳城下，换句话说，即是肯定自己必定败在郭靖手下，不过大汗令出如山，自己哪里能够拦阻，蒙古兵将虽然人人气忿，却不敢不依从，大家一齐动手，把五万石白米装上马车，刹那间车声辑辑，数千架装满食米的车子，排列成一字长蛇阵也似的，推到襄阳城下，蔚成奇观，这一下突如其来，反而把襄阳城头的军民，吓了一大跳！郭靖看见蒙古兵挽着米车，络绎不绝的推出营垒，暗里想道：“惭愧，姜还是老的辣，如果不是丘道长有先见之明，拿面子来挤他，对方万一翻脸，岂不是白费心力？”他回转身向西毒喝道：“老毒物，你这五万石米是送定的了，过来决个胜负吧！”
欧阳锋一声断喝，袍袖向上一举，乌光闪处，一条怪蛇也似的东西由袖底甩出来，直扑向郭靖的头面，丘处机大吃一惊，连忙定睛看时，原来欧阳锋这一回的蛇杖，竟然改了软的，蛇杖怎可以改软呢？这是西毒经过不少日子焦思苦虑，匠心独运，创出来的奇形兵器，西毒的蛇杖过去是用钢铁钨造的，杖身缠了毒蛇，尽管这样，过去几次交手，都被郭靖毁掉，这一次他却学了乖，用柔韧的钢条绞做绳索的样子，另外混合了白金丝线，编成一条怪蛇的样子，杖头还安了一十六个尖利的倒钩，钩尖喂了猛烈的毒药，只一刺破敌人肌肤，便像毒蛇噬咬似的，顷刻之间，中毒惨死，他这一下出手，当真又狠又辣，巴不得一下子便把郭靖置之死地！
哪知道郭靖自从跟独孤求败练了飞瀑剑法之后，武功大为精进，眼光目力不比寻常，西毒蛇杖一飞出来，郭靖钝剑已经挥出，一招“飞瀑决流”，横击向蛇杖的中腰，只听见哗朗朗一阵大响，欧阳锋苦心锻炼了几个月的新蛇杖，就像拆散了一串珍珠也似的，断成了十七八截！纷纷跌落地上，忽必烈和蒙古兵将看在眼里，不禁为之大骇！欧阳锋估不到对方的钝剑竟然具有如许威猛的力量，自己用白金夹钢丝练成的新蛇杖，竟然不堪对方一击，西毒又羞又恼，他狂巩了一声，身子倏地蹲下，腰背微曲，双手向外用力一推，这正是欧阳锋生平最得意的蛤蟆功，一股排山倒海也似的力量，直向郭靖身上推到！
西毒的蛤蟆功劲力非同小可！当年华山论剑之时，只有王重阳真人的一阳指，是他独一无二的克星，连洪七公、黄药师、段皇爷那般成了名的人物，也不敢挡他正面的一击，哪知道郭靖练了洪流挑石的飞瀑剑法之后，已经无视西毒始蟆功的威力，他看见劲力推来，连身子也不晃动一下，左掌横切护胸，右手抖开钝剑，一声大喊，反向欧阳锋胸口迎了过去！
这时候欧阳锋的身体跟郭靖还有一丈左右，但是在武家高手眼里看来，已经近无可近，等于近身肉搏，西毒的掌力刚刚沾着郭靖的身形，猛觉得一股异乎寻常的尖锐气劲，破胸袭到，比起当年王重阳的一阳指功，还要加倍凌厉，西毒不禁大吃一惊，他连忙把始蟆功的劲力往回一收，仰面一个跟斗，翻了出去，还算他见机及时，没有站牢身子跟对方顽抗，不然的话，这一剑就是穿胸破肚之灾，欧阳锋翻出三丈以外，吓出一身冷汗！
蒙古兵将看见欧阳锋跟郭靖只一合手，第一回合便折断了蛇杖，第二回合再摔个大跟斗，不禁相顾失色，西毒就地一滚，怪叫两声，头顶着地，身子向上一翘，居然倒竖起来，这是他当年错有错着，练出来的逆转经脉功夫，欧阳锋先把两脚向外一甩，呼呼两响，那两只布鞋脱脚飞出来，箭也似疾，一左一右，朝着郭靖面上飞到。这一下怪招变生俄顷，忽必烈金帐内的将官，无不暗暗称奇，别小看了欧阳锋这脱脚甩鞋的力量，如果打中人身，也是非同小可！不过郭靖练了飞瀑剑法，哪会把他这一点玩意放在眼里？钝剑向左边一挑，右边一点，扑扑两响，欧阳锋飞过来的两只布鞋，便自跌落在地上了！
