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电击霆奔 仙兵穿石岸 烟笼雾约 神物吸金船
2024-07-27  作者:还珠楼主  来源:还珠楼主作品集  点击:

  话说适间种种声光彩色,宛如石火电光,一瞥即逝。石室幽静,悄无声息,只觉地底雷声未息。灵姑、彩蓉好生惊赞。见谭萧点头微笑,似有会心,便问:“佛力怎如此奥妙?”谭萧道:“这时且不去说它。灵姑还有一事未了,且同至室中再谈吧。”当下同到二女修道室内。灵姑所得玉兔尚负背上,二女俱早看见,因晤时匆匆,忙于取宝脱险,无暇说及。入室之后,灵姑便将它取下,随手放在旁边玉石案上。

  谭萧笑指道:“日前欧阳贤妹来此传郑仙师之命,说昔年神僧来本洞除妖时,有一妖狐道行较高,积恶也重,早将元神遁入地底,以神僧法力,本不难将它诛戮。一则因那妖狐自知无幸,再三哀求,以后誓改前非,不似其余妖狐凶顽苦斗;二则天狐仙去之时,曾将所炼两件异宝、一小盒奇香封藏前殿宝座之下,原意后辈狐妖如能承继它的光荣,便以此宝赐予,如其不能,便等数百年后有缘人来自取。神僧明知妖狐不易改恶从善,依然慈悲,网开一面。计算禁闭期终,妖狐雷劫也到,那时如已悔罪从善,以它地底多年苦修之力,便可避开雷劫逃走;只要恶念一动,就在妖狐元神破土上升、禁法失效之际,另生一种隐形妙用,将西首一棵古松全部隐去。同时那有缘人也在此时来到树后潜藏。

  “妖狐昔年便知东首松下藏有千年茯苓,本心想等茯苓成了气候,变化物形,能离山出游之际,再行生擒服食。忽被神僧禁制,在地底潜修多年,断定年深岁久,茯苓早已形神俱全,比起当年灵效更大,如何肯舍。所以才得脱困,便冒天雷之险,前往松下发掘。

  “那茯苓也是岁久通灵,知道劫难将至,意欲移向别处避祸。始而想顺地脉迁徙,偏生此洞周围均经佛法禁闭,除它元神所化白兔,可以由松根之下出入外,要想穿土石游行地底,万难办到。眼看时机迫切,无计可施,只得跑往桃林一带到处发掘,打算觅妥安根之处。同时昼夜苦攻,准备将它原来安根之处的石上稍为攻穿,只要根须稍沾佛法禁制以外的土脉,便可立即遁去。

  “谁知后洞桃林一带,又经郑仙师法力禁制,浮土只有尺许,以下便坚如金铁,它一个草木之灵,怎能掘动分毫,掘遍全林,终无效用。恰又被灵妹撞见,起意擒捉,累得越发担惊害怕。终于挨到今夜,又被灵妹追到生根之所,忽然惊觉应劫期至,万般无奈,只得拼舍原身,逃入附近土内躲避。

  “妖狐不知它已事先逃匿,见古松繁茂,灵气隐现,料知灵物未被人发掘了去。自恃妖法厉害,一面抵御空中雷火,一面行使妖法裂开石地,将它原身取出一看,灵物元神已逃,而自己的真元又受了雷的震动,消耗不少,得不偿失。妖狐心仍不死,正在妄想用那极恶毒的妖法,将灵物元神所化白兔捉住,生嚼下去,再用全力冲破雷火逃走。不料利令智昏,不曾细想原有二古松,怎会少了一棵?上空雷火又烈,一时粗心大意,全神防御上面,致被灵姑出其不意,用飞刀将它杀死,加上天雷猛击,枉自辛苦数百年,仍然难逃恶报。

  “郑仙师恐灵妹初入妖宫,不知就里,万一失了机宜,命我姊妹到时往前洞接应。刚到前殿,便见一只白兔潜随灵妹身后,不时谛听洞外,神态甚是惶急。又见灵妹身背茯苓,知是它的本体。此物机警非常,如因受惊逃窜出去,恰值佛法发动,将它隔断,进退两断,势必同化劫灰,岂不可惜?为此不顾说话,先用禁法断了它归路,才与贤妹相见。果然此物机智神速,下手稍慢,便被逃去。始而还在殿上东藏西躲,我也不去睬它。后来洞外雷声渐起,它知出更无幸,又见我未下手捉它,方始暗中尾随我们,一到后洞,便即觅地藏起。此物秉天地之灵气与千年老松树精英而生,岁久通灵。成形以后,多化兔形出游,又名茯兔。修道人得此服食,益气轻身,延年益寿,比起肉芝、首乌之类,功效差不了多少。灵妹今日连得二宝及仙师所需奇香,又得此旷世难逢之物,仙缘可谓深厚已极。

