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韩仙子幽壑绾双姝 纪神童深宵惊异兽
2024-07-26  作者:还珠楼主  来源:还珠楼主作品集  点击:

  纪异本爱洞奴生相好看,再知它不来害人,益发喜它。被这一拉,觉出力量甚大,恐将衣扯破,不觉随了它走出室来。一眼望见二女仍和昨日一样,坐在石墩上面,面前悬着那面法牌已是大放光明,二女面容也丝毫不现苦痛。当时福至心灵,猛地一动,暗忖:“洞奴昨晚守洞回来,何等威武壮大,今日为何恢复原状?二位姊姊说它通灵无比,多远都能听见,又说解困之人是我,它强拖我出来,莫非真有仇人前来暗算,要我相助么?”

  正自寻思,猛听远远传来一种极尖锐凄厉的啸声。再看洞奴,已是浑身抖颤,口衔衣角,眼看自己,大有乞怜之状。纪异更料出了两三分,恐惊二女,妨她们功课,又听出那啸声越来越近,便不再言语,信步随了洞奴,看它引向何处。洞奴似知纪异晓悟,竟口扯住他的衣角,往那在平常视为禁地的石柱后面跑去。

  到了一看,石柱后空空的,并无一物。只见石地平洁,绘有一个三尺大小的四方细纹,圭角整齐,中间还有不少符篆。正猜不出是何用意,心中奇怪。那外面的啸声已越来越近,相隔洞顶不远。夜静荒山,空谷应声,更觉凄厉非常,令人听了心悸。洞奴神态顿现惶急,突然人立起来,用两只前爪扳着纪异肩头,意思似要他伏下来。

  纪异觉出洞奴这一推力量绝大。刚依它伏下身子,洞奴又拿口去拱他的剑柄。纪异又把剑拔了出来,洞奴才朝着他将头连点,做出欢跃之状。纪异越看越爱,便伸出左手抚摸了两下。洞奴侧耳听了听,猛地朝柱外跃去,其疾若箭,一跃数十丈,已达洞口,虎伏在一根石笋后面,睁着一双寒光炯炯的眼睛注定洞口,大有待敌而动神气。这时纪异已猜透洞奴心意,是要自己埋伏柱后,助它抗敌。便右手紧握剑柄,屏气凝神,静观其变。

  待了不大一会儿,洞外啸声忽止。纪异耳聪,本异常人,渐渐听得洞顶石崖上有极轻微的兽足扒动石土之声。转眼工夫,便从洞顶小穴中射下四点比豆略大的碧光,满洞闪射。再看洞奴,周身银毛根根直竖,小雪狮子也似,业已转过身来。接着便见洞顶一团黑影飞坠,石地上轻轻一响,落下一个怪物。那东西生得通体漆黑,乌光滑亮,项生双头,形如野猪,大有二尺。长鬃披拂中隐现着两只碧眼,时睁时闭,闪动不停。四只赤红色的獠牙露在翻唇之外,又长又锐,看去甚是犀利。前面生着四条精瘦如铁的怪脚,并排立着,爪似钢钩,平铺地上。后腿却只两条,形如牛蹄。长尾倒竖,尾尖乱毛如球。身子前高后矮,从头到尾约有九尺长短,却不甚高,形态狞恶已极。一落地,引颈四望略微闻嗅了两下,先往二女身前那面法牌纵去。

