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雷叱霆奔 烈焰千寻腾海起 云笼雾裹 金光百丈自天来
2024-07-27  作者:还珠楼主  来源:还珠楼主作品集  点击:

  众人想不到敌人竟如此厉害。一面强自防御,各运玄功支持;一面护持吕灵姑,以防不测。各自惊惶,想不出甚善策。火行者等见众人虽被神雷打得满空飞舞,却仍伤他们不得。又因天一真水是火的克星,时间一久,三阳神雷便会有损耗。情急愤怒之下,拼着多耗真元,将同门宫众选出四十九人,按照四九火宫躔度分列空中。一声号令,一起行法。各将舌尖咬破,化为血光,喷将出去。这一来,三阳神雷平增了若干火势。

  众人在火光中还未觉察,忽见数十团栲栳大的银光火射星流,夹在千万银星之中,分四面自空直下,挨近水云便天崩一般纷纷爆裂,声势比前越发猛烈;火光竟被打下去百余丈,几乎降落海面;知道厉害。如被打入海底,不特无量生灵遭殃,而且这千里以内海水齐成沸汤,敌人必定运用三阳真火使水火交济,增强威力,更难脱身。只得各自运用玄功,同驾遁光,冒着烈火迅雷往上升起。刚刚升到原处,又是数十团银光当空打下。

  陈嫣因见敌势太强,不以全力支持,决难禁受。心中焦急,把心一横,也拼着耗损元精行法。把左手中指咬破,待要施展最恶毒的法术抵御时,不料烈火围攻时久,又经这一次迅雷猛击,虽然真水有克火之功,未被侵入受伤,却是互有耗损,外层水云也无形中消耗了许多。

  众人身在火光以内,因见万雷齐发,始终被水云挡住,不曾攻进;情势又异常紧迫,一时疏忽,竟未顾及。等二次迅雷打到,火势愈甚,水势愈衰,一片连珠霹雳爆发过去,外层水云竟被震穿一洞。外面烈火拥着许多银星立即乘虚飞入,纷纷化为神雷灵焰,一齐炸裂,其力绝猛。第二层法宝、飞剑结成的光罩,也被震荡开一个裂隙。雷火相继攻入,又复爆发,来势神速。

  陈嫣行法未及施为,又值被击下降,情势危急异常。如非内里还有一层水云笼罩,众人虽有法力,也是骤手不及,非受重伤不可。幸而五行有救。陈嫣手正持着玉瓶向外发放,见状大惊,不顾行法伤人,忙即缩回左手,慌不迭将手中玉瓶向外连甩,将瓶中所剩约有少半天一真水齐化祥氛,飞射出去;同时众人忙自运用玄功,将二层宝光加紧连合,以防再有空隙,石玉珠见事危急,又把五丁神斧先伸向前抵御,才未被雷火继续飞进。

  那先飞进来的雷火吃了五丁神斧一撩,又吃瓶中飞出的水云一裹,全数消灭,才保无事。但是外层水云已为迅雷震散,化为片片祥氛,飞舞在火海之中。内外隔断,空自可惜,不敢妄自收回。中层飞剑、法宝强弱不等,有的禁不住烈火迅雷烧击,已经毁损,既是可惜,如再被敌人攻入,更难抵御。内层水云虽比前厚密得多,但瓶中真水已然用尽,后难为继。暂或无害,久则可虑。何况神雷威力比前更大,久了也是难当。

  说时迟,那时快!就这匆迫抵御,手忙脚乱之间,火行者等宫众见敌人身外水云已破,俱都大喜,益发施展全力下击。众人正在鼓勇上升,还未升到原处,第三迅雷又复打下。这次竟比前两次还要猛烈。那遁光外的千寻烈火也加长了狂焰,由红色转成白色。发出震天价怒啸,与万千霹雳之声相应,焰光如潮,轧挤上来。

  众人见雷火之势一次胜似一次,眼看数十团银光夹着银星晃眼临头,如照此无数大小迅雷更番连击,每次加重加强,如何能敌?方觉要糟,就在这危机密布,一发千钧,满天雷火就快打到之际,猛瞥见一片金光由逃路那一面疾逾电掣,横海飞来。映得眼前奇亮,满空红白光焰齐耀金霞,正挡在众人遁光之上。当空大小神雷也恰在此时打到。

