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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神秘巨舫
2024-10-24  作者:黄易  来源:黄易作品集  点击:

  浪翻云坐在对着迷离水谷的窗前一张桌子旁,目光定定地注视着愈积愈浓的水雾,在这水谷楼的二楼望下去,可见到泊在岸边那艘刚向老渔夫买回来的破旧小艇,正随着微波荡漾着。
  水谷楼是迷离水谷西岸的这个小镇最有规模的酒楼,迷离水谷盛产鲈鱼,连带这小镇也兴旺起来。
  浪翻云绝没想到迷离水谷如此宽广,他在浓雾里摇了两个时辰艇子,不单找不到那艘巨舟,连邪异门的人也没有碰上一个,不禁哑然失笑,自己究竟所为何事?
  那酷似亡妻纪惜惜的女子脸容,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惜惜早便死了。
  在一个明月朗照的晚上。
  他亲手将她的尸身放在一条小船上,点燃柴火,在洞庭湖上烧成了灰烬。
  人死灯灭。
  想到这里,一杯酒灌入喉里,火辣直滚入腹内。
  浪翻云叹道:“好酒!”
  窗外的雾毫无散去的意向。
  这时还未到晚饭时间,二十多张桌子只有六七张坐了人。
  就是喜欢那种清静。
  脚步声从楼梯传上来,一重一轻。
  重的脚步像擂鼓般敲在木梯上,轻的似有若无,但总能令你听到,轻轻重重,形成一种非常奇异的节奏。
  楼上的几台客人和店小二,都露出注意的神色,眼光移往楼梯上来处。
  只有浪翻云无动于衷,连尽两杯烈酒。
  先上来的是一名铁塔般壮健的年轻汉子。
  众人见他足有六尺多高,肩厚颈粗,心下释然,这百多斤重的人脚步不重才怪。
  但转眼间都惊得张大了口。
  原来这“重”的脚步踏在楼板上,步音竟轻若掌上可舞的飞燕。
  “咚咚咚!”
  重步声紧随而至。
  一位娇滴滴的美女,从楼梯顶冒出头来。
  众人目光都集中在她秀色可餐的俏脸上,忘了重足音应否由她负责。
  美女终走上楼面,一身紧身劲衣,身材玲珑浮凸,非常诱人。可是每一步踏下都发出擂鼓般的响音,使人感到一种极度不调和的难受。
  大汉神情有点忸怩,见众人望着他,似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反而女子大大方方越过他身前,目光在众人脸上扫去。
  那时的女人谁敢和男人公然对望,但这美女的目光却比登徒浪子还大胆,众人纷纷不敌,借故避开与她瞪视。
  店小二见这二人行藏奇怪,一时忘了上前招呼。
  女子最后将目光落在浪翻云背上。
  女子踏前两步,望着背她而坐的浪翻云道:“下面那只小艇是否阁下之物?”
  浪翻云再尽一杯,默默不语。
  女子冷硬的声音放柔道:“刚才我在下面问人谁是艇主,他们说驾舟的高大汉子上了来二楼,究竟是否指阁下。”
  浪翻云头也不回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女子声音转冷道:“若你是艇主,这艇我买了。”手一扬,一锭金元宝从纤手飞出,越过浪翻云头顶,再重重落在浪翻云杯旁处,嵌了一半进坚实的桌面里。
  桌上的杯碟却没有半点震动。
  楼上其它客人不由咋舌。
  也有人想到这奇男怪女的功夫如此强横,干脆将船抢去了便算,何须费唇舌。
  浪翻云斩钉截铁地道:“不卖!”
  女子脸色一变。
  一直没有作声铁塔般的壮汉踏前两步,来到女子身后,急道:“姊姊!”
  女子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头怒火,道:“若非整个迷离水谷也找不到一条船,谁有兴趣来买你的破船。”
  浪翻云哈哈一笑道:“虽是破船,却可以载你往你要去的地方,如此破船好船,又有何分别?”
  女子一愕道:“你肯载我们去吗?”
  浪翻云缓缓点头。
  举起了另一杯酒。