  “今日之事,郑仙师早知前后因果。并已传谕不必归报,得了尽可就地服食,免被入土遁走。便它涉险尾随来此,也是一心盼着灵妹少时将它解放,只一沾土,便可化形连身遁去。却不知神僧佛法二次发动,前洞已然隔断,无路可逃;后洞休说早有仙法禁制,地穿不进,便我姊妹在此,它也逃走不了。灵姑如欲现在服食,可将它原身交我,立时可令元神复体。如法服用,足可抵我二三百年苦炼之功呢。”

  灵姑先闻白兔随来,心甚欢喜。听完,忽一转念,问道:“姊姊说得此物如此灵效,但不知可能和峨眉芝仙一样,可以起死回生么?”谭萧道:“灵妹用心,我已深知。此物比起肉芝、首乌,已然稍逊。那峨眉芝仙,因舍身救人,减免峨眉两辈许多门下灾劫,因此备得教祖和众仙爱护培成。尤其神驼乙真人与凌真人夫妇怜爱提携,无所不至。它又向道虔诚,修为勤苦。如今已成仙体,法术道力不在我辈以下。更善变化,不可端倪。所以它那芝血,能得一滴,便可生死骨肉,力敌造化,岂是此物所能比拟?老伯劫难一满,必能回生,此时别无他策。灵药难得,仙缘不再,还以自服为是。”

  灵姑闻言,慨然答道:“既是恩师知道,不需此物孝敬,那我也决不吃它的了。”

  彩蓉惊问何故。灵姑答道:“千年灵物,苦修不易。难得白兔未为妖物所伤,正好学峨眉诸道友不伤芝仙的样,禀明师父,将它移植庵中,加意培养,助它成道,岂非一桩好事?至于我自己,只要奋志前修,终有精进之日,何苦伤一无辜生命,借草木之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请姊姊传我禁法,将它招来,以免疑惧不前;或是移植之后,又复逃走,致为妖邪所害。”

  谭萧闻言,笑道:“灵妹如此存心,异日哪能不成仙业?你这几句话就是禁法,还用我传做甚?你当草木之灵就不知善恶么?它如不是因你得到它原身以后,看出你的心意,要了命它也不敢尾随而来。不过初脱大劫,已成惊弓之鸟,又经我行法禁制,断了逃路,心里害怕,不敢出见罢了。你既决定不再伤它,我又不再劝你服食,便不寻它,也自会走进来的。”

  话言未了,果见连日所追那只白兔在室外探头,做出战战兢兢欲前又却神气。灵姑见状,越发怜爱,恐它害怕,也不起身追捉,只温言招手道:“兔儿,你受惊了吧?我不会伤你的,快到这里来。少时随我,连你原根,移到我仙师庵里去,不比在野地里常要受那妖邪恶人欺侮侵害好得多么?”

  那兔闻言,眼中含泪,望着灵姑跪下,将头连点。然后半跪半爬,望望灵姑,又望望二女,逡巡走入,仍是非常害怕神气。谭萧佯怒道:“灵妹,它既害怕,我们不必勉强。待我开洞上去,你仍送它回转老巢,各自回庵,不去管它,任凭别的妖邪嚼吃了吧。”话未说完,白兔好似信以为真,立即去了惊惧之态,只一跃,便到了灵姑膝上,紧贴怀中,目视灵姑,甚是依恋。引得三女俱都哈哈大笑。

  谭萧道:“此物真个狡猾,话已听明,万分心领,为想得人怜爱,偏生有许多做作。天已不早,至迟三日,郑仙师必回,尚有客到此同办元江取宝之事,灵妹请回吧。大约愚姊妹不久也要出头了。”

  灵姑抚摸白兔,觉它身上温润如玉,遍体清香,灵慧异常,心正欢喜,闻言想起庵中无人,出来时久,忙即起身告辞。又问元江取宝之事和所得宝物名称。谭萧道:“元江取宝,此为二次,我也不得其详。你今夜所得的宝盒中所贮异香,大有效用,务须谨慎。上面天已微明,说来话长,仙师回庵自会详言一切。元江事完,再请枉驾一谈便了。”