不过西毒脱脚飞鞋，全是诱敌虚招，他嘴里阁的一声大叫，又一个跟斗翻过来，双脚变了双手，直向郭靖眼睛踢到，郭靖把手中钝剑一横，正要用飞瀑剑里面一招“吴戈指日”，向欧阳锋拦腰刺去，本来郭靖这一剑非要叫西毒身受重伤不可，甚至可以当堂要了他的性命，但是郭靖眼光瞥处，看见了欧阳锋鬓边花白的头发，不禁心里一软，他想着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一个人对恩仇两字，何必看得这样如此重？欧阳锋也是个年将就木的人了，何必要了他的性命，郭靖想到这里，剑锋立偏，由“吴戈指日”这一招，化为“金丝缠腕”之势，斜斜一扫，拍拍两声大响，竟把欧阳锋的身子，活像断线纸鹞一般，跌出三丈以外！西毒哇的一声大叫，吐出大口鲜血，立即晕了过去！
蒙古兵将看见郭靖第三招便把欧阳锋打倒，起先是相顾愕然，鸦雀无声，但是过了半响，却像春雷乍动也似，喝起采来，原来蒙古人的生性，最是崇拜英雄，哪怕这英雄是自己的敌人，也不例外，郭靖和丘处机到来，单身赴会，那一份胆量已经叫蒙古兵钦佩，再看见他跟西毒欧阳锋动手，使开那一柄威力绝伦的钝剑，三招之内，便把对方打成重伤，不但这样，手底下还存了饶让的意思，正所谓仁侠备至，气壮山河，蒙古兵忍耐不住，忘记了郭靖是自己敌人，禁不住哗然大叫！
郭靖在满场采声里，回过身来，向忽必烈说道：“大汗！这五万石米可以拿去吧！”忽必烈面上变了颜色，旁边走过两个蒙古将官来，附着他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忽必烈长眉一竖，点头叫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孤王说了的话，岂能够不算数？郭伯父，那五万石米就在襄阳城下，你们只管搬取，孤王决不拦阻便了！”
丘处机估不到忽必烈这样爽快，认输服败，不禁大喜，叫道：“靖儿，多谢大汗厚赐！”长春子老成练达，知道自己和郭靖两个人，都是陷身虎狼窟穴，忽必烈是个枭雄之主，喜怒难测，还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着！郭靖却是回过身来，向忽必烈说道：“大汗，我除了多谢你五万石米厚赐之外，还有一言奉劝！”忽必烈笑道：“请说便了！”
郭靖双眉轩动，一字一顿，声如洪钟似的说道：“蒙古崛起漠北，太祖成吉思汗灭国四十，兵威远及欧洲，虽云天命有归，实赖人谋，假如南宋不是积弱不振，西域诸国如果不是你猜我忌，蒙古未必可以势如破竹，我中华地大物博，从来不会给外族征服，五胡何尝不乱华，始终为华夏所同化，甚至辽金之强，亦不能逾长江以南，现在蒙古虽然逾疆自雄，甚至覆亡南宋，但是我可以断言不出百年之后，势必被逐回漠北，从此一蹶不振，永为奴仆！大汗英明睿智，应当有所抉择！”忽必烈拂然不悦，心中暗想：“你以为我不能够统治中原？哼哼！”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淡淡说道：“多谢指教！”
郭靖看见忽必烈并不重视自己的话，心里十分不满，但是回心一想，忽必烈狼子野心，由来已久，岂是自己区区口舌，可以扭转得来，还是返回襄阳再说，他和丘处机别过忽必烈，走出蒙古军营，郭靖一直来到襄阳城下，招呼城上守军叫道：“大汗答应借粮，派人送米来啦！快快出城，把米石运回城里去！”
襄阳城的守军听了郭靖这几句话，几乎疑心自己在噩梦里，但是看见城下排列着一辆辆装着米石的车子，丘处机和郭靖站在城下，不由他不相信，吕文焕下令立即打开城门，派三千名精锐兵卒出城，搬运粮草，不过话又得说回来，经过长期的饥饿和围困，也变成疲窘残疾之兵了！他们走到粮车身边，正要推车向前，哪知道蒙古兵营里轰的一响，征尘滚滚，铁骑践踏，刹那之间，栅门大大打开，出来了数千军马！
原来忽必烈接纳了那两个蒙古将官的意见，趁着郭靖喊人出城，接收粮草的时候，挥兵进城，这一下虽然迹近背信，不过他向襄阳城的进攻，是在交割粮食之后，并不是在送粮之前，牵强的说一句，还不能够称之为“悔约”，所以襄阳军民一打开城门，蒙古兵便排山倒海也似的，涌出栅门，直向城下杀到。
