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一旅望中兴 此地有崇山峻岭 沃野森林 夏屋良田 琪花瑶草
2024-08-18  作者:还珠楼主  来源:还珠楼主作品集  点击:

柳春心想,山中诸人均有职司,照此本领,纵非尊长,也是同辈弟兄,以为事完必要礼见,及见二人恭敬行礼,陆萍只把头略点,一言未发,好生奇怪,忍不住问道:

“请问师伯,适才这两位,是弟子的同门师兄么?”陆萍摇头笑答道:“山中有不少侍者,俱是随同各家亲友来此同隐的子侄之辈,论起来也还知道上进,无如资质不够,平日只随各人父兄学习文武功夫和参与本山晨操,虽是老山主手下的自家人,还不能与于我们弟子之列。你看他们轻功好,本来这些人的武功各有一门专长,但都限于天赋,不是上乘绝诣。你虽拜了你师父,因先看你性行心地,本门真传尚未得去,见他们身法轻快便觉奇了,其实不算什希罕。我见你很留心看这一匾一封,可看出上面用意么?”那金匾本就富丽庄严,又滑又亮,上面并未附什尘土,再经人一拂拭细擦,越发金光湛湛,朱色鲜明。柳春聪明,闻言再一寻思,不禁有些省悟,心还拿它不定,姑试答道:“弟子先以为借用祠堂来作山堂,尚还无妨,祠匾似乎字多,没想到匾是正反两面,新年元旦,在开山大典以前忽然翻转,日月合壁,乃是前朝国号,以情理推测,先见祠匾好似一个掩饰,只不知为何多了两个不相干的字,又把‘历’字改做‘屡’字?还有下联首句,如用‘左昭右穆’,似乎较为工稳,舍了现成对仗不用,却用‘近宗远祖’,不知内中有无别的用意?”陆萍笑道:“你可知这日月堂内供的是什祖宗神位么?现在老山主不曾升座,此是本山惟一禁地,今日除有八名侍者奉命轮值打洒外,连我和你师父他们也不能随意妄自走人当中神龛太深,看不真切,你也不要进门,只往左侧第九面窗棂里看上一眼,就知道了。”柳春闻言,顿触灵机,忙笑答道:“照此说来,这堂不是周氏宗祠,那联文‘屡代奉祀’是另一个讲法,与下联首句‘近宗远祖’四字也有深意关连的了?”

陆萍笑道:“你果然是聪明,全说对了。这山堂内所供奉的,便是本朝列祖列宗神位,联文寓意你已明白,不消说了。这个原用不着,因老山主为人谨细,前些年,对头手下有几个有名的爪牙,不知怎会看出我们形迹可疑,前来明查暗访。当时老山主说我们羽毛未丰,敌势正盛,未可与敌,力主慎重,人来强自忍耐,宁受委屈,不肯露相。

你十三叔与十四叔却是气极,终于赶往北京,将来人一齐做掉,一个未留,故意把行踪留往江南,再绕回来。恰值日月堂重建落成,换了大匾,气象越发庄严肃穆。老山主始终认定小不忍则乱大谋,自从来敌上门烦扰以后,经众老前辈力说,变了原来过于退让的章法,改做软硬兼施,相机而行,并设下奇门八遁,一得信息,如不宜于硬对,只将阵势一变,立将来人引往湖西那片庄园之内,由专人出面应付,不会容他走来此地,到底常有山外友人来往,虽然来的多是昔年老友,或是这些人的子侄门人,毕竟人心难测,敌人收买笼络无所不至,而我们为谋异日大举,其势又不能不多延揽英才,于是把这匾额做成正反两面。为了过于长大,无故也不去将它翻转。至于本朝列宗先帝神座,均另外设有机括升降隐现,人到山下再行隐迹都来得及,何况此堂,非有极重大事,或是开山祭祀等盛典,终年门户封闭不开。我们人多,防范也严,为表诚敬,除却每年除夕子时,祭告列宗,照例翻转,等到焚燎礼成以后,跟着复原。今年添上开山盛典,按说昨晚不必翻转,因本年轮值日月堂的是你淳于三师伯,他为人最是方严古板,行起事来不差尺寸。他说宗庙祭祀大典须按故事施行,明知不相干,还可省事,故事旧例仍不可破。

