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武侠书库 幻龙 孤天星月 正文

第一章 落寞心绪
2025-09-17  作者:幻龙  来源:幻龙作品集  点击:

  “欢聚趣,离别苦,是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积雪,只影向谁去……”
  清脆响亮,而又略带孤独、凄怆意味的歌声,摇曳在嵩山少室峰的山道上,一个身穿淡黄衣衫的少女,骑着一头瘦瘦的青驴,正沿着山道缓缓而上。
  突然,她幽幽轻叹一声,道:“唉!姚丽昭,你这三年来,到处寻寻觅觅,始终落得个冷冷清清,终南山古墓长开,万花谷花落无声,绝情谷空山寂寂,风陵渡冷月凄凄……眼下只剩了一个少室峰。
  “梦子孤呀,梦子孤!姚丽昭实在恨死你了,唉——其实,我便是找到他,又待怎地?还不是重添相思,徒增烦恼,但明知那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我却又不能不想,不能不找呀!”
  她任凭青驴信步所至,脑际欲有如电轮疾转,千百万缕思潮,澎湃汹涌着……她回忆到梦子孤幼时对待她的种种情形,以及他突然失踪……后来她亲眼看到他的尸体,血肉模糊的惨状……
  唉!她又极尽凄怆的轻叹了一声,道:“他的仇敌着实太多,可能真丧命了,当离别时他才七岁,这样年纪的小孩,在茫茫的尘世,怎会再活着?
  “武林双剑至尊,谁与星月争锋,孤天一出,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这段奇妙的词句,到底和他有什么关连呢?
  “梦子孤呀!你着实太可怜,死得太凄惨了,你知道尘世间有个姚丽昭,朝夕替你流泪吗?你知道我为着替你雪仇,朝夕苦练毒功,毁了自己脸容,变成丑八怪吗……”
  语至此处,她那张丑陋的脸容,已经挂满了泪痕。
  姚丽昭似梦呓般呐呐自语着,青驴已把她带上三休台,满怀的心思,又迅速泛起,道:“三休,三休!但不知是那三休?人生千休万休,又何止三休呢?”
  她折转向南,又过了一岭,只见古柏苍松,挺拔参天,山明水秀,异草横生。姚丽昭目睹此美艳山景,心神不禁为之一畅。
  她正在观赏景色,忽听得山坳后隐隐传出一阵琴声,不禁大奇,忖道:“这荒僻之处,居然有高人雅士在此操琴。”
  她幼受母教,琴棋书画,无一不晓,虽非精通,但她聪颖过人,又富想像力,因此,迳自练琴学画,往往有独到之处。
  这时听到琴声,好奇心起,当即跨下青驴,循声寻去。
  走出数十丈,只听得琴声之中,杂有无数鸟语,初时也不注意,但细细听来,那琴声竟和鸟语互相应答,宛转啼鸣。
  姚丽昭隐在花木之后,向琴声发出处一看,只见三株大松树下,坐着一个白衣男子,背向而坐,膝上放着一张焦尾琴,正自弹奏。
  在他四周树上,停满了雀鸟,有黄莺、杜鹃、有喜鹊、有八哥,和那琴声或一问一答,或齐声合唱。
  姚丽昭心中大惊,暗道:“自古琴调之中,有一曲‘空山鸟语’,久已失传,莫非便是此曲吗?”