  随说,一同起身,施展法术。灵姑已能飞行自如,无须再由坠石升降,坠石下只十丈,上面略现裂口,便即向二女作别。手抱白兔,飞身直上。看着坠石填入缺口,地皮还原,方始回转,暂时先将茯苓原根择地埋好。做完早课,取出宝物看了一阵。因白兔不吃东西,有心想把师父丹药给它吃一点,又恐师父怪责,只得罢了。

  白兔自到庵中,越发驯善,安伺在灵姑身侧,片刻不离。尤其善解人意,灵慧无比。灵姑自是欢喜。方觉它不会出声叫唤,有点美中不足,忽听室外天空中似有破空飞行之声,由远而近,快达庵上。连忙赶出庵外看时,由西北空中飞来好几道剑光,晃眼落地,现出六男两女。

  灵姑看出来人俱是正派门下,忙迎上去。互相通名叙礼之后,才知那两个道装少女,一是白发龙女崔五姑侄曾孙女凌云凤,一是汉阳白龙庵素因大师门下戴湘英。那六个男的,一是白水真人刘泉,一是七星真人赵光斗,一是陆地金龙魏青,一是凌云凤未婚夫俞允中,俱是云南雪山青螺峪怪叫化穷神凌浑的门下;下余二人,一名烟中神鹗赵心源,一名小孟尝陶钧,乃青城派教祖矮叟朱梅门下,又是穷神凌真人记名弟子,更是自己未来同门师兄。多半闻名已久,初次相见,当即迎进庵去。

  众人落座,灵姑敬了清泉山果。凌云凤先略说来意,都是为了二次元江取宝而来。除这一行八人,因在途中巧遇,合力办了一桩大善举,早一天赶到外,后面还有峨眉掌教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齐漱溟派来的三英二云中的严人英、李英琼、周轻云和齐金蝉、石生、朱文、申若兰、秦寒萼,也是八人。并闻武当派半边老尼得知郑颠仙由岷山白犀潭韩仙子那里借来金蛛,二次元江取宝,自己不好意思出面,暗令门下照胆碧张锦雯、姑射仙林绿华、摩云翼孔凌霄、缥缈儿石明珠、女昆仑石玉珠、女方朔苏曼、紫玉萧韦云和等七姊妹,借口说观光,实则志在分润。

  至于已得颠仙心许,如衡山白雀洞金姥姥罗紫烟门下何玫、崔绮、向芳淑三女弟子尚不在内。灵姑同门师姊,除却欧阳霜随师同回外,还有慕容昭、慕容贤、辛青三人,均是奉命积修外功,离庵已久,届时也都赶回。差不多各正派俱有门下前来,几乎群仙聚会。

  灵姑自来庵中,只与欧阳霜时常相聚,余者多是耳闻,一旦得与各派剑仙晤聚,好不欣喜异常。元江取宝之事,因来人都未深说,好似有点避讳,自己是主人,不便深问。宾主欢聚,甚是投缘,尤其凌云凤、戴湘英备闻灵姑孝行至性,又见她资禀过人,功行精进,一年工夫便到此境地,甚是赞许。灵姑自知末学新进,来客无不高出己上,更是虚心求教,敬礼周至,因此大家一见,便成知己。

  第二日午后,先是衡山何玫、崔绮、向芳淑三女侠赶到;跟着严人英、李英琼、周轻云、金蝉、石生、朱文、申若兰、秦寒萼等八人,由峨眉后山同驾弥尘幡,由一幢彩云拥护,电掣飞来。灵姑经凌、戴二女一一引见之后,觉着后来八人仙风道骨,法力高深,比起先来诸人又胜一筹。尤其李英琼、金蝉、石生三人更是个中翘楚。不禁又是钦羡,又是狂喜。众人见她持礼诚敬,虚怀若谷,又有那等根器修为,知是颠仙得意门徒,也都非常敬重,有问必答,言无不尽。因此灵姑无形中得了许多教益。

  灵姑久闻武当石氏双珠和照胆碧张锦雯之名,听金蝉等说,师父明日必到,悄问云凤:“半边老尼门下七姊妹怎还不至?”云凤笑道:“这次元江取宝,渊源甚多。她们俱是外人,又未接有请柬。武当七姊妹多半性傲,明知心意必被我们看透,借口路过观光,觑机拾点便宜,已觉不好意思,再做不速之客,岂不更招人讥议?你想看她们不难,后日月望,正是下手之机,你只要见郑师叔用金蛛在江心水眼把金船吸起,施展峨眉掌教真人所赠灵符,振开船舱封锁之际,她们便在对江危崖上现身了。”灵姑闻言,记在心里,也未往下追问。