先两侍者俱是他入山以后招来的故人之子,凡事均禀他的意旨而行。这匾分明昨晚擦得明光铮亮,雪后无风,点尘不沾,他仍一本正经,当真用力重来一回,绝不虚应故事。

地上并无落下的灰尘,也照样扫它几下才走进去。你不是眼见的么?”柳春闻言,又想起两个年轻侍者已是这大本领,余人可知,以后和这班人对比,还须奉五老暗示,去往天山办一要事,并还要应四明之约,事之烦难可想而知,以后真须努力勤习,才不负诸位师长和老辈的期许呢。想到这里,又欲向陆萍吐露大漠庄经过,方试开口一引,陆萍便接口道:“你此行必有奇遇,早在我的意中。现在天已不早,我再领你在外面略微见识,也到时候。你不必多说了,你的心意我全明白,过了初五,等大漠庄来人回去,我再往后山去寻你吧。”说罢,随领柳春由各窗外往里观看,果是前朝历代帝后的神主牌位在内,香案神龛俱是靠壁而设,案前挂着极长的一副大帐幔,将所有神主遮住,只烈皇案前另设一副慢帐,悬而未落,看得最真。

柳春方自寻思,听陆师伯的口气,大漠庄偷看图解之事并不像是知道,为何几次开口均吃拦阻:忽听身后有一重浊耳熟的女子口音唤道:“陆矮哥,果是带了柳贤侄来此瞻仰圣容,不是要闹什故事,这还对得起朋友。”柳春回顾,正是淳于荻,山堂大石廊甚高,不知何时纵上,竟未听出一点声音,忙躬身叫了声“十五叔”。淳于荻只把头略点,目光仍注定陆萍脸上,似要待他回答。柳春这才看出她相貌虽然丑怪,二目神光炯炯,内里蕴有智计。陆萍仍做不经意的神情答道:“你怎专喜偷听人的壁跟?谁无缘无故闹什故事!”淳于荻意似不甚相信,想了想笑答道:“我也知道,凭我这点身手心计,想暗查你的言行动作,是办不到,就站得远,也瞒你不了。不过五哥,你人极好,只是性情高做一些,往往为了一件不相干的事,你要挑眼,却不想想我们这一班弟兄姊妹,乃是患难同盟,尤其五哥先进,和老山主周伯父有极深渊源情谊,和十三哥交厚在先,与众不同,你又是老大哥,他有错处,尽可当面教训,没有不能包容的。并且他和我姊姊的情谊,以及全山老少三辈人的心意,你不是不知道。他因近日两次请人说媒,未得十分要领,知我姊姊脾气不大随和,惟恐五哥一句戏语,致使婚事又生波折,身在情网中人,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说话稍微欠点思索也是有之,可是我看他说完便自后悔,但当着多人还有外客,又没法分说。他一个小兄弟,难道五哥还怪他不成?我也不问五哥是否如我妄测,我知你智勇绝伦,本领比众人高,什事都是想到便做,总之无事更好,如若稍存芥蒂,有什举动,这次却要请五哥看在我这丑妹子面上,三思而行。我知五哥什事都能手到成功,但我们这一盟的人应该一条心,不应独行其是。”话未说完,陆萍接口道:“你这人真是属曹操的,心多,你还乱想些什么!你看日头已到预定时候,还不回屋梳洗,随了他们同来,省得老山主又说你不爱听的话。”淳于荻道:“升堂鼓还没起打呢,忙他作什?五哥,我想你也不应生分。你现在神色言语已反常度,使人可疑,我也无法再往下深说,各自凭心好了。”陆萍笑道:“凭心最好。你是嫌我,没和你笑骂么?那是因为今早元旦,图个顺遂,你又爱发急,省得说出不好话来。过了新年,你看我说不说?”淳于荻道:“好了,预定开山时辰已到,从来还未像今日这么过,必是和今早来的这两位前辈有什要事商量,至今鼓还未起。有王狮叟远客在座,我本借故出来,要回去了。”陆萍道:“你本来是多此一举。”淳于荻望着陆萍微笑了笑,如飞而去。

