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逃出帝国
2024-10-31  作者:黄易  来源:黄易作品集  点击:

  我拼命奔跑,直至奔进参天盖地的树林里,再也支持不住,先是双膝跪倒,跟着往前扑去,脸孔枕着冰冷湿润的泥土。
  不过暂时是安全的。
  听不到追兵的声音,这使我心理上好受一点,虽然他们追上只是迟早的事,但逃走总有一线生机,坐以待毙并非我兰特的性格。
  急促的呼吸使肺中的空气似被抽空,一阵阵晕眩袭击着我的神经,我以无比的毅力和意志支撑着。
  我不想被人像捉只猪那样子手到擒来,拿回去见大元首: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暴君。
  轻微的脚步声随着吹来的风送进耳里,还有恶犬的吠声,心中一震,自然伸手到背后握着背着那长剑的剑柄,若是单对单,他们没有一个是我的对手,包括被誉为我父兰陵之下最好剑手的“黑寡妇”连丽君在内,虽然我和她从未交过手,但我有那样的自信,一个好剑手的自信。
  一咬牙,爬了起来,往着高及人膝的草林一脚高一脚低踉跄地奔去,四周的草木愈来愈密,不得不拔出与我血肉相连的宝剑,为劈出一条逃路而奋力。
  很快我那疲倦至不能动的肌肉陷进完全麻木的境地,支持的只是我的意志,若非自幼受到剑手的严格锻炼,早已躺了下来。
  当我从一堆密集的茅草堆钻出来时,忽地一脚踏空,原来是个斜坡的边缘,疲惫欲死的我哪还能留得住脚,人球般从坡顶直向下滚去,也不知压断了多少植物横枝,“噗咚”一声,最后掉进冰凉的水流里。
  水流急泻,我身不由己地被带得往下流冲奔而去,眨眼间已被冲流了百多码。
  追兵的声音迅速减弱,远远地被抛离。
  我暗叫侥幸,流水或者可以使犬只的嗅觉找不到我。
  幸运神眷顾下,河水把我带离树林,直到离树林数里外的一个峡谷,水流开始放缓,我才爬上岸旁,再也支持不住,就那样昏死过去。
  醒来时已是夜深,天空上繁星点点,人与人的斗争在她面前是那样的无聊和愚蠢,可是我身在局中,却不得不奋战下去。
  我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但却不会天真到以为已逃离了险境。
  那份地图,是大元首牺牲任何事物也要夺回去的东西。
  虽然我还不知道地图中那处有什么东西,但却知道那地方有能令整个帝国覆亡的力量。
  会是什么东西?我爬起身来,虽是肌痛筋疲,但已远胜昏迷前的状态,在微弱的星光下,峡谷外是个大草原。
  我在边缘的疏林区走着。
  饥饿在煎熬着我的意志,明天早上首要之务,是要猎取一头可充饥的动物,未来逃亡的日子还长,一天不能找到地图所说的“废墟”,一天还是在危险里。
  “嗖!”
  一道劲风从左方袭至。
  我略一闪移避过。
  “笃!”
  劲风插进我左侧的树身上,原来是一支长箭,箭尾还在晃动。
  我手一动,剑来到左手里,心中惊栗,假若大元首的追兵神通广大到这地步,我还有何话可说,不过他们只能得到我兰特不屈战死的身体,舍此外再无其他可能性。
  “呀!”
  一声尖叫从左方十多码外传来。
  我沉喝一声,箭矢般在疏林间移向声源,我父亲兰陵长踞帝国剑士榜首达二十年之久,岂是幸至。
  我要证明给所有人看:虎父无犬子。
  眼前黑影一闪,我手中剑刺出。
  在微弱的星光下,那人身形一闪,退到大树的暗影里,似乎不欲与我硬拼。
  我猛地推前,长剑改刺为劈,若非我体力不及平常的十分之一,刚才那一剑对方就避不了。
  光影一闪,那人的剑巧妙地向上挑,想化我必杀的一剑。
  我闷哼一声,在两剑接触时,运力一绞,眼看对方长剑脱手,忽地一股剧痛从臂肌传来,我惨叫一声,反而是自己长剑堕地,这才知道全身肌肉酸麻,刚才一时不慎,强运劲力,使疲不能兴的肌肉百上加斤,终于痉挛起来。
  我右手扶着剧痛得伸不直的左手,急步退后。
  那人并不追击,反而叫道:“你没事吧?”
