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回 苦志弭凶灾 瞬息成仁消浩劫 炎荒寻乐 上千秋遗憾泣孤臣
2024-08-18  作者:还珠楼主  来源:还珠楼主作品集  点击:

怪徒忽然出现,竟向三人强说:“师父令我二人随同以身殉道,成此功业,但不勉强。因知尸解以后,尸骨无存,为了镇压地窍,元神尚须在此苦守一十三年,黑风虽破,没有后洞寒潮厉害,师父又预为安排,但是地窍中余气未净,日受阴风之厄也是难熬,日内更有一次地震,一不小心元神便要受伤。无如师父说完不再开口,人也离去,适经两次求告,不愿从殉,意欲另行觅地修炼,未听回答,但他先有不勉强的话,不算背师。

我约你们来此,原说熬得四十九日奇寒,由你自行取宝,不加阻止。谁知师父另有用意,我们正向师父求告,无人在此,以致你们当日到手,哪有这等便宜!晓事的,由我二人挑选一半,下余仍归你们取走,两罢干戈,否则休想活命!”三人向不服低,先本想分些与他,及见对方词色蛮横,不禁有气。陆萍正立穴口,便与理论,一时疏忽,忘取灵符戒备,怪徒心狠手黑,一言不合,手指处,地窍中残存的阴煞之气立朝三人猛扑上来。

本来马、周二人一见怪徒神色不善,恰在此时取符戒备,扬手两片祥光,挡向三人身前。

陆萍似被扫中了一点,猛觉阴风寒劲,身如碎割,仗着行家,功力精强,忙把本身罡气往外一振,祥光已自笼身,邪毒虽未深入体内,苦痛已是不轻。

三人大惊,各发剑光,正待动手,忽听远远有人骂道:“无知孽障,死在眼前,还敢违我法令!”怪徒闻言大惊,一面纵退,摇手示意,口中急唤:“恩师!弟子等因师父有不勉强之言,才敢妄为。今已知悔,情甘身殉,千乞师父师母怜宥。”随听答道:

“你们不愿,当我的面,怎不明说?我藏珍留赠有缘,不论何人,能自取得,即为所有,你二人却不许起贪心。早经谙诫,为何违我禁约?本应听你自取灭亡,姑念回头尚早,前穴尚有用处,速将元神遁出,稍迟便受炼魂之惨了。”怪徒闻言,越发惊慌,口答“弟子遵命”,一片碧光闪过,两条人影刚各离身飞起,猛瞥见左侧壁上,悄没声飞出一蓬荧光电雨,后带一道碧色梭光,势疾若电,怪徒首当其冲,立时身首异处。马玄子立得较近,又不知来历,见状大惊,飞剑一挡。竟被荡开,破壁飞去,一晃不见。穴中黑气虽为符光所阻,始终不曾归穴,犹自向上冒起,停在穴口,越聚越浓。众人说时,似见怪徒人影往穴口一压,连元神带地窍中阴煞之气,全都隐退不见,料知大功已成,便向主人礼拜致谢,寻路走出。陆萍仍是周身作痛。马玄子道:“五弟的灾厄已应,无妨了。”随取自带丹药,令其咽下,少时即愈。六人会合一说,随往山阳战场赶去。

两地只一片峭壁之隔,中有一洞相通,平日人畏寒潮禁网,无一敢由当地通行。这时因主人已然明示相助,风潮全破,无须由外绕越,相隔山阳三两里,一会便寻到洞前。

入口并无掩闭,通往山阳的出口却是石门紧合,未到门前,便闻外面喊杀之声,忙用飞剑斩关而出。往前一看,双方斗法的白骨台就在对面,乃是百亩大小高只数丈的一片平崖,双方斗时已久,成了势不两立。只见三数十道剑光宝光纵横飞舞,各自认定对手,杀了个难解难分。

沈老父于二人合斗妖僧和另一妖党,正在相持不下,忽由斜刺里又飞来一个头陀,穿着半截黑色袈裟,却把右半边肩臂现露在外,上面绘满许多符篆火焰和各类刀叉镖箭戈戟之类,重叠隆起,下穿黑麻短裤,腿足赤裸,也是上绘符篆并有“风火”二字,身材又矮又胖,头大如斗,戴一束发金箍,稀落落被着一头黄发,浓眉狮鼻,广颧阔口,一双极大牛眼碧光闪闪,直射凶焰,通身皮肉漆黑,身上所绘符篆却是各色俱备,又都隐蕴光华,五颜六色,衬得形体越发丑怪狞恶。只握着两个大黑拳头,身无长物,看神气似由别处刚刚赶到,也未见什遁光,突然出现,晃眼落在台上。妖僧一见,好似喜出望外,高喊:“师叔!怎这时才来?今日才知两老怪物暗中助敌,我们前后伤人不少。