  纪异恐伤二女,刚待出去给它一剑,那怪物前面四只钢爪还未抓到牌上,已似被甚东西撞了一下,跌落地下。二次又待作势欲起,洞奴早从石笋后蹿出,喉间丁宁宁响了一下,就乘怪物将起未起之际,从斜刺里飞将过去,两只前爪抓向怪物的怪眼,紧接着便是一口毒气喷向怪物脸上。等到怪物举起四爪来抓,洞奴业已纵出老远,回过身来伏地上,喉间丁宁宁响个不已。那怪物出其不意,突受侵袭,四只怪眼竟被洞奴一边抓瞎了一只,自是十分暴怒。也将身对着洞奴蹲伏下来,那一条又细又长的尾巴尖上的乱毛如刺猬一般,针也似竖将起来。两下里相持只一晃眼之间,猛地同时飞起。洞奴好似有些怕那怪物,身子始终没有动,眼看两下里悬空纵起,就要扑到一处,洞奴竟不敢和它相撞,忽往旁边飞去。那怪物好似预知它要逃开,连头也不回,只将尾一摆。洞奴飞纵何等神速,竟会着了一下,立时雪白的细毛上便是一片鲜红。

  纪异看出洞奴为怪物尾上硬毛所伤,勃然大怒,不问三七二十一,一按手中宝剑,便往柱外纵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纪异将出未出之际,洞奴、怪物也俱落地回身,又和头一次一样,对面蹲伏。怪物正在颈项伸缩之际,作势欲起。纪异眼尖,适才怪物纵起时,已觉它颈子长而异样,因是侧面,没有看真。这次正当怪物前面,猛然一眼看到怪物那么大两颗头,颈上竟和螺旋相似,在项上盘作一团,仅有两寸多粗细。刚觉奇怪,身已纵出。同时怪物和洞奴也是双双纵起。那石柱施有禁法,无论人物,一到柱后,身便隐住。

  那怪物虽然凶猛通灵,因和洞奴有天然生克关系,同是两间奇戾之气所钟,双方相遇,不是我死,便是你亡,比遇见什么大仇敌还要厉害。洞奴原敌它不过,只因相随高人门下修炼多年,本身戾煞之气化去不少,越发灵异机警。预先埋伏洞僻之处,出其不意,将怪物两双怪眼抓瞎了一对,侥幸得了便宜。可是腿股上也着了一下重的。这一来,双方仇恨更深。

  洞奴知道,再用暗算去伤怪物,已是不能;而且怪物主人就要寻来,事机紧迫。这次纵起,本是虚势,拼着再挨一下,引它入伏,好由纪异相助除它。恰好纪异正当其时飞纵出来。怪物生性凶暴残忍,出世以来,不知伤过多少生灵,从未遇见过对头。不想今日吃了这般大亏,万分愤怒之余,算计洞奴怕它身后长尾,睁着两只幸免于瞎的怪眼,正觑定仇敌动静,以便打去。

  不想洞奴身刚纵起,忽往后一仰,竟然翻身倒落下去。怪物急怒攻心,只顾拼命寻仇,猛然怪啸一声,四只前爪朝前一扑,一个用力太过,竟连忌讳也都忘记,两颗怪头不知不觉朝前一伸,螺旋般的长颈突起尺许,把要害所在显了出来。凑巧纪异纵出,见了怪头,心中一动,顺手使剑一挥。两下里全是一个猛劲。那怪物原未看见柱后埋伏有人,纪异身手何等矫捷,手持又是一口仙剑,等到怪物觉出不妙,想缩颈逃避,已经不及,剑光绕处,血花四溅,两个怪头连同怪物尸身相继落地。

  纪异方要近看,洞奴忽然身子暴胀,比牛还大,上前用口衔起怪物尸首,两只前爪,一爪抓定一颗怪头,飞也似往洞的深处跑去。一会儿回来,张口将地上血迹舔个净尽。纪异知它决无敌意,见它后腿上尽是怪物刺伤的小孔,血痕在白毛上似胭脂一般,甚是怜惜。刚想伸手抚摸,洞奴倏地避开,低头衔了纪异衣角,又往柱后拖去。纪异知还有变,见二女端坐石墩之上,面容庄静,似无所觉。便依它照样蹲伏在地,手持宝剑,觑定外面,暗做准备。