  双方势子都急,真个不差一瞬,好像众人便要被打中。不料那神雷打在金光之上,立即爆发。万雷怒裂,声势自然较前更猛。那金光竟连动也未动,晃眼展布越广。金光之下,一片祥光,拥护着一个貌相英俊童子,赤足短衣;臂插一柄玉钩,腰系宝囊,光华闪闪外映;通体细白健壮,美如冠玉。一手指定头上金光,一手持着一件法宝,正在向空施为。

  众人见状,料知来了救星,不由精神大振。忙即定眼看时,石玉珠认出那短衣赤足小童,正是日前曾往香兰渚求宝,峨眉派掌教妙一真人齐漱溟历劫多生的爱子,武夷山神僧寒月的爱徒小神僧李洪。心想:“三阳神雷何等厉害!他竟能举重若轻,一到便即止住。小小年纪,想不到有如此高深法力。”忙和众人说了。休说那裘元夫妇,连陈、石、展、王、冷、桑六人,也都自愧弗如。

  众人念头刚转,李洪扬手处,突发出一股黑气。先只有尺许粗细,激如涌泉,渐上渐大。直上数十丈,金光突然开裂出一个亩许大洞,那黑气便直穿上去。一会儿中断,上半全由洞中穿出,金光重又合拢。这时上面三阳神雷仍是密如贯珠,震天撼地,打个不休。下面还有千寻烈火和一些残余的雷火灵焰,俱吃金光上下隔断。

  李洪重又将手中金钵往外一扬,黑气二次由内飞出,由小而大,笔也似直飞入烈火之中,约有一二十丈长短。停住以后,便如神龙吸水,巨吻鲸吞,四外烈火如万壑奔流,齐往黑气中卷进。眼看海面上浮空千寻烈火由盛而衰,由密而薄,约有盏茶光景,全被吸尽。那一股黑气吞完烈火,突往金钵中投去,一晃不见。

  李洪随向众人含笑飞来,高声说道:“没有事了,老藏在里面做甚?还不快些出来。”众人忙收遁光上前,互相通名叙见。众人谢了相助之德,并问怎得来此,是否有人请托。

  李洪笑道:“说来话长。大家说我年轻,也不想他们初学道时年纪是大是小。谁来请我?我自奉家师之命许我下山行道,前往峨眉省亲回来,正觉闲得难受,无心中听人说起诸位道友的事。忽然想起四年前我乘家师出门访友,闻说金蝉、石生两兄在括苍山诛一怪物,偷偷赶往凑热闹。到后一看,怪物已然伏诛,金、石二兄同了甄、易四兄也早回去。

  “我见山景甚好,玩了半日。刚要起身回去,遇见两个装束奇特的少年。欺我年轻,言语失和,动起手来,被我行法困住,说了他们几句。内中一人忽说大话,说他是离朱宫中侍者,奉命出来采药,忘带法宝,所以为我所败。如有胆子,日后敢往磨球岛一行,便叫我知道厉害。

  “我气不过,答说现时师父不准我远去海外,你们如不服气,不妨约了你的师父、同门,去至武夷山绝顶寻我也是一样。再不四五年后,我如奉命下山,必去磨球岛寻你们见个高下。说完,将他放掉。

  “可恨这厮真不要脸,假装和我说话,冷不防放出火箭暗算。我贴身穿有家母所赐仙衣,虽没受伤,我在括苍山中捉到,想带回武夷驯养的一只双头怪兽,却被火烧死。我气急想追,已被他就势同驾火遁逃走。这一斗法耽搁,我回山时恰巧师父比我先到了一步。怪我不该私自离山,几乎受责。我本想告知师父的,因此一来,也没敢说。心想这厮行时那等恼怒,日后定往武夷寻我。一直等了四五年,也未见来。

  “后去峨眉,遇见金蝉哥哥,说那双头怪兽名叫连乔,乃是神物。养大了来,能够喷云吐雾,千年难得一遇。无故被这厮烧死,真个可惜已极。气得我当时便想寻去。金、石二兄又对我说,那厮师父和家父相识,他岛上三阳真火虽然厉害,但也有法宝可以抵御。并将那几件法宝的名称妙用,和主人是谁,都对我说了。

