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打擂东瀛
2021-09-28 作者：江上鸥 来源：江上鸥作品集 点击：
船靠日本海岸，谁也弄不清这是哪路大名（相当于中国的诸侯，又称领主）的封地。
尚芳子过去到过日本，不过那是作为琉球公主进谒幕府将军而去的，没有在日本各地走走，惟一有用的是她懂得日本话，做个通译倒很称职。
徐玉郎怕出意外，将大船停泊在离岛二里地的海中，然后用小船将人载上岸去，他只带了四个人，头一个当然是离不了的通译尚芳子，其次是“无影鹄”雪无垠，再其次是“千手佛”孙三山，还有一个路天青。
“黑鼋龙”是艄公，由他划着舢舨靠岸，徐玉郎要他守着舢舨，这是他们的退路。
黑鼋龙等他们上岸之后便将舢舨划进海边岩石后隐蔽了起来。
徐玉郎根据江湖有拜山的规矩，思忖这日本也不会免此俗礼，再说礼多人不怪，于是带上了礼品前往人群集居之处。
除了尚芳子以外，他们哥儿几个都不会说日本话，于是只好装聋作哑，好在日本文字中有许多汉字，拿过文字来，不认片假名，也能将意思猜个八九不离十。他们相约万一失败，就朝东南方向会合，黑鼋龙就在岛子的东南方向停船接应。
尚芳子是很好的通译，走进村子便躬身致礼问路，问清了这地方是九州，不远处就是九州岛的港门，那儿是一个十分繁荣的地方，在那里也许可以打听到“赤虎丸”的船东。
徐玉郎今天十分高兴，因为一上岛似乎就很顺遂，于是在尚芳子带领下向港镇走去。绕过一架山，眼前出现另一片港湾，港湾里房舍鳞次栉比，叫卖叫买声此起彼伏。不用说是一个热闹的港镇。
然而，还未近镇，便让一队荷刀持矛的武士拦住了去路。
尚芳子与之对答，徐玉郎等听不懂却可以从神情上看出个几分。看样子是喝问“从何而来？”
答：“天朝上国！”
问：“到此何干？”
答：“生意买卖！”
尚芳子一一答完，似乎提到了拜会城主一事，回身一张手，“千手佛”和“黑鼋龙”便亮出了自己手中端着的锦绸匹缎示意。
那队武士过来验看，这才挥手放行，临了指示说，他们城主正在城中看比武打擂。
听说打擂比武，大家十分兴奋，兴冲冲地向城中赶去。
路过街镇，有一处高台，上面悬着一幅彩旗，斗大的字书写的竟是汉字“武”字，武旗招展，台子上站着一位身穿三角兽皮花纹衣裤的武士，这种衣服叫菖蒲皮，这菖蒲皮绝不是草木菖蒲，而是这一带的一种制裘，在动物的皮上染上绿颜色，再印上三角花纹。
此人身高五尺，西方脸膛，前额光亮，头心绾了一个发髻，鼻下留着一撮胡子，生得豹头环眼，筋腱暴绽，肌突肉鼓。
徐玉郎不由得暗喝一声：“好一个练家子！”
那汉往台角一站两手卡腰，亚赛铁墩，在他的对面站着四个后生，一式光着肩膊，腰上扎着四寸宽的布腰带，四个人的头留的是一样的发式，都是剃光了大半个头，露出敞亮的前额，后脑勺上的头发向头心梳编，挽成一个发髻，活像是倒悬的小绵羊尾巴。他们四人穿戴都是布制，布是文布，是用棉布彩丝织成间隔条的花布，由于是从别的岛上传过来的，所以又叫岛布。
台正中坐着两个峨冠博带的官长模样的人，谅来那便是城主。
一声木柝声响，那铁墩也似的汉子走到台中心，双手扶膝向下鞠躬，咿哩哇啦说着什么，尚芳子不停地向大家翻译：“那人自称，快刀凌云客长谷川，培养了四个徒弟，今日徒弟要满师了，要出人头地，在此摆设擂台，天下英雄好汉有意比试者，请上擂来，如果没有，就得把师父打倒，否则不能算艺业大成，为此请来城主作证，监督这场比赛。”
不知为了什么，满场看热闹的人群中竟没有一个跳上去应试的。
徐玉郎要尚芳子问个究竟。尚芳子问近旁的人，却原来，这长谷川武功非凡，为人又十分傲气，在这九州地面上称霸已经不是一年，谁要是输给他，那你可以安然无事地走路，若要是赢了他，非斩尽杀绝不可。赢得起，输不起，这是日本武士的特点，别的武士，输了必知耻而不惜一死。独有长谷川狠毒非常，这与他暗中长期当海盗有关系。这样一个魔头设擂，还有谁敢上前找麻烦呢？倒是有许多武士，赶来看他们师徒相搏来了。
长谷川自认晦气，因为等了半日，也无人敢上来，下面的戏只有自己唱了。况且那两位官长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只好宣布亲自领教学生的武功了。
比赛开始，先比柔道，后论刀术。
