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恶斗死拼惊心动魄 隐书夺剑违命欺师
2022-01-22  作者:蛊上九  来源:蛊上九作品集  点击:

  俗语说得好:“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头陀掌袭慈林,虽然是变起仓促,祸生肘腋,来势猛不可当,但慈林却毫未在意,嘴里说了一句:“这不就对了吗?”不慌不忙,大袖一拂,轻飘飘的便把头陀的掌风拂过一边。
  头陀一击不中,哪敢停留在慈林身侧,缩身退跃八尺,立定脚跟,两手“闭门推月”,封住门户。
  慈林神态安闲,两眼神光逼住头陀说道:“贺耕原!大限已临,非生即死,又何必拖延时间?还是趁早作一个了断吧。”说着健步向头陀逼去,长须长眉,随风飘拂,在月光下闪出丝丝银辉。
  慈林进逼一步,头陀便后退一步,十步之外,头陀已累得满头大汗,嘘气如牛,喉间不断的发出低吼,活像是一只被逼急了而又不敢反噬的野兽一般。
  两人一进一退,转眼便到墙根,头陀背贴土墙,已无退路,而慈林仍在一步一步向前进逼,三五步后,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缩短了一半,头陀直吓得两眼圆睁,张口结舌,完全变成一副等待死神来临之前的恐怖样儿,封锁门户的两掌,也放落了下来,反贴土墙,整个身子一齐瘫痪在土墙之上。
  慈林边进边笑说道:“贺耕原!你还有什招儿,尽管使出来啊!”
  这笑声似喜还悲,苍凉愤慨,一声声像利刃似的,插进头陀心膛,把头陀吓得浑身痉挛,两掌紧握成拳,这一握,十指用力,已从土墙上抓下了两把土,头陀土入掌中,心中一动,猛然大喝一声:“着”,两手齐扬,把土向慈林面门打去,接着脚跟略一用力,身体贴墙而起,向后一仰,人已翻入墙中。
  慈林喝声:“哪里走?”袍袖微微而拂,扫开尘土,人亦凭空而起,跟进墙去。
  躲在树后偷看的桑时桂,连忙奔到墙下,探身向里一看,哪里还有慈林和头陀的影子,正在四面张望时,耳中已听到一阵咤叱之声,从后园中传来。
  桑时桂转到庙后,从土墙上探头看去,只见慈林和头陀已斗在一起,拳足纷纭,疾逾闪电,直看得桑时桂头目昏眩缭乱。
  这时的头陀,已被慈林的大袖拂中了几下,受伤不轻,连声怒吼之后,立刻疯虎似的,奋不顾身,向慈林反扑过去,一连三掌,刚风起处,石破天惊。
  慈林大袖翻飞,连挡带拂,退后三步,让过头陀三掌。发出一声长啸,恍如龙吟,默运神功,两掌平推而出。
  头陀见了,哪敢迟疑,拼出全身力量,运掌迎击上去,四掌并未触及,已发出轰然一声大震,慈林和头陀同被震了开去。
  慈林连退三步,方才拿桩站住,两臂发麻,连忙运功,活血舒气。
  头陀则被震出八九尺远,身形摇晃,几乎摔倒,张着一张大嘴,嘘气如牛,两手变掌为抓,缩头拱肩,弯腰弓背,厉鬼一般,大叉着两腿,一步一步,慢慢向慈林扑去。
  慈林看了,心中也自吃惊,知道这样拼下去,虽然制服头陀,不成问题,但自己难免不会受伤,若要避免头陀反噬,则最好的办法,便莫若运用轻功,以柔克刚,然后乘机下手,始为上策,可是一念未了,头陀已身形暴起,猛扑上来,两手上下一分,“摘星夺斗”、“叶底偷桃”,两招并用,同时袭到。
  慈林既已决定不和头陀硬拼,脚尖一点,身形后缩,飘出去丈许,刚一落地,不等头陀二次上前,又是一声长啸,人已凭空而起,一闪到了头陀身后,两臂一扬,大袖倒卷,露出双手,十指如钩,也向头陀脑后抓去。
