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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恨海
2025-04-14  作者:江南柳  来源:江南柳作品集  点击:

  倦鸟归巢的黄昏,大别山一处寂静的山道上,有个背负柴薪的幼童,正沿着崎岖小径逶迤而下。
  他仪容俊秀,绝不类似樵猎人家子弟,更奇的是他一手执卷边行边读,朗朗书声随风飘送。
  突然,山道上响起一串娇笑,一名稚气十足的小姑娘飘然落下,她转动眼珠格格娇笑道:“书呆子,快把东西放下,让我再教你几招吧!”
  幼童一见这女孩,立即满面笑容道:“啊!原来是上官姑娘!”
  小女孩两条辫子一甩,嗔道:“什么姑娘姑娘的?俗气死了!你叫我红妹不成吗?”
  小男孩双眉一皱:“红妹!妳不知道妳那师兄……”
  话音未落,突闻一声断喝:“小杂种,你敢背后说我,大约是身上又痒了!”
  一名华服少年,由身后疾掠而至,摔手一掌,就向小男孩脸上掴去。
  但闻“劈啪”一声,小男孩连退三步,嘴角上流下一缕鲜血,枯柴断枝洒了一地。
  小女孩失声惊叫:“葛师兄!你……我再也不理你了!”
  娇躯一扭,直向那小男孩怀中扑去。
  就在此时,场中突然传来一声雷鸣似的断喝:“红儿回来!”
  狂风疾卷,山道上落下个相貌威猛的老人。
  小女孩止步回头,哭叫一声:“爸爸!葛师兄欺负人!”
  老人沉声笑道:“淘气的丫头,爸爸都看到了,我‘掌震天门’上官杰的女儿,怎能与砍柴的孩子一起玩,来!快随爸爸回去!”
  身形一晃,也未等小女孩开口,业已飘出十丈。那华服少年向小男孩冷笑一声:“李天忌,今天小爷饶了你,下次再敢胡缠我师妹,当心我剥你的皮!”
  话音一落,陡然一口唾沫,正好吐在小男孩脸上,而他却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小男孩似乎忍无可忍,牙根一咬,就在此时,山脚下一椽茅屋之中,突然传来阵阵琴音——
  小男孩神色一怔,慌忙扬声高喊道:“伯伯!我回来了!”
  他匆促地捡起柴薪,抹干嘴角血迹,一路飞驰,转眼就到那椽茅舍之前,这时屋中传来一阵慈祥的声音:“忌儿!你怎现在才回来?”
  小男孩放下柴薪,重又抹拭一下嘴角血迹,这才掀帘进去道:“今天伯伯教的‘三都赋’实在太好了!忌儿一时贪读是以晚了一点,累伯伯久等,下次不敢了!”
  屋内木榻上坐着个面貌清瞿的白衣老人,闻言哈哈笑道:“此赋初成,洛阳纸贵,难怪你这般入迷了!”
  话声未毕,突然变颜长叹道:“唉!你纵然学尽伯伯胸中诗书,于报仇之事又有何补,五年了!唉!老二!难道五年前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情,你就没听说过?”
  这一老一少,少的是“江湖天子”李乘风的爱儿,老的则是当今武林的鬼谷先生,“七海残生”费旡极。
  李天忌知道他口中的老二,乃是与先父“江湖天子”李乘风、伯伯“七海残生”费旡极,并称“海内三友”的“丐王”谷神。
  他心中惨然,但却强忍悲痛,和声说道:“伯伯不要担心,二伯子弟遍天下,侄儿相信他不久定会找来的!”
  “七海残生”凄然一笑:“不久?孩子!你知道已经五年了,伯伯不能再等了!”
  李天忌神情激动道:“伯伯……”
  “七海残生”双目一亮:“孩子!伯伯要重入江湖,寻访你二伯‘丐王’谷神的下落,共商复仇大计!”
  李天忌躬身一拜:“多谢伯伯成全大德,但不知伯伯何时动身?”
  “七海残生”白发飘动,沉声说道:“要走就走,伯伯立即动身,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不问找到你二伯与否立即赶回,孩子!你自己……保重了!”
  话声一落,双掌一阵推拉,但闻“格格”连响,那张木榻转眼变成轮车,在初升的月色下缓缓驶离茅屋,消失于茫茫原野。
  夜深了,李天忌睡不着,迷茫中他听到一声轻唤:“李哥哥!”