长谷川那些徒弟一个比一个杀得凌厉，而且招招都往死里去，全无半点师徒之情，仿佛是隔世仇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这一切使徐玉郎大惑不解。因为在中土，虽然是师徒，虽也比武，但朝夕相处，师徒情深，有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可以武犯上，即使是比武，也只可点到为止。就是师兄弟比武、友人比武，也仅是点到即可。没想到这里的师徒竟是这般无情……正寻思着，忽听一声怪叫，一个徒儿手捂着臂膀，鲜血从指间流出来，另一个徒儿被唤上去搏杀，被唤的这一个显然胆怯，刀来刀去才三四个回合，就中了快刀凌云客长谷川一刀，随之被一脚踢下了台。
第三个徒儿上台应战，此徒十分勇猛，一上手使用快刀十八斩的功夫，连连紧逼，令长谷川疲于应付，长谷川已战两徒，体力毕竟有限，眼看徒儿要伤师父，徐玉郎隔空一指，那内力竟荡开了刀锋。
长谷川觉察到了有人助战，狂吼道：“何方妖人，敢坏我规矩。”
徐玉郎等尚芳子翻译过来后才知长谷川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听了这一声吼，他再也不敢造次，眼见得那徒儿步步进逼，招招杀着，快刀凌云客刀虽快，一招之内可以将一片树叶连斩八片，但他的徒儿刀更快，简直是幻化成一片光幕，使人无法分辨何处是刀锋，何处是幻影。
徐玉郎要尚芳子向身边一位看得津津有味的长者请教，为何不讲师徒之情，手足之谊？
那长者讶异地回头瞧着他们说道：“你们好像不是日本人，是日本人怎么不懂日本武士的风范，徒儿脱胎换骨于师父，最好最成功的师训，便是教出的徒儿能打败师父。最高的境界便是彻底战而胜之。给师父送顶死亡的花冠，那才是真正的武士，堪称英雄。”
徐玉郎自然想不到自己出手援救了那师父反倒是违背了日本武士的公共道德，实感意外。就在这一瞬间，快刀凌云客从台上跌了下去，他的第四个徒儿一刀击中了要害，鲜血喷射，倒在了尘埃。而此时峨冠博带的城主笑吟吟地站立起来，敲敲手中的木柝，那徒儿高高地举起了带血的刀。
城主高声宣布着什么。
尚芳子悄悄对徐玉郎说：“他被宣布为本城第一武士，取代他师父快刀凌云客的地位和继承他的武馆。”
徐玉郎实在不理解日本这种武德，能够打败师父才算是侠尊。这且不去论它，而杀死传授给自己艺业的师父，在中国弑师乃大逆不道之举，在这里却是一种平常又平常的事，在他们来说是一种武德，而在中国来的人们看来简直是灭绝人伦天道，他觉得这真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国度。他陡然间想起了龙儿，他被人劫持到这个国家里来，会不会也成为这样的冷血人呢？
徐玉郎正在寻思，“独角彪”路天青按捺不住了，攘臂瞋目大吼一声：“弑师恶贼，人神共愤，待爷爷来教训你！”
还没待徐玉郎反应过来，人已经跳上台去了。
徐玉郎心中暗喊不好，如果不加制止，势必要结冤，寻儿之行刚刚开始就结冤，不能说是件好事，何况是在人家国度里。结一个冤家，可能就是一大帮人，甚至会引起举国武士的仇忿。自己这方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抵敌群愤。惟一的办法就是堵塞漏卮，否则患至呼天也就晚了。
几乎是同时，徐玉郎身子跃起飘射至擂台之上，立于二人中间。
设擂一方以为要打群架，随之也奔出一个人来。
对方舒臂晃膀，充满杀气，喝问：“来者通名，本馆主刀下不伤无名之辈！”
路天青本来就对弑师之人恨之切齿，见他喝问，虽然听不懂，却也能猜个八九。正要回答，台下通译大声告诉他意思，他听后冷笑一声道：“告诉他，老子姓揍叫小人！”
通译转译过去，日本话揍小人怎么讲，徐玉郎不清楚，反正那两个日本武士脸色不怎么好看。
“叫他们也报个万儿！”
通译可不明白这江湖切口。
徐玉郎却在小声地劝路天青下擂。
路天青如何肯干。
不知道通译怎么转译的，那两个武士居然也报了名，一个生得虎头环眼的叫德康弘二，另一个自称叫平武津山。
路天青不愿下擂，徐玉郎无法，只得采取应急措施，疾出一掌，把他击下擂台。
路天青挨了这一掌，身子直抛下擂，那边“无影鹄”出手冲着飞来的身子一拨，路天青稳稳地站在了她面前。
“无影鹄”道：“胡闹台！坏了师弟的大事我饶不了你！”
路天青这才明白自己差点闯了祸。
那边擂台上并没有因为徐玉郎教训了路天青而熄战火。德康弘二和平武津山逼着徐玉郎动手。
徐玉郎拱手作揖道：“二位！我等来自中国大明，不是来打擂的，刚才是在下的小弟生性鲁莽，多有冒犯，还望多多包涵。”
不说来自大明也就罢了，一说来自大明这一擂不打也得打了，二人绝不肯错过这么一个扬威的机会的。其实，早在通译转译时，他们二人已经通了声气，决心与之一战，以显扬本门武威。