朱护、杨笠子二位道友,竟在事前命丧风穴。总算大漠庄还守信约,请师叔快些出手吧!”头陀厉声喝道:“这些鼠辈,何值我风火罗汉一击!我只问你,老鬼风穴藏珍,是否尚在?如在原处,等我取了,再除这群鼠辈不晚。”

这时双方已斗到第二日下午,妖僧这面渐渐乏力,有了不少伤亡。有几个本非邪教只为列名宝敕的,见势不佳,故意寻找对方熟人动手,一面乘隙暗中示意令其引往远地,就此溜走。留下的多是左道旁门之士。因这次邢氏父子料知敌人势大,又恐五老出手,不特把三宝密敕中人全数约到,另外还和妖僧展转请托,约出好些妖僧妖道,人数不少,并有好几个能手在内。邪法厉害,一班盟友、小辈英侠,本非吃亏不可,仗着这面是草衣道长苏宝星和雁山六友主持,事前防护周密,上来便把所约高人分布开来,事前看准甘心媚敌,为人爪牙的一伙败类,只一照面,便下杀手诛戮,对于那些迫于情势无可奈何方始蒙垢落水的,却是放过。一面约束众后辈英侠,不令轻出,就出去,也必有人暗中策应,所以斗到当日,后辈盟友门人中只淳于震、马啸二人,一个中了邪毒,一个断去一臂,另在开头比试武功时略有几个门人受伤,均经苏宝星治愈。倒是外约的几个散仙中,为了气盛贪功,重伤了两人,死了一人,此外无什伤折。

妖僧不知大劫将临,地震不久即起,对方有意延挨,只将他一人留与沈老手刃弟仇外,特意借此消灭这些左道妖邪,并为余党留路,迫使就范,在场人的去留,早在暗中预有成算,那么厉害的局势,宫门三杰中的碧眉俞天柱、铁翅子秦贤和铁卫士副领班铁羽扇何开无一伤亡,便由于此。风火头陀一到,妖僧知他邪法高强;法宝甚多,全都与身相合,运用神速,周身能发狂风烈火与各种兵器,神妙无比,以为立可转败为胜,一听说出这等骄敌之言,知他初来,敌人中几个有名能手已然得胜,退作旁观未被看出,又防他先往风穴,方想发话点醒,不料沈老父子久知头陀厉害,自他一来,便在暗中戒备,闻言还不怎样。芒硕三侠本和两妖人交手得胜,忽听苏宝星传声令回歇息,刚由左近回飞,不知头陀来历,来时应敌正急也未看到,见头陀立在妖僧身侧口发狂言,不由大怒。

刘沛首先怒喝:“无知贼头陀,纳命!”剑光到处,头陀哈哈狂笑道:“先除鼠辈,也是一样。”话未说完,右拳往外一扬,立有一个赤红火团飞出。刘沛哪知厉害,忙指剑光,想将火团斩碎,忽听苏宝星二次急呼“速退”,心方一动,说时迟,那时快!剑光已将火团裹住,还未及绞,猛觉心神一震,火团倏地暴胀,力大非常,方知不妙,赶忙回收,已自无及,一声大震,烈火星飞,化为一蓬火网,向人扑到。刘沛人已受震昏迷,本极危险,文、徐二侠见状大惊,刚犯险上前抢救,忽听身后大喝:“阴火污秽,急速退下!”人还未见,一道碧云已由三侠头上飞向前去,迎着烈火只一挡,那蓬火立被挡退,激射回去,人也飞落当场,抢起刘沛,便往回飞。一看那人,正是史厉,因是幼承家学,一见头陀身有风火符箓,立即想起此人来历,心方失惊,忽见刘沛出手。史厉人虽狂做任性,脾气古怪,最爱朋友,因在路上与三侠谈投了机,知他们此去必败,自己有母亲暗赐的异宝可以一试,一时激动侠肠,百忙中舍了所敌妖党,先发御火之宝,跟踪救人,刘沛方免于难,可是连人带剑均已负伤,由文、徐二侠接过,送回救治不提。