  李天忌猛一回头,只见上官红悄悄地走来,双目哭得红红地,顿时心下一震道:“红妹!妳……什么时候来的啊!”
  上官红默默地偎了过来!
  “我才到嘛!”
  “妳来……干什么?”
  “今晚的事情,对不起你!你不会生我的气吗?”
  李天忌想到自己孤苦伶仃,上官红竟会如此一往情深,不由心中感慨万分道:“不会的,红妹妹!”
  上官红仰起娇靥盈盈一笑道:“李哥哥,你真好!”
  李天忌心中感到一阵暖洋洋地,但夜风吹来,却也感到一阵寒意,因此连忙搂住上官红,柔情地笑道:“红妹,天凉了,妳回去吧!”
  上官红无限依恋地道:“那么明天在山道上等我!”
  “好!”
  “早一点,不要忘了!”
  人影消逝了,李天忌心中默然,但,另一条人影,却鬼魅地一闪而至,他正是上官红的师兄葛玉!
  李天忌见状一惊,喝道:“葛玉,你要干什么?”
  葛玉狞笑一声:“要你的命!”
  欺身亮掌,嗖地一声,已把李天忌拦腰挟起,快如泼风,直奔山顶而去。
  李天忌狂挣不脱,只觉忽高忽低,约莫行有两个更次,这才觉到葛玉将自己往地上一摔道:“小杂种,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李天忌挣扎着站起身形,才发现这一阵奔驰,业已深入山区,此时正停身在一处峭壁上,俯首下望,只见寒潭百亩水黑如墨。
  他终日打柴,却不知山里有这样一口深潭,心下一怔,情不自禁地连退数步。
  葛玉双目闪动,狞笑不已:“小杂种,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就是武林中人所说的‘恨海’,水中产有‘金花”,得服一朵,能增百年功力,哈哈!不过此花三百六十年一开,并且水含剧毒,人兽落入,转眼化为血水,小杂种,这就碰你的运气了……”
  话声刚落,蓦地举掌一推,李天忌只觉双脚一晃,已由断崖上摔了下去。
  葛玉得意万分,狂笑而去。
  李天忌有如流星下坠,刹那间魂魄四散,百念丛生,就在他自认必死之际,突然身形一弹,反而向上升起丈余,等到第二次落下,本能地伸手一抓——
  这一抓,顿时稳住了身形,原来距离水面数丈的石壁上,平生出一株虬松,老干纠结,茂叶扶疏,方圆丈余,恰像是一面巨扇。
  惊魂甫定,举目四望,顿时又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这百亩深潭,一黑如墨,潭底白骨滚动,望之令人心悸,仰首上望,高不可及,四周峭壁俱如刀削一般。
  存身绝地,虽生犹死,认真说来,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干脆跳入水中早求解脱。
  可是,他身负一天二地之仇,三江四海之恨,岂能就此默默无闻地死去?
  就在此时,突然连声嘘嘘怪啸,李天忌心下一凛,慌目顺着嘘声瞧去,谁知道双目所及,顿时心头劈啪乱跳。
  原来左侧一直径尺方圆的石洞,此时探出一只巨蟒的脑袋,其大如斗,青鳞密布,巨吻开合,红信含吐,嗖地一声,直向水面射去。
  眼见蟒头将及水面,突然,虬松下吹起一缕慑人心魂的尖风,怪蟒厉啸一声,巨大的身形如同利箭穿云,凌空拔起,然后落入数十丈外的潭水之中。
  月色下潭水翻腾,怒涛嘶啸,但转瞬之间便即平息,再看时,巨蟒已变成一根长约五丈的白骨,缓缓沉入水底。
  李天忌虽然胆大,此时也不禁由背脊上冒出一股寒气,尤其是击毙这巨蟒的另一怪物,极可能就隐身在这株巨松之下……
  他在思量中低首下望,没有发现怪物,却见到那黝黑的潭水之中,飘浮着五片朱红的巨叶,巨叶围绕在一树干,顶端花大如盏,月色下随风摇曳,清香四溢。
  他心中一阵惊喜,知道这就是小贼葛玉口中的“恨海金花”,想不到三百六十年一开,居然会被自己碰上……
  可是他惊喜未已,绝望又生,心知自己距离水面三丈,不要说想摸到那朵金花,纵然伸手可及,自己又怎能斗得过松下怪物?