照东瀛武界规矩，上了擂再下擂，不是输也是输。
即使徐玉郎愿意认输，二人也不肯就此让他下擂。
这擂是非比不可的了。城主也开始发话，要他们作好开擂的准备。
徐玉郎被逼上梁山。
眨那间杀气凌冽，仿佛整个富士山的积雪融化后流下高山，寒气逼人，砭入肌骨。德康弘二将刀平举而起，刀尖对准了徐玉郎的咽喉，那凌厉而势不可挡的姿态还有那剃扎得辫子不像辫子，尾巴不像尾巴的头发，使他简直就像独角犀牛一般，瞪着血红的眼睛，仿佛随时会将独角刺入你的躯体。随之猛力一挑，整个尸身会被挑入空中。
德康弘二使的是把名刀，叫做锁骨阴阳刀。
另一把也是名刀，是平武津山的消魂樱花刀。两人端的是同一架式，不过平武津山的刀尖指向徐玉郎心口。
这两位本城顶尖儿的人物，一流的刀客，联手进逼气势着实骇人，使人感到徐玉郎好似被围在旷野里的一只家鸡，即将被到来的风雨雷电淹成飘殍。给人这样一种感觉，即使能够躲过风刀电剑的追杀，也逃不出雨箭的齐射。他一定会变成一只死鸡，烂鸡。
德康弘二和平武津山都已蓄势待发，锁骨阴阳刀和消魂樱花刀直接指向要害，稳得不带半丝摇晃，犹如插在富士山顶尖上的一根钢钎，任风雷振荡不会移动半分。更重要的不光显示他们膂力的强劲，而是显示他们必胜的信念和强悍的意志。
他们二人目光闪烁，正在寻找最佳的攻击时机。
徐玉郎面对强敌并不惊惶，心中反而十分镇定，因为他觉得踏上日本国土是为寻亲而来，不是为仇杀而来，正大光明便心地坦荡，便行止端正，便不怕欺凌。
两位武士被他若无其事的态度，不屑一顾的神情激怒了，嘴里叽哩咕噜。
徐玉郎用传音入密的功法问尚芳子：“他们说些什么？”
尚芳子忙译道：“他们……在骂……”
“但说无妨！”
“他们在骂你浑小子目中无人。”
徐玉郎听后笑了。这一笑不要紧，德康弘二更为恼火，大吼一声“八格牙鲁！”身形跃起足有六七尺高，手中的锁骨阴阳刀祭起一片精芒，平武津山也同时发动进攻，手中的消魂樱花刀幻化出一大片眩目幻影，幻影中带着劈空锐声，两把刀一上一下泼雨旋风般杀向徐玉郎。
徐玉郎不慌不忙，平空一抓一放，两道罡气直击锁骨阴阳刀和消魂樱花刀。
“啪啪啪！”那罡气如重捶击在刀上，似乎是从九天引来的惊雷，震得德康弘二和平武津山手臂酸麻，几乎捏不住刀把。
别看徐玉郎赤手空拳，他的罗汉伞早已弃之不用，但护天大法之最精微处即为无形剑气，无论捡起什么都可以成为利器，望天台上师尊以木剑取代铁剑即是一例，乃师那时还未入护天大法之佳境，而徐玉郎已入法门，即使是一根稻草，在他手中也因气而动，变成钢棍。大成之圣手中有物反而招摇，身上背了罗汉伞走东串西，引人注目，倒是这无形剑气实在方便，用时则有，气可斫，可刺，可削，可斩，气到“剑”至，同样凌厉无比。倭人哪知其中奥妙。
德康弘二毕竟是一等一的高手，行动快捷灵动，借罡气去势，就地懒驴打滚，落到二丈开外，他看了看刀，又看了看天，他不以为是对手使的功法，而满心以为是老天凑巧落雷。
平武津山可没有那么傻，他一下子觉得面前站立的是比富士山更高大更严峻的山峰。
德康弘二不肯撤退，平武津山当然也不能撤退，因为，不战而退将被整个剑道视作笑柄。
徐玉郎可是适可而止，他拱了拱手表示歉意。
德康弘二已经恢复了先前的定力，飞身疾扑，锁骨阴阳刀带起一片秋风落叶般绵密的剑光幂幕，刀啸声锐叫刺耳。
徐玉郎感到了这一刀比上一刀更为狠辣险恶，平武津山的刀横斫而来就显得平常了，不过高手相搏忌在大意，他稳住心神，左手一带两指将平武津山的消魂樱花刀挟住，右手一推，使出护天大法之“九天回日”，劲招迭出，变掌为指，变指为弹。
“啪啪啪！”锁骨阴阳刀连挫三截。
“当当当！”刀头落地。
第四指弹在德康弘二的手腕上，德康弘二的腕脉立即闭住，再也擎不住刀把，当啷啷，那半把断刀落下了地。
平武津山见势索性把手一松，把消魂樱花刀留在了徐玉郎的指缝间。
徐玉郎双手一托，要将刀还给平武津山，平武津山哪里还敢去接。
徐玉郎说声“承让”！
尚芳子翻译过去，平武津山羞得恨不能将脑袋拱到裤裆里。
尚芳子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译“承让”两字，译过去的是“让你”！
那边厢德康弘二已经拾走半截断刀，要往肚子上刺去。
徐玉郎已经有了教训，知道日本武士视名节重于生命，知耻为荣，所以战败者剖腹自杀甚多，这种武士道悠长发展千年，一度成为一种武德，残忍的武德。
徐玉郎自然不能看着德康弘二就这样在自己面前剖腹玉碎，疾出一指，这隔空打穴的劲气十分锐劲，德康弘二持断刀下切的手僵在腹前无法落下。
徐玉郎道：“列位武士，不用自馁，在下是练过中国道家奇功的！不信请看！”