郭靖看见忽必烈居然不顾面子，使出这样卑鄙无耻的手段，不禁勃然大怒，他断喝了一声，挥动钝剑，霍地回过身来，气昂昂的当路一站，霹雳也似的一声大喝道：“无耻鞑虏，说了话不算数吗？”蒙古兵将看见他威风凛凛，又想起他刚才剑挑欧阳锋的神威，更加畏怯了三四分，前排的马军立即踌躇不前，宋兵趁势蜂涌上前，把一排排行列的运米车子，推回襄阳城里。
战场上出现了一幅奇景，这一边是饿得皮黄骨瘦的宋乓，有气无力的推粮草，那一边是甲胄齐全，人强马壮的蒙古兵，虎视耽耽，郭靖却站在两军的中间，划分南北，仿佛楚河汉界，蒙古兵将没有一个人敢逾越雷池半步，过了半晌，蒙古兵右翼阵内，冲出一个黑袍军官来，高声叫道：“你们这些酒囊饭袋，怎的还不蜂涌上前？咱们大蒙古国精兵十万，战士如云，何需惊惧一介匹夫之辈！”他这样的一说，蒙古兵的右翼军的将士立即起了一阵骚乱，蠢蠢欲动。
郭靖却是先发制人，一声虎吼，连人带钝剑飞掠过来，那黑袍将军情知不妙，正要纵马后退，说时迟，那时快！郭靖钝剑一落，刷刷两声暴响，竟把那黑袍的蒙古将官，连人带马砍做四截！他这边手起剑落，砍死了那黑袍将官，接着反手抖剑向外一挑，吧吧几声大响，那四半片人马尸首，带着漫天血雨，飞落人丛之内，热辣辣的血肉，把蒙古兵粘了一头一面，郭靖高声大喝道：“我这五万石米是忽必烈大汗亲开金口赠送的，哪一个胆敢过来拦截，这个穿黑袍的家伙，就是最现成的榜样！”
郭靖这一下当真威震全场，所有蒙古兵将噤若寒蝉，不敢妄动，大家只有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敢向郭靖动手，郭靖仍旧按着钝剑，站回原处，他这一次比起喝断长板桥的张翼德还要威风，战场上数万蒙古兵，人人畏怯了他的神威，不敢上前，大家只有怔证的望着面黄肌瘦的宋兵，慢吞吞的把粮车推回城里。丘处机和郭靖看着最后一辆米车推进城门，方才一声长笑，说道：“多谢大汗厚赐！”然后慢步入城，几万蒙古兵马，只有徒呼负负而已！
再说襄阳城里的军民，看见一包包的白米，装满车子推入城里，个个大喜欲狂，欢呼夹道，一石米等于一百八十斤，五万石米等于九百万斤食米，襄阳军民得到这一注数目庞大的粮食，虽然说不上完全解决粮荒，也可以勉强再支持一个月了，这天晚上，数十万军民吃了一顿饱饱的白米饭，士气为之大振！
话分两头，再说忽必烈今回吃了一次大亏，不但损失了五万石食米，还伤了一个欧阳锋，心中闷闷不乐，他吩咐随营的军医给欧阳锋医治，自己一个人坐在中军帐里，痴呆呆的在想，怎样攻破襄阳之计，不经不觉，天交二鼓，忽必烈兀自坐在金帐内，忽然听见营外呜呜几响，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号角声，响彻霄汉。忽必烈吃了一惊，立即跳起身来，他以为是城里宋军出来，发动夜袭，说时迟！那时快，营外士兵已经进来报告：“启奏大汗，营外来了一彪人马，约莫有二百多人，全是女兵，带领女兵的是一个老婆子，自称什么赤心峒主，要求大汗接见！”
郭靖恍然大悟过来，笑道：“我几乎忘记了！好好，咱们就两个人去吧！”主意既定，大家无从拦阻，只好在城边诀别。
郭靖插了钝剑，和丘处机一同出城，到了城外，长春子方才诘问郭靖，由哪里弄来这一柄威猛绝伦的巨剑？郭靖四看无人，才把巧遏独孤求败的经过说了，丘处机大吃一惊道：“原来独孤老儿还活在人世吗？四十年前，他在江湖上号为剑魔，横行河朔，打败了中土不少武学名家，先师重阳真人曾说，自从华山论剑之后，人人都说我是天下武功第一，其实这个衔头，自己并不敢当，因为独孤剑魔才是真真正正的天下武功第一呢！你能够遇着他，真是旷世奇缘，单单是他传授你这一路剑法，已经终生受用不尽啦！”