柳春冷眼旁观,早就觉出陆萍心中有事,但不好问,只得罢了,随着在右廊上转了半圈,刚往下走,忽听擂鼓之声起自堂后。陆萍道:“鼓声一起,老山主和诸老前辈便要升座,今日元旦,也许还要观操呢。我们在那旁等着去吧。”说罢,同往左近大树下石条上坐定观看。头通鼓打罢并无动静。隔了一会二通鼓起,陆萍一听,方说:“果然是要观操。”跟着便见由山前起直到环湖一带,远近人家村落中均有人走出,三三五五以至十百为群,都是一色反白羊皮紧身袄裤,白帽朱缨,下扎白绫绑腿,另外每人身上按着五方五色,各在肩背上斜挂着一条三寸宽的缎带,不是手持器械藤牌,便是身佩刀箭弓矢,纷纷齐往山前跑来,各自争先前驰,并不相谋。远远望去,蚁聚云屯,四方八面,潮水一般涌来,服装器械既是整齐鲜明,人又个个精壮利落,脚底飞快,再又是玉积银铺的大雪地里,人和雪成了一色,却拿那白羊皮护耳风兜上面所戴二寸红缨和斜挂胸前的五色缎带一陪衬,显得势雄气壮,好看已极。不消片刻,先后赶到山下,人数约在四五千左右,内中还有二三百个十岁以上的小孩。先有五个各着一色缎带的壮汉和一个半大小孩,每人将手里竹竿一推,取出一面不同色的软缎军旗往竹竿上一挂,将手一举,后来那些人各按所佩标带赶将过去,当时排成五人一排的行列。小孩也自为一队,标带却是粉红色,另外每人鬓旁斜插着一朵得胜绸花,除肩上双刀外,背后各有一面藤牌,一个个粉妆玉琢,英武非常。队排好后,恰值三通鼓起,这大小六队健儿立往山上行进,只见刀矛如雪,银光耀日,闪闪生辉,步伐更是整齐轻快,晃眼便顺山前石级走上堂前石级,分向两旁空地一边三队立定。那多的人,除脚步声音起落如一外,立定以后便和泥塑一般,听不见半点声息,只见六色军旗在朝日晨风中飘扬,更无一人稍微动弹手足。一面周靖、淳于姊妹和一班同盟弟兄,也陪了王狮叟、马玄子二人走到,人数比前加多,只淳于震一人不在内,俱在两边树下石条凳上坐立谈笑相候,鼓声也自停歇。

众人到约半盏茶时,忽见当中堂门大开,淳于震由内走出,先向王、马二侠说道:

“奉老山主之命,请二兄人座。”王、马二侠因和诸侠新叙口盟,连声辞谢,淳于震道:

“二兄虽然屈尊与我们订忘年之交,终是外来嘉客,不相统辖。现老山主和诸老前辈已然升座,只等二兄人座。我们情同骨肉,各论各礼,不必太谦吧。”王、马二侠知难推谢,只得随同走进。陆萍悄指对面树下立着的五六十个少年说道:“那些方是你同辈弟兄,你不相识的居多。你不是营队中人,无须排列,暂时不必过去。我们进见之后,你听淳于师伯传呼再行进见好了。”话刚说完,淳于震二次走出,高呼:“本山诸位弟兄入见!”陆萍等随即应诺,各按排行长次,鱼贯走进堂内。待了好一会,才见淳于震三次走出,高呼:“本门诸弟子人见!”柳春早看出对面这伙人中只认得四个,一是在双柳沟遇见的陆萍的门人丁良,那三个俱是延英集宾馆的同门师兄弟,彼此已然点头招呼,余者全不相识。周、陆、淳于诸侠走后,丁良便走过来悄告柳春:“呼名再进。”淳于震这一传唤,人便走了大半,丁良也在其内。又是好大一会,方见淳于震出来,朝落后这些同门师弟兄一一指名相唤。第三名便是柳春,忙即端己正容,将气沉稳,恭恭敬敬走了上去。

