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2019-11-17 作者：古如风 来源：古如风作品集 点击：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是的！我是犯了不少罪，应该死的！”
心灯闻言道：“不过我绝不会报仇，因为……我想一件罪恶的事，造成的原因，绝对不会是很单纯的，所以我想，没有什么人有资格来惩罚你，除了‘天’！
“你多行不义必自毙，还是让‘天’来惩罚你吧！”
心灯的话说得卓特巴阵阵冒汗，他料不到心灯竟会放弃了血海深仇不报，而令他自毙。
心灯的话，比取他的性命还要使他感到恐怖。
他不棼微微的颤抖起来，良久才说道：“你……你取到令符之后，是否立时回庙呢？”
心灯有些奇怪，卓特巴为何如此关心他？当下毫不考虑的说道：“自然！我今天取到令符，明天就回布达拉宫！”
卓特巴面色惨厉，突然问道：“你的母亲呢？……”
心灯一颤，心如刀割，咬牙道：“那……那是你的事情！”
卓特巴走上一步，神奇地说道：“如果……如果你母亲一人留在这里，你会不会来照应她？……”
心灯一阵微颤，他想不到卓特巴会问出这种话来，愕然道：“你……你此言何意？”
卓特巴虽然早年为恶，可是他却是个标准的多情种子，他出此言原是有深意的。
原来他本意与云姑，在事事不可为时，携手而死，他时常这么想：“等我们死了以后，看谁来拆散我们？”
可是他爱她太深，当想到由于自己的不幸，而累云姑同死时，便觉心如刀割。
这时他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云姑留在此地，心灯是她亲生的儿子，他们也可相处得很好……”
于是他问出了这句话，是本于一股真情，但他却没有想到，一旦他留下了这个罪恶的女人，居住在这片空旷的宅子里，岂不是更痛苦么？”
卓特巴真挚的说道：“如果……我死了，留下了云姑，难道你们会加害她么？”
心灯这才明白卓特巴的用意，暗叹一声说道：“我……我事情一完，立时回庙，再不到这个大千世界来，外面的事我不会再理会！……”
“不过，并没有人取你的性命，你们……仍然可以住在这里！”
这句话不禁又使卓特巴动了心，他感到有些“绝处逢生”的味道。
心灯又说道：“施主，我师父的令符可在此处？”
卓特巴哈哈一笑，说道：“冷古的令符我带在身旁，我只想与你真正的较量几场，然后再奉还你！”
心灯明白卓特巴之意，分明是不设暗室，而要与自己比试，如果自己败在他手中，还有什么脸找他要令符呢？
心灯想着朗笑几声，说道：“施主之意可是要我与施主印证武功？”
卓特巴笑道：“正是此意。……我自诩为西藏第一奇人，能够与你西藏第一奇僧过过手，岂不是武林中的一段佳话么？”
心灯也觉得这么解决很好，颔首笑道：“如此甚好！但不知如何比法呢？”
卓特巴向心灯点了点手，说道：“你随我来！”
说罢略一晃身，已然越墙而入。
心灯振臂之下，追纵而入。
这里是一片很大的院子，修砌得甚为精致，花木虽都枯黄，但为数极多，可以想见春日之盛况。
卓特巴却像说闲话似的说道：“心灯！你看我这院落可好？”
心灯微笑答道：“花木扶疏，确是胜地！”
卓特巴高兴地笑了两声，接道：“我一向觉得，天下美景无数，可惜赏玩的人太少了！”
他说着，走上一条细石铺砌的大路。
心灯跟在他身后答应一声，忖道：“卓特巴一家人住在此地，真个是洞天福地，他又何必去做那罪恶的事，老来自寻灭亡！唉……”
心灯想着，不禁叹了一口气。
卓特巴回头张望了一下，继续前进。
不远，卓特巴指着一间石屋道：“心灯！我们先比暗器如何？”
心灯含笑答道：“一切悉听尊便！”
卓特巴微微一笑，把身法加快，立时到了那间石屋之前，推门而入。
心灯跟进，见这是一间十丈见方的大房子，地上铺满了细沙，此外空无一物。