  听了一会,琴声渐响,但愈到响处,愈是醇和,群鸟欲不再发声,只听得空中振翼之声大作,东南西北各处,又飞来无数雀鸟,或止歇树巅,或上下翱翔,毛羽缤纷,蔚为奇观。那琴声平和中隐然有王者之意,姚丽昭心头大骇,暗道:“此人能以琴声集鸟,这一曲难道竟是‘百鸟朝凤’?”以音乐感应鸟兽,原非奇事,古人只道对牛弹琴,牛不入耳,其实,今人已知音乐可使母牛增产牛乳,可用音波诱鱼入网,甚至能以音乐促使植物生长加速,须知昆虫求偶,鸟兽呼侣,皆出之以音,宇宙之间,天籁无穷。师旷琴声,能使风云变色,自是神乎其说,不足为信,但呼鸟训兽,驱蛇起舞,却是历代均有。
  姚丽昭愈听愈奇,万没想到尘世间,有如此一位绝高的旷古仅见音乐高手。那人弹到后来,琴声渐低,树上停歇着的雀鸟,一齐起而盘旋飞舞。突然间,铮的一声,琴声止歇,群鸟飞翔了一会,慢慢散去。
  白衣男子随手在琴弦上弹了几下短音,漫声吟道:“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麻姑垂雨鬓,一半已成霜,天公见玉女,大笑亿千场。吾欲搅六龙,廷车扶扶桑,北斗酌美酒,劝龙各一觞,富贵非所愿,为人驻颜光。”但听他声调悲凄苍凉,似觉人生忧患,不可断绝。姚丽昭怔怔的听着不禁两行清泪,垂下双颊。
  那人高吟已毕,仰天长叹,说道:“抚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世间苦无知音者,纵活千载,亦复何益?“白衣男子说到此处,突然间,从琴底抽出一柄长剑,但见青光闪闪,照映林间,姚丽昭心想:“原来此人文武全才,倒要瞧瞧他的剑法如何?”
  只见他缓步走到古松前的一块空地上,剑尖抵地,一划一划的画了起来。姚丽昭大奇:“世间怎会有如此奇怪的剑法?难道以剑尖在地下乱划,便能完敌制胜?此人之怪,真是不可以常理测度了。”她默默数着他的剑招,只见他横着划了十九招,跟着变向纵划,一共也是十九招,剑招始终不变,自左而右的划去,每一招都相隔约莫一尺。
  姚丽昭看着他的剑势,伸手指在地下划了一遍,一看之下,险些失笑,原来白衣男子使的那里是什么怪异剑法,却是以剑尖在地上画了一张纵横各一十九道的大棋盘。只见他划完棋盘,以剑尖在左上角和右下角圈了一圈,再在右上角和左下角画了个。
  姚丽昭既已看出他画的是一张围棋盘,自也想到他是在四角布上势子,圆圈是白子,交叉是黑子。
  跟着见他在左上角距势子三格处圈了一圈,又在那圆圈下两格处划了一叉,待下到第十三着时,一时犹豫不决该当弃子取势,还是力争边角,只见他以剑抵地,低头沉思。姚丽昭心中暗叹道:“原来此人和我一般寂寞,空山抚琴,以鸟雀为知音,下棋又没有对手,只得自己跟自己下,他着实也太孤独,唉——”梦子孤若是还活在尘世,他定也是和此人一样孤独……”
  白衣男子想了一会,白子不肯罢休,当下与黑子在左上角展开剧图,一时之间,妙着纷纭,自北而南,逐步争到了中原腹地,但白子布局时,棋输一着,始终落在下风,到第九十九着上,遇到了个连环劫,白势已是岌岌可危,但他仍在勉力支撑。突然,他伸手抓着脑袋寻思,头顶上那条儒巾立刻被抓下来,露出一颗光秃秃,无半根头发的和尚光头。姚丽昭看得心中一怔,她白天做梦也没想到,白衣男子是位四大皆空的和尚,但是,这个六根未净的人,单独在此弹琴自娱,着实费人寻思。
  白衣和尚脱落儒巾,双手连抓脑袋,寻思破解之计,状甚滑稽,姚丽昭在旁看得心焦,忍不住脱口叫道:“何不迳弃中原,反取西域?”白衣和尚像似一凛,只见棋盘西边留着一大片空地,如果乘着打劫之时,连下两子占先,即使舍弃中腹,仍可设法争取个不胜不败的局面。他这一被姚丽昭语言惊醒,不由仰天长笑,连说道:“好!好!”