  头陀转身不及,连忙向前一栽,连翻带滚,才躲了开去,可是慈林已搭住了头陀的僧袍领口,“撕啦”一声,半件僧袍落入慈林手中,慈林心念一动,两手握住半袭僧袍,略一顺理,左手一放,右臂神功,透指而出,半袭僧袍,立刻硬邦邦的变成了一根棍子,不等头陀爬起,风卷而上,一招“仗剑斩蛇”,便向头陀劈去。
  头陀见来势猛不可当,不敢招架,又是一滚,刚刚让过,慈林已跟踪而上,“瑞雪缤纷”,棍影如山,罩住头陀。
  头陀立不起身,心中一急,便就地使出“九翻十八滚”的招数,向慈林下盘反袭。
  慈林也是急中有错,没想到头陀会有这一着,竟几乎为头陀所乘,连忙一跃让开。就在这一缓手之间,头陀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身跃起,拔脚就逃。
  慈林看到,哪肯放松,一扬手,半袭僧袍脱手飞去,在头陀背上一点,头陀大吼一声,扑倒在地,二次爬起,慈林已袭到身后,头陀无奈,只好重行转身迎敌,作困兽之斗。
  这一场龙争虎斗,直看得伏在墙外的桑时桂,瞠目结舌,胆战心惊。
  转眼之间,头陀和慈林又拆了五六十招,头陀仗着他那深厚的以刚猛见长的外家功力,出手之时,飚飚风生,五六丈外的树叶,都被震得纷纷落地。慈林一时竟赢不了他。
  慈林心中一急,掌势立变,使出他苦心数十年所研究出来的一套“两仪掌法”,阴阳交感,刚柔互济,绵绵密密,生生不绝,两只大袖,上下翻飞,整个身子,便像一只飞舞着的蝴蝶,把头陀紧紧圈在当中。
  果然没有多久,头陀招式渐慢,手忙脚乱,浑身汗下如雨,牙根咬得山响,连身、手、步、形、法,都乱了章法。
  慈林见时机已临,大喝一声:“贺耕原,现在便是你报应的时候到了。”喝声未已,两掌一分,拨开头陀的门户,跟着欺身踏进一步,“先天大乘神功”,贯集右掌,闪电一般的,击向头陀胸前。
  头陀哪里还能招架得住,胸口上结结实实的着了一记,大叫一声,口喷鲜血,晃了两晃,便向后倒。
  慈林赶上前去,又加上一脚,眼看头陀已经活不成了,但慈林并未因此停手,右脚仍踏住头陀胸膛,一俯身,两手抓住头陀的脖子一拧,硬生生的把头陀斗大的一个胸袋拧了下来,捧在手中,大笑说道:“贺耕原!耕原兄!你也有今天吗?昔日英雄今何在?白兰花又何在呢?你说呀!你说呀!你为什么不开口呢?”说到这儿,两手一用力,头陀的脑袋,竟被拧得粉粉碎碎,脑浆鲜血溅了慈林一身,碎骨肉屑散落满地,慈林看着自己的一双血手,狂笑不止。
  笑声才过,慈林脸色立转悲戚,仰面喊道:“伯高兄!仲平兄!颖达兄!你们看得到吗?小弟已经手刃贺贼,为你们报了仇,你们在天之灵,从此可以瞑目了。”说着已泪流满面,放声大哭起来。这正是:“英雄有泪莫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慈林这一哭,直哭得石破天惊,连明月都躲进云层,不忍卒视,好半天,才止泪收声,恢复了常态,就着头陀身上,擦净了手上的血迹。
  慈林这一笑一哭,直把桑时桂看得毛骨悚然,缩身便想退走,慈林却已开口叫道:“时桂!你过来。”
  桑时桂被慈林指名叫了出来,大吃一惊,当然不敢再走,暗想:“这下糟了,责备一番,倒算不了什么,如果老和尚因自己偷窥窃伺,一怒之下,竟把自己逐出门墙,则自己习艺未成,如何是好?”想至此,不觉汗出如注,大为懊恼,可是事已如此,也只好硬起头皮,一跃进墙,走至慈林身旁,叫了一声“师父”,畏畏缩缩地站在一边。
  慈林看了桑时桂一会儿,并未发怒,一指头陀尸身,慢慢的开口说道:“帮着把他埋掉。”