×      ×      ×

  午后的日光下。
  一只白鸽在山林上急掠而过。
  银白的羽毛在日照下闪闪生光。
  眼看飞远,一道黑影由上破云而下,朝白鸽疾扑过去,原来是只悍鹰。
  鸽儿本能地闪往一旁,岂知悍鹰一个飞旋,利爪一伸,将鸽儿攫个正着。
  鸽儿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后,登时了账。
  悍鹰抓着鸽儿,在空中耀武扬威地一个急旋,望东飞去,飞到一个小岗上,往下冲去,岗上站了一个高瘦之极的人,伸出装上了护腕的左手,悍鹰双翼一阵拍动,以近乎凝止半空的姿态,缓缓降下,直至双爪紧抓着护腕,才垂下双翼,停在那人腕托上。
  那大鹰怕有三、四十斤重,加上坠下之力,足有百斤以上,可是那人的手腕却不见一丝晃动,显示出过人的臂力。
  那高瘦之极的人,伸出右手在鹰背轻抚数下,哈哈怪笑道:“干得好,血啄!干得好,不枉我多年的训练。”
  他的目光落在绑在鸽尸脚上的一支竹筒上,哈哈怪笑道:“果然是怒蛟帮的‘千里灵’,可惜遇上了我的血啄。”
  被称为血啄的大鹰轻振长翼,感染到了主人的兴奋。
  那人勾鼻深目,皮包骨的脸像鬼而不似人,配合着似若从地狱里出来的魔鹰,教人感到不寒而栗。
  他伸指一捏,硬生生将缚着竹筒的铜丝捏断,取下竹筒,一扬手,血啄一声长啸,直冲天上,再一个盘旋后,往北飞去,找地方享用爪下的美食。
  那人拔开竹筒的活塞,将竹筒内的纸卷拿出,张开看完后,仰天再一阵长笑,奔下山岗,在林木间展开鬼魅般的迅速身法,不一会来到一座山神庙前。
  垂下双臂,恭敬地道:“上天下地,自在逍遥!”
  一阵柔若女子的男声从庙内传出道:“听你的语气隐含兴奋,孤竹你定是有消息带来给我了,还不快进来?”
  孤竹朗声道:“多谢门主赐见!”这才步入庙内。
  不知情者步入门内,必会大吃一惊,原来破落的山神庙里竟放了个豪华之极的大帐幕,雪白滚金边的帐布有着说不出的奢华气派,与剥落的墙、失修的神像产生出非常强烈的不协调对比。
  帐内隐隐传出女子的娇笑。
  孤竹脸容一整,向着帐幕跪下,恭恭谨谨地连叩三个响头,才站起身道:“门主,抓到了怒蛟帮的‘千里灵’,发信人是上官鹰,收信人是怒蛟帮里武技仅次于浪翻云的凌战天。”
  帐内又再一阵女子的娇笑声,那柔嫩懒慢的男音传出道:“你读来给我听听。”
  孤竹对女子嘻笑声听若不闻,从怀中掏出纸卷,张开读道:“抱天览月楼遇谈应手之袭,随身兄弟当场阵亡,仅吾与雨时身免,现已与长征等会合,中秋前将可返抵洞庭湘水之界,务必使人接应。”顿了一顿道:“信尾有上官鹰亲手画押,看来不假。”
  那懒洋洋的声音传出道:“这信你怎么看?”
  孤竹冷笑道:“信里虽没点明返回的路线,但今天是八月十二,上官鹰等若想在十五前到达湘水入洞庭处,则必须以快马抄快捷方式赶路,如此一来,我们只要守在一、两个要点,便可将他们截个正着。”
  帐内那人长笑道:“好!翟雨时不愧怒蛟帮年轻辈第一谋士,只耍了个小花样,便将你这老江湖瞒过,可是却过不了我逍遥门主莫意闲这一关。”
  孤竹愕然道:“难道这也有诈,可是他们既知有谈应手这类高手追在后头,难道还敢在外闲荡?”
  莫意闲阴声细气地在帐内道:“以翟雨时之谋略,知道谈应手已出手对付他,我逍遥门又怎会闲着?又岂敢大摇大摆,滚回老巢去?”
  孤竹恍然道:“我明白了,为避过我逍遥门天下无双的追踪之术,他们定须以奇谋求逞,所以一定选出人意外的路线,如此一来确使人头痛。”
  莫意闲悠悠道:“我原本也不敢肯定翟雨时有如此谋略,但这‘千里传书’却证实了我的猜想。”
  孤竹也是老谋深算的人,一点便明道:“属下大意了,翟雨时若能猜到有我们牵涉在其中,自然会估到我们有截杀他们‘千里灵’的能力,所以这必是假讯息无疑,可是他们到了哪里去?”
  莫意闲阴阴道:“鸟儿在空中飞,鱼儿在水中游,孤竹你明白吗?”
  孤竹仰天长笑道:“如此还不明白,还哪配当逍遥门的副门主,既然他们离不开长江,顺流而去,唯一的路线就是往武昌去,武昌为天下交通总汇,四通八达,一到那里,逃起来方便多了。”
  莫意闲语掉转冷道:“你立即集齐人手,务必在他们逃出武昌前,将上官鹰搏杀当场,此事不能有丝毫延误,否则若惹得浪翻云闻风赶来,事情便棘手非常了。”
  孤竹冷冷道:“门主放心,他们岂能逃过我的指爪,上官鹰休想再见明年八月十五的明月。”