  “我一想真火厉害,他们人多,他师父和家父各位师长相识,我一人前往尚可装作不知,其势不能约请帮手。只好记在心里。这次听人一说,把前念勾起。难得少阳神君又不在家,正好前往。看在他师父份上,也不杀伤他们,只助你们取那潭中灵药,就便践约,使他们见识见识。

  “我主意打定,因那法宝有一件在宁一子师伯那里,他平时很喜欢我,以为可以借到。等到香兰渚一说,两位世姊作梗,没有借成。我一赌气,又去寻找别人。谁知不是人不在家,便是视而不见,只借到一件防御雷火之宝,破那真火仍是不行。

  “我到处飞驰,连跑了好些天,算计没有多日你们便来。方想不问三七二十一,就凭师父所传法宝、自身法力和这柄断玉钩来此硬碰;就算真火破不掉,好歹也可大闹一场;不料又将路走错,误经西极山玄姥岭,遇见不少西极教下的徒党,将我阻住。因我误越玄姥岭圣地,他们本来立意为难。当地设有禁制,已将发动。我见说理不行,不由有气,想要动手。在这双方就要动手之际,忽听峰腰之上远远传来异声,跟着一片墨云自空飞堕,落下一个老人,自称是他教中第二长老,一声怪叫,那些教徒便即停手。

  “那老人穿着一件前短后长的白衣,非僧非道,十分怪样。须发纠结,恰似披了一头长短不等的白麻绳;当顶一大圈却是秃的。身高面红,阔鼻扁平。两条浓眉之下眯缝着一双满布皱纹的眼睛,蓝光炯炯。见面便说还有一个长老在崖凹里,想要见我。因正修炼,不能行动。我如允往相见,于我此行大有助力,并还帮了他们的大忙。

  “我见他虽似旁门中人,颇有道气,说话也颇和婉。尤其是开口便知我的来历,觉着有点意思。反正不争这一会儿工夫,我也不怕他们闹甚鬼,答应随他去见。他便向众教徒说了几句,说的是他们的土话,我一句也未听懂。但见那些教徒先被老人喝住,不令动手,好些还在愤愤,多是敢怒而不敢言之状。及听老人一说,齐声欢啸,朝我拜倒。有两个竟走近前来,伏在脚前,亲我的脚,眼中流出泪来。好似感激涕零、喜出望外神气。跟着,把路让开。

  “老人引我飞上峰腰落下,走进一个两边危崖交覆,黑森森不见天日的峡谷中去,尽头处是一个崖窝,中有一条洞径。老人到此神态立改恭敬,一言不发,问他只低声笑答到后自知。循着洞径绕走了九个转折,路都向上,越走越高。估量快达峰顶,对面忽现一个大洞。老人请我暂候,他先走了进去。一会儿他走出来,引我入内。一看,当中有一座方丈大小莲台,台上盘坐一个老人。千百莲瓣俱是精钢所制,锋利异常。当中另有百十根花须,钢刺一般。台上长老想是坐关苦行多年,衣服俱已粉碎,仅剩一些丝缕绾在身上。通体赤露,坐在莲峰之上,座下花须梗由肉里透穿向上,直似坐在许多刀上。

  “我未进以前,闻有风雷之声。这时虽已止住,离身三丈以外仍是黑风滚滚,连同无数碧绿雷电四面旋转飞舞,明灭不停。虽不似这三阳神火猛烈,别有一种阴森惨厉景象,令人见了心情不安。那长老当初想也身材高大,皮肉洁白,只因坐关年久,日受风雷刀兵诸般苦难,成了一具仅具形体的枯僧,挺坐在台上。身已灰黑,又干又瘦。老人向长老莲台跪倒,用土音说了几句话,台上老人鬼叫似一声长叹,回答了几句,将眼睁开,洞本阴暗,那两眼中蓝光竟如电一般亮,远射丈许。

  “那老人随令我回看,只见对着莲台来路的洞门之上有一石镜,忽现圆光。石镜先把我此行经过一一全现出来。最后现出西极山玄姥岭绝顶,顶中心有一个圆潭,潭水时涨时落。涨时上齐地面,落时潭便成了无底深坑。随又现出我飞来,原为长途飞久,看见高山景物,落下观看,误入禁制之中。潭水也正上涨,一时满山红、黑、白三色烟光四起,夹着千万刀箭,百丈烈火,潮涌而来,吃我施展佛法和断玉钩将禁法破去。我刚要飞走,便听峰下众声喧哗,瞥见多人朝上怒叫。我因觉奇怪,意欲查问是何缘故,一落地便吃众人围住,喧吵不休。内有十几个更先飞起空中,防我逃走。我正发怒,要想动手,那个老人连先飞起的人一同飞下,圆光便自隐去。