  桑时桂连忙应是,找来一把铲,就地挖了一个坑,慈林在一旁看着他把头陀的尸首和碎颅残骨,掩埋妥当。这才开口说道:“你随我来。”
  桑时桂跟着慈林走入屋中,慈林扬亮了灯,在禅床上盘腿坐下,闭目定息。
  桑时桂立在一旁,不敢开口。仔细定睛一看,只见慈林一向红润的脸色,已变成苍白,神情委顿不堪。
  过了好半天,慈林才微启双目,对桑时桂说道:“今天你且回去吧,我没有精神与你说话。三天之后,你和荫宗一起前来,我再告诉你们,有关我的身世。但不可迟延,也不能提早,至于今夜之事,千万勿对人言,现在天已将明,你就乘早走吧。”说毕略一挥手,闭目入定。
  桑时桂不敢停留,起身赶回天台,把一长一节告诉了他父亲桑百万,桑百万这才放心,又转告诉了店中伙计,要大家安心做生意,不可自相惊扰,不到一天,天台城郊,已是无人不知,以讹传讹,竟把慈林说成是伏虎罗汉下凡,头陀就是那只黑虎变的。善男信女,一齐涌上天台山,把大小两个观音堂挤得水泄不通。
  慈林不胜其烦,唯有闭关不见,倒好了大观音堂的住持慈海,又大大的做了一笔生意。
  再说桑时桂,略事休息之后,赶到干荫宗家里,把事情告诉了干荫宗一遍。
  干荫宗正在卧床养伤,闻言之下,猛然一跃而起,拉住桑时桂问道:“师父受伤了吗?”
  桑时桂摇头说道:“师父并未受伤,只叫我们三日后一起去一趟,并且吩咐,不可早去。”
  干荫宗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可是这一跃之势,用力过猛,不觉牵动了伤势,突然发作,肋间痛彻肺腑,“哎啊”一声,脸色苍白,人已不支倒地。
  桑时桂连忙把他扶回床中,好半天,干荫宗才缓过一口气来,又详详细细的把恶斗情形,向桑时桂问了一遍,知道慈林虽然没有受伤,但已损耗真力过度,心中好生着急,恨不得插翅飞到慈林身侧,可是伤势已经发作,哪里还能爬得起身。
  桑时桂安慰他道:“师父功力深不可测,别说没有受伤,便是真的受了伤,又要什么紧,你还是自己保重身体要紧。”
  干荫宗哪能放得下心来,但又起不了身,徒自着急,也是枉然,直到桑时桂要走,才又叮嘱桑时桂说道:“后天你要早点来,我们一起前去。”
  桑时桂说声:“我知道。”便走了。
  干荫宗睡在床上,一心惦记着慈林,连运气调息的功夫,都忘了做,一连两天,伤势更严重起来,略一转动,便痛入骨髓,日夜哼声不绝。
  第三天一早,桑时桂走来,见至这种情形,皱眉说道:“这便如何是好,看情形你是一定不能去了。”
  干荫宗咬牙忍痛,点头说道:“你……你就一个人去吧,看师父好了没有?有什么吩咐,回来一并告诉我好了。”说毕又哼声不止。
  桑时桂道:“现在也只好这样办了!”说着又想了一想,接着说道:“这样好了,我把你的情形告诉师父,请他来替你治疗吧。”
  干荫宗连忙阻止说道:“你千万不可这样做,又让他老人家为我烦心,我并不要紧,只要能知道师父无恙,我自己运功调息,也是会好得了的。你万万不可告诉他老人家。”说着便催桑时桂速去速回。
  桑时桂又想了想,也便点头而去,纵马飞驰,不到两个时辰,便已到了小观音堂前,敲门入内,见过慈林。
  慈林正在收拾行装,见桑时桂一人前来,便问道:“荫宗呢?”
  桑时桂依着干荫宗意思,只说是:“依照师父吩咐过的,不能用力,所以怕在路上来回,闪动了伤势,因此未来。”并未提起干荫宗的伤势严重得不能起床的情形。
  慈林略一皱眉说道:“这也未免太过小心,可是老僧哪里还有时间再去看他?”