×      ×      ×

  收拾好武库,韩柏在内院花园间的小径缓步,心里想着秦梦瑶,想起自己卑下的身份,假设自己变成浪翻云,一定会对这气质清雅绝伦的美女展开追求攻势。
  是的!
  只有浪翻云那种真英雄,那种胸襟气度,才配得起这来自慈航静斋的美丽侠女。
  韩柏今年十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是想象力旺盛和情窦初开的青春期,每一位用眼望他,对他微笑的女孩都是可爱的。
  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
  “好胆!竟敢唉声叹气?”
  韩柏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原来是五小姐韩宁芷,只见她眉开眼笑,显为吓了韩柏一跳大感得意,双手收在背后,不知拿着什么?
  韩柏舒了口气,道:“五小姐!”
  韩宁芷将脸凑近了点,奇怪地道:“为什么你的脸色这么难看,是否着凉了,四叔说你昨夜没有回来,究竟滚到哪里玩耍去了?”
  韩柏道:“病倒没有,倒是有点累,我也不是贪玩不回啊!是错过了渡头,我……”
  韩宁芷截断他道:“不是病就好了,我有个差事给你。”
  韩柏一呆道:“什么差事?”
  韩宁芷俏脸一红,犹豫片晌,将背后的东西拿到身前,原来是个小包裹。
  韩柏眼光落到包裹上。
  韩宁芷将包裹飞快塞进他手里,忸怩地道:“给我将这送与马少爷,不要让其它人看到,也不要让他知道是我差你去的。”
  说罢旋风般转身奔离。
  韩柏看到她连耳根也红透,真不知是何种滋味。
  韩宁芷在消失于转角处前,扭转身来嗔道:“还不快去!”这才转入内院去。
  韩柏怅然若失,大感没趣。
  又叹了一口气后,往外院走去。
  中厅内空无一人,刚想由侧门走往侧院,马峻声的声音由背后传来道:“小兄弟慢走!”
  韩柏刚停步,马峻声早移到身前,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使他受宠若惊,连五小姐宁芷交给他的重任亦一时忘了。
  马峻声玉树临风,比韩柏高了至少半个头,更使韩柏自惭形秽。
  韩柏道:“马少爷何事呼唤小子?”
  马峻声彬彬有礼地道:“我有一事相求……”说到这里,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韩柏道:“小兄弟将这信送给梦瑶小姐便成。”
  韩柏伸手接信,记起了怀里五小姐的重托,暗忖韩宁芷要我送东西给你,你要我送东西给秦梦瑶,只不知秦梦瑶又会否差我送东西给另一个人?
  韩柏待要说话。
  “马少爷!”
  韩柏侧头望去,见到二管家杨四恭立一旁,一对鼠目在两人身上来回扫射。
  马峻声对他也没有什么好感,冷冷道:“什么事?”
  杨四躬身道:“本府总捕头何旗扬求见马少爷。”
  马峻声释然道:“原来是自己人,算起来何旗扬还是我的师侄辈。”声音中透出自重身份的味道。
  韩柏探入怀里的手按着宁芷的小包裹,可是当记起了她不准被其它人看见的吩咐,哪敢抽出来,呆在当场。
  马峻声向他使个眼色,随杨四往正厅走去。
  韩柏耸耸肩膊,转身走回内院,秦梦瑶住的是韩家姊妹居处旁的小楼,确是不方便马峻声往访,只不知信内说的是什么?可能是个约会的便条。
  想到这里,韩柏真想把信扔掉算了。
  胡思乱想间,来到秦梦瑶客居的小楼前。
  韩柏想到即将见到秦梦瑶,一颗心不由自主地剧烈跃动起来,两条腿失去行走的力气。
  “秦小姐!”
  小楼内没有半点反应。
  韩柏呆了一呆,以秦梦瑶的听觉,没理由听不到自己的呼唤?
  “秦小姐!我是韩柏!”
  韩柏走前两步,待要拍门,手举起便停了下来。
  原来门上用发簪钉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师门急讯,不告而别,事非得已,见谅!秦梦瑶。”字如其人,清丽雅秀。
  韩柏心中空空荡荡,有若失去了一样珍贵的物事,此后人海茫茫,不知是否仍有再见伊人的机会。
  浑浑噩噩间走向外院,在花园的长廊里几乎撞入一个人怀里,举头一看,原来是那语气刻薄,处处和马峻声作对,不老神仙的高足谢青联。
  韩柏说声对不起,想从一旁走过。
  谢青联作了个拦路的姿态,把韩柏截停下来,道:“柏小弟,谢某有一事相询。”
  韩柏愕然道:“谢少爷有什么事要问小子?”
  谢青联沉吟片刻,平和地道:“在武库近门处那把厚背刀,你知否是从何处得来?”
  韩柏暗忖你果然对那把刀有兴趣,当时又为何要掩饰?
  谢青联眼中射出热切的神色。
  韩柏道:“小子也不清楚,据说那是大老爷老朋友的遗物,送到武库最多只有十来天,谢少爷……”
  谢青联伸手打断了他的说话,喃喃地道:“这就对了,韩清风和风行烈……噢!小兄弟没有什么事了,多谢你。”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转身去了。
  韩柏心下嘀咕,暗忖多想无益,忙移步往找马峻声,一来把信完璧归赵,二来也要完成五小姐宁芷交托的任务。
  转出转入,却见不着马峻声。
  横竖无事,不如回到武库,好好研究一下那把厚背刀,看看为何竟能使谢青联如此重视?事实上也到了打扫武库的时刻。
  武库外静悄悄地。
  韩家上下都有午睡的习惯,所以这个时分,最是宁静。
  来到武库门外。
  韩柏全身一震。
  只见大铁门的锁被打了开来,铁门只是虚掩着。
  韩柏责任心重,“呀”地叫了一声后,推门便入,这也是经验浅薄之累,换了有点经验的人,定不会如此贸然闯入。
  刚踏入武库,还未曾习惯内里的黑暗,腰处一麻,知觉尽失。