  那只苓兔,自从移植庵中,已不似前野性。初见来了好些生人,还甚畏惧,嗣经众人索观,灵姑开导,方始现身出来,任凭抚弄,不再藏匿了。金蝉、英琼等人见它虽比不上峨眉的芝仙、芝马,却也灵慧非常,天生灵物,自是难得,谁见了也很喜爱。尤其对于灵姑不贪功,未加伤害,居心仁善,大为赞许。

  虽然客多,全庵只有灵姑接待,仗着来客俱都吐纳功深,断绝烟火,除略备一些甘泉佳果外,无须料理食宿琐事,又无世俗酬应客套,终日言笑晏晏,并不显得怎样忙碌。

  次日晚间,灵姑见师父仍无音信,不禁悬念。候到子夜,忽见欧阳霜同了两个道装女子,带着鹦鹉灵奴直飞进来。落地收了遁光,朝众人略为见礼。欧阳霜首先说道:“这是慕容昭、慕容贤两位师姊。家师适才业已先回,现在后洞布置明日之事。庵外现有辛青师姊飞空防守,有师父仙法封锁,外庵不能闯入,已无他虑。妹子尚须往卧云村采取那三百株七禽树上毒果,以备明日金蛛吸船时益气增力之用。那树四外均有仙法禁制,去采无妨,归途难免妖人劫夺。妹子道力浅薄,定难抵御,有劳周、李、秦三位师姊,少时同往相助如何?”周轻云、李英琼、秦寒萼三人立即应了。

  金蝉、石生也要随往。慕容昭道:“这次元江取宝,关系甚大,好些厉害妖人俱起觊觎。卧云村取毒果,有周、李、秦三位师姊相助已足。诸位师兄师姊请至后洞与家师相见吧。”说罢,转令灵姑将灵奴与白兔一齐带入后洞,不到后日中午,不许出来,以防万一。

  众人知道事关机密,颠仙命往后洞相见,必有要事分派,便不等周、李等四女起身,一同随了慕容姊妹往后洞走去。

  灵姑来此年余,尚不知本庵还有后洞。及至随众到了庵后一看,仍是石壁排云,苔痕绣合。众人已经立定,并不见壁上有甚门户。心方奇怪,突地一片霞光闪过,眼睛一花,定睛看时,眼前景物已然有变。存身之地是一个大约五亩的石室,当中有一石座,两旁各放着一列蒲团,师父居中正坐。左侧立着一个丈许高下的独角怪鸟,生相与前在南疆所遇妖道米海客的独角虬鸟一般无二,只是长颈屈缩,凶睛微合,稳立不动,神态看去驯善得多。在石几上放着一个朱漆圆盒,隐闻抓搔之声甚是急遽,好似藏有活物。灵姑见众人已参拜下去,忙即随众拜倒。

  颠仙含笑命起,分坐两列蒲团上。先由白水真人刘泉呈上云南派教祖怪叫化凌浑、白发龙女崔五姑夫妇一同具名的书信。跟着峨眉派齐金蝉和女大鹏吴玫,也将各人所带师长手书取出呈上,分别致了来意。

  颠仙看完,笑对金蝉道:“令尊道妙通玄,明烛几微,果非我辈所能比拟。日前因为神驼乙道友不曾接我请柬,原封飞回,还疑他心有退避,不肯相助。到时我又要全神贯注,监护金蛛吸取金船。众师侄虽然近来道力精进,各有神物利器,各派妖邪难于攘夺。但那雪山老魅那年攻穿地壳,振倒雪山,脱困出来时,余英男正率领神雕、灵猿寻取达摩老祖炼魔至宝南明离火剑,眼看身受地震之厄。恰值令姊霞儿奉了优昙道友之命,去峨眉省亲路过,看出危机瞬息,只顾将英男和灵猿袁星连同在场的米、刘三人一齐救离险地,飞往峨眉,致令老魅带了尸灵从容遁走,不及诛戮,以致留下隐患。

  “老魅神通机智,不在妖尸谷辰之下。他自被佛法禁闭以后,在云南雪山地窍以内苦炼多年。时常运用玄机参算,知道异日难满再出,除却两件元江水眼里前古沉潜的金门至宝而外,只有此剑是他克星。但那金门至宝为数众多,藏宝金盆金船有广成子仙法妙用,又在水眼深处,取时费事费时。