这头一拨奉命入见的共只三人,头一人生得面如锅底,一对细长眼睛似闭不闭,精光内蕴,显得十分有神。第二人生得猿臂鸢肩,长眉朗目,貌相英秀。二人身量差不多,年纪约在二十左右,一名梁坚,一名梁俊,好似同胞弟兄,彼此不便言谈,略微点头示意便同前行。到了门前,由淳于震引导入门一看,堂中地势甚是宏敞高大,当中紧靠神龛广幔,设有一个两丈方圆小殿台,殿台前面御帐低垂,帐前设有一排半环形的座位,向着外面,却把正对小殿的当中空出一段。因正中间座位未设,左上首第一座便成了主座,上坐一个老者,看去年约五十上下,生得貌相清秀,身材瘦小,颔下一部稀落落的胡须,并不甚长,却生就两道又长又细的寿眉,一双细而有神的眼睛,穿着一身山人装束,神态甚是闲静和善,蔼然可亲。以下一排坐着六个老者,有的身材伟岸,生相瑰异;有的鹤发童颜,体貌丰腴:有的短小精悍,目光炯炯,隐具威棱,不可逼视;有的古貌清奇,长髯疏秀,道骨仙风,英标独秀;有的虎头燕颔,秃顶虬髯,活似画中飞仙剑侠,煞气英威自然流露;未座一老,头童齿豁,须眉白而极稀,看去年纪似乎较众人最高,身也瘦弱,仿佛是个年已衰老的文士,不像是位英侠老辈。这七人,只第一座面向着门,下余六座略微偏斜。右首第一第二两座俱是道人,第三座是个神情儒雅的俊秀书生,第四座也是个身着前朝文士衣冠的中年瘦子,五六两座又是须发如银的老者,一胖一瘦,都是精神矍铄,顾盼有威,与众不同。第七座王狮叟,第八座马玄子,已然见过方明矩、陆、周、淳于等二十多位侠士,俱都恭恭敬敬垂手侍立。在这两排座位后面,另有手持金挝长戈的八名武装侍者侍立两旁,看去气象甚是庄严威武。

那正门离小殿前两排座位还有四丈来深,柳春初来不知礼节,少年心性又多好奇,只管心存敬畏,仍由不得要偷看两眼,正在边走边往前偷觑,猛一眼瞥见陆萍和师父周谦,站在上首座后朝己使眼色,心中一惊,刚一慎肃,把头低下,忽听淳于震命三人立定暂停,高声向上禀道:“四弟马骄新收弟子梁坚、梁俊,十弟周谦新收弟子柳春,连日已按入山规条考验完毕,俱是誓矢忠贞,材质足堪造就,兹谨带同进见,伏乞老山主钧裁赐示。”随听上首第一座瘦小老者从容发话道:“梁坚、梁俊志行忠毅,身未入山,功已在籍,无愧忠义之后,殊堪嘉尚,可随众先进弟子等候少时,一同拜庙行礼,参拜两辈尊长,以后仍随乃师马骄勤习功课,以观后效。只令柳春先行来见便了。”淳于震闻言,手朝旁一指,旁立侍者便有一人走过。梁氏弟兄随朝上遥拜谢恩领命,随那侍者往右壁角小门中走去,淳于震便领柳春走到离座丈许的大红拜垫前下跪。柳春知那首座发话的便是师祖周老山主,三人同进,独令自己先行入谒,可知不以常人相待,不禁惊喜交集,忙即镇摄心神,跪称:“师祖和各位尊长大公在上,徒孙柳春拜见。”说罢,恭恭敬敬拜了九拜,俯伏地上。