  跟着下了数子,突然想起有人在旁,忙将长剑向地下一掷,转身说道:“那一位高人赐教,在下真是感激不尽。”说着,便向姚丽昭藏身处一揖。姚丽昭一看清他的面容,不禁登时呆了,原来这个白衣和尚,年纪约莫十八九岁,剑眉虎目,身材魁伟,脸上肌肤,红润圆滑,莹玉透红,英气勃勃,但是脸上却带有几分稚气,小和尚的头顶,居然还没受戒,只是剃光了头发而已。
  姚丽昭自从毁了脸容之后,对于英挺的男子或艳丽少女,本都有一丝羞愧之感,但是三年来的时间折煞,内心已不大以为然。何况她向来脱俗,也不理会男女之嫌,从花丛之中走了出来,笑道:“适才听得小师父雅奏,空山鸟语,百禽来朝,深感钦佩,又见小师父画地为局,仗剑为谱,忍不住多嘴,致扰雅兴,还祈见谅。”白衣小和尚见姚丽昭是个丑陋的女郎,不禁怔了一怔,心下大以为奇,但听姚丽昭说到他的琴,心下很是高兴,说道:“姑娘深通琴理,若蒙不弃,愿闻清音,哈哈,可是小和尚不懂曲韵……”
  姚丽昭闻言,微皱了皱眉头,原来他刚才出声哈笑,鼻头微皱,嘴角双弧上翘,这种男性魅人之美,她像似在那里看到过,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姚丽昭沉吟一会,方笑道:“抚琴一道,我虽然偷学了一段时候,但比起小师傅的神乎其技,却是差得远了,不过我既已听过你的妙曲,不回答一首,却有点说不过去。好吧!我就献丑一曲,但请千万不要见笑!”
  英挺少年和尚拍手笑道:“怎敢!怎敢!偷学的琴韵,才是最好良师所教,我也是偷偷学琴的。“他说着,双手捧起古琴,送到姚丽昭面前。
  姚丽昭目睹此和尚稚趣的可爱,不禁顿生好感,娇声问道:“小师傅,你的琴韵绝艺是偷学来的吗?”她的问话,显示出不相信与惊讶,以他之高绝琴艺,那有无师自通之理,其实不她又那会知道这个少年和尚的琴艺,真是自己习练的呢!英挺少年和尚,举头望了一望四周,微笑道:“出家人向来不打谎言,你看我们和尚怎能学琴,姑娘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他后面的语音,是压低嗓子说的,生像怕别人听到。姚丽昭听了他的话及看到他的举动,不禁仰首发出一阵银铃也似的格格娇笑,其音美妙恍耳,有如淙淙流水,琵琶轻弹。英挺少年和尚听得呆了一呆,心中暗道:“想不到这丑女笑声如此好听,身段又是这等纤细婀娜,脸上如果没那些红泡,定是一位绝美如仙的少女……”
  他想至此处,脸孔倏然一红,心底连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出家第一戒,万恶淫为首……”姚丽昭笑毕,娇声道:“小师傅,你上下怎样称呼呀?”英俊少年和尚道:“阿弥陀佛,在下法名幻孤。”
  姚丽昭轻声喃喃道:“幻孤!幻孤!怎么他取了这样一个怪名……”姚丽昭突然怒声道:“幻孤师父,你没有说谎吗?“他听得心头一凛,暗道:“她怎么知道我骗她?但是,我的名讳怎可说给别人知道,智性师父曾经叮过嘱自己,一生绝不可向人说出真实姓名。”
  幻孤和尚道:“姑娘,你怎么说我说谎,出家人是不打诳语的。”姚丽昭笑道:“幻孤师父,你左一句出家,右一句出家,那么你为何没有受戒呀?”幻孤小和尚闻言,脸色微变,左手抓着头皮,为难地道:“这个……这个,这个……”
  姚丽昭看他这种情形,噗嗤一笑道:“这个那个什么?既然没。有受戒,干脆留长了头发还俗。”幻孤小和尚连声道:“不行,不行!这样要下地狱的。”姚丽昭冷声轻哼道:“名为佛门子弟,四大皆空,六根清净,而背地里却弹琴自娱,和女人谈话,心向虚荣,这种行为才是罪恶滔天,要下十八层阿鼻地狱的。”