心灯忖道：“这大概是他练功夫的地方了。”
当心灯走到沙土上时，觉得极为轻软，脚腕似要向下陷落。
心灯连忙略提真气，立时身轻如燕，笑道：“施主！你这沙石有些奇怪呢！”
卓特巴微微一笑，说道：“这沙名为‘天河沙’，质地极为轻软，超过普通沙土数倍，并且奇干无比，就是你用水泡过之后，取出时它仍是干燥的！”
这沙是我由新疆‘他什卡’取来，专为训练米路卡他们轻功而用，在你眼中恐怕不算一回事吧！”
心灯一经踩踏，便知这沙土奇特，在上面施展轻功，要比别处难上数倍。
听卓特巴如此一说，当下笑道：“施主过奖了！我一生就是没有练好轻功！”
卓特巴微微一笑，说道：“你过谦了！上次看你露的那一手，分明连铁老婆子的‘露珠迸丝’都学到了呢！”
心灯心中一惊，忖道：“这老儿好厉害的眼光！”
这时卓特巴由墙角取出一把精光闪闪的小铲子，对心灯笑道：“你先等一下，我整理一下！”
心灯不知卓特巴要弄什么花样，笑道：“施主请便！”
卓特巴双手握住那把小铲子，一面平着沙土，一面自语道：“我这把年纪，却像孩子似的，玩起这玩意来了，岂不好笑？”
或许他自觉可笑，竟自笑出了声。
心灯望着他的背影，忖道：“卓特巴也真是个怪人啊！”
这时卓特巴已在北面，用沙土堆成了一个小沙堆，约有五尺高。
这沙质奇干且松，极难堆放，害得卓特巴费了好大的事，才把这沙堆好。
心灯不解问道：“施主，这是为何？”
卓特巴道：“我要堆成十个沙堆呢！”
心灯心中略为明白，说道：“如何堆法？我来帮你，岂不是可以快些？”
卓特巴回过了头，说道：“你在南面，靠墙三尺，照我这样堆，每满五尺堆一个，堆五个就可以了！”
心灯答应一声，立时蹲下堆沙。
当心灯抓起一把沙时，不禁颇为惊奇，忖道：“这沙倒奇怪！”
原来这些沙粒，大得出奇，宛如半个黄豆，精光闪闪，拿在手中极轻，犹如无物。
心灯心知在这沙堆上过招绝非易事，不禁暗存戒心。
他想道：“看来卓特巴对此定然下过功夫的！”
那沙堆极难往上堆，心灯累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用掌力逼着，堆成了一个七尺多高的沙堆。
可是心灯掌力一撤，那沙堆立时倒了下来，只剩了四尺多高。
这时卓特巴已将五个沙堆堆好，微笑着走了过来，笑道：“还是我来吧！”
心灯面上微微一红，站起来说道：“这也是一桩功夫呢！小僧看失了！”
卓特巴笑道：“我亦不过手熟而已！”
他说着双手捧起了大把沙子，轻轻的往上面撤。
说也奇怪，经他撤上去的沙子，竟连一粒也未落下，心灯也不知他这是什么功夫。
卓特巴很快的把五个沙堆堆好，笑对心灯道：“好了，我们可以开始了！我们先比暗器如何？”
心灯闻言说道：“我一向不用暗器，手头无有，如何比法？”
卓特巴似乎颇为意外，望了心灯一眼，伸手由怀内摸出了十粒银色的弹丸，笑道：“既是你没有暗器，我也不用就是了！”
他说着扬掌之下，把那十枚银丸抛在地下。
心灯不解道：“你不是说比暗器吗？没有暗器，我们比什么呢？”
卓特巴一笑，伸手由地上抓起了一把沙子，分予心灯十粒笑道：“我们就用沙子比好了！”
心灯暗暗吃惊，忖道：“如此看来，卓特巴暗器的造诣一定很高了！”
当下接在手中，卓特巴也自取了十粒，将剩余的抛在地下，笑道：“我在北边，你在南边，我们就在沙堆上把这十粒沙子发完为止！”
他说罢，身子一转，已然扑出了数丈，轻飘飘的落在沙堆上。
那些轻浮的沙子，卓特巴落上之后，也不过才碰下了几颗。
心灯心中暗暗惊服，他一眼之下，望见了卓特巴的双足已无，不禁想起了卓特巴自断双足的那段往事，心中想道：“他双足已失，可是仍与常人无异！”
卓特巴看出心灯神情，笑道：“心灯！我虽残但并不废啊！”
心灯含笑道：“施主，你十九年前自断双足，这种勇气也实令小僧佩服！”