头陀固出意外,妖僧先因自己本非仇人之敌,所仗九寒沙又先失去,对方偏是苦苦相迫,话更刻毒。说:“我杀你易如反掌,只为你是群邪之首,必须在你伏诛以前,看看白用心机苦求来的帮手有什用处。我只一人对付你,决不要人相助,到你恶满数尽,然后亲手将你形神一齐消灭。你党羽甚多,只管喊来保你便了。”众目之下,不合气盛心骄,也答以一对一,不须人助。后一同党看出不敌,恰巧沈铸见乃父斗久,意欲往替,方变为四人合斗,才得苟延残喘,自从开始不曾停歇,几次危机临头,对方偏又放过,不知是何心意。头陀一到,沈氏父子好似吃了一惊,立由囊中取出一件法宝,作出戒备之势,正暗骂:“老狗也有害怕之时!”忽见头陀扬手发火,断定敌人不死即伤。头陀性如烈火,只一激怒,定必大肆凶杀,越发高兴。妖火阴毒凶恶,专污法宝飞剑,中人立死。头陀骄狂太甚,没有在意,妖火与他心神相连,冷不防受了一震,又惊又急,百忙中只顾防御自己,未及回收,大蓬火雨竟自激射回来。

妖僧相隔最近,又与沈氏父子斗得正急,做梦也未想到反火烧身,猛瞥见碧云起处,满空火雨电掣回飞,不由心惊胆战,忙纵妖光遁退时,火网已自当头罩到。沈氏父子虽也出于意料,但早防到头陀猛下毒手,预持法宝暗中戒备。沈铸关心老父,更是情切,瞥见妖火反攻,首先发出一片青霞,本是暂行抵御,恰值火网下压将妖僧罩住,为防妖僧就此逃走,老父失望,一着急将手连指,于是连人带妖火一起裹住。此是专破邪法的至宝,妖火吃青霞一荡,纷纷爆裂消灭。沈老防身法宝也自发出,先化为一片红光,连爱子一齐护住,见状将飞剑乘机飞人,双双一绞。妖僧始而毒火攻心,重伤昏迷,妖火随即爆散,震得血肉纷飞,再吃宝光剑光一绞,竟连元神也被消灭。

另一妖党已早遁走,头陀出手失利,又见妖僧惨死,越发怒火上攻,大头一晃,飞身而起,凌空怒喝道:“你们这些废物快些退下!以免误伤。待我一人将这伙无知鼠辈一网打尽,如留一活口,我风火罗汉永不见人了!”话未说上一半,两臂一振,周身先发烈火,成了一个火人,紧跟着,身上所绘各种法宝兵器立化作数十百道光华,乱箭也似由火光中飞射出来,五光十色,满空飞舞,加上风火之声,轰轰呼呼委实猛恶惊人。

这时众仙侠已得诸主持人传声暗示,只各指定飞剑法宝对敌,人已分别后退,只苏宝星和雁山六友各在主光防护之下追上前去,先与沈氏父子会合一起。敌党中是知头陀厉害的,已各乘着对方后退之势遁向一旁。内有几个不知底细来历的,虽忿头陀骄横无礼,见此声威,也各愧忿后退。头陀本想先示凶威,等同党退尽,再由单人施为杀敌,所发烈火妖光,只在当空飞舞,尚未进攻,看出这几人面色不快,退得又慢,不由激发以往凶残野性,恰值话已说完,怒视后退诸人狞笑了一声,不等退完,双手一扬,满空百十道各色刀剑戈矛的妖光,立朝前面猛射出去,身上烈火便似雨雹一般飞出。内中三妖党,退得最慢,首被妖火射中,当时了账,震成粉碎,同时又厉声喝道:“自来顺我者生,逆我者死!谁不服气,只管上来送死。等杀完这些鼠辈,再杀五矮全家,为我师侄报仇,你们再随我去开回眼界。”这时敌党一退,众仙侠法宝飞剑恐为邪污,也各乘机收回。

头陀一发妖光邪火,主持诸长老刚合在一起迎上前去。

马、周、陆、柳、丁、梁六人看出形势不妙,方自惊疑,就在头陀二次话未说完,快要发难,双方相接之际,忽听空中有人大笑道:“你这妖贼死在眼前,凭你也配吹这大气!”随见宽约十丈、其长无际的一道银光,宛如天绅倒挂,银练悬空,由天半直垂下来,挡在妖光邪火的前面。光中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一个背插一锏一剑、短衣赤足、身材不高的道人,一个须发如银、面色红润、身材高大的黄衫老人,都是丰渠夷冲,英姿飒爽,一望而知是那神仙中人。头陀一见大惊,无如先前话说太满,不便示怯,只得加功施为。那百多道各色各式的妖光和那狂涛一般的阴风邪火,立时加盛,朝前涌去。哪知一到银光前面便自消灭,光中三人依然神色自如。马玄子等对这来的三位前辈仙侠虽不全识,各有遇合,互相低询,才知一名岳雯,一名商风子,白发老人便是北天山穿云顶主人狄梁公。岳雯更是峨眉四大弟子之一,法力最高,先是追云叟高弟,后来虽被乃师引进到峨眉门下,为报师恩,许下宏愿,宁甘延迟仙业,所以至今尚在人间往来。