  “想取此宝,第一须要深悉此中奥妙,第二要有大仙福仙缘和高深的道行法力。此外尚须一个修炼千年、亘古难逢的异类神物相助,等船身露出水面,便即吸住,方可施为。般般遇合,均须齐巧,缺一不可。此船轻重不定,不可思议:入水愈深,分两愈轻;越往上升,分两越重;升达水面,其重不下万斤,全部出水,立即重逾山岳。宝库封禁更为微妙,开取极难,步骤略乱,前功尽弃。

  “我辈常用各种挪移禁制之法,十九难施。只有由那千年神物,将船略为吸出水面,取宝的人照着所知底细,缓缓依次施为。为防神物气力不济,还必须先备有千万斤合它脾胃的七禽毒果,连同大量谷麦,均匀倒向水面,使它顺着江水吸入腹内,补益它的元气,始能持久。那神物秉天地间戾气而生,往往生不百年,便遭天劫,最难长成。如果不足千年以上,气候未成,得也无用。还有那吸船时所用数百株七禽毒果,也无从采植。从古迄今,也不知有多少散仙为了取宝,白费许多心机,终于无一成就。

  “老魅虽知神物终究要出世,却总算计事情太难,目前无人敢作此想,也就不甚在意,专心只防南明离火剑。于是便匿迹荒山古洞之中,日夕筹划营求。直到去年冬天,居然被他物色到一件能敌此剑的异宝。方在猖狂,忽闻金门至宝又有出世之讯,自然忧急万分,定用全力前来扰害。他仗着多年炼就玄功,口张手指,便能制敌于死,不必再用别的法宝。不似其他妖人,存有贪得之念,须等我们部署停当,快完功时,才行下手攘夺。只要我们一开始,便阻碍横生,决不容那金船现出水面。

  “第一次元江取宝没有成功,半途而废,便败在他的手内。如非齐道友届时命余英男暗中相助,几乎连那吸船的神物金蛛也为所伤。就这样,仍仗着玄真子一道灵符,诱一假蛛被阴火烧死,才将他瞒过。同时瑛姆又命杨道友赶来。他见法华金轮厉害,英男所持又正是那口南明离火剑,并以为金蛛一死,任是多大法力道行,也无取宝之望,方才变化逃走。金蛛虽然未遭毒手,元气已然大伤。是我将它秘藏山腹之中,调养教练好些年。

  “此事本无人知,上月与诸位令师长熟商,欲借取宝良机,除去几个妖邪,才故意泄露出去。为防老魅为害,虽已向杨道友借来昔年瑛姆所用降魔防身之宝,但我全身照护金蛛和取宝之事,其势决难兼顾。老魅见我防备周密,无法下手扰害,定要迁怒,与师侄们为难。强敌当前,更有各派邪恶环伺夹攻,丝毫大意不得。而且上次取宝未成,金船下陷愈深,再过些年,便与地肺元磁之气相接,纵有千百金蛛,也难吸动分毫。时机瞬息,稍纵即逝。此次再如无功,那金蛛真力已然消耗殆尽,非得金门宝藏中广成子余存灵药不能使它复原,从此终古永无再取之望。

  “情势艰危,正恐众师侄不易敌那老魅,且喜齐道友已有安排,这次成功无疑的了。一切应用各物,只等取那毒果人回,将那毒果、谷麦装入法船之内,便全齐备。应在明晚亥子之交开始下手,相距尚早。老魅灵敏异常,更擅天视地听之能,这里虽有法术禁制,终以缜密为是,不等他来,先分派吧。”随从袖内取出五张纸条,分给众人,三五人合得一张不等。

  灵姑见众人接条之后,各自指点,招呼条上所说同伴,三三两两聚向一旁,低语密商,多现惊喜之色。灵姑以为自己法力浅薄,难经大阵,所以师父不肯分派职司。方想明晚如何才能作壁上观,不致受师父责怪,忽见凌云凤独自一人拿着一张字条,将手向自己微招。中坐师父已然入定,隐闻水声汤汤起自坐下,忙即走过去。

  云凤拉手悄问:“灵妹,这里附近可有甚人迹不到的隐秘之处么?”灵姑笑答:“妹子入门不久,后洞尚是初来。姊姊如要隐秘之地,等我问慕容师姊去。”云凤拦道:“此事不能再问别人,就你所知好了。”随将字条递过。灵姑接过来一看,上写大意是命二女先期觅地藏伏,到了明晚,如听金鼓之声,可由藏处穿出江岸危壁,再由云凤将条上所附灵符如法施行,以下便凭二女相机应付。灵姑看完,正在寻思,忽见手上一缕淡烟过处,字条消灭,无迹可寻。再看别人所持之条,也是如此。