  桑时桂在慈林说话的当儿,流目四顾,见桌上并排摆着两本书,一本写着“龙村纪略”四个字,另一本黄绢封笺上,是四字古篆,“剑诀拳经”,桑时桂心中一动,便接口说道:“荫宗说过,师父有什么吩咐,叫我回去告诉他。”
  慈林注目着桑时桂,也不答话。
  桑时桂立刻低头垂目,装出满脸虔诚的样子来。
  好半晌,慈林这才叹了口气,走到桌前,拿起那两本书,回身坐下说道:“你过来!”
  桑时桂心中不觉暗喜,几难自持,赶紧摄定心神,越发的装出毕恭毕敬的样子,走到慈林面前,垂手站定。
  慈林说道:“老僧自格毙贺耕原,为友报仇,这三日以来,心神不安之至,恐怕是大限将临,也说不定。所以想乘这一息尚存,未死之前,出门一走,一则前往龙村诸亡友墓前,祝告一番,再则要到诸暨去一趟,为恩师扫墓,然后筑庐先母墓前,诵经万卷,以报养育之恩。心念既动,即刻便要启程,所以不独不能再去天台,探望荫宗,即就是关于我的身世,也无暇对你言讲,所幸我已写在这本书中,你拿去和荫宗同看,便知分晓。”说着把那本《龙村纪略》授给桑时桂。
  桑时桂接过,捧在手中,两眼仍凝视着慈林手中的那本《剑诀拳经》。
  慈林接着说道:“至于我这一身武功,虽不敢说是旷绝古今,独步江湖,但就当今武林来说,也不敢自承便一定落于人后,只是你们两个,虽然资质尚好,归我门下,但为时过短,仍然未得门径,而我以后又不能亲自传授,这实在是一件憾事。”言毕太息不已。
  桑时桂听了,不觉心头一冷,手中的书几乎落地。
  慈林抬头扬眉说道:“当然我也不甘就这样使所学绝学,所以我决定把这一本《剑诀拳经》,交给你们,让你们自己去研磨探讨,成多成少,就全靠你们的缘法,和你们自己的努力了。”
  桑时桂听到这儿,方把刚才冰结住的一颗心,溶解开来,浑身颤抖地叫了一声:“师父!”伸出两手,便想接取。
  慈林大喝一声道:“且慢!你与我跪下。”这一声如雷,震得桑时桂魂魄归窍,连忙束手敛身,跪倒尘埃,连叩三个响头,说道:“徒儿谨听师父吩咐。”
  慈林脸色庄严,端然正坐,说道:“你知道人为什么要练武?其难又何在吗?”
  桑时桂一怔,一时不知如何对答才好。
  慈林已接着说道:“练武不难,难在如何去用?须知练武所以保身惜命,固本培元。倘若仗以置身江湖,明目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其实已落下乘。如果不能擅自约束,以武济恶,那便是罪大恶极,终必触天地神鬼之怒,而自陷于万劫不复之地了。你明白吗?”
  桑时桂跪在地上,连声应是,但他心中却在盘算着那本《剑诀拳经》,几曾能把慈林的话听得入耳,莫说有会于心了。
  慈林道:“能明白这个道理才好,所以练武之人,首须清心寡欲,恭谦柔顺,既不能为名所累,更不能为利所牵,然后方能有所成就,正己化人,济时顺天,为今生建功业,为来世积福德,你知道吗?”