郭靖笑道：“有什么受用不受用，咱们到了蒙古兵营再说！”二人迈开大步，疾如奔马，直向城外营垒奔去！刚才奔驰了百十丈，丘郭二人的身形已经被蒙古哨兵看出来，蒙古兵不禁大惊，嗤嗤，射出几支响箭，丘处机抖升丹田气高声大叫道：“鞑子听了，我们是襄阳城里出来的，要见你们的大汗，快去通报！”蒙古兵哪敢怠慢，立即跑马回营，向中军旗牌官报言。
忽必烈坐在金帐里，听说郭靖和丘处机出城求见，大喜说道：“这一次围困襄阳成功了，他们熬不住饿，要开城投降啦！”众将齐声叫道：“大汗小心，郭靖岂是投降之人，他今日孤身出城，机会难得，大汗立即发令出动全部军马，把他生擒活捉，以清后患！”众将这样一说，忽必烈大笑起来，哈哈不绝，笑了半响，方才说道：“孤王不是三尺孩提，哪会相信郭丘二人这次出来，代表襄阳投降？不过他以礼来求见，孤主倒不能够峻拒……”说到这里，忽必烈突然向左右大喝道：“传我命令，郭靖大侠，丘真人进金帐，快去！”
忽必烈不愧是蒙古定鼎中原的雄主，见识超卓与众不同，他知道郭靖虽然不会向自己投降，但是襄阳军民，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丘郭二人出城，多少跟这件事总有关连，自己正好乘危要挟，所以毫不犹豫地接见丘郭，蒙古大汗命令何等威风，不到半晌，丘处机和郭靖两人已经到了大汗金帐！
丘处机抬头看时，只见忽必烈还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广额丰额，河目海口，果然有王者的气度，跟他祖父成吉思汗的威鹫勇猛迥然不同，他高高坐在虎皮交椅上，帐外帐内，密层层的站满武士。戈矛如林，盔甲耀目，长春真人稽首合什，刚要行礼，忽必烈已经离开虎皮交椅，站起身来，朗声说道：“郭大侠，丘真人，孤王久仰大名，如雷灌耳，今日能够识荆，当真是三生有幸！”
丘郭二人估不到忽必烈居然摆出这样“礼贤下士”的面孔，不禁微然一愕，郭靖立即还礼道：“令尊拖雷当年在大漠里，与我结交总角，义结安答，情同手足，回忆当日，能不惆怅……”忽必烈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说道：“啊！孤王几乎忘记了，郭大侠原来还是我生伯父，左右，快备坐位！”左右搬过锦墩，忽必烈又向丘处机道：“这一位丘真人当年跟随太祖皇帝西征，册封长春真人，说起来也是孤王的前辈，一并请坐！”
长春子看见忽必烈气度不凡，暗暗称奇，郭靖坐了锦墩，面色一沉，说道：“大汗既然尊称我为伯父，我郭靖倒要僭越两句话了，大汗带领雄兵南下，攻我大宋之地，这还可以说是开疆拓土，倒也罢了，但是大军所过之处，屠我子民，如杀犬羊，这是什么道理！”他这几句话声大而宏，金帐下的蒙古诸将听在耳里，不禁愕然，面面相视，口虽不言，心里却不约而同的想道：“这姓郭的居然对咱们大汗摆起伯父的架子来了，好大胆量！”
忽必烈却是全不动恼，神色洋洋如常，说道：“哦！伯父难道不曾听见过吗？中国的孟夫子有两句话，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自古以来，都是兵凶战危，昔年太祖皇帝平定西域，杀人何止千万，后世史家并没有说他残酷，伯父单独拿这一点来厚责孤王，似乎不大公道哩！”
郭靖本来是个口齿笨拙的人，估不到忽必烈这样伶牙俐齿，气得说不出半句话来，只好由鼻孔里哼了半声，骂道：“混帐！”
丘处机正要开口忽必烈已经说道：“伯父不惜纡尊到来，要责孤王，在公来说，孤王虽不听从，在私人方面来说，却是十分感谢，俗语有说，桀犬吠尧，各为其主，赵宋积弱不振，君臣昏昧不明，郭伯父就是再苦守襄阳一百年，也是于事无补……”他还要说下去，郭靖陡的把小几一拍，叫道：“住口！”轰的一声大响，小凡竞然被他手掌一拍之力，齐中裂为两半！