  幻孤闻言,欲反为喜皮笑脸地道:“小和尚还没受戒,这个臭规矩,对于我是不能限制的。”姚丽昭冷哼骂道:“轻薄的小光头,没出息。来吧,我弹一曲给你听。“姚丽昭那双纤纤莹玉手指,接过古琴,只觉接过时,着手甚轻,而琴身古纹斑烂,显是年月已久,于是调了调琴弦,弹了起来。
  她奏的是一曲“考槃”。
  姚丽昭的手法,自没什么出奇,但幻孤小和尚欲听得脸有惊喜之色,心中默想句词,道:“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谖。”
  原来这词出自“诗经”,是一首隐士之歌,意思是说大丈夫在山涧之间游荡,独往独来,虽然脸有憔悴之色,寂寞无侣,志向高洁,永不改变。
  这一首诗词,是他幼小时便喜爱的,姚丽昭的琴音,正说中了他自己的心事,不禁大是感激,姚丽昭的琴响已毕,但他还是痴痴的站着。
  姚丽昭轻轻将翠放下,转身走出松谷,纵声而歌,道:“考槃在陆,硕人之轴,独寐寤宿,永矢弗告。”
  招来青驴骑上,又往深山林密之处行去甚。
  姚丽昭在江湖上闯荡数年,所见异事甚多,但她一心一意,为寻幼小情侣梦子孤的生死下落,对于旁的事,她都是无谓的,不作回忆寻思。
  幻孤小和尚琴音集会,画地自奕之学,以及那一段交谈,在她也只是如过眼云烟,风萍聚散,不着痕迹。
  姚丽昭口中低念着曲词骑着青驴,缓缓在山道上行走着。
  她显得那么孤单、冷清、凄凉。
  她失去了少女的活泼天真,脑际不时被愁思萦绕。
  姚丽昭这时已走在少室山的山道上,山势颇为陡削,但山道却是一级级宽大的石级,规模宏伟,工程甚是不小。
  她骑着青驴,转弯抹角,行了二里之遥,只见对面山上五道瀑布飞泻而下,高与云齐,再俯视群山,已微如砂砾。
  又转过一个弯,遥遥望见红墙绿瓦,好大一座寺院。
  姚丽昭望着那连绵的屋宇,出了一会神,心想:“少林寺向来悬天下武学之源,众僧侣修为精湛,名利早已置之度外,几次武林论剑,都不去和旁人争强夺胜……唉,自己今日来少林寺,僧徒如此之多,自己如何也探索梦子孤哥哥的下落呢?!”
  她下了青驴,缓步来到寺前,只见树木森森,荫荫着一片碑林,这些石碑,大半已经毁破,子迹模糊,不知写着什么。
  姚丽昭触景生情,道:“刻石在石碑上的字,年深月久,也会磨灭,为什么刻在我心上的痕迹,却是随着时间越久反而越清晰?姚丽昭!你难道命运注定一生如此孤单吗……”
  她极尽凄凉的幽怨轻叹一声——便在此时,忽听得林旁的树丛之后,传出一阵铁练啷当之声,又听得一人诵吟佛经道:“是时乐义共王立要,即于无量百千万亿大众之中,说胜妙伽他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姚丽昭听了这四句经典,心中一动,不由得痴了,心中默默念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只听得那铁练拖地和念佛之声,渐渐远去。
  姚丽昭低声叹道:“我欲要问他一问,如何能离于爱,如何能无忧无怖。”
  随手将青驴的缰绳在树上一绕,拨开树丛,追了过去。
  只见树后是一条上山的小径,一个僧人,挑了一对大桶,口中念佛,缓缓往山上走去。
  姚丽昭快步跟上,到和那僧人相距十余丈处,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那僧人挑的是一对大铁桶,每只铁桶都比平常的水桶大了四五倍有余,而那僧人头上、手上、脚上欲绕满了粗大的铁练,行走时,铁练拖地不住发出声响。
  这对大铁桶本身便有数百斤,桶中装满了水,重量更是惊人,天地间那有这等神力的人,她暗暗的钦佩少林寺和尚,个个俱是超绝武林的高手。
  姚丽昭娇声叫道:“大和尚请留步,小女子有一言请教!”