  桑时桂随口答道:“我知道……弟子知道。”
  慈林指着《剑诀拳经》说道:“别看这本《剑诀拳经》,只有这么薄薄的二三十页,便把它看轻了,须知这是我尽三十年之心力,撷天下武术之精华,融会贯通,所成的结晶,我之所长,已尽在于此,现在传授给你们,倘你们能够勤习不辍,尽解其中奥妙,虽不敢说可以傲视当今一代,但像司马权这种顶儿尖儿的人物,也就不足为惧了。不过总以不用为佳,为争一日之短长,反遗不解之祸患,冤冤相结,永无已时,那就划不来了,你们要与我记清了。”
  桑时桂道:“弟子谨记,决不敢忘。”
  慈林这才把《剑诀拳经》交给桑时桂道:“你拿去和荫宗共同研究吧!千万藏好,不可遗漏出去,落入恶人之手,那就不独你们,即是老僧,也要横遭天谴呐。”
  桑时桂慌忙接过,抱在怀中,应是不迭。
  慈林又道:“我尚未授你‘先天大乘神功’口诀,所以你的基础并未打好,习剑练拳,尚非其时,如若心存急躁,则将来纵使小有成就,也是浮而不实,不过也还有补救之道,你可以传我之命,叫荫宗把‘先天大乘神功’口诀,传授给你,你便仍可以循序渐进,这本《剑诀拳经》,交给荫宗,让他先练习起来,你以后再向他学习,就可以收事半功倍之效了。”
  桑时桂《剑诀拳经》到手,早已心花怒放,慈林这最后的一段话,竟一个字也未曾听得入耳。连慈林要他传命干荫宗,授以“先天大乘神功”口诀的话,都忽略了过去,仅一个劲儿的跪在地上,随口应是,心下另有盘算。
  慈林这才站起身来说道:“你起来吧!我这里事情已了,马上就要启程,以后能否回来,更难预卜,你们自己努力前程去吧!”说完提起简单行囊,走出庵门,飘然而去。
  桑时桂送走慈林,手捧《剑诀拳经》,略一翻阅,内中有图有文,注解精细详明,这一喜,直从心窝底里笑了出来,连忙收好,又把那本《龙村纪略》,翻了一翻,见里面只是记载着慈林的一番往事,也不再看,随手向怀里一塞,便赶回天台县城,到家之后,把《龙村纪略》向书架上一丢,然后取出《剑诀拳经》,关好房门,躺在床上,仔细的研读起来,一会儿站起身来,伸手出足,比划作势,一会儿躺回床中埋头苦思,一会儿愁眉不解,一会儿笑逐颜开,竟因此废寝忘食,忙得不亦乐乎。
  再说干荫宗自从桑时桂走后,卧伤在床,翘盼回音,那一份焦急之情,怎能形容,—直等到天黑,掐指计程,算着已该是桑时桂到家的时候了,但依然不见回来,焦急之中,转念一想:“师父既然要把身世告诉我们,当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完的。”便又安静了一些。
  谁知到了第二天傍晚,仍不见桑时桂回来,便不由得又着急起来。但再一转念:“也许是师父另有别事交代,或是把时桂兄留下在传授武功吧?这也未尝没有可能。”心中便又一松。可是再一想到:“别是师父受伤很重,时桂兄留下在服侍师父吧?”这一想便又恨不得立刻飞到慈林身旁,一看究竟。
  干荫宗就这么自思自慰,空自忧急,一天天下去,连桑时桂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过一次,直到三个月后,干荫宗始能勉强起床,倚杖而行。便急不可待的,扶着一根拐,去找桑时桂,好不容易才走到桑家绸缎铺中,但已累得汗下如雨,喘气不休,一歪身便在柜台外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休息。
  桑百万见干荫宗来了,以为是来讨那五钱银子的,正打算缩身向里躲避,但再一看干荫宗脸色苍白,形容憔悴,那副样儿,简直就离死不远了,不由得又怕将起来,怕干荫宗死在自己店中。因此只好狠一狠心,打开银柜,挑了一锭成色较差的一两小锞子,夹下了不到一半,拿在手中掂了几掂,才一咬牙,转出一副笑脸,走到干荫宗面前说道:“贤侄来得正好,我这里正打算派人替你把银子送去呐!恰巧贤侄就来了,你说巧不巧,只是又要贤侄亲自劳步一趟,真是太说不过去了。”说着双手把半锭锞子送到干荫宗面前说道:“贤侄请看,这不是半个一两的锞子吗?我们做生意的人,讲究的就是个信用,保证成色绝对十足,分量丝毫不差,贤侄就不需要再过戥子了吧!”说着便把半锭锞子塞进干荫宗手里,说道:“咱们交情归交情,手续归手续,银钱当面,过手为清,贤侄收好了,就请回府吧!”