六人正悄声问答间,忽听商风子道:“除恶务尽,索性一起除去了吧!”狄梁公道:

“话虽如此,终体上天好生之德,仍照李道兄之言行事如何?”商风子道:“巨变将起,我还有事。如照李师弟之言,只好请岳师兄与道兄告诫送走了。只这贼头陀虽然轻不出山,出必多害生灵,却须斩草除根,留他不得。”岳、狄二人方答“当然”,头陀见自己用尽妖法,对方直如无觉,不由凶威尽敛,方想遁走。商风子忽将手中宝镜一晃,立有百丈红光,耀起万点金星,电射下来,连头陀带残余妖光邪火一起罩进,金花电旋中立化乌有,头陀一声未发便自无踪。跟着银光略一掣动,商风子不知去向。

众敌党先已胆寒,见此情势,立时大乱,纷纷飞身欲逃,猛见四外天空中,现出一圈明霞,电卷而来,将先逃数人遁光阻住,无法冲出,随听狄梁公喝道:“我二人不伤你们!逃却无望。听我说完送走,方保无事。”众敌党闻言心中一放,立即下落,一同躬身请问,梁公便命俞。秦、何三人近前说道:“论你们的行为,本应除去,因五老再三苦劝,为想保全无辜,又由此次事由妖僧而起,迫于无奈,恰巧塔平湖、大漠庄诸人已因不久地震,移往深山无人之地。妖憎伏诛,又折了多人,你们此行难以交代。他们一走,你们回去正可虚张声势,假说敌人厉害,中途将人劫去,连妖僧也为所杀。后将密敕中人调来,始得转败为胜,连巢穴也用法火震成粉碎,鸡犬不留。不特交差,又得重赏。还有不久地震将起,此与寻常不同,本来整座天山俱要震倒,幸有人以身殉劫,成此绝大善功。目前黑风寒潮已被破去,残余地底的阴煞之气仍极猛烈,现经此人以本身元神并商道友接应,将它送往两天交界之处消灭。彼时满空煞气激射,常人在下虽然无害,你们从空中飞行正当归路,不知趋避,遇上多无幸理,由我行法护送出险,方可无害。只望你们从此洗心归善,有的及早回头,否则此时难得幸免,日后终婴显戮,何苦来呢?时已不早,速立一起,随我二人走吧!”众敌党方自欢呼称谢。那高悬天空的银光略一闪动,立全卷走,随听破空之声,晃眼高出云表,光影全无。

马玄子等六人立同赶往台上。苏宝星将五老丹瓶要过,对众说道:“此时地震将作,柳、丁、梁三人建此奇功,五老山主均有重奖,四明本焦道友转动,五老不久飞升,你前生妻子已被带往岷山,可和柳、丁二人借着送丹复命,随我同往见上一面,连你妻子同去云龙山暂居,好自修为便了,主人留赠的灵丹法宝甚多,你三人见过山主必有所得。

你们根骨性行都好,各自努力前修。柳春家中已然密告,回时尚可就便回家一行。我们此时就走,下余诸人仍请雁山六老送往云龙山。此非善地,不可久停,大家暂且分道而行,云龙山见面再谈吧。”话未说完,隐听隔山地底震动之声隐隐传来,跟着地皮也似波浪一般起伏不已。

诸长老知将发难,分头将人聚齐,喊一声“起”,只见十来道光华闪过,两拨人同时破空人云,往上飞起。刚飞出百多里,猛听一声大震。回看来路,黑烟上冲霄汉,跟着地裂山崩,狂风大作,沙石惊飞,天色立转混沌,地底更是吼啸不已,震声四下都在应和。遥望白马山、大漠庄两地,所有山石树木亭台楼阁,全似雪崩一般纷纷塌去,跟着烈焰上冲,黑水激射,晃眼陆沉下去,就有残余,也成了劫灰。

三人正在指顾惊叹,草衣道长苏宝星道:“人世间物,何足为奇!何况五老子孙门人众多,能成道者共只十人,此后仍须生活。他们法力高而喜事,不是五老发话,差点没连房子运走,此时已出震圈以外了。你们前路光明远大着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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