×      ×      ×

  雾终于开始消散。
  和风吹过,将湖面的雾赶得厚薄不均。
  浪翻云高大的身形矗立艇尾,有力地摇着船橹,当起船夫来。
  那奇怪的姊弟,姊姊立在船头,弟弟却懒洋洋地坐在船中。
  天色逐渐暗黑。
  姊姊极目远望,口中叫道:“快一点,我们必须在酉时内抵达迷离岛,否则将错过了机会。”
  浪翻云默默摇橹,没有回应。
  姊姊回过头来,怒道:“你听到我的话吗?”
  弟弟正在打瞌睡,闻言吓了一跳,醒了过来,嗫嚅道:“我……我听到!”
  姊姊气道:“我不是和你说。”
  浪翻云淡淡道:“看!”
  姊姊扭头回去,喜叫道:“到了到了。”
  船首向着的远处,灯火通明,隐见早先那只几乎将浪翻云小艇撞沉的巨舟,安静地泊在湖心一个小岛上。
  姊姊兴奋地叫道:“记着我教你的东西!”
  没有人响应她。
  姊姊大怒喝道:“成抗,你哑了吗?听不到我说话吗?”
  那被叫作成抗的大个子吓得一阵哆嗦,战战兢兢地道:“成抗不知姐姐在和我说话。”
  姊姊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成家正统只剩下你了,你再不争气便会给贱人生的三个败家子将阿爹抢了过去。”
  成抗垂头嗫嚅道:“爹既不关心我们,我争气又有何用?”
  姊姊杏目圆睁,怒道:“我们怎能就此认输,你难道忘了娘亲死前对我们说的话,不!我成丽永远也不会忘记。”
  说到这里才记起了还有浪翻云这外人在场,向他望去,恰好见到浪翻云从怀里掏出一瓶酒,咕嘟咕嘟连喝了几口,心想幸好这是只醉猫,听去了我们的家事谅亦不会有大碍。
  随着,接近的巨舟在眼前不住扩大。
  成丽叫道:“快点快点!唉!最迟的怕又是我们了。”
  浪翻云往湖心小岛望去。
  只见岸旁泊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岛上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这究竟是什么奇怪的聚会。
  这姊弟两人到这里来又是干什么?
  邪异门下令封锁这一带水域,看来只是防止一般的渔民,而不是针对武林中人。
  巨舟像只怪兽般蛰伏岸旁。
  只不知舟上玉人是否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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