  干荫宗素来知道桑百万的脾气,也不理会,随手把半锭锞子向身边茶几上一放,说道:“老伯!时桂兄在家吗?”
  桑百万见干荫宗放下银子,反问时桂,以为他是嫌少,连忙说道:“你找时桂也是一样,我们言明在先,只要把头陀打发走,以后不再来,我便送你五钱银子,贤侄!你要注意一下,是白花花的五钱银子啊!我桑某人说话,一向货真价实,划一不二,虽说是稍为延迟了一两天,也是万不得已,因为这一阵子生意实在太清淡了,贤侄应该体谅我们生意人的苦衷才好。”说着搓手搔头,非常着急,又喝命学生意的赶快倒茶,睁着眼等待答复,就怕干荫宗不肯答应。
  干荫宗一笑说道:“老伯误会了,我并非为钱而来,老伯放心,我是来看时桂兄的,时桂兄他在家吗?”
  桑百万见干荫宗这样一说,才把一颗心放了下来,用手擦去额角鼻端的汗水,笑道:“我也知道贤侄一向慷慨,不会在银钱上和我计较,更何况我们还有两代的仁义交情呢?贤侄你说是不是?”说毕大笑起来,好像也非常之慷慨一般。
  干荫宗一皱眉头,催问了一句,说道:“请老伯告知,时桂兄在不在家?”
  桑百万这才说道:“你问时桂吗?他不在家,已经出去了好多天了。”
  干荫宗诧异道:“难道他从上次去小观音堂之后,便没有回来过吗?”
  桑百万道:“不是的,不是的,他那天到小观音堂去看望他的师父,当天就回来了。”
  干荫宗“啊”了一声,迟疑了一下,才又问道:“他回来之后,说了些什么没有?”
  桑百万道:“他哪里会对我说什么呢?一到家便关上房门,把自己关在房里,除了吃饭,好几天没有出来,我又为着生意太忙,哪还有工夫去理他,只好随他去了。”
  干荫宗道:“后来呢?”
  桑百万道:“后来有一天,我实在放心不下,才走到他房里去看看他。”
  干荫宗道:“他在房里做什么呢?”
  桑百万道:“都是老和尚害人,给了他一本什么劳什么子的书,才害得他这样的。”
  干荫宗连忙问道:“是本什么书呢?”。
  桑百万两手一摆说道:“我也不知道呀!贤侄应该知道,我们做生意的是不讲究这些的,又何况我……我识字不多呢?”说到最后一句,竟也似乎有点羞惭,一笑解嘲。
  干荫宗也不管他,连着问道:“那么老伯看到过那本书没有?是个什么样儿,还记得吗?”
  桑百万颇为自豪的说道:“见过一次,我们做生意的人,记性是不会差的。”说着用手一比,接着说道:“那本书有这么大小,黄绢书皮,上面画着四个弯弯扭扭的字,又不像字,对了,那是篆字,我知道,和我图章上的名字差不多,我也认不得,书里面倒是规规矩矩的写着字,还画着许多小人儿,都是两三个在一起,两三个在一起的,有的手拿宝剑,有的伸拳跷腿,有的搂着抱着的,不过大概不会是春宫儿,因为上面投有画女的,而且也没有脱衣服,春宫儿我看多了,这绝对不是,一点也不像,对了,所以画的是打架,一定是的,因为时桂也是边看边照着样伸拳踢腿的比划着的,就和你们从前打拳是一个样儿,所以绝错不了,书上一定画的是打架,我们做生意的,就靠着一双眼睛,看下去是不会错的。”
  干荫宗听桑百万这一说,便猜想到是一本《剑诀拳经》之类的书,但却想不出桑时桂为什么一连三个月不去看自己,难道也是师父交代的吗?虽然说,师父曾经吩咐过,所传武功,不得许可,不准私相授受,这本书既然是师父传给他的,自己当然不便过问,但也不至于见面都不许可呀?想到这儿,百思不得其解,便不由得低头沉吟起来。
  桑百万见了,以为干荫宗病又发作,连忙说道:“贤侄!你身体不好,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如果走不动的话,我再雇轿送你回去,轿钱仍归我出好了,时桂既不在家,你便等他也没有用,等他回来之后,我马上就叫他去看你,这总好了吧,我看就这么办吧!”说着便派人去雇轿子。