  纪异刚站好,便闻崖顶脚步之声时发时止。忽听一人低语道:“那日我在白岳路遇晓月禅师,明明从卦象上占出两个贱婢被老乞婆囚禁在此,应在今晚子时有难,怎的这里并无洞穴?莫非她们藏在山石里面不成?”另一人道:“都是你疏忽。我说双头灵螈新收不久,野性未驯,虽有法术禁制,不到地头,仍是松放不得。你偏说是它耳鼻闻嗅灵敏,已经试过两次,俱是随放随归;它又是老乞婆守洞恶兽丁宁的克星,相隔百里之内,便能闻着气味寻去,硬要老早放开。我见它未去锁链时已发野性,不住乱蹦乱挣,这一放开,果然晃眼便跑没了影子。”先一人道:“我原因它耳鼻最灵,放它在前,以便跟踪寻找仇人下落。谁料黑夜之间会遇见那牛鼻子,耽延了一会儿。适才我还听到它的啸声就在这里,说不定已然找到仇人,与恶兽斗了起来,我看这地方虽无洞穴,真是幽僻。上面是平地,出口在此,易被外人看破,两个贱婢本领有限,决无这样大胆。那洞必在前面壑底悬崖半中腰上,我等试找一找看。如真找不到,再用法术将神螈唤回,便知就里,好歹今晚也要成功。你看如何?”

  正说之际,忽又听“咦”了一声。一会儿便听一个道:“果然两个贱婢在此入定。看恶兽丁宁不在她们身旁,必在下面隐僻之处,与神螈拼命相持。此时她们全神内视,无法和我们抵敌,正好下去。只是这些洞穴开在明处,毫无遮拦,下面除了老乞婆禁制贱婢的法牌,别无准备,这等大意,好生令人不解。老乞婆诡计多端,说不定这里设有圈套,我们还须放仔细些。”另一人大怒道:“怕者不来,来者不怕。好容易才找得到,子时一过,又费手脚。本人尚且不惧,何惧两个贱婢?她那紧要之物,俱在石柱后面地下埋藏。你如多疑,我当先下去,杀了贱婢,再从从容容取她那几件本命东西便了。”说罢,便听一声巨响,上面洞穴碎石纷落。两道黄光闪处,飞下两个道装妖人,一个生得粉面朱唇,鹰鼻鹫目,身着羽衣星冠,年纪不过三十岁左右;另一个身材又高又瘦,两臂特长,颔下长须披拂过腹,猴脸黄发,一双三角红眼闪放凶光,形状甚是丑怪。

  纪异知是二女仇人,必定暗下毒手,暗道声:“不好!”刚要飞身纵出救护,猛觉两脚被束奇紧,力量绝大。低头一看,正是洞奴用两只前爪抱紧自己双脚。适才明明见它跑向柱外,不知何时又回到身旁。只见它将头连摇,意思是不要自己纵出,恐惊敌人。不便出声喝问,强挣了两下无用,方自不解。就这一迟疑间,两个妖人已然发话。白脸的对那长人道:“这两个贱婢交给我,你去柱后取老乞婆藏的宝物。”长人说道:“忙什么?除了贱婢,同去不迟。”

  言还未了,那白脸的仿佛急于见功似的,一拔腰间宝剑,便往二女坐的石墩前纵去。身刚纵到石墩前令牌侧面,正待下落,忽然身子悬空吊起,手舞足挣,再也上下不得。那长人手扬处,手中宝剑化成一道黄光,朝着二女飞去,眼看飞到临头。忽从二女身旁飞起一片银光,迎着黄光只一绞,那光仍还了原状,当的一声落在地上,那银光也不知去向。急得那白脸的直喊:“丑道友救我,那宝物到手全都归你,决不索取了。”

  那长人先似打算跟踪上去,忽见同伴身子悬空,中了人家道儿,面容顿现惊异,立即停步不进。又见黄光被银光破去,更加识得厉害。听见同伴呼救,只朝他看了一看,冷笑道:“那日初见,你是何等自负?谁想除了借给我的那只双头神螈外,竟是这等脓包。我知老乞婆心肠狠毒,人如犯她,至少得有一个流血的才肯罢手。论我本领,破她擒你的禁法原不甚难。无奈此法一破,我取宝之后,你必向我讨谢惹厌。两个贱婢已由老乞婆用下金刚护身之法,我等今日已伤她们不得。你借给我的神螈,也未见它有什么实用。少时取走宝物,你是它的旧主人,少不得会寻来将你救走。再不两个贱婢入定回来,必将你放下拷问,你素精于地遁,一落地便可遁走,何须我救?”