蒙古诸将不禁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大汗必定会因郭靖无礼，勃然大怒，哪知道忽必烈神色仍旧泰然，向左右道：“郭伯父生气了，快掉换一张小几来！”他这样的镇定从容，丘处机看在眼里也觉得心折，郭靖向忽必烈朗声说道：“就算你说得对，从古到今，凡是战争，没有不杀人的，但是你攻打襄阳不下，合兵围城，断绝了城外的粮道，立心要把襄阳数十万军民，统统变成饿殍，这是何等恶辣？叫人饿死不用流血，居心何等险恶？”
忽必烈面上微然变色，但是不旋踵间，哈哈大笑起来，说道：“郭伯父以为孤王用饥饿战术围困襄阳，毋乃过于残忍，其实襄阳军民要不饿死，也很容易，只要开城投降，那不是什么也可以解决吗？实不相瞒，请郭伯父回去对全城军民说，蒙古大汗已经准备了好几十万石食米，只要他们肯降，准保没有一个人成为饿殍。不过，假如他们继续闭城固守，冥顽不灵，那又当别论了！”
郭靖看见忽必烈说话老奸巨猾，口舌如油，不禁切齿痛恨，恨不得跳起身来，一掌打去，拚着碎尸万段，也要把忽必烈除掉丘处机突然附着郭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郭靖恍然大悟过来，向忽必烈说道：“大汗要襄阳军民开城出降，不能操之过切，先要收拾人心，我今天出城来，请大汗看在我跟睿宗先皇结拜份上，借食米五万石！不知大汗意下怎样？”他这几句话一说出来，蒙古诸将忍不住哄然大笑！
但是忽必烈听了这几句话，却是笑容立敛，因为郭靖抬出几十年前的老交情，这一点非同小可！拖雷当年饮了有符咒的毒水，代替大汗窝阔台之死，所以蒙古各部族的战士，以及王子大将，提起拖雷的名字来，几乎无人不敬，皇室的系统上，还尊他为“睿宗”，郭靖仗着过去跟拖雷结拜安答，拿伯父的身份，向忽必烈借粮，假如忽必烈不答应，即是不尊重自己的父亲，如果答应他呢？资敌以粮，这是何等天大笑话？忽必烈虽然天纵聪明，遇了这等难题，也是沉吟良久，犹豫莫决！
就在金帐内静悄悄，众人肃静无哗的时候，帐门陡的向外一掀，抢进一个人来，这人虬髯修伟，头戴幅巾，正是西毒欧阳锋！只见他大踏步的走到忽必烈面前，唱了个无礼喏，然后回转身来，暴声喝道：“郭靖小子！你要大汗借粮给你吗！慢来慢来，除非你赢得了我的蛇杖！”
郭靖看见欧阳锋突然出现，不禁心里暗喜，想道：“老毒物出来搅场子，在我未说，正是求之不得！”他向欧阳锋冷笑道：“老毒物！你要我赢你吗！那有何难，这五万石粮食，你胆敢不胆敢替大汗答应，算在你的身上？”
欧阳锋哈哈狂笑道：“怎样不敢答应，凭你这傻小子，也胜得了我老毒物，哈哈哈！”他果然中了郭靖的激将计，回头向忽必烈说道：“请大汗降旨，准许我欧阳锋用五万石粮食，当做赌注，跟姓郭的打赌比武！”忽必烈估量欧阳锋即使不能够降伏郭靖，也决不会败在郭靖的手里，这五万石粮食一定不用拿出来，口头上答应他，又有何妨！点点头道：“如果郭伯父能够打赢欧阳先生，孤王决不食言，派人送五万石粮食给襄阳城的军民便了！”
郭靖不禁大喜，暗叫天佑，就要站起身来，丘处机忽然附着他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郭靖恍然大悟，向忽必烈说道：“大汗，郭某现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大汗答应不答应？”忽必烈满面堆欢的说道：“郭伯父有何请求，孤王力之所及，决不推辞便是。”
郭靖说道：“那好极了，这五万石食米，请大汗降旨用车辆装载，推到襄阳城下！等候城里军民收取吧！”