  那僧人回过头来,望到姚丽昭,不禁微微一愣,突见这老僧脸容削瘦,他望着姚丽昭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双手合什行礼,并不答话,转身便走。
  姚丽昭急道:“大师请留步,小女子有话请教?”
  老那僧又是回首一笑,点了点头,那形状甚是好笑,转身又向前走去。
  姚丽昭急走几步,道:“大师!是谁用铁练绑住你了?如何这般虐待你?”
  这老僧并没回头,左掌伸到脑后摇了几摇,示意不必再问?也像似叫他赶紧离开少林寺?!
  姚丽昭觉得老和尚奇怪的很,好奇心起。这等怪事,在她那种天性,如何肯不弄个明白?
  当下,飞步追赶,想抢在他面前拦住,岂知老僧虽然全身绑了铁练,又挑着一对大铁桶,但,不论姚丽昭如何快步迫赶,始终追不到他身前。
  姚丽昭童心大起,突然施展绝妙轻功,足尖微微一点地面,身子便如燕子般飞越,伸手往铁桶边上抓去。
  眼见这一抓必能抓中,不料落身之时,终究还是差了两雨。
  姚丽昭叫道:“大和尚,本事真有,我非追上你不可!”
  但见这老僧不疾不徐的迈步而行,铁练声当啷,当啷的响着,有如音乐。
  姚丽昭直奔得气喘吁吁,仍是和他身子相距丈余,不由得心中产生凛骇、佩服,道:“这和尚看来生性怪僻,但内功深湛,定不在今世任何一位最强的高手之下,他在寺中未知是何地位?
  为什么他被人用铁练锁住……
  只见这老僧转身走到一间小屋之后,将铁桶中的两桶水!都倒进了一口井中。
  姚丽昭看得心中大奇,说道:“大和尚,你莫非疯了,挑水倒在井中干吗?”
  老僧神色平和,摇了摇头。
  姚丽昭忽有所悟,笑道:“啊!你是在练一种高深的武功。”
  这老僧又是摇了摇头,姚丽昭心中着恼,道:“我刚才明明听得你在念经,又不是哑巴,怎地不答我的话?”
  老僧合什行礼,脸上似有歉意,可是仍旧一言不发,挑了两只铁桶,又往山下走去。
  姚丽昭探头到井口一望,只见井水清澈,隐隐冒上来一股寒气,也无什么特异之处,不由怔怔的望着老僧背影,心头充满了疑云。
  她适才这一阵追赶,微感心浮气躁,于是坐在井栏之上,观看四下的风景,这时置身之处,已高于少林寺所有的屋宇,但见少室山层崖刺天,横若列屏,崖下风烟飘渺,只听得寺中钟声自下面随风送了上来,令人一洗烦俗之气。
  姚丽昭心想道:“我今日上少林,是欲查访梦子孤哥哥的下落,现在遇上这个奇怪老僧,不肯答复我的问话,不如赶紧找别人探问一下。”
  当下信步下山,走了一程,忽又听得铁练声响,那个疯癫老僧,又挑水走了上来。
  姚丽昭闪身在树后一躲,心道:“你这疯癫老和尚,明着不肯说话,我暗中瞧瞧他到底在搞什么鬼玩意。”
  姚丽昭不知怎样,对这位老和尚,却是极为投缘,很想和他开一个玩笑。
  但听得铁练之声渐近,只见疯癫老僧肩头仍是挑着那一对铁桶,手中却拿着一本书,一面走,一面看得津津有味。
  姚丽昭待他走到身边,猛地里一跃而出,叫道:“大和尚,你看甚么书呀?”