  云凤又道:“郑师叔现在正运用元神部署明日之事。我是初来,你如不知,条上决不如此写法,你再想想。”灵姑猛想起后山桃林谭萧、彩蓉所居地穴,刚脱口答了句:“地下好么?”云凤忙道:“再好没有。不要多说话,我们去吧。”灵姑因师父新回,得宝一节还尚未向其禀告,意欲少候,刚一开口,云凤便道:“你的事,师叔早已深悉,现必无暇及此,快同我走吧。”

  灵姑方想说那地穴不能通向江面,云凤已催速走,低嘱灵姑:“庵外保不定已有仇敌环伺,这类妖邪耳目多灵,洞中有师叔仙法禁制,还不甚妨事,出洞以后,不可说话。你可引我同去。师叔还另有封柬帖,尚未拆看,到时一看,自然分晓。那地方相隔必近,无须御剑飞行,有我隐身之法,步行前往,免被敌人窥破。”说罢,一同起身,走进洞壁之下。慕容姊妹看出二女奉命他去,忙抢向前去,双双伸手向壁间一揭,灵姑仿佛见有五色云岚向侧卷了一卷,微闻云凤喊声:“快走!”用手一拉,身不由己,向前冲出丈许。跟着一片烟光闪过,四顾悬崖高矗,星月在天,人已到洞外。知道不宜多言,径领云凤绕出右侧的疏篱,轻悄悄往桃林中走去。

  灵姑先颇担心自己不会行法开通升降,云凤偏是性急,不容答话,拉了便走,万一她也不会,怎生下去,及至走到土穴尽头,正想打算和云凤打手势,脚底突地往下一沉,晃眼现出空隙,那封洞口坠石悬在空中,更不下降。料想穴中二女已经前知,心中大喜,忙拉云凤径由隙口往下飞落。身才穿入,坠石立即上升,恢复了原状。落地一看,谭萧、彩蓉果在下面仰首迎候。云凤下时,便将隐形法收去,宾主礼见。到了室内落座,灵姑问二女怎生得知?彩蓉答说:“适才郑仙师神游到此,面示机宜,刚去不久。”云凤喜道:“我知郑师叔必有安排,想不到会有这样隐秘所在。灵姑尚还不知底细,此时大可畅所欲言了。”随说随将颠仙第二封柬帖取出,拆开之后,方始详说元江取宝一切经过。

  原来那金门异宝,乃前古真仙广成子遗留。原藏崆峒山腹,共有七层封锁。宝物尚在其次,最宝贵最难得的,是广成子余存的数十粒丹药,每服一粒,足可抵得千百年吐纳修炼之功。汉前历代仙人为取此宝,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想尽方法,终无所得。因那封山仙法神妙,因人而施:如是真正玄门清修之士,往取虽然得不到手,不过徒费辛劳,尚不至于受什么伤害;如是左道旁门之士,不但宝物得不到手,稍微犯险深入,引动禁法妙用,轻则受伤,重则送命。一干妖邪渐知厉害,不敢妄动,心中仍是觊觎。俱盼玄门中出一神通广大的有缘人,将山腹攻开之时,前往抢劫。事隔数千百年,终无一人有此仙缘法力。

  直到汉时,绿毛真人刘根联合许多正教同道,苦炼五火,烧山八十一日,居然被他破了封山灵符。眼看将有成功之望,不料仙法重重,山腹金门虽被攻开,藏宝的金船金盆上面,早经广成子算知未来,另设有许多仙法妙用。同时开山以后,异香大作。刘真人未防到此。远近精怪何止万千,闻到古洞异香,知道山腹宝库已被人攻开,齐来抢夺,声势浩大,甚是惊人。虽仗众仙法力高强,将精怪诛戮驱走,可是那藏宝的金船金盆已从洞内飞了出去。众仙追拦不及,仅各在洞中黄帝向广成子问道的丹室内寻到几件宝物。虽没有金船藏珍神妙,也非平常道家炼的法宝、飞剑所能比拟了。

  由此这前古金门宝藏便落在元江水眼之中,日久年深,竟被地肺真磁之气吸住。千百年来,知道底细的人极少。现时正教中只有三仙、二老、一子、七真得知内中因果和取宝之策。因是仙法奥妙,那金船金盆不是全仗道家法术所能摄起,更因地肺中元磁真气厉害,凡是五金炼成的法宝,微一挨近,便被吸住,永远沉沦地底,不能再得。