这几向话一说出来，忽必烈面上勃然变色，蒙古诸将齐声叫道：“大汗一言重于九鼎，岂会自食其言，你这小子叫大汗先送粮食到城下，岂不是把咱们大汗当作食言而肥的小人，荒唐混帐！”丘处机在众将鼓噪声里，不慌不忙，朗朗说道：“大家听了，郭大侠今天一准能够打赢欧阳先生，他要大汗首先送粮城下，正是必胜表示，大汗如果度量宽洪，何必这样的小家气，连这小小的请求也不答应！”丘处机玄功内运，虽然在襄阳围城里，挨了这些日子，仍旧红光满面，他这几句话在众人嘈声里说出来，仍旧字字打入诸将耳鼓，清晰之极，忽必烈突然叫道：“好！就照郭伯父的意思，把粮米装上车子，推到城下便是！”
忽必烈这样一说，几乎气破了欧阳锋的肚皮，因为蒙古大汗听从郭靖的话，先把食米送到襄阳城下，换句话说，即是肯定自己必定败在郭靖手下，不过大汗令出如山，自己哪里能够拦阻，蒙古兵将虽然人人气忿，却不敢不依从，大家一齐动手，把五万石白米装上马车，刹那间车声辑辑，数千架装满食米的车子，排列成一字长蛇阵也似的，推到襄阳城下，蔚成奇观，这一下突如其来，反而把襄阳城头的军民，吓了一大跳！郭靖看见蒙古兵挽着米车，络绎不绝的推出营垒，暗里想道：“惭愧，姜还是老的辣，如果不是丘道长有先见之明，拿面子来挤他，对方万一翻脸，岂不是白费心力？”他回转身向西毒喝道：“老毒物，你这五万石米是送定的了，过来决个胜负吧！”
欧阳锋一声断喝，袍袖向上一举，乌光闪处，一条怪蛇也似的东西由袖底甩出来，直扑向郭靖的头面，丘处机大吃一惊，连忙定睛看时，原来欧阳锋这一回的蛇杖，竟然改了软的，蛇杖怎可以改软呢？这是西毒经过不少日子焦思苦虑，匠心独运，创出来的奇形兵器，西毒的蛇杖过去是用钢铁钨造的，杖身缠了毒蛇，尽管这样，过去几次交手，都被郭靖毁掉，这一次他却学了乖，用柔韧的钢条绞做绳索的样子，另外混合了白金丝线，编成一条怪蛇的样子，杖头还安了一十六个尖利的倒钩，钩尖喂了猛烈的毒药，只一刺破敌人肌肤，便像毒蛇噬咬似的，顷刻之间，中毒惨死，他这一下出手，当真又狠又辣，巴不得一下子便把郭靖置之死地！
哪知道郭靖自从跟独孤求败练了飞瀑剑法之后，武功大为精进，眼光目力不比寻常，西毒蛇杖一飞出来，郭靖钝剑已经挥出，一招“飞瀑决流”，横击向蛇杖的中腰，只听见哗朗朗一阵大响，欧阳锋苦心锻炼了几个月的新蛇杖，就像拆散了一串珍珠也似的，断成了十七八截！纷纷跌落地上，忽必烈和蒙古兵将看在眼里，不禁为之大骇！欧阳锋估不到对方的钝剑竟然具有如许威猛的力量，自己用白金夹钢丝练成的新蛇杖，竟然不堪对方一击，西毒又羞又恼，他狂巩了一声，身子倏地蹲下，腰背微曲，双手向外用力一推，这正是欧阳锋生平最得意的蛤蟆功，一股排山倒海也似的力量，直向郭靖身上推到！
西毒的蛤蟆功劲力非同小可！当年华山论剑之时，只有王重阳真人的一阳指，是他独一无二的克星，连洪七公、黄药师、段皇爷那般成了名的人物，也不敢挡他正面的一击，哪知道郭靖练了洪流挑石的飞瀑剑法之后，已经无视西毒始蟆功的威力，他看见劲力推来，连身子也不晃动一下，左掌横切护胸，右手抖开钝剑，一声大喊，反向欧阳锋胸口迎了过去！
这时候欧阳锋的身体跟郭靖还有一丈左右，但是在武家高手眼里看来，已经近无可近，等于近身肉搏，西毒的掌力刚刚沾着郭靖的身形，猛觉得一股异乎寻常的尖锐气劲，破胸袭到，比起当年王重阳的一阳指功，还要加倍凌厉，西毒不禁大吃一惊，他连忙把始蟆功的劲力往回一收，仰面一个跟斗，翻了出去，还算他见机及时，没有站牢身子跟对方顽抗，不然的话，这一剑就是穿胸破肚之灾，欧阳锋翻出三丈以外，吓出一身冷汗！
蒙古兵将看见欧阳锋跟郭靖只一合手，第一回合便折断了蛇杖，第二回合再摔个大跟斗，不禁相顾失色，西毒就地一滚，怪叫两声，头顶着地，身子向上一翘，居然倒竖起来，这是他当年错有错着，练出来的逆转经脉功夫，欧阳锋先把两脚向外一甩，呼呼两响，那两只布鞋脱脚飞出来，箭也似疾，一左一右，朝着郭靖面上飞到。这一下怪招变生俄顷，忽必烈金帐内的将官，无不暗暗称奇，别小看了欧阳锋这脱脚甩鞋的力量，如果打中人身，也是非同小可！不过郭靖练了飞瀑剑法，哪会把他这一点玩意放在眼里？钝剑向左边一挑，右边一点，扑扑两响，欧阳锋飞过来的两只布鞋，便自跌落在地上了！