  声音娇美清脆,原来是个女子。
  我愕然望向从暗影走出来的女子,在星光下隐约见到健美的女性身形。
  我再后退两步,道:“你是谁?为何射我一箭?”
  她呆了一呆道:“噢!你不是‘龙首山’的人,对不起!我以为你是头野兽,所以才射了你一箭,这个时间从没有人到这里来。”
  我舒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帝国派来追捕我的战士,便一切好办。
  何况她语气温和,使我被袭的恨意大为消退。
  东方的天际这时露出一线曙光,日出的时间终于来临,借着这些微光,我一边搓揉已没有那么痛楚的左臂,一面打量着她。
  大约在十六、七岁的年纪,俏丽的瓜子脸配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婀娜体态,焕发着动人的青春气息。
  挺秀的鼻子,分外显出她柔顺可人的性格,我不由心中暗赞。
  我打量她时,她也在打量我。
  “噢!你受了伤。”
  我这才感到身上的旧伤口迸裂开来,鲜血流下。
  鲜血从我厚麻制的紧身衣渗出来,从帝宫逃出时我曾受到大元首的卫队“黑盔战士”的围攻,我虽负伤冲出重围,亦逃不过浑身剑伤的厄运。
  一阵晕眩袭上来,在我摇摇欲坠,介乎昏迷和清醒的边缘时,一只手插进我肋下,我无力向前扑去,她娇柔的身体支持着我。
  迷糊中我听到她说:“让我扶你回家去。”
  当我再醒来时,发觉身在一间堆满木柴的小屋里,背卧着是柔软的干草,我想转转身,剧痛从多个伤口传来,使我不由不发出一下低吟。
  房门轻响,她闪身进来,一身浅白的粗布衣,俏脸闪耀着动人的光采,两颊红扑扑地,健康和青春的热力使人透不过气来。
  她喜孜孜地道:“你醒来了,我第三次来看你了。”
  我道:“我睡了有多久?”
  心中却在盘算着,帝国的领土虽号称无所不在,但威权却集中在“大平原”上的“日出城”。
  只要我能够离开大平原,被追上的危险便大幅地减少,所以能走的话,我一定要争取时间抢在追兵的前头。
  她天真地数着手指道:“你睡了足有两天一夜。”
  我难以置信地道:“什么?”
  完了,假设我真的睡了那么久,前途上一定布满搜捕我的敌人,我休想找到地图里的废墟。
  她在我身旁坐下,很有兴趣地看着我,却不言语,似乎对我有很大的好奇心。
  肚子忽地不争气地“咕咕咕”叫了几声,我尴尬地望着她。
  她微微一笑,从身后取出一个篮子,打开盖的布,一阵肉香传送过来。
  我大喜过望,狼吞虎咽起来。
  她托着俏脸看我吃东西,蛮有兴趣的样子。
  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答道:“我叫西琪。”
  我道:“西琪,这是一个好名字,那晚你在那里干什么?”
  她耸耸肩肘道:“练剑嘛!每天日出之前我一定到那里练剑,前两年,爷爷还陪我一起练,不过现在他身体不大好,不能陪我了。”
  说到这里,眼圈一红,有很大感触!我嚼完口内的鹿肉,问道:“你爷爷,他在哪里?”
  西琪道:“到山上采药去了,你的伤口还需涂一些草药,否则很难迅速复原。”
  跟着她又轻声道:“他说你相貌非凡,体格健硕,带着的宝剑是‘帝国’第一流剑匠铸造的精品,必然大有来头,所以才要我将你藏在这柴房里。”
  我心中一凛,西琪的爷爷眼力高明,竟能凭剑的外形,推断出是帝国制品,当我是非凡人物,是吉是凶,谁能预料?