心灯之言暗含讽讥，卓特巴仰天大笑，良久方歇，说道：“哈哈……难道你真相信我无故自断双足么？可笑这般老人，以为我作伪，事实上我患恶疾，不得已才自断双足，可笑他们太天真了！”
心灯这才知道真情，当下不再说话，点脚之下“彤云乍施”，身如一大块灰云，飘飘落在了沙堆上。
心灯落上之后，沙堆也被震下了几颗沙子，居然和卓特巴不相上下。
卓特巴好不吃惊，喝道：“好！这一阵有看头了！”
两下相隔约有七丈，心灯双手合十，安祥自居，含笑说道：“施主，小僧对暗器疏远得很，还望施主掌下留情才好！”
卓特巴纵声大笑，又被他震下了几粒沙子，他笑着说道：“经验比你多自不必说，可是功夫却未必如你呢！……你先出手吧！”
心灯仍然本着出家人的性子，又是一礼，说道：“还是施主先请！”
卓特巴浅浅一笑，说道：“好！”
真快！他“好”字才出口，已是一点黄星迎面打到。
别看这么轻微的一颗沙子，居然敢发出了破空之声，颇具声势。
心灯万没料到，卓特巴发得这么快，尚未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那粒黄沙已经扑面打到！
心灯大惊之下，身在如此浮软的沙堆上，又不便往高纵跃，只好拼命一提气，“雁飞栏杆”斜着飞出了数尺，向另一座沙堆落去。
就算心灯躲得再快，也晚了一步，只觉耳边一阵奇痛，用手摸时，已被一粒沙子擦伤，流了少许的血。
心灯又羞又怒，可是交睫之间，卓特巴第二掌沙子又发了出来。
这一掌卓特巴共发出了三粒沙子，成直“一”形，分上中下三盘，向心灯“眉心”“腹心”“下阴”三大重穴打到，真个是又快又急！
心灯怒喝一声：“来得好！”
心灯闪电般的翻出了一只空掌，发出了一股急劲的掌风，把那三枚沙子劈开！
可是心灯一用真力之下，只觉脚下一软，沙堆似要陷下，不禁大惊，连忙轻身提气，把身子稳住，已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在这种情况下，只能用巧力，一用硬力便很难在沙堆上立足了！
这时心灯立脚之处，已然陷下了两寸深浅的两个足印了！
心灯初次出手，便是连番失利，不禁有些愤怒，冷笑道：“施主！你好俊的功夫！”
卓特巴抚颔笑道：“小师父过奖，我还没见你的呢！”
心灯这时已越向第三座沙堆，身在空中，闻言扬掌喝道：“正要请教！”
他可是暗器先出，两点黄星先后而出，相差约有一寸，带着轻微的呼啸，向卓特巴面门打到！
卓特巴含笑而立，容那两粒沙子，距自己不到一尺时，正想拂袖打开。
不料心灯愤怒之下，已然在暗器上施了巧力，那后面的一粒沙子，好似受到了外力，突然加快了速度，闪电般的撞上第一粒沙子上。
那两粒干燥的小沙子，经如此大力的一撞之后，立时四分五裂，四下飞溅。
卓特巴暗道不好，急忙拂袖挡时已自不及，仍然有一小部份的灰沙，射到了他的脸上。
卓特巴只觉满面奇痛，皮肤也破了多处，幸亏他闭上了双目，要不然双目也要受伤。
卓特巴又惊又怒，狂笑道：“好历害的‘流星赶月’，真不愧是冷古的弟子！”
这种“流星赶月”的手法，在他们这种江湖奇人来说，原本是很平常的功夫。
可是在心灯应用出来，便是不同凡响了。因为他暗含“含沙射影”的功夫，这还是心灯掌下留情。不然卓特巴早已满脸开花了！
这一下，心灯才算扳平了刚才失去的面子，他可不敢大意，忖道：“这浮沙直如无物，仿佛比在水面上行走还难！我要好好应付。”
卓特巴也是暗自惊心，忖道：“想不到这孩子倒正是我的劲敌呢！”
他们各怀戒心，转了一堆沙子，心灯喝道：“施主留神！”
这次他发出了三粒黄沙，成“一”字形，挟着呼啸之声，向卓特巴胸前打到。
卓特巴容他才出手，大喝一声：“来得好！”
他一翻掌“天女散花”，四点黄星如电而出。
在他四粒黄沙之中，三粒迎着心灯所发而来，一撞之下，只听得一阵极轻微的爆破之声，竟被他完全打落。