首座老山主周澄命起说道:“你前日大漠庄之行,据本山铁鹰子和陆萍、丁良等五人归报,异口同声说你智勇诚毅,不畏艰劳,颇为难得。五老对你也极器重,并令陆萍转告,在后山为你单觅一处崖洞或是静室,由你一人在内练习武功。此事在你同辈弟兄中虽是创举,一则五老世外仙侠,平素对于本山忠义之士爱护周至,常出大力相助,他命如此,必有深意:二则你也实是一个可造之才,故此特许你一年之内独自用功之外,可以随意出入本山,无须请命。这次开山,似你同辈弟子共收十六人,他们有的从小拜师,有的上辈俱有渊源,分在山外各地从师习武已有多年,按说哪一个都比你年久而有渊源,只为性行意志尚在考查之中,直到今年方得人山正式拜师受业,独你一人获此异数。须知本山规律严紧,入门至难,以后务要努力用功,勿渝初志,以免误犯规律;自膺刑戮。照例开山入门以后,一面习练上乘武功,一面便须效忠故国,时常奉命在外奔走,今以李三老侠之嘱,暂停一年遣派,为此将你唤来当面谕知。至于本山规条以及两辈尊长姓名、上下长幼相见礼节,另有一本册记,少时行礼之后,自会有人与你。上面所载各条和那首页誓文,务要牢记在心,尤忌泄露,心中之事不问大小轻重,只非自家人,均勿吐露只字。你方除夕前夜离家,不免悬念,已早命人前往设词告知你的父母。

过了初五,如愿回家省亲一次,只可三数日耽搁。适虽许你随意行动,是指有人寻你,什事可以自行出山,无须禀报请命而行,哈密城关,无事仍须少去,一免延误学业,二则敌党犹未甘心,前途正在多事之秋,必须慎重,免生枝节。话已说完,可由左侧门内走往地室,与新旧诸同门叙见,等候少时一同行礼吧。”

柳春恭谨领诺,跪谢起立,便有一名执戈侍者过来引导,随往适才梁氏弟兄所进小门一看,内里乃是一条夹墙甬道,壁间设有明灯,中间现出二十多层石级,直达山堂下面,地室也有灯光。侍者引到梯口,便朝柳春把戈一举,说声“请即下降”,便即退去。

柳春先随口谢了指引,顺石级降落,还未到地,便见下面灯明如昼,笑语喁喁,人颇不少。等快降完,丁良和昔年延英集同学的三个同门师兄王璠、宁波儿、马鲲四人,早先后来迎,一同说笑走下。丁良正代柳春与室中诸人引见,还未完毕,石级上又有两拨新同门相继走下,彼此通名请教,互致倾慕,虽有好多初见,却都一见如故,情投意合,亲热非常。尤其丁良和柳春格外投契,一面详说少时仪节,又把自身所带小册取出与柳春观看,并告以这小册无异正式入门的凭照,是同门师兄弟各有一本,例须密藏熟记,每值出山有事,先将此册交与轮值主管出入的师伯叔,加上当日印记,再送山口望亭查验留存,回时再用出时所领口号领取,永不许私行带往山外,以防万一失落。柳春接过一看,头一页乃老山主祭告烈皇誓图兴复的一篇誓文,第二页起便是本山二十九条山规和军令,再往后便是两辈师长以及同门弟兄的名单,上面均注有年貌籍贯,凡山中老少主要人物以及嫡传门人,全都在内,另有不少页空格,有新入门的人,再随时加填在内。

本人单有一页,除格式照填外,并附有半页誓书,再往后俱是些点大小方格,出山临时章记便盖其上,用完可将原册呈销,重领新册,丁良大约出山次数甚多,朱痕屡屡,符印已盖有一小半了。大家问起后来诸同门,均和梁氏弟兄一样,仍照入门旧例,报到以后,先不去至座前拜谒,径来地室等候开山,一同参拜山主和各位师长,算来只柳春一人破例,知老山主对他格外垂青,好生健羡,纷纷问讯谈说。因人太多,后又遇事再叙名姓,免占篇幅,这且不提。