  取时须用一种毒虫,名叫金蛛的,将贮宝的金船金盆挨近水面,取的人再飞身上船,仗着法力一层层破去封锁,将所有宝物一齐取出,然后任其自沉。否则那船本为镇那山川的至宝,只要一出水面,重逾山岳,任是多大法力,也不能使用,得也无益。可是取时稍一戒备不慎,便要勾动地肺真火,煮江沸海,裂地崩山,闯出无边大祸,比当初崆峒取宝还难得多。异派妖邪尽管垂涎生心,无一敢于尝试;正派中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以致延迟至今。

  郑颠仙也知此事,曾与三仙二老谈论过,本来无意及此。嗣因峨眉教妙一真人开读长眉真人遗札,得知郑颠仙、穷神凌浑俱与此宝有缘,颠仙又恰在南明山收服了一只金蛛,方始决定与众仙合力共取此宝。无奈所得金蛛只有千年道行,气力不足。知道岷山白犀潭韩仙子新近收服了一个大金蛛,禁锁峡壁之内,前往借用,正值凌云凤往送小人玄儿入潭之时,玄儿触怒了潭底妖邪,勾串金蛛,喷出毒丝,与云凤为难。颠仙本也难于收服,全仗云凤事先得了韩仙子所赐一件前古至宝神禹令,经颠仙暗示机宜,指点用法,才将那金蛛制住,一同回到元江大熊岭的苦竹庵。

  这时白水真人刘泉、七星真人赵光斗、陆地金龙魏青及云凤的未婚夫婿俞允中,奉了师父云南派教祖怪叫化穷神凌真人之命,由青螺峪步行起身,先往哀牢山救了欧阳霜丈夫、卧云村主萧逸师徒三人性命。又将陷身妖党、化身异类、奉命隐形人村行刺其叔的萧玉、崔瑶仙夫妇解救还原,使其改邪归正,与欧阳霜合力扫平妖邪,剑斩天门神君林瑞师徒。事毕同往元江,听颠仙指挥相助取宝,也在此时赶到。

  本来第一次大功便可告成,不料事前被妖人林瑞盗毁了好些七禽毒果。颠仙早得东海三仙玄真子预示玄机,金门至宝须等第二次始奏全功,尚未到全数得手的时机。一则不愿将辛苦培植的毒果白白糟蹋,二则自恃法力,意欲先试上一回,看是如何,第二次取宝时好早作计较。以为一只金蛛力薄,小蛛虽然道行较浅,但经自己多年教练,灵药调养,功候大进,性更驯善,由心所指,灵奇非常。明知吸取金船时蛛粮不够,反将大小两金蛛同时放出。原意虽然仓促,只要筹划妥当,下手神速,一样可以成功。

  两蛛合力,果将金船吸近水面。谁知封锁严密,广成子仙法神妙。刚把上层封锁打开,船心金盆尚未出现,毒果已尽。两金蛛没有补气之物,不能持久,只凭满江谷麦,真气渐渐由衰而竭。同时刘、赵、魏、俞四人连同凌云凤、戴湘英和颠仙门下诸女弟子与劫宝妖邪苦斗,也在危急不支之际。颠仙无法,只得一面收了金蛛,一面行法护送金船,回沉江心水眼原位,再与妖邪相斗。就这样,还仗十个峨眉门下男女弟子各持异宝、仙剑,奉命赶来解围,这才将来的妖邪驱戮净尽。这便是第一次元江取宝的大概过程(事详《蜀山剑侠传》)。

  彼时来的妖邪比这次少,真正厉害的没几个,事更机密,已有如此难法。这次各异派中人物俱已备知底细,只没有千年灵物吸取金船,不能下手而已。所以仇敌想捡便宜的占了一多半。余者都是深知颠仙等防备周密,趁火打劫,自知不行,唯恐金门至宝出世,平添许多克制,知道此机一失,此宝永沦地肺,被元磁真气紧紧吸住,与金船逐渐融成一体,增长神力,永奠禹域。

  宝物虽还不致全灭,但在船中金盆以内封固,以后决无再取之望。除有几个快要兵解超劫的异派首脑如天师派教祖天灵子之类,差不多都来作梗。即便本人受了各正派首要警告,不来参与;或有怯于各正派后起门人法宝、飞剑厉害,知难畏缩,不愿亲身尝试,自挫威望,也必唆使别人,暗派门下得力弟子携了本门利器,前来相机侵害。