  桑百万这一阵忙乱焦急,干荫宗已看出了他的意思,便开口拦住,不要他去雇轿,说道:“老伯不必麻烦了,小侄还走得动,只是时桂一回到家,便请老伯不要忘了,叫他马上就去看我才好。”说完便拄拐走出店外,回家而去。桑百万连声应是,送出店门,见干荫宗走远了,这才放下了心,一回头又看见茶几上的那半锭锞子,干荫宗并没带走,心中一喜,三步两脚,抢了过去,抓在手中,睁大两眼,环顾店中人说道:“你们听着,等一会儿,如果干荫宗回来讨银子,你们都要异口同声地说,亲眼看见是他带走的,你们要替我放明白些,谁要是走漏了风声,我便歇谁的生意。”说着叉手当腰,怒目而视,好像要把全店里的伙计都吞下肚去一样。
  再说干荫宗回家,越想越迷糊,有心立刻上山去探看慈林,但哪里能够走得动,干急在心里也是无用,所幸这时已能运功调息,便也只好定下心来用功不提。
  如是又过了一二十几天,干荫宗已是痊愈,身体功力大半恢复,连找了桑时桂好几次,仍是没有回家,就决定要去小观音堂一走。
  谁知来到小观音堂一问,小和尚便说,慈林久已下山他去,反问干荫宗:“为何不知?”接着又对干荫宗说道:“那天老师父下山之前,桑师兄曾经来过,老师父在房里和他说了好半天话,我还记得,老师父似乎还要告诉你什么的,他为什么会没有去看你呢?”
  干荫宗至此,始对桑时桂有些怀疑起来,向小和尚问道:“师弟有没有听到师父说起过,有什么书交给桑师兄了吗?”
  小和尚想了一想,说道:“对了,那天我的确听到老师父说过,有两本什么书要桑师兄拿去和你一同观看,一同练习,说什么他的身世,和他的武功,都在这两本书上了,难道桑师兄没有给你看吗?”
  干荫宗听了小和尚所说,又想起桑百万的话,两相印证,便确定了慈林所交给桑时桂的,一定就是慈林平常也曾经提起过的那本《剑诀拳经》,并且记得慈林说过,一俟自己“先天大乘神功”基础打好,便当相授,那么小和尚所说一同练习的话,当然不会听错,难道桑时桂竟会违反师命,背弃朋友,隐瞒自己吗?想到这儿,不由得气往上冲,恨不得立刻便去找桑时桂理论。
  但再转念一想,桑时桂和自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情好逾手足,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可能是起初因为自己卧床不起,不能劳动,怕自己看了,一时性急,反倒对自己的伤势,有害无益,后来又因别事出门,所以才不在家,自己万不能把别人的一番好意误会了才是道理,这事还是等桑时桂回来之后,弄清楚了再说为是,这样一想,气便不由得又平了下来。转问小和尚道:“那么师父到哪里去了呢?几时回来?”
  小和尚道:“老师父并未详细说明,只说是要到他的朋友和他的师父墓前去扫祭一番,回来不回来还说不定。”
  干荫宗见问不出慈林确实下落,同时也决定了要等桑时桂回来,把事情弄清楚再说,因此已再无停留在小观音堂的必要,乃和小和尚作别回家。
  一过又是两三个月,已是春回大地,桃柳争妍时候,桑时桂仍然没有回来。因此干荫宗连郊游之兴俱绝,只闷坐在家里,勤练神功,已能打通三关八脉,心性涵养,也跟着格外的谦冲虚和起来。除了惦念师父,并盼望桑时桂早日归来而外,竟能一尘不染,万念俱空起来。
  这一天,干荫宗清晨早起,练功方毕,忽然小和尚气急败坏地奔来说道:“干师兄!糟了糟了,我们后山观音洞里的宝剑被桑时桂那个混账王八蛋夺走了。”
  干荫宗听了,大吃一惊,忙问:“真有这回事吗?”