尚芳子急忙翻译，平武津山听了尚芳子翻译过去的话，也自释然了，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就是幕府将军亲自上阵，也不见得打得过这位中国武士。
德康弘二却未灭必死之心。
徐玉郎望了望天色道：“德康弘二先生莫非以为在下说的是假话？请看……”
但见徐玉郎运气于掌，发气于天，天上有块浮动的彩云随他的指划而调集，又随他的挥动而分散，真是挥之如奔马炸群，聚之如羊汇草海。
在场的人们都看呆了，尚芳子也看呆了，不用说德康弘二和平武津山都看呆了。
稍顷，徐玉郎收功敛势，对德康弘二说：“这是护天大法奇功，天上的云彩尚可调来集去，何况这断刀小技呢，所以甭自责。在下以为不是阁下的武技不精，实是我们两国的武功路子不同，以柔克刚，这是定数也，犹如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一般，万物均有制约，碰巧我这护天大法能制约你们二人的刀术，体之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自轻自贱。”
尚芳子译去，德康弘二和平武津山长跪在地，他二人已经视徐玉郎为神明了。他二人要求在徐玉郎在日本期间，由他们作护卫，借此机会学些中土武功，否则他们仍要自杀。
徐玉郎只得答应。
这边刚刚平息，不料那边扑通又跪下了一个人。
尚芳子跪在徐玉郎脚前，也长跪不起。
徐玉郎惊问：“公主，这是为何？”
“妾愿以此身侍奉君侧，还望收下妾身做徒！”
徐玉郎听是听了，但没有听明白，或者说情急之时听明白了后半句，没有听明白前半句，以致后来跌进了情天孽海之中，这是后话。他听了尚芳子的话，急忙出手去扶。
尚芳子说道：“你不答应，妾身就不起来。”
徐玉郎只好点头应允。
尚芳子大喜。
徐玉郎向德康弘二和平武津山说明了自己来日本的意图，希望二人能帮助寻找失去多年的龙儿。
德康弘二和平武津山一口答应，说：“就是跑遍日本列岛每个角落，也要帮助师父找到少公子。”
徐玉郎虽然收留二人和尚芳子做徒，心中却并不轻松，因为毕竟对日本人不了解，原先收留了一个尚芳子已经够贸然的了，如今又增加了两个，既不了解他们的底细，又不了解他们的脾气，实在是盲目得很。要不是出于避免那种血流尸横局面的动机，说什么也不会答应。
他更担心的是“无影鹄”的心理承受，原先收了一个尚芳子她就很不满，如今又收了两个，还不更使她生气。他偷眼瞧瞧他的这位师姐，还好，大约她亲眼目睹，也不忍心两个日本武士轻易丧生，所以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难色，他这才放下了悬在半空中的心，他是极尊重这位二师姐的，不光是因为她是母亲所遣，也不是因为她武功高绝，更重要的是因为她品行端重至洁至圣，令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徐玉郎将德康弘二和平武津山二人带回了海船，交给他们各人十匹锦缎，要他们前去换成日本钱币。
二人领命，负帛而去。
孙三山对徐玉郎道：“就这样让他们去？”他表示要跟去看看，别让他们把东西拐跑了。
“用人勿疑，疑人勿用！如果他们一去不复返，不就早去后患，免得日后后悔收这样不成器的徒儿，如果认真去办，信实无他，那不也算一番甄别稽考吗！”
大家这才明白徐玉郎的良苦用心。
才去了半晌，德康弘二和平武津山就回来了，他们回得船来，把腰带一解，“哗啦啦！”流了一甲板铜钱。徐玉郎一看那钱俱是唐钱式样，再细看竟同千年前，唐肃宗李亨乾元元年所铸之钱相仿，不同之处是钱色不同，乾元重宝是铜色发黄，这种制钱色青，徐玉郎不由惊奇不已。问过德康弘二，方知这是日本平安朝村上天皇天德二年所铸小钱，天德二年正好同五代周世宗五年，因日本铜产不足，在铜中掺了铅，所以色青，钱上文字是依着唐朝的乾元重宝改了一个字，而且字体楷书中见行书，从右至左旋转着读，不像乾元重宝是直读，背面却是光背无文字（日本皇朝十二钱中，以这种乾元大宝为序列最后，制作最差也是最小，从那以后，日本多用中国的渡唐钱币和宋、明钱币及各类仿制钱币，自身方孔圆钱的铸造则停顿了五百年左右，这是世界货币史上的一种奇异现象）。
徐玉郎见德康弘二和平武津山二人，虽然蛮勇，却还真诚，并不是狡诈奸诡之徒，这才放下心来。接着把船上所携五谷杂粮也都换成了钱币，惟留下了那些雨点釉的瓷器，那是准备留作万一需要进谒皇家或幕府将军才用的。
德康弘二为徐玉郎排定了行程和时间，第一步先查“赤虎丸”。