  这时我才感到身体的伤口均已包扎得妥妥当当。
  西琪鼓着气道:“人家告诉了你自己的名字,你还未说你的。”
  看着她入世未深的纯真模样,我冲口而出道:“我叫兰特,是兰陵的儿子。”
  说出了身份,才感到少许后悔,我是个不应该透露身份的逃犯。
  屋外远处传来马嘶声,西琪跳了起来道:“我要去喂马了。”
  说着已出门去了。
  与此同时,一束阳光从屋顶的小天窗投下来,使柴房弥漫着安逸与和平,眼前当务之急,先要养好身体,然后照着地图的指示,找到那叫废墟的奇怪地方。
  门开,西琪神色仓皇冲了进来,拨开我身旁地上的柴草,露出一个铁环,我不解地看着她。
  西琪手执钢环,向上一拉,一个圆盖揭了起来,因为盖子与地板同一颜色和质料,不细看那能分辨过来。
  西琪将我的长剑抛了进去,叫道:“快躲进去。”
  我虽不知原因,却绝对信任她,要对付我,大可趁我昏迷的时候,而且她的清纯,使我对她大生好感,故毫不迟疑缩进洞里。
  里面是只可容纳个许人的小空间。
  跟着,西琪将一堆干草放在圆盖上,娇躯一晃,也躲进洞里来,玉手轻轻将盖子移好,剎那间变成黑暗的世界。
  窄小的空间里,她紧紧地挤在我的怀里,丰满和充满弹力的臀部,毫无保留地坐在我大腿上,我的嘴脸贴着她的秀发,处女的芬芳随着呼吸涌进我心灵的至深处。
  隐约间我又可见物,原来小洞顶开了密麻麻一排排细小的透气孔,所以并不觉得太气闷。
  我把嘴唇凑到她的耳边,待要说话,刚巧她也想说话,头向后仰,我的嘴唇自自然然碰上她嫩滑的耳珠,接着印在她的俏脸上。
  她“嗯”地一声,原本僵硬的身体变得柔若棉絮,融入我的怀里,我不由自主地兴起最原始的男性反应,她似有所觉地全身滚热起来。
  我待要说话,一阵急剧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转瞬间已驰至。
  我猛地噤声,并从欲海里惊醒过来,难道帝国追捕我的战士已来到这里?
  柴房外传来一阵叱喝的声音,听来大约是十五、六人间,若以我平常的状态,这实力还不放在我眼里,不过现在全身创伤,虎落平阳,恐怕他们一半人已可以把我击倒。
  “砰!”
  柴房门给踢了开来。
  一把粗豪的声音喝道:“有没有人?”
  另一把阴阳怪气的声音道:“这间柴房一眼看清,那还用问,若果人家蓄意躲起来,你想人家便会答你吗?”
  身前紧贴着我的西琪浑身轻颤,显然对这阴阳怪气的人有点恐惧,这样一来我反而心中大定,因为若是她认识的人,自然是这附近的人,而不是帝国派来追杀我的战士。
  另一个尖亢的声音响起道:“上校,住屋处没有人,阿邦他们到了农田那边搜索,若果那妞儿在,肯定逃不了。”
  粗豪声音道:“不要这么托大,那妞儿得祈老头真传,颇有两下子。”
  阴阳怪气的声音道:“管他三下子四下子,一个小妞有什么了不起,我上校连祈老头也不怕。”
  粗豪声音道:“你不怕祈老头就不会等到老头上了山才来找人家的漂亮孙女,其实我真不明白,那西琪样貌虽佳,但正正经经的,怎及得上城中那群骚娘儿。”
  尖亢的声音淫笑道:“上校一向欢喜做开荒牛,你管得着吗?”
  跟着是嘿嘿淫笑。
  而在地穴中的我却是另一番滋味。
  我的脸贴着西琪嫩滑的脸蛋,嗅着她吐气如兰的气息,紧拥着她火辣的胴体,而当外面那些人说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时,西琪的心急促地跳着,身体也不由轻微蜷动,使我分外感到刺激。
  上校道:“快走!祈老头回来了,我才不信那小妞能飞出我的指缝。”
  跟着是一阵混乱的声音,上校等人迅速地去远。
  西琪挨着我,全身软柔无力。
  我的心也在卜卜地跳,当我正感茫乱时,忽地想起一事,叫道:“你爷爷回来了。”
  西琪一震下清醒过来,伸手推开盖子,爬了出去。
  我感到一阵空虚,执起长剑,跟着爬上地面。
  房中空无一人,想是西琪女儿家娇羞脸嫩,适才无意间和我如斯亲热,现在光天化日,她那能不避开去,我活动一下筋骨,感到体力恢复了大半。
  “啪!”