不过西毒脱脚飞鞋，全是诱敌虚招，他嘴里阁的一声大叫，又一个跟斗翻过来，双脚变了双手，直向郭靖眼睛踢到，郭靖把手中钝剑一横，正要用飞瀑剑里面一招“吴戈指日”，向欧阳锋拦腰刺去，本来郭靖这一剑非要叫西毒身受重伤不可，甚至可以当堂要了他的性命，但是郭靖眼光瞥处，看见了欧阳锋鬓边花白的头发，不禁心里一软，他想着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一个人对恩仇两字，何必看得这样如此重？欧阳锋也是个年将就木的人了，何必要了他的性命，郭靖想到这里，剑锋立偏，由“吴戈指日”这一招，化为“金丝缠腕”之势，斜斜一扫，拍拍两声大响，竟把欧阳锋的身子，活像断线纸鹞一般，跌出三丈以外！西毒哇的一声大叫，吐出大口鲜血，立即晕了过去！
蒙古兵将看见郭靖第三招便把欧阳锋打倒，起先是相顾愕然，鸦雀无声，但是过了半响，却像春雷乍动也似，喝起采来，原来蒙古人的生性，最是崇拜英雄，哪怕这英雄是自己的敌人，也不例外，郭靖和丘处机到来，单身赴会，那一份胆量已经叫蒙古兵钦佩，再看见他跟西毒欧阳锋动手，使开那一柄威力绝伦的钝剑，三招之内，便把对方打成重伤，不但这样，手底下还存了饶让的意思，正所谓仁侠备至，气壮山河，蒙古兵忍耐不住，忘记了郭靖是自己敌人，禁不住哗然大叫！
郭靖在满场采声里，回过身来，向忽必烈说道：“大汗！这五万石米可以拿去吧！”忽必烈面上变了颜色，旁边走过两个蒙古将官来，附着他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忽必烈长眉一竖，点头叫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孤王说了的话，岂能够不算数？郭伯父，那五万石米就在襄阳城下，你们只管搬取，孤王决不拦阻便了！”
丘处机估不到忽必烈这样爽快，认输服败，不禁大喜，叫道：“靖儿，多谢大汗厚赐！”长春子老成练达，知道自己和郭靖两个人，都是陷身虎狼窟穴，忽必烈是个枭雄之主，喜怒难测，还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着！郭靖却是回过身来，向忽必烈说道：“大汗，我除了多谢你五万石米厚赐之外，还有一言奉劝！”忽必烈笑道：“请说便了！”
郭靖双眉轩动，一字一顿，声如洪钟似的说道：“蒙古崛起漠北，太祖成吉思汗灭国四十，兵威远及欧洲，虽云天命有归，实赖人谋，假如南宋不是积弱不振，西域诸国如果不是你猜我忌，蒙古未必可以势如破竹，我中华地大物博，从来不会给外族征服，五胡何尝不乱华，始终为华夏所同化，甚至辽金之强，亦不能逾长江以南，现在蒙古虽然逾疆自雄，甚至覆亡南宋，但是我可以断言不出百年之后，势必被逐回漠北，从此一蹶不振，永为奴仆！大汗英明睿智，应当有所抉择！”忽必烈拂然不悦，心中暗想：“你以为我不能够统治中原？哼哼！”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淡淡说道：“多谢指教！”
郭靖看见忽必烈并不重视自己的话，心里十分不满，但是回心一想，忽必烈狼子野心，由来已久，岂是自己区区口舌，可以扭转得来，还是返回襄阳再说，他和丘处机别过忽必烈，走出蒙古军营，郭靖一直来到襄阳城下，招呼城上守军叫道：“大汗答应借粮，派人送米来啦！快快出城，把米石运回城里去！”
襄阳城的守军听了郭靖这几句话，几乎疑心自己在噩梦里，但是看见城下排列着一辆辆装着米石的车子，丘处机和郭靖站在城下，不由他不相信，吕文焕下令立即打开城门，派三千名精锐兵卒出城，搬运粮草，不过话又得说回来，经过长期的饥饿和围困，也变成疲窘残疾之兵了！他们走到粮车身边，正要推车向前，哪知道蒙古兵营里轰的一响，征尘滚滚，铁骑践踏，刹那之间，栅门大大打开，出来了数千军马！