尚芳子过去到过日本，不过那是作为琉球公主进谒幕府将军而去的，没有在日本各地走走，惟一有用的是她懂得日本话，做个通译倒很称职。
徐玉郎怕出意外，将大船停泊在离岛二里地的海中，然后用小船将人载上岸去，他只带了四个人，头一个当然是离不了的通译尚芳子，其次是“无影鹄”雪无垠，再其次是“千手佛”孙三山，还有一个路天青。
“黑鼋龙”是艄公，由他划着舢舨靠岸，徐玉郎要他守着舢舨，这是他们的退路。
黑鼋龙等他们上岸之后便将舢舨划进海边岩石后隐蔽了起来。
徐玉郎根据江湖有拜山的规矩，思忖这日本也不会免此俗礼，再说礼多人不怪，于是带上了礼品前往人群集居之处。
除了尚芳子以外，他们哥儿几个都不会说日本话，于是只好装聋作哑，好在日本文字中有许多汉字，拿过文字来，不认片假名，也能将意思猜个八九不离十。他们相约万一失败，就朝东南方向会合，黑鼋龙就在岛子的东南方向停船接应。
尚芳子是很好的通译，走进村子便躬身致礼问路，问清了这地方是九州，不远处就是九州岛的港门，那儿是一个十分繁荣的地方，在那里也许可以打听到“赤虎丸”的船东。
徐玉郎今天十分高兴，因为一上岛似乎就很顺遂，于是在尚芳子带领下向港镇走去。绕过一架山，眼前出现另一片港湾，港湾里房舍鳞次栉比，叫卖叫买声此起彼伏。不用说是一个热闹的港镇。
然而，还未近镇，便让一队荷刀持矛的武士拦住了去路。
尚芳子与之对答，徐玉郎等听不懂却可以从神情上看出个几分。看样子是喝问“从何而来？”
答：“天朝上国！”
问：“到此何干？”
答：“生意买卖！”
尚芳子一一答完，似乎提到了拜会城主一事，回身一张手，“千手佛”和“黑鼋龙”便亮出了自己手中端着的锦绸匹缎示意。
那队武士过来验看，这才挥手放行，临了指示说，他们城主正在城中看比武打擂。
听说打擂比武，大家十分兴奋，兴冲冲地向城中赶去。
路过街镇，有一处高台，上面悬着一幅彩旗，斗大的字书写的竟是汉字“武”字，武旗招展，台子上站着一位身穿三角兽皮花纹衣裤的武士，这种衣服叫菖蒲皮，这菖蒲皮绝不是草木菖蒲，而是这一带的一种制裘，在动物的皮上染上绿颜色，再印上三角花纹。
此人身高五尺，西方脸膛，前额光亮，头心绾了一个发髻，鼻下留着一撮胡子，生得豹头环眼，筋腱暴绽，肌突肉鼓。
徐玉郎不由得暗喝一声：“好一个练家子！”
那汉往台角一站两手卡腰，亚赛铁墩，在他的对面站着四个后生，一式光着肩膊，腰上扎着四寸宽的布腰带，四个人的头留的是一样的发式，都是剃光了大半个头，露出敞亮的前额，后脑勺上的头发向头心梳编，挽成一个发髻，活像是倒悬的小绵羊尾巴。他们四人穿戴都是布制，布是文布，是用棉布彩丝织成间隔条的花布，由于是从别的岛上传过来的，所以又叫岛布。
台正中坐着两个峨冠博带的官长模样的人，谅来那便是城主。
一声木柝声响，那铁墩也似的汉子走到台中心，双手扶膝向下鞠躬，咿哩哇啦说着什么，尚芳子不停地向大家翻译：“那人自称，快刀凌云客长谷川，培养了四个徒弟，今日徒弟要满师了，要出人头地，在此摆设擂台，天下英雄好汉有意比试者，请上擂来，如果没有，就得把师父打倒，否则不能算艺业大成，为此请来城主作证，监督这场比赛。”
不知为了什么，满场看热闹的人群中竟没有一个跳上去应试的。
徐玉郎要尚芳子问个究竟。尚芳子问近旁的人，却原来，这长谷川武功非凡，为人又十分傲气，在这九州地面上称霸已经不是一年，谁要是输给他，那你可以安然无事地走路，若要是赢了他，非斩尽杀绝不可。赢得起，输不起，这是日本武士的特点，别的武士，输了必知耻而不惜一死。独有长谷川狠毒非常，这与他暗中长期当海盗有关系。这样一个魔头设擂，还有谁敢上前找麻烦呢？倒是有许多武士，赶来看他们师徒相搏来了。
长谷川自认晦气，因为等了半日，也无人敢上来，下面的戏只有自己唱了。况且那两位官长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只好宣布亲自领教学生的武功了。
比赛开始，先比柔道，后论刀术。
长谷川那些徒弟一个比一个杀得凌厉，而且招招都往死里去，全无半点师徒之情，仿佛是隔世仇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这一切使徐玉郎大惑不解。因为在中土，虽然是师徒，虽也比武，但朝夕相处，师徒情深，有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可以武犯上，即使是比武，也只可点到为止。就是师兄弟比武、友人比武，也仅是点到即可。没想到这里的师徒竟是这般无情……正寻思着，忽听一声怪叫，一个徒儿手捂着臂膀，鲜血从指间流出来，另一个徒儿被唤上去搏杀，被唤的这一个显然胆怯，刀来刀去才三四个回合，就中了快刀凌云客长谷川一刀，随之被一脚踢下了台。