  “我问是何故?前老人道:‘绝顶灵潭名为玄阴凹,乃我西极圣地,庚金元精生化癸水,实源于此。当大荒开辟之先,五方五行互为生化,只是相生而不相克。全宇宙内元气混茫,浑然一团。经过若干万年,天地始定,五行也各有位次。壬癸之水因由庚金生化,源头未绝,滔滔不竭,遂有洪水之患。自大禹出承帝命治水,疏导江河,历时九年。最后玄阴水姥为禹所追,逃往西方,欲与庚金之神合力,金、水相生,增厚威力,使宇宙复归混沌。禹率治水诸神为探本穷源,来我西极,查知弊害。以毅力虔心,极大智慧,精研极思。仰参造化,上穷原始两仪化生之源,因悟五行相生亦可转而相克。便命五相、六丁、九宫诸神,以无边神力,重正五行之位,使各相生克牵制,遵依天象经纬,永顺南北四时之序。玄阴水姥也被擒制复位,水土因以平治。’

  “‘这时水姥勾引庚金所生真水精英尚有不少,如令挟以归位,此方诸域必致泛滥;如以戊土克制,又要多出一片大海。本来宇宙之内水多于陆,沧海桑田,本随人物繁庶逐渐缩小。两相比时,直到水小于陆,不敷人用,茫茫大地均为人与生物占满,重又混沌,转为洪荒。水陆两地大小,开辟之始已有定数,增减不得。再增一片海域,无异使千万年后生灵早遭若干年的浩劫。禹心仁爱,自不肯为,只得将真水禁制在这西极地轴之中,截断庚金水源,与绝顶相通。每年起落三百六十五次,使其随着日月光照,化为云雾,逐渐消耗。这样每起落一次所耗虽是无多,但是历时已数千年,去今百年以前水便消耗殆尽,只存百之一二。下余一二分乃金水真精所萃,再过数千年也难消灭,神妙威力却是不可思议。尤其这近数百年来,有一仇敌近在肘腋,时防侵害,如得此水之助,便可无害。’

  “‘本教历代长老俱想收来,永为镇山之宝。无如事情太难,神禹禁制已是难破,又具有灵性,威力至大。虽只原量百之一二,休说还要化生,便是原样放将开来,也足淹没西极而有余。何况此时之水又非昔比,与凡水大不相同,所到之处万物皆要毁灭。一旦收不好,为祸至烈,踌躇多年未决。’

  “‘嗣有本教中一位长老誓发宏愿,以苦行毅力收炼此水,择吉告天。当初神禹封禁圣潭时,曾在此洞行法九日,一切禁制枢纽全在洞内。洞与圣潭遥遥相对,已然封闭数千年,外观与山石一体,毫无孔窍。那位长老费尽心力,测出门户,攻山开石,将它打通,入内坐关。用本教至高至上法力,每日默运玄功,详参五行先后天生克秘奥,凝炼潭中真水。’

  “‘因洞中禁制与圣潭相接,彼此应合,长老备受金刀、风雷之苦。历时百年,仗着本教法力,居然悟出金、水相生妙谛,潭中真水也被逐渐凝炼。无奈潭口封禁,五行相生神妙莫测,不能取出真水。稍一冒失行事,洞中禁制立即发动。金刀、风雷均可抵御禁受,唯独莲台下面烈火厉害无比,任是多高法力,身处其中,也被炼成灰烬。为此不敢轻率从事。一篑之功,长老自不愿就此罢休,只在洞中苦熬。忍受金刀、风雷之外,复有诸般魔扰,这多年来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奇险。一直熬到如今,苦无良策。’

  “‘前数年,屡于诸般苦厄之中虔心推算,得知此事必须假手外人之手始得成功。并于心镜中现出那人形相踪迹。神禹禁制只在圣坛上下,自从长老坐关行法,恐有仇敌乘机扰害,全岭之上埋伏密布。外人如有触犯,除非真个不知禁忌,说出理来,本教中人立以仇敌相待。可是此峰偏居西极,远隔辽海,凡人足迹万不能至,高明修道之士又不会不有耳闻,自来无人经过。适才道友不知底细,误越禁地,又将上设埋伏破去,好些教下弟子自然不肯甘休。尚幸发觉得早,洞中长老闻得他们喧哗,忙运法眼神光,看出来人竟是心镜中所现之人,这才出声喝住,命引进来相见……’