  那老僧失声叫道:“啊哟!吓了我一跳,丑丫头,原来是你!”
  老僧虽然骂了她一声丑丫头,可是,姚丽昭并不以为意,笑骂道:“你这呆头笨脑的老和尚,不是装哑吗?怎么又说话了?”
  老僧闻言,脸容上微有惊色,向左右一望,摇了摇手,姚丽昭道:“你怕什么?老和尚!”
  老僧还未回答,突然树林中一个朗朗声音,喝道:“智性老和尚,不守戒法,擅自开口说话,何况又和庙外生人对答,更何况又和年轻女子说话?走!我们见戒律堂首座去。”
  那老僧闻言,笑道:“是幻孤吗?你不要吓坏了师父。”
  话音甫毕,林中跃出一个灰色衣衫的年青光头和尚来,此人正是姚丽昭在松谷中所遇的那位弹琴白衣小和尚,现在已经换了一套衣衫,笑嘻嘻的直走过来。
  姚丽昭道:“噢!原来你们这一对宝贝是师徒?”
  幻孤年青和尚闻言,那张嬉皮笑脸的面孔倏然一板,哼声道:“小女孩儿家,说话不知轻重,你是什么人?敢到这少林寺来撒野,还不赶紧下山去。”
  姚丽昭想不到他面孔变得如此的快,黛眉微皱,道:“小和尚,你怎么变得如此凶啦!”
  智性老僧迳自挑着那一对铁桶,一摇一摆地向山中定去,幻孤忙道:“师父,让弟子代替一下。”
  智性老僧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今日不行。”
  说着,他口中念着经书,缓缓走去。
  幻孤凄凉的轻叹一声,眼望着智性背影,虎目中已经蕴了泪水。
  姚丽昭看得莫名其妙,她想不到这样一个坚毅的人会流泪,难道他们外表喜悦,内心中却潜隐着无比凄痛的恨事?
  幻孤像似难以抑住内心的悲痛,那晶莹的泪水,一颗颗顺颊而下。
  突然一阵香风拂面,一只纤细春葱似的玉手,送来一条手帕,幻孤如梦惊醒,用自己衣袖拭干泪痕,叹声道:“姑娘,你到少林寺来何干?”
  姚丽昭闻言,眼眶中已经微然潮湿,她幽幽轻叹道:“来找一个人,唉!但是此人我想绝对不在你们寺中?”
  幻孤问道:“此人什么名号?你说出来,我定帮你探察出来,或者转话给他。”
  姚丽昭沉吟了片刻,道:“多谢你的好意,我现在倒不愿找他。了。”
  幻孤不解,问道:“为什么?”
  姚丽昭凄声道:“我怕说出来,你们寺中如果没有他,我会感到绝望。因为我浪荡江湖三载,走遍天涯海角,却完全使我失望,少林寺是我寻找他的最后一个地方。
  “我还没到少林寺之前,恨不得插翼赶紧飞来,但是,一来到此地,我又不敢问了。我宁愿在想像中认为他是在寺中,而不愿因询问而得到一个绝望的答复,那种打击对我已经无法再忍受的。”
  幻孤听得心也激动已极,他感到这少女长像虽是极丑,感情却极为丰富,对待她的爱人,更是一片深情,但不知此人是谁?