第三个徒儿上台应战，此徒十分勇猛，一上手使用快刀十八斩的功夫，连连紧逼，令长谷川疲于应付，长谷川已战两徒，体力毕竟有限，眼看徒儿要伤师父，徐玉郎隔空一指，那内力竟荡开了刀锋。
长谷川觉察到了有人助战，狂吼道：“何方妖人，敢坏我规矩。”
徐玉郎等尚芳子翻译过来后才知长谷川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听了这一声吼，他再也不敢造次，眼见得那徒儿步步进逼，招招杀着，快刀凌云客刀虽快，一招之内可以将一片树叶连斩八片，但他的徒儿刀更快，简直是幻化成一片光幕，使人无法分辨何处是刀锋，何处是幻影。
徐玉郎要尚芳子向身边一位看得津津有味的长者请教，为何不讲师徒之情，手足之谊？
那长者讶异地回头瞧着他们说道：“你们好像不是日本人，是日本人怎么不懂日本武士的风范，徒儿脱胎换骨于师父，最好最成功的师训，便是教出的徒儿能打败师父。最高的境界便是彻底战而胜之。给师父送顶死亡的花冠，那才是真正的武士，堪称英雄。”
徐玉郎自然想不到自己出手援救了那师父反倒是违背了日本武士的公共道德，实感意外。就在这一瞬间，快刀凌云客从台上跌了下去，他的第四个徒儿一刀击中了要害，鲜血喷射，倒在了尘埃。而此时峨冠博带的城主笑吟吟地站立起来，敲敲手中的木柝，那徒儿高高地举起了带血的刀。
城主高声宣布着什么。
尚芳子悄悄对徐玉郎说：“他被宣布为本城第一武士，取代他师父快刀凌云客的地位和继承他的武馆。”
徐玉郎实在不理解日本这种武德，能够打败师父才算是侠尊。这且不去论它，而杀死传授给自己艺业的师父，在中国弑师乃大逆不道之举，在这里却是一种平常又平常的事，在他们来说是一种武德，而在中国来的人们看来简直是灭绝人伦天道，他觉得这真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国度。他陡然间想起了龙儿，他被人劫持到这个国家里来，会不会也成为这样的冷血人呢？
徐玉郎正在寻思，“独角彪”路天青按捺不住了，攘臂瞋目大吼一声：“弑师恶贼，人神共愤，待爷爷来教训你！”
还没待徐玉郎反应过来，人已经跳上台去了。
徐玉郎心中暗喊不好，如果不加制止，势必要结冤，寻儿之行刚刚开始就结冤，不能说是件好事，何况是在人家国度里。结一个冤家，可能就是一大帮人，甚至会引起举国武士的仇忿。自己这方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抵敌群愤。惟一的办法就是堵塞漏卮，否则患至呼天也就晚了。
几乎是同时，徐玉郎身子跃起飘射至擂台之上，立于二人中间。
设擂一方以为要打群架，随之也奔出一个人来。
对方舒臂晃膀，充满杀气，喝问：“来者通名，本馆主刀下不伤无名之辈！”
路天青本来就对弑师之人恨之切齿，见他喝问，虽然听不懂，却也能猜个八九。正要回答，台下通译大声告诉他意思，他听后冷笑一声道：“告诉他，老子姓揍叫小人！”
通译转译过去，日本话揍小人怎么讲，徐玉郎不清楚，反正那两个日本武士脸色不怎么好看。
“叫他们也报个万儿！”
通译可不明白这江湖切口。
徐玉郎却在小声地劝路天青下擂。
路天青如何肯干。
不知道通译怎么转译的，那两个武士居然也报了名，一个生得虎头环眼的叫德康弘二，另一个自称叫平武津山。
路天青不愿下擂，徐玉郎无法，只得采取应急措施，疾出一掌，把他击下擂台。
路天青挨了这一掌，身子直抛下擂，那边“无影鹄”出手冲着飞来的身子一拨，路天青稳稳地站在了她面前。
“无影鹄”道：“胡闹台！坏了师弟的大事我饶不了你！”
路天青这才明白自己差点闯了祸。
那边擂台上并没有因为徐玉郎教训了路天青而熄战火。德康弘二和平武津山逼着徐玉郎动手。
徐玉郎拱手作揖道：“二位！我等来自中国大明，不是来打擂的，刚才是在下的小弟生性鲁莽，多有冒犯，还望多多包涵。”
不说来自大明也就罢了，一说来自大明这一擂不打也得打了，二人绝不肯错过这么一个扬威的机会的。其实，早在通译转译时，他们二人已经通了声气，决心与之一战，以显扬本门武威。
照东瀛武界规矩，上了擂再下擂，不是输也是输。
即使徐玉郎愿意认输，二人也不肯就此让他下擂。
这擂是非比不可的了。城主也开始发话，要他们作好开擂的准备。
徐玉郎被逼上梁山。