那另外的一粒，却带着急厉的呼啸之声，向心灯左脸打来。
心灯容那粒黄沙离自己不过半尺时，这才张口一吹，将它吹开。
可是卓特巴最后两粒黄沙，已然闪电般向心灯前胸打到。
几乎就在同时，心灯也把他手中剩下的五粒黄沙，以“天女散花”的手法打了出去。
这一次两下都是又快又急，心灯百忙之中，双袖乱舞，拂开了卓特巴这两粒黄沙。
可是他那肥大的僧衣上，已有了两个透明的小孔，心中好不骇然，忖道：“卓特巴的指力可真是惊人啊！”
而卓特巴在心灯“满天花雨”的绝妙手法下，一连踏过了三座沙堆，才算躲过。
可是那沙堆上已有了好几个数寸的坑印。
卓特巴飞身跃下，说道：“厉害！厉害！真够我卓特巴吃惊的！”
心灯也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真是天下第一奇人，小僧今天益信此言矣！”
卓特巴竟伸手拉住了心灯的手，笑道：“走！我们到下一阵去！”
他们竟像知己的朋友一样，谈笑着出房而去。
沿途谈着一些闲话，心灯发觉自己竟很喜欢卓特巴，忖道：“如果不是他犯了这种滔天大罪的话……”
他们沉默了一下，卓特巴咳嗽一声，说道：“心灯！佛门中难道都是善人么？”
卓特巴这句话问得很突然，心灯略为沉吟，答道：“至少……他们在佛祖之前，不会再犯罪了！”
卓特巴奇怪的笑了两声，说道：“也许依克和藏塔，在你心目中都是行仁行善的高僧吧！”
心灯略为一震，答道：“他们……在我面前并无恶迹！”
卓特巴叹了一口气，说道：“唉！纯洁的孩子，你哪里知道人世中的阴险啊！”
心灯奇道：“莫非依克和藏塔大师也有什么恶迹不成？”
卓特巴摇摇头，不欲多说的停了下来。
这时他们正走到一间石屋之前，心灯忖道：“原来如此！……我佛所谓的因果报应，真是一点也不错的！”
心灯正在想着，突听石屋之内，一人正在骂道：“他妈的！卓特巴算什么玩意？……这……我又不是考举子！”
心灯闻言大奇，原来这正是沈小石的口音，当下不禁止步道：“怪了！这不是沈小石么？他因何在此？”
卓特巴答道：“他是为柳拂柳出力，来取南海七奇令符，我没有功夫应付他，所以出了七份试卷，要他解答，只要答对了我就将令符发还！”
心灯好不诧异，忖道：“这倒是别开生面！”
这时沈小石已在内叫道：“谁在外面讲话呀？”
心灯到窗口望时，只见沈小石握着一支毛笔，满面墨污，面前放着七份考卷，正在抓首搔首。
沈小石一见心灯，不好意思的笑笑道：“这卓特巴真作怪，考起我题目来了！”
心灯见所出试题，除了有关武学方面之外，尚有不少文学题目。
沈小石指着试卷道：“这……你看！等于是进京赶考一样，我沈小石还是第一次遇见，真他妈的扯蛋！……”
“待会我答完了，他要是给我令符便罢，要不然娘拉个蛋，我把他贼窝子给挑了！……”
沈小石说着恨恨不已。心灯笑道：“小石兄，你不是文武全才么？”
沈小石面上微微一红，说道：“这……可不是，不过搁久了都忘了……以前我师父教我，可真用心，教她哄一顿，吓唬一顿，真学了不少东西呢！”
沈小石突然放低了声音道：“喂！……你看这首词是谁做的？……我忘了。”
心灯看时，写的是：“辽鹤回来，故乡多少伤心事？短书不寄，鱼浪空千里！
凭仗桃根，说与相思意，悲无际！旧时衣袂，犹有东风泪！”
心灯看罢笑道：“这是宋朝大词人周邦彦的‘点绛唇’吆！”
沈小石拍腿道：“啊呀！我说怪熟的，原来是小周写的！”
心灯直觉好笑，这时卓特巴已在远处催促，心灯立时别过小石。
卓特巴笑问道：“沈小石怎么样？”
心灯道：“还好……”
说时二人又到一间石屋之前，卓特巴道：“我们开始第二阵吧！”
心灯闻言道：“不过我绝不会报仇，因为……我想一件罪恶的事，造成的原因，绝对不会是很单纯的，所以我想，没有什么人有资格来惩罚你，除了‘天’！
“你多行不义必自毙，还是让‘天’来惩罚你吧！”