  “老人说完前事,又把我领至莲台前面,指说道:‘这座莲台便是神禹所留。这里和圣潭两处埋伏,俱都发源于此。我们现已悟出内中奥妙,并非不能破它,不过禁制神奇变化,有无穷厉害。莲台一破,这三百六十五把金刀所化花须、花瓣立化纯阳真火。非特台上长老有身化劫灰、形销神灭之虞,地火也必被它勾动,使全山化为火海,与潭中真水交相为害。彼此遥遥牵引,息息相关,此后更无收它之法。必须有一人持着一件不受五行克制之宝,先将两处禁制隔断,减去纯阳真火之力。等台上人将禁法破去,只剩真火包围,这圣潭禁制已失灵效,再施法力将真水引来,灭去真火,方可收此真水,永镇西极。’

  “他又说这类法宝最是难得,想不到我倒持有两件:一件是天蒙老禅师所赐,由晓月禅师手中取来的前古至宝断玉钩;一件便是我现在用来隔断敌人神火迅雷的佛门至宝小诸天香云宝盖。为此请我助他们成此大业。

  “我听他说真水能灭真火,触动此行心事,便问这玄阴真水能灭少阳神君所炼真火不能,成功以后能否由我借用。他听出我的心意,越发高兴。答说他所说左近敌人,便指离朱宫而言。本来少阳神君不爱惹事,多少年来彼此相安,两不侵犯。只是他们门下徒众近来甚是骄横,明明乃师曾经有令,说西极教禁忌颇多,如往中土,可由海上飞行,他们阳奉阴违。如是借路也罢,有时遇上教徒,偏还要故意欺凌,或是说上些难听的话,如非教中长老迭有严令,不是真犯本教大禁不许计较,双方早已成了不解之仇。

  “老人又说事情虽小,一则令人可愤,二则本教库中藏珍甚多,难保不是心存叵测,故意挑衅。履霜之渐,不可不防。此次急于取得真水,一半也是为了防他们。得手以后,本心只想使宫中徒众看个颜色。无如双方未真破脸,教徒轻易从不出山;就出山,也不会由磨球岛经过;况且本教中人志在清修,虽想稍为儆戒,却不愿把事闹太大。难得假手于我,使知畏惧,以后不再来此惹厌。正是一举两得。

  “老人随又说起磨球岛本是前古南方丙火支脉,自从天地五行定位以后,便被隔断在此。岛中地底有一火穴,藏火至多。自从少阳神君来岛修道,加以祭炼,平增了无限威力,与寻常地火大不相同。因它会合三阳乾焰而成,除所炼诸般法宝外,丙火精英已被炼成形体,通灵变化,神妙无穷。虽然天一真水能制,但是为数太多,所耗可惜。便这玄阴真水是它克星,要想全数消灭,也须耗去若干水力,费上好些时日,才能兴许成功。如使畏服败退,却是容易。那收去真水的乃教中一件镇山至宝,取携也极方便。只要我助他们成功,必传我用水之法。以后随时相借,无不如命。

  “此举自然合我心意,便答应由他调遣。他先引我由莲台后面通过,经后洞门去至潭边,当时就要发动。因闻我会金刚禅法,越发喜出望外。说是这样可省去好些危险,请我面潭行法打坐。候到子正,洞中起了异声,发出先约定的暗令。一时潭上下禁制相次发动,金刀、风雷、烈砂、黄火,还有东方乙木之气,夹着万千根巨木,相互变幻生化,夹攻上来。吃我先用香云宝盖将它们罩住隔断,再将断玉钩放出,施展师传法力,破那诸般禁制。仗着法宝灵效,佛家法力神妙,五行风雷之劫经了一日一夜,才得毕事。

  “事前那长老再三叮嘱,不可心慌畏缩,时至自解,决可无碍;千万耐心守候,必不误我磨球岛之行;实则所说并不十分可靠。风雷一起,老人假托行法,先自隐去,一直未见。我料他胆怯,不敢在场。因已答应在先,也就听之。专心耐守,与风雷五行苦斗。终于被我一一破去,他才出现。