  门打开来,一个相貌堂堂,身形高大,两眼霍霍有神的老者,大踏步走进来,眼光凌厉地在我身上扫射,西琪跟在他背后,低着头,不敢看我,但我却看到她连耳根也红了。
  老者脸容虽在六十岁上下,但却不见一条皱纹。
  我弓身道:“多谢救命之恩。”
  老者道:“不用谢我,若非西琪救你,我才不管这闲事,尤其你是帝国的人。”
  我的目光自然地移到西琪处,她刚好抬起头来,向我打个眼色,我清楚感觉到她要我容让一下,这真是对会说话的眼睛。
  我强忍心中的窝囊气道:“我的体力已经恢复大半,可以继续赶路了,再不会麻烦阁下了。”
  西琪失望地叫道:“你……”
  老者伸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沉声道:“你走路还可以,但十天内休想与人动手。”
  我的气往上涌,淡淡道:“这是我的事,不用阁下费心了。”
  老者仰天一哂道:“好!有骨气,不愧是兰陵的儿子。”
  我愕然望向他,这人究竟是谁,凭什么认出我是兰陵的儿子,难道西琪告诉他,但可能性并不大。
  我仔细打量他,只觉气度沉凝,自具剑手的风范,沉声道:“阁下高姓大名?”
  他森厉的眼神在我身上打了一个转,道:“祈北!”
  我猛然后退一步,头皮发麻,发梦也想不到在这里遇到这传说中的人物,帝国的另一名著名叛徒。
  祈北冷哼一下,捋起衣袖,只见一道疤痕由臂上划下,直至手腕,他冷冷道:“这一剑就是拜尔父兰陵所赐。”
  西琪惊呼一声,脸色煞白,对爷爷和我父的恩怨大感彷徨。
  当然这亦表示她对我大有好感。
  我又想起她灼热的女体,她爷孙施与我的恩惠,一股热血涌上来,我将左手伸出,叫道:“父债子偿,我父怎样对你,你也怎样对我吧。”
  祈北仰天一笑,电光一闪,已拔出手中长剑,在西琪的尖叫里,我感到一道凉意由臂膀急延至手腕处,心中叹道:“这手完了,以后还怎能拿剑。”
  剑回鞘内。
  衣袖向两边滑下。
  我愕然低头查看,衣袖裂开,肌肤却丝毫无损,这一剑恰好划破衣袖,用力妙至毫巅,不愧是当年与我父齐名的不世剑手。
  西琪惊魂甫定,眼中射出欣慰的神色。
  祈北道:“虎父无犬子!当年兰陵对大元首忠心耿耿,为何他的儿子却成了帝国追杀的对象?”
  我愕然道:“你如何知道?”
  祈北道:“我刚才上山采药,见到大队帝国的黑盔战士漫山遍野仔细查察,而你又满身伤痕,加上时间上的配合,不是找你还找谁?”
  我全身一震,道:“他们终于找到来了,我立即便走。”
  祈北冷笑道:“走!走出去送死吗?以你目下的体能,能走得十里远近已是奇迹了。”
  西琪抱着祈北的手臂道:“爷爷!你救救他吧。”
  西琪哀求的大眼睛望向我,怪责着我没意义的逞强,使我的心不由软化,说不下去。
  祈北眼中第一次闪出笑意,不过声调依然冰冷,道:“昨夜西琪扶你回来后,我赶去将你所有留在路上的痕迹毁掉,又布下了疑阵,将追兵引往‘魔女国’的边界,就算追兵高明得发觉你并没有走往那个方向,回头再来,最少也是十多天后的事了。”
  我心中感激,得他这个逃走高手施展手脚,我的命算是暂时保住。
  但刚才话已说僵,倔强的性格使我不能一下子适应,尴尬地望向西琪,她深深地望我一眼,垂下头来,隐含欣喜,大抵是因为又可以和我相处一段时间了。
  我望向祈北。
  他恢复冷冰冰的脸孔,道:“躺下吧。西琪来帮忙,我要给他换药。”
  当天晚上我睡得很坏,药敷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痛,一睡着便发噩梦,梦见在刑室里满身伤痕的父亲,他垂死前和我说的话,要我找到地图中的废墟,找到那莫名的力量,将残暴的大元首毁掉,让人民从暴政中解放出来。
  到了接近天光时分,我才能熟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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