那地室也甚宽大,用具齐备,另有两童伺应茶水。众人闲谈相候,约有半个多时辰,忽听上面奏乐之声,问以鼓角,甚是悲壮苍凉,隐隐传来。柳春一一问丁良,说:“老山主正向烈皇焚黄上奏新入门志士的名单,再待片刻,便有人来传令了。”话刚说完,便见石梯上面跑下两名手执长戈的侍者。室中一干先进同门师兄弟见侍者走下,更不同话,立按各人长幼班次排成双行,新入门诸人多先经人指点,也各相随排在后面。侍者将长戈往地一顿,转身回走,众人全随在后一同走上,顺夹墙甬道走往山堂一看,当中幔帐已向两旁分开,露出那座供有烈皇神主小殿,香案上点着一对粗如人臂的红烛,炉中高香长达三尺,炉前小鼎中焚着沉檀速降等名香,祭品罗列,器用华贵。离殿两丈设着两列长拜垫,先前诸老座位一个不见,只有四名司仪人和二十四名侍者分立殿前左右。

山主以次,老少数十人均已离开正面,分行肃立在侍者的前面。传宣的两执戈侍者将众人引近殿侧,将戈微微往地上一拄,众便止步。二侍者先去正面,朝殿上一俯首,便即退归原班,司仪人随即高唱,本山先后及门诸义士一同分班朝拜。随有两人走来,引了众人走向当中,往那一前一后两列长拜垫上匍匐下跪。左右司仪随各鸣钟击磬,各击了三下,另两司仪随即俯身,朝殿上高声代奏道:“本山新投到诸义士某某某等,谨拜誓书,立志追随本山山主,臣周澄,以及全山旧臣遗老忠义之士共图兴复。伏乞我皇列圣与大行皇帝在天之灵,鉴此孤忠血诚,威灵赫奕,垂以福佑,伸草莽微臣等鞠躬尽瘁,竭其驾胎,共矢忠真,早完大业,上安九庙之灵,下慰兆民之望。微臣等如其畏难苟安,旅进旅退,或心存首鼠,中道携贰,甚或触犯山规,言行失措,致昧先机,有一于此,天人共弃,则是生凛斧钺之诛,死膺明神之戮,除另告天神书盟歃血外,谨此奉闻。”

司仪奏完唱礼,九叩山呼。礼成命退,两边神幔忽然徐徐自垂。众人退至门外,再听传呼,并行拜师大礼。当时景象甚是庄严悲壮,众人俱都肃然,不敢乱看,恭立门外待命。

等了一会,司仪二次引进,堂中又回前状,诸老仍坐原处,只面前多了一条上设香烛、三牲酒果,面向门外的大长条案。众人被引至拜垫上,一齐向外跪倒,座中诸老也自起立,只老山主周澄和众人的业师去至案前立定,余人均立两侧观礼,仍由司仪赞礼。

山主当先上香奠酒,肩后同立诸人也相继上完了香。跟着山主一人居中,众业师随在两肩之后,率众拜倒。由山主一人读祝,上告明神,行礼如仪。司仪取下案上供着的黄表誓文和一柄誓刀、一盆清酒,放在案前矮供几上,一一唱名,令众献血。随由先进弟子为首,膝行至前,当着两代师尊,用誓刀刺破指血滴向酒内。余众如式,挨次献完了血,各领一张印就的誓词,回跪原位。司仪随即高诵誓文,众人同声应和。念完之后,山主焚黄,率众重又礼拜。随听堂外鼓角齐鸣,鞭炮之声四起,全山跟着响应,万霆爆发,密如贯珠,对面不闻人语,远近相闻,地轴皆为震撼,比起除夕和早来全山祭神的鞭炮声势还盛十倍。底下便是山主率众饮完血酒,去至堂外焚燎、望福,最后回至堂内,才向两辈师长行礼,并向诸尊长一一通名引见,方告礼成,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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