  小和尚道:“当然是真的,你瞧,我这里便是被他出手打伤的。”说着,解开直裰露出胸膛。
  干荫宗看时,果见小和尚胸前青紫了一大块,连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照这样说,时桂兄是回来了?”
  小和尚说道:“昨夜二更过后,姓桑的那王八蛋,去到小观音堂,也未敲门,便越墙而入,把我从床上叫醒,我刚睁开眼,一看是他,心中倒是一喜,便告诉他,你要见他。谁知我才说了一句,他便阻止住我,不要我再说下去,反对我说:“现在不谈这些。’我便向他:“要做什么?’”
  干荫宗道:“他说想做什么?”
  小和尚道:“那王八蛋一笑说道,要我带他去后山观音洞取剑,并问我知道不知道开启洞门的方法。我本不知后洞启开方法,更见他竟与司马权一样,想前来夺剑,当然更推不知,只劝他不可如此做法,谁知他听了我言,并不理会,只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不肯说出,难道我便不能自己去取吗?’说毕便调头而去。”
  干荫宗着急道:“这怎么可以呢?后山洞乃师父负责看守之地,他要去开洞取剑,怎能对得起师父呢?”
  小和尚道:“我也是这样想法,所以连忙追往后山洞去,拦阻于他,谁知这畜生,竟不念同门之谊,双眼一翻,便出口伤人,叫我赶快滚开,否则他便要对我不客气,还说:“便是老师父回来了,他也不惧,’我听了心中气愤,便和他交手,可是这家伙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招式神奇莫测,伸拳出腿,厉害非常,我拿命和他死拼了一百多招,终于抵挡不住,胸口上挨了他一脚,被他踢倒在地,爬不起来。”
  干荫宗问道:“后来呢?”
  小和尚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打倒了我之后,便去拨弄洞门,拨弄了好半天,终于被他把洞门打开,取去宝剑,我当时受伤倒地不起,无法拦阻,即就是我不受伤,也一定拦他不住,因此只好眼看着他扬长走了,干师兄!你看这该怎么办呢?师父又不回来,这便如何是好?”
  干荫宗听小和尚说完,不由得气愤填胸,站起来说道:“不要紧,我去找他去。”说着向外就走。
  小和尚一把拉住说道:“干师兄!你能不能去,应该慎重考虑一下,他这家伙现在厉害得很呐!”
  干荫宗道:“我知道,你放心好了。”
  小和尚道:“那么我呢?是不是要我和你一起去?可以二人合力去对付他.”
  干荫宗道:“你伤势未愈,不宜前往,就在这儿等我回来好了。”说完便去寻找桑时桂,一路上边走边打主意,和桑时桂见了面后,应该如何说法。走着走着,便已来到桑家绸缎铺前,抬头一看,正好桑时桂站在门前,指挥着家人把行李装运上车,桑时桂一身健装,腰佩宝剑,旁边有人替他控着一匹非常雄骏的马,一看便看出他是将有远行的样子。
  干荫宗连忙上前一步,拱手笑道:“时桂兄何日归来?怎么不通知小弟一声,便又要去远行呢?”
  桑时桂突然看到干荫宗走来,不由一怔,面容变色,手抚剑柄,阴沉沉问道:“你来做什么?”
  干荫宗见桑时桂手抚剑柄,便含笑说道:“知兄已经回来,所以特来一叙,并闻兄已得宝剑,因此便道致贺,还能将宝剑借弟一观吗?”
  桑时桂见干荫宗提起宝剑,脸色变得愈加难看,厉声喝道:“我得剑不得剑与你何干?”说着奋然作态,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干荫宗见桑时桂做贼心虚,自己一提到宝剑,桑时桂便勃然变色,心下好笑,但脸上却不露声色,打好主意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知道如果再逼下去,必无好处,因此转口问道:“时桂兄是昨天回来的吗?你一去数月,怎不叫人牵挂难安!”
  桑时桂“哼”了一声,算做回话,两眼仍含怒注视着干荫宗,目不转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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