  说着,长人便往柱前走来。因为同伴遭殃,未免也有戒心,一面走,一面手中掐诀,口中喃喃不绝,满身俱是黄光围绕,睁着那双三角怪眼,注视前进。那白脸的见自己被困,他不但不加援手,反倒出言奚落,又将自己精于遁法说出,好似存心要敌人知道防备,以便置己于死地,不由气得破口大骂。

  纪异先见二妖欲刺二女,好生担心。及见内中一个无端悬空吊起,几乎笑出声来。眼看长人越走越近,快要转到柱后,自己身子被洞奴抱住,不能动转。一着急,正要举剑威吓,忽觉两腿一松,如释重负。这时那长人已快和纪异对面,纪异早就跃跃欲试,身子一活动,就势往上跃起,朝着长人当头一剑砍去。

  柱后那一片地方原有法术,人由外来,非转过柱后,不能见物。那长人行近柱前,见柱后面空空的,只顾注目观察有无法术埋伏,并未看见纪异。猛觉金刃劈空之声,带着一阵风当头吹到,刚知有变,一则纪异身轻力大,动作迅速;二则那长人自从乃师死后苦修多年,练会了不少邪法异宝,更仗着有飞剑护身前进,料无他虞,自恃之心太盛。再加变生仓促,祸起无形,纪异使的又是一口仙剑,虽然不会驾驭飞驰,却比他的飞剑要强得多。等到长人有了觉察,一条黑影挟着一片寒辉,已破光而下。纪异天生神力,来势更猛,这一下竟将长人护身黄光斩断,连肩带臂劈了个正着。长人见眼前一亮,耳中又听咔嚓的一声,愈知来了劲敌。才想起抽身避开,再行迎敌时,已经无及,只觉左臂肩一凉,血花飞处,已被敌人斩落。

  当时长人惊惧交集,一纵遁光,待要冲出洞顶逃走,耳听有人喝骂。百忙中回头一看,那斩伤自己的仇人竟是一个面容奇丑的小孩子,手持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剑,正从下面飞纵追来。那剑并未离手,看神气不似有甚道行之人,柱后也不见有甚法术埋伏。分明自己不小心,吃他暗算。自己枉费了许多心力炼成许多法术和法宝,一些未曾施展,万不想会在阴沟中翻船,败在一个小孩手内。差点还送了性命,不由急怒攻心,胆气一壮,一面行法止血止痛,一面伸右手往怀中取宝。

  待要按落遁光,将仇敌置于死地,猛觉腿上奇痛入骨,好似被人抓住,往下一沉。低头一看,乃是一只怪兽,其大如狮,已将自己左腿咬住。二次心刚一惊,忽然一股子烟雾从怪兽口鼻间朝上喷来。长人闻得奇腥之中略带一股子香味,知是洞中守洞神兽丁宁。只要被它喷上,这股子毒气,便是不死,也得昏迷半日。自己身居险地,如被喷倒,焉能幸免?立时吓了个亡魂皆冒,只顾拼命脱身,连手中法宝也未及施为。急忙运用玄功,施那脱骨卸体之法,一挣一甩之间,半截长腿齐脚腕往下断落。惊慌迷惘中,屏着气息,一纵遁光,冲顶而出,直往归途逃去。

  飞行没有多远,神志逐渐昏迷,再加身受重伤,一个支持不住,就此晕死过去,跌入一个峡谷之中,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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