心灯的话说得卓特巴阵阵冒汗，他料不到心灯竟会放弃了血海深仇不报，而令他自毙。
心灯的话，比取他的性命还要使他感到恐怖。
他不棼微微的颤抖起来，良久才说道：“你……你取到令符之后，是否立时回庙呢？”
心灯有些奇怪，卓特巴为何如此关心他？当下毫不考虑的说道：“自然！我今天取到令符，明天就回布达拉宫！”
卓特巴面色惨厉，突然问道：“你的母亲呢？……”
心灯一颤，心如刀割，咬牙道：“那……那是你的事情！”
卓特巴走上一步，神奇地说道：“如果……如果你母亲一人留在这里，你会不会来照应她？……”
心灯一阵微颤，他想不到卓特巴会问出这种话来，愕然道：“你……你此言何意？”
卓特巴虽然早年为恶，可是他却是个标准的多情种子，他出此言原是有深意的。
原来他本意与云姑，在事事不可为时，携手而死，他时常这么想：“等我们死了以后，看谁来拆散我们？”
可是他爱她太深，当想到由于自己的不幸，而累云姑同死时，便觉心如刀割。
这时他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云姑留在此地，心灯是她亲生的儿子，他们也可相处得很好……”
于是他问出了这句话，是本于一股真情，但他却没有想到，一旦他留下了这个罪恶的女人，居住在这片空旷的宅子里，岂不是更痛苦么？”
卓特巴真挚的说道：“如果……我死了，留下了云姑，难道你们会加害她么？”
心灯这才明白卓特巴的用意，暗叹一声说道：“我……我事情一完，立时回庙，再不到这个大千世界来，外面的事我不会再理会！……”
“不过，并没有人取你的性命，你们……仍然可以住在这里！”
这句话不禁又使卓特巴动了心，他感到有些“绝处逢生”的味道。
心灯又说道：“施主，我师父的令符可在此处？”
卓特巴哈哈一笑，说道：“冷古的令符我带在身旁，我只想与你真正的较量几场，然后再奉还你！”
心灯明白卓特巴之意，分明是不设暗室，而要与自己比试，如果自己败在他手中，还有什么脸找他要令符呢？
心灯想着朗笑几声，说道：“施主之意可是要我与施主印证武功？”
卓特巴笑道：“正是此意。……我自诩为西藏第一奇人，能够与你西藏第一奇僧过过手，岂不是武林中的一段佳话么？”
心灯也觉得这么解决很好，颔首笑道：“如此甚好！但不知如何比法呢？”
卓特巴向心灯点了点手，说道：“你随我来！”
说罢略一晃身，已然越墙而入。
心灯振臂之下，追纵而入。
这里是一片很大的院子，修砌得甚为精致，花木虽都枯黄，但为数极多，可以想见春日之盛况。
卓特巴却像说闲话似的说道：“心灯！你看我这院落可好？”
心灯微笑答道：“花木扶疏，确是胜地！”
卓特巴高兴地笑了两声，接道：“我一向觉得，天下美景无数，可惜赏玩的人太少了！”
他说着，走上一条细石铺砌的大路。
心灯跟在他身后答应一声，忖道：“卓特巴一家人住在此地，真个是洞天福地，他又何必去做那罪恶的事，老来自寻灭亡！唉……”
心灯想着，不禁叹了一口气。
卓特巴回头张望了一下，继续前进。
不远，卓特巴指着一间石屋道：“心灯！我们先比暗器如何？”
心灯含笑答道：“一切悉听尊便！”
卓特巴微微一笑，把身法加快，立时到了那间石屋之前，推门而入。
心灯跟进，见这是一间十丈见方的大房子，地上铺满了细沙，此外空无一物。
心灯忖道：“这大概是他练功夫的地方了。”
当心灯走到沙土上时，觉得极为轻软，脚腕似要向下陷落。
心灯连忙略提真气，立时身轻如燕，笑道：“施主！你这沙石有些奇怪呢！”
卓特巴微微一笑，说道：“这沙名为‘天河沙’，质地极为轻软，超过普通沙土数倍，并且奇干无比，就是你用水泡过之后，取出时它仍是干燥的！”
这沙是我由新疆‘他什卡’取来，专为训练米路卡他们轻功而用，在你眼中恐怕不算一回事吧！”
心灯一经踩踏，便知这沙土奇特，在上面施展轻功，要比别处难上数倍。