原来忽必烈接纳了那两个蒙古将官的意见，趁着郭靖喊人出城，接收粮草的时候，挥兵进城，这一下虽然迹近背信，不过他向襄阳城的进攻，是在交割粮食之后，并不是在送粮之前，牵强的说一句，还不能够称之为“悔约”，所以襄阳军民一打开城门，蒙古兵便排山倒海也似的，涌出栅门，直向城下杀到。
郭靖看见忽必烈居然不顾面子，使出这样卑鄙无耻的手段，不禁勃然大怒，他断喝了一声，挥动钝剑，霍地回过身来，气昂昂的当路一站，霹雳也似的一声大喝道：“无耻鞑虏，说了话不算数吗？”蒙古兵将看见他威风凛凛，又想起他刚才剑挑欧阳锋的神威，更加畏怯了三四分，前排的马军立即踌躇不前，宋兵趁势蜂涌上前，把一排排行列的运米车子，推回襄阳城里。
战场上出现了一幅奇景，这一边是饿得皮黄骨瘦的宋乓，有气无力的推粮草，那一边是甲胄齐全，人强马壮的蒙古兵，虎视耽耽，郭靖却站在两军的中间，划分南北，仿佛楚河汉界，蒙古兵将没有一个人敢逾越雷池半步，过了半晌，蒙古兵右翼阵内，冲出一个黑袍军官来，高声叫道：“你们这些酒囊饭袋，怎的还不蜂涌上前？咱们大蒙古国精兵十万，战士如云，何需惊惧一介匹夫之辈！”他这样的一说，蒙古兵的右翼军的将士立即起了一阵骚乱，蠢蠢欲动。
郭靖却是先发制人，一声虎吼，连人带钝剑飞掠过来，那黑袍将军情知不妙，正要纵马后退，说时迟，那时快！郭靖钝剑一落，刷刷两声暴响，竟把那黑袍的蒙古将官，连人带马砍做四截！他这边手起剑落，砍死了那黑袍将官，接着反手抖剑向外一挑，吧吧几声大响，那四半片人马尸首，带着漫天血雨，飞落人丛之内，热辣辣的血肉，把蒙古兵粘了一头一面，郭靖高声大喝道：“我这五万石米是忽必烈大汗亲开金口赠送的，哪一个胆敢过来拦截，这个穿黑袍的家伙，就是最现成的榜样！”
郭靖这一下当真威震全场，所有蒙古兵将噤若寒蝉，不敢妄动，大家只有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敢向郭靖动手，郭靖仍旧按着钝剑，站回原处，他这一次比起喝断长板桥的张翼德还要威风，战场上数万蒙古兵，人人畏怯了他的神威，不敢上前，大家只有怔证的望着面黄肌瘦的宋兵，慢吞吞的把粮车推回城里。丘处机和郭靖看着最后一辆米车推进城门，方才一声长笑，说道：“多谢大汗厚赐！”然后慢步入城，几万蒙古兵马，只有徒呼负负而已！
再说襄阳城里的军民，看见一包包的白米，装满车子推入城里，个个大喜欲狂，欢呼夹道，一石米等于一百八十斤，五万石米等于九百万斤食米，襄阳军民得到这一注数目庞大的粮食，虽然说不上完全解决粮荒，也可以勉强再支持一个月了，这天晚上，数十万军民吃了一顿饱饱的白米饭，士气为之大振！
话分两头，再说忽必烈今回吃了一次大亏，不但损失了五万石食米，还伤了一个欧阳锋，心中闷闷不乐，他吩咐随营的军医给欧阳锋医治，自己一个人坐在中军帐里，痴呆呆的在想，怎样攻破襄阳之计，不经不觉，天交二鼓，忽必烈兀自坐在金帐内，忽然听见营外呜呜几响，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号角声，响彻霄汉。忽必烈吃了一惊，立即跳起身来，他以为是城里宋军出来，发动夜袭，说时迟！那时快，营外士兵已经进来报告：“启奏大汗，营外来了一彪人马，约莫有二百多人，全是女兵，带领女兵的是一个老婆子，自称什么赤心峒主，要求大汗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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