  繁星满天,冷月西沉,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
  这一声叹息出口,顿时传来一阵回声,可是,这一声回音似乎苍老得多,不像是出自自己的口中。
  李天忌心中惶惑,于是又故意地再发出一声叹息——
  这一次,他特别留神倾听,果然,他叹息声方落,回音立起,隐隐约约似乎来自松下——
  难道他就是击毙巨蟒的怪物吗?
  他刚觉心头一凛,耳畔长叹声又起:“唉!好恨啊!”
  苍老低沉,充满了无限凄凉,午夜空山,闻之令人毛骨悚然,李天忌浑身吓得颤抖,但,此时叹息声又起,轻吟道:“一恨天上星……难摘!二恨海底月……难……捞……”
  音调幽幽,似笑似哭,真像是野鬼悲秋,孤鬼夜号。
  不过李天忌已听出他能吐人言,绝非怪物,心下一定,更加凝神倾听,只觉那人声音略顿,又复吟道:“三恨人间……无敌手!”
  李天忌暗道一声:“这人好大的口气啊!”
  思忖未已,第四句吟声又起:“四恨黄泉……路……太……远!”
  李天忌孩童心性,好奇心起,浑忘厉害,心中暗笑一声:“你这老鬼,想死还不容易!”
  他这句话本是放在心中,谁知道就在此时,山崖上果真传来一声大喝:“你这老鬼,想死还不容易!”
  惨号暴起,一团黑影,由凄凉月色下坠入深潭,水面一阵翻滚,转眼间又变成一具骷髅。
  山崖上巨震连响,惨号不绝,转眼间有五人坠入深潭,这才平静下来。
  李天忌在想:“这些人干什么来到此地?难道是为了这朵‘恨海金花’?可是,崖高百丈,水含剧毒,他们怎能……”
  就在他思量之中,突闻嗖地一声,一根细如蛛丝的白线垂了下来。
  他心下一怔,只见一位半百老人,竟然头下脚上沿丝疾下,轻功之佳,恍如飞鹤,转眼距离水面八尺……
  那老人信手一招,顿时“卡”地一声,怪花凌空飞起,如同射星般向他飞去。
  老人怪花入手,狂笑如雷,掉转身形,沿丝直上,却不料笑声未落,蓦听“嘶”地一响,松枝晃动,尖风突起,老人惨号一声,怪花脱手飞出,人也向潭水中坠去。
  奇缘当前,李天忌举掌疾抓,孰料得意忘形,怪花入手,顿时脚下一滑……
  他身形坠下,愧悔交迸,眼看就要葬身“恨海”……
  突然,松下卷起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力,他一时身不由己,竟然打横向石壁飞去。
  壁下巨洞,高有丈余,阴冷黝黑,深不见底,李天忌心下一凛,突然想起了葛玉之言……
  他自忖怪物就在洞中,自己生死未卜,何不先把这朵“恨海金花”服下,假如真能骤增百年功力,也好和洞中怪物一拼……
  思量中立即举花就服,张大口嚼起来。此花肉厚多汁,香甜无比,吃完之后,尚觉齿颊留芳。
  怪花食毕,耳畔突又传来一声长叹!
  李天忌顿时心下一凛,举目向四下一扫,本来洞中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可是就在这一瞬之间,他目力业已大异从前,黝黑的山洞瞧得清清楚楚。
  只见洞深十寻,两侧门户隐现,似乎别有佳境,洞中一张晶莹如玉的石榻上,坐着一个发似垂帘、目如巨灯的黄衣老人。
  李天忌虽然看出他是人非怪物,不过仍存惧心,意态踌躇,欲前又却。
  可是,那黄衣老人根本就像没见到他似的,依然自顾念道:“一恨天上星……难……摘……二恨海底月……难捞!三恨世间无……敌手!四恨……黄……泉……路……太……遥……”
  他语调凄苍,时断时续,尤其是念到最后一句,真像是生而无趣、求死不得似地,令人油然而生同情之心。
  李天忌终于惧意全消,趋前说道:“老公公,你是谁啊!”