  此宝经颠仙率正派门人得到以后,便按各人道行深浅福缘分派,委实关系重大。所来仇敌中,本还有北邙山妖鬼冥圣徐完,邪术高强,捷如电掣,有鬼神不测之机。各正派长老诛除多年,仅在峨眉开府时给了他一回重创,由此仇怨日大,专寻各正派门下为仇。只运数未终,除他不了。如若来此,便颠仙也难与他周旋。

  幸亏他有一心爱女妖徒,名唤乔乔,因往白阳山古妖尸无华氏墓窥窃桥陵至宝九疑鼎昊天鉴,留下徐完阴敕禁令,待要归报徐完同来盗取。不料嵩山二老追云叟白谷逸、矮叟朱梅正助神尼芬陀弟子杨瑾和凌云凤诛妖取宝,破了法,将她惊走,又命元元大师门下红娘子余莹姑将她困住。

  不料乔乔妖法厉害,乘二老不在,竟施邪法,转败为胜。余莹姑眼看危急之际,恰值徐完对头磨球岛离珠宫散仙——少阳神君门徒火行者,因师父接了峨眉开封请柬,前往祝贺送礼路过,看出此女用妖法害人,赶落下去,用诸天神火想将妖女炼化。

  乔乔已得徐完真传十之六七,本极厉害,火行者偏巧也是唯一克星,用尽神通,终难逃脱。万般无奈,为想活命,乔乔只得自毁贞操,施展魔教中大销魂法,嫁与火行者为妻。火行者当时为她所迷,回山受了一顿重责。可乔乔宿根甚厚,虽然陷身妖党,却能守身自爱,居然乘此时机,弃邪归正。

  徐完对于乔乔最是钟爱,早想立为妻妾,同兴邪教。甚至不以师位自居,置诸朋友之列。乔乔别有心机,总是设法推延。如换别人,早将徐完触怒,受尽毒楚。偏生乔乔是他命中冤孽,尽管垂涎,不肯相强。忽闻叛他而去,并还嫁给生平第一仇敌,如何不恨到极处。又因宠信过度,不曾加以禁制。少阳神君真火厉害,不敢轻去招惹。乔乔更是机警异常,长年在离珠宫虔修,绝少外出。

  徐完奈何她不得,恨到极处,想起事因杨、凌、余三女而起,亲身赶往峨眉,欲寻三女泄愤。还未走到太元洞仙府门外,便被嵩山二老命人迎头敌住,败逃回来,怀忿多年。近闻颠仙元江取宝,大起贪心,特意练了一种极厉害的妖法,欲乘颠仙护送金船还原,不能分神之际,一网打尽,全夺了去。

  谁知恶贯满盈,峨眉掌教妙一真人也正联合各派长老乘机除他。先命玄真子的大弟子诸葛警我潜往妖宫附近,用玄门妙术颠倒五行,使他推算不出吉凶祸福。又在九华山顶暗设六合微尘仙阵,借火行者乔乔夫妻为饵,埋伏在彼。由乔乔先诱出敌,火行者用师门异宝放出真火,遮断逃路,逼入阵内,将妖鬼师徒全部消灭。这里颠仙开始取宝,同时妖鬼师徒也伏诛了。经此一来,要去掉不少阻碍。

  颠仙因事关重大,仍不放心。知那大的一只金蛛除自己外,只有云凤的神禹令能够制它。还有灵姑在狐宫宝座以下所得木盒,内贮神禹所遗灵香。盒为返魂香木所制,也是一件前古奇珍。此香专降伏水怪。由云凤用神禹令如法施为,朝盒当中红点一指,立有异香透出,直穿水内。江中鱼龙水怪闻得香味,立即潜伏,不敢来犯,也要减却不少烦扰。

  灵姑所得两宝,一名射虹璧,一名玄阴圈,均是古仙人所炼降魔之宝,须等事完,才能传授用法。苓兔乃千年灵药,得之不易。此物与肉芝、首乌不同,生服固有灵效,如能护持培养,使其长在,异日炼丹救人,灵效更多,可以长期取用。取时只消略摘根须,不但不似肉芝、首乌,每取一回要损伤许多元气,并还可以助其脱体成道。灵姑这一念仁慈,未加伤害,异日反可得它好些便利。颠仙对于此事,也极为嘉许。至于由地穴穿向江岸危崖壁中间出去,因与狐宫相背,这一面只有颠仙禁制,也颇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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