眨那间杀气凌冽，仿佛整个富士山的积雪融化后流下高山，寒气逼人，砭入肌骨。德康弘二将刀平举而起，刀尖对准了徐玉郎的咽喉，那凌厉而势不可挡的姿态还有那剃扎得辫子不像辫子，尾巴不像尾巴的头发，使他简直就像独角犀牛一般，瞪着血红的眼睛，仿佛随时会将独角刺入你的躯体。随之猛力一挑，整个尸身会被挑入空中。
德康弘二使的是把名刀，叫做锁骨阴阳刀。
另一把也是名刀，是平武津山的消魂樱花刀。两人端的是同一架式，不过平武津山的刀尖指向徐玉郎心口。
这两位本城顶尖儿的人物，一流的刀客，联手进逼气势着实骇人，使人感到徐玉郎好似被围在旷野里的一只家鸡，即将被到来的风雨雷电淹成飘殍。给人这样一种感觉，即使能够躲过风刀电剑的追杀，也逃不出雨箭的齐射。他一定会变成一只死鸡，烂鸡。
德康弘二和平武津山都已蓄势待发，锁骨阴阳刀和消魂樱花刀直接指向要害，稳得不带半丝摇晃，犹如插在富士山顶尖上的一根钢钎，任风雷振荡不会移动半分。更重要的不光显示他们膂力的强劲，而是显示他们必胜的信念和强悍的意志。
他们二人目光闪烁，正在寻找最佳的攻击时机。
徐玉郎面对强敌并不惊惶，心中反而十分镇定，因为他觉得踏上日本国土是为寻亲而来，不是为仇杀而来，正大光明便心地坦荡，便行止端正，便不怕欺凌。
两位武士被他若无其事的态度，不屑一顾的神情激怒了，嘴里叽哩咕噜。
徐玉郎用传音入密的功法问尚芳子：“他们说些什么？”
尚芳子忙译道：“他们……在骂……”
“但说无妨！”
“他们在骂你浑小子目中无人。”
徐玉郎听后笑了。这一笑不要紧，德康弘二更为恼火，大吼一声“八格牙鲁！”身形跃起足有六七尺高，手中的锁骨阴阳刀祭起一片精芒，平武津山也同时发动进攻，手中的消魂樱花刀幻化出一大片眩目幻影，幻影中带着劈空锐声，两把刀一上一下泼雨旋风般杀向徐玉郎。
徐玉郎不慌不忙，平空一抓一放，两道罡气直击锁骨阴阳刀和消魂樱花刀。
“啪啪啪！”那罡气如重捶击在刀上，似乎是从九天引来的惊雷，震得德康弘二和平武津山手臂酸麻，几乎捏不住刀把。
别看徐玉郎赤手空拳，他的罗汉伞早已弃之不用，但护天大法之最精微处即为无形剑气，无论捡起什么都可以成为利器，望天台上师尊以木剑取代铁剑即是一例，乃师那时还未入护天大法之佳境，而徐玉郎已入法门，即使是一根稻草，在他手中也因气而动，变成钢棍。大成之圣手中有物反而招摇，身上背了罗汉伞走东串西，引人注目，倒是这无形剑气实在方便，用时则有，气可斫，可刺，可削，可斩，气到“剑”至，同样凌厉无比。倭人哪知其中奥妙。
德康弘二毕竟是一等一的高手，行动快捷灵动，借罡气去势，就地懒驴打滚，落到二丈开外，他看了看刀，又看了看天，他不以为是对手使的功法，而满心以为是老天凑巧落雷。
平武津山可没有那么傻，他一下子觉得面前站立的是比富士山更高大更严峻的山峰。
德康弘二不肯撤退，平武津山当然也不能撤退，因为，不战而退将被整个剑道视作笑柄。
徐玉郎可是适可而止，他拱了拱手表示歉意。
德康弘二已经恢复了先前的定力，飞身疾扑，锁骨阴阳刀带起一片秋风落叶般绵密的剑光幂幕，刀啸声锐叫刺耳。
徐玉郎感到了这一刀比上一刀更为狠辣险恶，平武津山的刀横斫而来就显得平常了，不过高手相搏忌在大意，他稳住心神，左手一带两指将平武津山的消魂樱花刀挟住，右手一推，使出护天大法之“九天回日”，劲招迭出，变掌为指，变指为弹。
“啪啪啪！”锁骨阴阳刀连挫三截。
“当当当！”刀头落地。
第四指弹在德康弘二的手腕上，德康弘二的腕脉立即闭住，再也擎不住刀把，当啷啷，那半把断刀落下了地。
平武津山见势索性把手一松，把消魂樱花刀留在了徐玉郎的指缝间。
徐玉郎双手一托，要将刀还给平武津山，平武津山哪里还敢去接。
徐玉郎说声“承让”！
尚芳子翻译过去，平武津山羞得恨不能将脑袋拱到裤裆里。
尚芳子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译“承让”两字，译过去的是“让你”！
那边厢德康弘二已经拾走半截断刀，要往肚子上刺去。
徐玉郎已经有了教训，知道日本武士视名节重于生命，知耻为荣，所以战败者剖腹自杀甚多，这种武士道悠长发展千年，一度成为一种武德，残忍的武德。
徐玉郎自然不能看着德康弘二就这样在自己面前剖腹玉碎，疾出一指，这隔空打穴的劲气十分锐劲，德康弘二持断刀下切的手僵在腹前无法落下。
徐玉郎道：“列位武士，不用自馁，在下是练过中国道家奇功的！不信请看！”
尚芳子急忙翻译，平武津山听了尚芳子翻译过去的话，也自释然了，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就是幕府将军亲自上阵，也不见得打得过这位中国武士。