  黄衣老人仰视洞顶,喃喃自语道:“我是谁?谁是我?唉!老夫满腔恨事,你就叫我‘恨公公’吧!”
  李天忌神色一怔,童心油然而生,笑道:“恨公公,你恨的这些事,根本就没有一点道理嘛!”
  黄衣老人双目倏亮!
  “小娃娃,我什么地方恨得没有道理?”
  李天忌似乎已忘厉害,笑道:“通通没有道理,天上之星,海中之月,你摘不到,捞不着,谁又摘得到捞得着呢?没有什么好恨的嘛!”
  黄衣老人闻言双目垂帘,喃喃说道:“对!我得不到,谁又能得到呢?更何况她还……”
  李天忌心下一愕:“恨公公,你说的她是谁啊?”
  黄衣老人睁开双目,摇头叹道:“你不要问了,算你有理,可是下面呢?”
  李天忌微微一笑:“你说你真是天下无敌吗?”
  黄衣老人双眼一亮:“娃娃!刚刚那只巨蟒之死,和那个偷花贼的下场,你难道没有见到吗?”
  李天忌双目连转,别有用心地笑道:“能杀死那怪蟒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啊!更何况那偷花贼的老头……”
  黄衣老人未等他把话说完,突然双目电射,哈哈大笑道:“娃娃!不相信你就看看……哈哈!”
  话声中一串震耳欲聋的狂笑爆起,顿时狂流激荡,山洞摇晃,潭水呼啸,直像是山崩地裂一般。
  李天忌虽服了一朵“恨海金花”,依然热血翻腾,头皮欲裂,双手掩耳不敢倾听。
  约莫盏茶时分,黄衣老人这才收笑说道:“娃娃!你信是不信?”
  李天忌惊魂乍定,当下心念一转,笑道:“天下无敌,也不过只有武功一项啊!”
  黄衣老人双目一亮,笑道:“医卜星相、三教九流、琴棋书画、文武两途,老夫自忖天下不作第二人想,武功一道,雕虫小技耳!”
  “我不相信!”
  “不信你娃娃就试试!”
  “你要是试输了怎么办?”
  “输了?输了我就随你娃娃吩咐!”
  李天忌大眼一眨,道:“恨公公,那我就要试试!”
  黄衣老人双目一亮:“娃娃慢来!”
  李天忌一愕:“恨公公,你不敢了?”
  黄衣老人露出一丝笑容,道:“娃娃!你要是输了又该怎办?”
  李天忌把心一横,道:“我要是输了,要杀要剐,随你好啦!”
  黄衣老人呵呵大笑道:“我杀你剐你作甚?只要……好!你先说说看怎么试法?”
  “我出个题目你答,答出来我输,答不出来你输,好吗?”
  “你出的题目自己可答得出来吗?”
  “当然答得出来!”
  李天忌脸色一整,说道:“恨公公!你可知道你自己生有几颗心?”
  黄衣老人哈哈一笑道:“娃娃!你是输定了,老夫虽然满腔恨事,但却与常人一样,只有一颗心……”
  李天忌未等他说完,立即双眉一挑道:“不对!”
  黄衣老人神色一愕,道:“怎么不对?”
  “两颗!”
  “胡说!”
  “不相信取出来看看!”
  “取出来?”
  “不敢取出来就认输!”
  黄衣老人先是一怔,继而大笑道:“娃娃!你……哈哈!老夫今天真遇到敌手了,你要老夫干什么?说吧!”
  李天忌脸色一正,翻身大拜三拜,这才沉声说道:“恨公公!忌儿血恨如山,求您老人家收我做徒弟吧!”
  黄衣老人神情一怔,突然仰面大笑道:“收你做徒弟?哈哈……”
  他狂笑声中须发乱飘,显得得意万分,顷刻笑声一敛,说道:“娃娃!你说刚刚若是我赢了,我打算要你干什么?”
  李天忌恭敬地答道:“我不知道!”
  黄衣老人又是一声大笑:“你不知道吗?娃娃!刚刚若是老夫赢了,我便要你拜我为师!”
  李天忌闻言大喜,忙唤一声:“师父在上,弟子李天忌参见!”
  黄衣老人哈哈大笑:“有你这样徒弟,老夫又解去一恨,好!你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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