  幻孤又道:“姑娘,你说出他的名号好吗?他绝对在寺中的。”
  姚丽昭突然泣声道:“不!不!我不要说,纵然他在寺中,我也不愿见他。”
  幻孤心中微惊,暗道:“她怎么如此怪,难道她是九绝神君派来卧底,或是……”
  姚丽昭凄凉道:“小和尚,你觉得我有些奇怪是吧?唉!其实我是多么想见他一面啊!我的事暂时不谈也罢,你先说你师父智性大师,为何被人用铁练锁住?折磨他挑水灌入井中?”
  幻孤沉声道:“姑娘,你若没旁的事,趁现在下山,今日午后,我们少林寺要面临一件生死关头的事情。”
  姚丽昭道:“小师傅,你们寺中的人,到底干吗要欺侮你师父?你师父一身精湛内功,难道还怕他们吗?”
  原来姚丽昭目睹智性大师,及幻孤年青和尚的举动,已约略知道智性大师是被寺中处罚折磨,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幻孤脸色微变,冷声道:“姑娘,你不要胡乱说话,我师父不懂半点武功。少林寺戒律森严,僧众凡是犯了事的,都须受罚,倒不是故意欺侮我师父。”
  幻孤口里虽然如此说着,其实,他内心是如何的伤痛!他师父自从失去那部经谱十年以来,朝夕都得受这种折磨,不论风雨,雷电交加,毫不中断,而且稍为再犯差错,便被寺中刑堂和尚拷打。
  梦子孤呀!梦子孤,师父已经是七十高龄的人了,难道他真要这样被折磨死去吗?为人弟子者,师恩浩瀚,你难道不曾把握时机,将功赎罪,解救师父吗?
  唉!师父虽然失落那部无价之宝的经书,但也不应该如此重罚他终身铁练加身,日夜挑水,这显然是一种极为残酷的处死刑法呀!
  佛门宗旨是原谅、宽大为怀、讲究仁字、但他们却违背了这种宗旨!哼!少林寺的和尚,我梦子孤着实恨死了你们。
  其实那部经书,并非由师父手中失落,因为师父只不过是藏经阁中一位摆书的差使而已,那部经书失落之真正罪首,该算是掌管藏经阁的元通禅师,但他却逍遥法外。
  可恨!可恨!就因师父的地位低微,才如此遭受人家欺侮,就连我也被人欺负的够了,纵是比我年纪小的人,也敢打我骂我。
  哼!你们仗势欺侮别人,今日少林寺已经面临危急关头,我倒要见识见识一下,你们如何化解这场浩劫,看看是地位高的人武功较高呢?还是地位低的人武功较高?
  姚丽昭看他呆呆沉思着,脸上不时泛出凄怆、怨恨之色,她着实不解其心意,不由以娇嗔的语音,打断了梦子孤的沉思,道:“小和尚,我看你师父是个正人君子,天下从来没有这样的好人,他犯了什么事?我瞧他一定是代人受过、要不,便是什么事弄错了。”
  梦子孤叹了口气道:“这事原委姑娘不知……”
  他的语音未完,突然树林中转出两个黄衣僧人,当先一人喝道:“幻孤,你师父已犯下大罪,你还不知悔改,立功抵罪,而又违犯本寺大忌,你还不到刑堂认罪。”
  梦子孤目睹两位黄衣僧人,脸色骤变,垂头丧气,点了点头,转身跟在那两个僧人之后,准备离去。
  姚丽昭看得心中大为惊怒,喝道:“天下还有不许人说话的规矩么?我认得他,自然跟他说话,干你们何事?”
  那身材较高的黄衣僧人,白眼一翻,说道:“千年以来,少林寺向不许女流之辈擅入,姑娘请下山去吧,免得自讨没趣。
  姚丽昭心中更怒,说道:“女流之辈便怎样?难道女子便不及男子吗?你们为何责难那位智性大师?既用铁练捆绑他,又不许他说话,而他的弟子和我闲谈一会,你们又无故刁难他,真是岂有此理。”
  那僧人冷冷的道:“本寺之事,便是皇帝也管不着,何劳姑娘多问。”
  姚丽昭冷笑道:“皇帝不管你们,但我却偏偏要管,你们又待怎样?”