  “这次相见,他比前还要钦敬,并还向我告罪。他说神禹禁制厉害已极,虽早参悟出破法取水应在我的身上,又带有两件克制之宝;但是我年纪太轻,并非修道人元婴炼成,只是根骨甚佳,从小入道,能否胜重任,实无把握。偏生此水已然通灵,再迟不取,约有年余,便要变化成形,震破潭中禁制,由地肺中遁去。非收服不可,但事太行险,不得不加,慎重,少存私心。

  “他并说台上坐关的名叫宗多拿,乃他西极教中第三代长老首座祖师,为了些事已迟数百年功果。破法时稍一不慎,便会形神皆丧。此人关系他全教盛衰存亡,最受全教门人尊崇爱戴。他乃宗多拿第五弟子,名叫基凡都,正当值年,责任重大,不得不留一退步。后虽知我有佛门禅功,心终不能全放。一面请我依言行事,一面去至洞中,用他教中最狠毒的法术为师护法。一面暗令教下门人全数逃往离此七百里金云山绝顶暂避,以防波及。准备我到时一个支持不住,洞中真火未起以前,他便刺破心血行法,代师应那坐关以前所发恶誓,护住乃师遁去。

  “基凡都又说我有二宝护身,虽不致死,困厄受伤或者不免,他却不暇顾及。想不到我竟有如此定力,不特自身无甚伤害,因我除用法宝隔断禁制外,并能以佛家法力和坚忍勇毅战胜诸厄,将所有风雷五行禁制一一阻住破去,洞中竟未受到一毫呼应,减去不少力量。经乃师行法,破去十之八九,现时只剩最后一层烈火还未发动。只等引真水入洞,立可大功告成。

  “基凡都说完,自往潭边行法。咬破舌尖,喷出一片血光,飞入潭中。跟着左手一扬一招。自从禁法破后,潭中真水已然暴落,怒吼如雷,不再上涨,望去深不可测。忽化一股黑气,随手飞起,基凡都拉了我回头便跑。那黑云紧随在后,同由后洞飞入。一看台上坐的宗多拿,全身皆被莲瓣所化金刀刺穿,神气似颇苦痛,手中捧着一个金钵盂。见我二人引了黑气飞到,面上立现喜容。口诵梵咒,将手一指金盂,盂口突然大张;由内中飞出一圈五色光华,迎着黑气吞去。基凡都忙拉我往侧闪开。

  “那黑气先还急往回缩,意似抗退。宗多拿早已防到,右手一扬,五指上各放出一道长约十丈的浅碧光华,如抓活东西一样,将黑气抓住。同时盂口所喷宝光宛若鲸吻大开,已然卷上前去,紧紧吸住。黑气这才就范,不再挣扎,长蛇归洞一般,直往盂口内投入,势急如箭。约有刻许工夫,方才收完。

  “宗多拿本意已然受了百余年苦难,不争这片刻工夫,拼多熬受一点苦痛,想将玄阴真水先行收入盂内,然后破去金刀,离台而起。等莲台烈火发动,再将真水放出,消灭烈火。以免神禹禁制秘奥尚有未尽之处不曾参透,万一发生意外。主意虽然稳妥,比那上来便引水灭火,少却好些危险艰难,要强得多。谁知神禹禁制一层层互为倚伏,玄机隐微,神妙莫能尽测。宗多拿虽然法力高深,受尽诸般苦厄,费了百余年心力参悟,但智者千虑,依然有失。

  “宗多拿以为大功业已告成,潭中禁制已破,这等谨慎从事,决可无害。却没料到神禹昔年为防数千年后禁制逐渐失效,真水年久通灵,骤然化去,发动洪水,为祸生灵,最后还有一层极厉害的禁制。真水受禁制牵引,紧随在后。如欲强行挣脱,飞到空中,便发动出万千迅雷,使真水爆散,化成片片水云,分往宇内远近干旱之区,化作骤雨飞降。这样,真水仍还本来。虽仍不免添出许多湖沼、河流,使桑田复归沧海,灾害毕竟减轻得多。因有这层禁制,法破以后,水不上行。及经基凡都强自行法引水上来,那金水化合的无数玄阴水雷,却伏在真水之后。