德康弘二却未灭必死之心。
徐玉郎望了望天色道：“德康弘二先生莫非以为在下说的是假话？请看……”
但见徐玉郎运气于掌，发气于天，天上有块浮动的彩云随他的指划而调集，又随他的挥动而分散，真是挥之如奔马炸群，聚之如羊汇草海。
在场的人们都看呆了，尚芳子也看呆了，不用说德康弘二和平武津山都看呆了。
稍顷，徐玉郎收功敛势，对德康弘二说：“这是护天大法奇功，天上的云彩尚可调来集去，何况这断刀小技呢，所以甭自责。在下以为不是阁下的武技不精，实是我们两国的武功路子不同，以柔克刚，这是定数也，犹如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一般，万物均有制约，碰巧我这护天大法能制约你们二人的刀术，体之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自轻自贱。”
尚芳子译去，德康弘二和平武津山长跪在地，他二人已经视徐玉郎为神明了。他二人要求在徐玉郎在日本期间，由他们作护卫，借此机会学些中土武功，否则他们仍要自杀。
徐玉郎只得答应。
这边刚刚平息，不料那边扑通又跪下了一个人。
尚芳子跪在徐玉郎脚前，也长跪不起。
徐玉郎惊问：“公主，这是为何？”
“妾愿以此身侍奉君侧，还望收下妾身做徒！”
徐玉郎听是听了，但没有听明白，或者说情急之时听明白了后半句，没有听明白前半句，以致后来跌进了情天孽海之中，这是后话。他听了尚芳子的话，急忙出手去扶。
尚芳子说道：“你不答应，妾身就不起来。”
徐玉郎只好点头应允。
尚芳子大喜。
徐玉郎向德康弘二和平武津山说明了自己来日本的意图，希望二人能帮助寻找失去多年的龙儿。
德康弘二和平武津山一口答应，说：“就是跑遍日本列岛每个角落，也要帮助师父找到少公子。”
徐玉郎虽然收留二人和尚芳子做徒，心中却并不轻松，因为毕竟对日本人不了解，原先收留了一个尚芳子已经够贸然的了，如今又增加了两个，既不了解他们的底细，又不了解他们的脾气，实在是盲目得很。要不是出于避免那种血流尸横局面的动机，说什么也不会答应。
他更担心的是“无影鹄”的心理承受，原先收了一个尚芳子她就很不满，如今又收了两个，还不更使她生气。他偷眼瞧瞧他的这位师姐，还好，大约她亲眼目睹，也不忍心两个日本武士轻易丧生，所以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难色，他这才放下了悬在半空中的心，他是极尊重这位二师姐的，不光是因为她是母亲所遣，也不是因为她武功高绝，更重要的是因为她品行端重至洁至圣，令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徐玉郎将德康弘二和平武津山二人带回了海船，交给他们各人十匹锦缎，要他们前去换成日本钱币。
二人领命，负帛而去。
孙三山对徐玉郎道：“就这样让他们去？”他表示要跟去看看，别让他们把东西拐跑了。
“用人勿疑，疑人勿用！如果他们一去不复返，不就早去后患，免得日后后悔收这样不成器的徒儿，如果认真去办，信实无他，那不也算一番甄别稽考吗！”
大家这才明白徐玉郎的良苦用心。
才去了半晌，德康弘二和平武津山就回来了，他们回得船来，把腰带一解，“哗啦啦！”流了一甲板铜钱。徐玉郎一看那钱俱是唐钱式样，再细看竟同千年前，唐肃宗李亨乾元元年所铸之钱相仿，不同之处是钱色不同，乾元重宝是铜色发黄，这种制钱色青，徐玉郎不由惊奇不已。问过德康弘二，方知这是日本平安朝村上天皇天德二年所铸小钱，天德二年正好同五代周世宗五年，因日本铜产不足，在铜中掺了铅，所以色青，钱上文字是依着唐朝的乾元重宝改了一个字，而且字体楷书中见行书，从右至左旋转着读，不像乾元重宝是直读，背面却是光背无文字（日本皇朝十二钱中，以这种乾元大宝为序列最后，制作最差也是最小，从那以后，日本多用中国的渡唐钱币和宋、明钱币及各类仿制钱币，自身方孔圆钱的铸造则停顿了五百年左右，这是世界货币史上的一种奇异现象）。
徐玉郎见德康弘二和平武津山二人，虽然蛮勇，却还真诚，并不是狡诈奸诡之徒，这才放下心来。接着把船上所携五谷杂粮也都换成了钱币，惟留下了那些雨点釉的瓷器，那是准备留作万一需要进谒皇家或幕府将军才用的。
德康弘二为徐玉郎排定了行程和时间，第一步先查“赤虎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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