  原来那瘦长的僧人法名弘明,是戒律堂首座弟子,奉了堂主之命,和师弟弘缘一同监视智性,这时,听姚丽昭言语莽撞,喝道:“女施主,再在佛门清净之地滋扰,恕小僧无礼。”
  姚丽昭道:“难道我还怕了你这和尚不成?”
  弘明、弘缘两人,见姚丽昭背插长剑,心下更是恼怒,弘缘沉着嗓子道:“你把肩上兵刃留下,咱们也不跟你一般见识,快快下山去吧。”
  姚丽昭听弘缘竟要她将兵刃留下,怒气更增,从肩上撤下长剑,双手托起,冷笑道:“好吧,谨遵台命。”
  少林寺自古相传,是天下武学的渊源,凡是江湖上名望多大,本领多强的武林高手,从不敢携带兵刃走进寺门,此刻姚丽昭虽然未入寺门,但已处身少林范围之内。
  弘缘眼见她只是个年轻的丑姑娘,那将她放在心上,只道她真是怕了自己,乖乖地交出短剑,于是抱袖一拂,罩住自己双手,便去接她的长剑。
  他手指刚碰到剑鞘,突然手臂一震,如同触电,但觉一股强力从剑上传了过来,推着他身子向后一仰,立足不定,登时摔倒。
  他身在斜坡之上,一经摔倒,便骨碌碌的向下滚了十余丈,好容易抓住路旁一棵小树,这才不再滚动。
  弘明又惊又怒,喝道:“你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到少林寺撒野来啦!”
  转过身来,踏上一步,右手一拳击出,左掌跟着在右拳背上一括,双掌下沉。
  姚丽昭见他出拳有风,武功显是比弘缘强了许多,于是握住剑柄,连剑带鞘向他肩头砸了下去。
  弘明沉肩回掌,来抓剑鞘。
  梦子孤在旁瞧得惶急,大叫道:“别动手!别动手,有话好说。”
  此时,弘明一把已抓住剑鞘,正欲运劲抢夺,猛觉手心一震,双臂隐隐酸麻,只叫得一声:“不好!”
  姚丽昭连足轻抬,踢中他膝盖,弘明所受的这一招,比弘缘重得多,一直滚了二十丈余,头脸上擦出不少鲜血,这才停住。
  忽听得背后山顶上吆喝声响,涌出七、八个僧人。山坡下红墙的边门中,也立刻涌出十余人,手中都提着齐眉木棍,吆喝道:“那里来的野婆娘,胆敢至少林寺撒野?”
  梦子孤脸色立变,急道:“姑娘,你若不存心和本寺为难,趁现在赶紧翻山越岭走吧!”
  姚丽昭见前后都出现了僧人,秀眉深蹙,道:“小和尚,你的好意我心领,眼下这几人,我自忖一一可以料理。”
  梦子孤惊声道:“你是九绝神君一起的人?”
  姚丽昭不解道:“什么九绝神君?”
  便在此时,下面边门中又窜出四个黄衣僧人,飕飕飕的奔上坡去,手中虽都没有持兵器,但身法迅捷,衣襟带风,武功显见不凡。
  姚丽昭见这般情势,便是想单独脱身,已不可能,索性凝气卓立,静观待变。
  当先一个僧人奔到离姚丽昭四丈之处,合什朗声说道:“不知女施主何事光临敝寺?且请放下兵刃,赴山下立雪亭中奉茶说话。”
  姚丽昭冷冷道:“你们不让我进寺,我便稀罕了!哼!难道少林寺中有宝,我见一见便沾了光吗?”
  她见情势不佳,再看幻孤那付焦急的脸容,便想乘此收蓬,于是,拔步往山下走去。
  第一个黄衣僧侧身让开,但第二个和第三个却同时伸手一拦,齐声道:“且慢,将兵刃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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