  “这层禁制深藏地底三千六百丈以下,中有真水隔断,事前不知底细,难于推算。又以功成九仞,一切顺手由心,宗多拿全神贯注在收复真水上面,没用他教中心镜神光查看,一时疏忽,几成大错!当那真水快要收完之际,忽听洞外迅雷纷纷爆发,山崩地撼。心刚一惊,万雷齐鸣声中,后洞门首先崩塌了一大片。随见万点金星骤雨一般卷进,雷声密如贯珠。后面黑气吃迅雷一炸,化为百丈水云,急驰而来。这时危机瞬息,晃眼便往金盂中投去,声势之猛,从来未见。宗多拿机警,一听洞外雷声,情知有异。忙运法眼一看,大吃一惊。赶紧行法,将余气截断。同时我见形势不妙,赶紧放出香云宝盖。总算侥幸,挡在前面,未被侵入。

  “这时,休说那金水化合的神雷厉害无比,便那被神雷击散的玄阴癸水精气所化的水云,也是神妙非常。斗大一团水云,一经展布,便化洪流,使数十里以内陆地化为湖沼。制止稍缓,便要怀山襄陵,发生洪水之灾,使四极全土化为大海。而台上金刀之禁,又被勾动,将化烈焰,也是刻不容缓。尚幸后面神雷被香云宝盖隔断,不能与玄阴真水联合呼应,失却妙用,不再爆发助长,缓了水云上升之势。

  “宗多拿师徒法力颇高,那玄阴真水恰已收入盂内,又有香云宝盖挡在前面,不致再有他虑。一个赶紧在台上行法,刚把金刀之禁破去,离台欲起,四外烈火便已爆发,围拥上来。他将金盂一指,适才所收黑气便由内飞出,将火四外围住。同时行法,以防另生循环五行变化。

  “那火威力特异,与道家寻常所炼真火不同,真水罩在上面并不就灭。好似数十丈赤红色烈焰,拥着一朵十丈金莲,上面又蒙着一层厚而透明的墨晶。内里精光万道,外层云烟蒙蒙,流走如织,互相映射,幻出无边异彩。约有半个时辰,那火才由盛而衰,逐渐熄灭。另一个见神雷被我制住,也忙由前洞飞出,绕到洞后。因那水云已为那神雷击散,急切间难于复原,使用他教中禁法,将所化水云一齐驱往圣潭之内。又将业已化水的驱向高空,化为零雨四散。

  “总算下手得快,只似山洪暴发,将全山冲洗一遍,千里左右降了一场骤雨,没有惹出别的乱子。就是这样,也只是勉强大功告成。因为应变仓促,只当真水一出火便熄灭,没想到那火有如此威力。宗多拿破去金刀,离台飞起时,稍微疏忽,左脚几被吸住,仍受了伤。

  “事完之后,师徒二人极口向我称谢。俱说他们得道多年,于三教以外别树一帜,自信法力甚高,不落人后,今日方见佛家威力。和我订交,再四留住一日,等他伤愈再走。并将金盂真水借我,传授用法。我想借那真水一用,只得应诺,当下随他去至山后一座大石洞内。路上闻得钟声连响,等在山后连望,教下门徒纷纷归来,齐在雨中向洞遥拜,洞门外也有不少教徒侍立礼拜,将我们迎进洞去。

  “到了洞中,宗多拿说真水灵异,新收到手,用时如若无力禁制,能发而不能收,立惹出洪水之灾。便他师徒二人深知此水奥妙,又在洞中遥为祭炼,心灵相通,也须再经一番施为,始能随意运用,收发由心。随令我和基凡都左右侍立,他自居中,行法祭炼,就便传我用法。未了,又令我如法试验了一次。

  “我问那未爆发的神雷尚多,我收回香云宝盖时如被消灭,当时应有迹象,为何不见?基凡都答说,那神雷日后用处甚大,已被他收回。不过暂难使用,异日我若相须,可自来取,当以十雷相赠。

  “我因日期将到,知他教中心镜之法能够前知,请其行法查看。他说此法最耗人的元神,轻易不用,特地为我勉为其难。神光一现,看出诸位道友已被敌人追逐,身后万丈火云潮涌而来。他说逃人有天一真水护身,只惜太少,暂时决可无害,来援正是时候。又教我到此如何施为,方始辞别,我便带了金盂赶来。现时敌人已落下风,我们定胜无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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