听卓特巴如此一说，当下笑道：“施主过奖了！我一生就是没有练好轻功！”
卓特巴微微一笑，说道：“你过谦了！上次看你露的那一手，分明连铁老婆子的‘露珠迸丝’都学到了呢！”
心灯心中一惊，忖道：“这老儿好厉害的眼光！”
这时卓特巴由墙角取出一把精光闪闪的小铲子，对心灯笑道：“你先等一下，我整理一下！”
心灯不知卓特巴要弄什么花样，笑道：“施主请便！”
卓特巴双手握住那把小铲子，一面平着沙土，一面自语道：“我这把年纪，却像孩子似的，玩起这玩意来了，岂不好笑？”
或许他自觉可笑，竟自笑出了声。
心灯望着他的背影，忖道：“卓特巴也真是个怪人啊！”
这时卓特巴已在北面，用沙土堆成了一个小沙堆，约有五尺高。
这沙质奇干且松，极难堆放，害得卓特巴费了好大的事，才把这沙堆好。
心灯不解问道：“施主，这是为何？”
卓特巴道：“我要堆成十个沙堆呢！”
心灯心中略为明白，说道：“如何堆法？我来帮你，岂不是可以快些？”
卓特巴回过了头，说道：“你在南面，靠墙三尺，照我这样堆，每满五尺堆一个，堆五个就可以了！”
心灯答应一声，立时蹲下堆沙。
当心灯抓起一把沙时，不禁颇为惊奇，忖道：“这沙倒奇怪！”
原来这些沙粒，大得出奇，宛如半个黄豆，精光闪闪，拿在手中极轻，犹如无物。
心灯心知在这沙堆上过招绝非易事，不禁暗存戒心。
他想道：“看来卓特巴对此定然下过功夫的！”
那沙堆极难往上堆，心灯累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用掌力逼着，堆成了一个七尺多高的沙堆。
可是心灯掌力一撤，那沙堆立时倒了下来，只剩了四尺多高。
这时卓特巴已将五个沙堆堆好，微笑着走了过来，笑道：“还是我来吧！”
心灯面上微微一红，站起来说道：“这也是一桩功夫呢！小僧看失了！”
卓特巴笑道：“我亦不过手熟而已！”
他说着双手捧起了大把沙子，轻轻的往上面撤。
说也奇怪，经他撤上去的沙子，竟连一粒也未落下，心灯也不知他这是什么功夫。
卓特巴很快的把五个沙堆堆好，笑对心灯道：“好了，我们可以开始了！我们先比暗器如何？”
心灯闻言说道：“我一向不用暗器，手头无有，如何比法？”
卓特巴似乎颇为意外，望了心灯一眼，伸手由怀内摸出了十粒银色的弹丸，笑道：“既是你没有暗器，我也不用就是了！”
他说着扬掌之下，把那十枚银丸抛在地下。
心灯不解道：“你不是说比暗器吗？没有暗器，我们比什么呢？”
卓特巴一笑，伸手由地上抓起了一把沙子，分予心灯十粒笑道：“我们就用沙子比好了！”
心灯暗暗吃惊，忖道：“如此看来，卓特巴暗器的造诣一定很高了！”
当下接在手中，卓特巴也自取了十粒，将剩余的抛在地下，笑道：“我在北边，你在南边，我们就在沙堆上把这十粒沙子发完为止！”
他说罢，身子一转，已然扑出了数丈，轻飘飘的落在沙堆上。
那些轻浮的沙子，卓特巴落上之后，也不过才碰下了几颗。
心灯心中暗暗惊服，他一眼之下，望见了卓特巴的双足已无，不禁想起了卓特巴自断双足的那段往事，心中想道：“他双足已失，可是仍与常人无异！”
卓特巴看出心灯神情，笑道：“心灯！我虽残但并不废啊！”
心灯含笑道：“施主，你十九年前自断双足，这种勇气也实令小僧佩服！”
心灯之言暗含讽讥，卓特巴仰天大笑，良久方歇，说道：“哈哈……难道你真相信我无故自断双足么？可笑这般老人，以为我作伪，事实上我患恶疾，不得已才自断双足，可笑他们太天真了！”
心灯这才知道真情，当下不再说话，点脚之下“彤云乍施”，身如一大块灰云，飘飘落在了沙堆上。
心灯落上之后，沙堆也被震下了几颗沙子，居然和卓特巴不相上下。
卓特巴好不吃惊，喝道：“好！这一阵有看头了！”
两下相隔约有七丈，心灯双手合十，安祥自居，含笑说道：“施主，小僧对暗器疏远得很，还望施主掌下留情才好！”
卓特巴纵声大笑，又被他震下了几粒沙子，他笑着说道：“经验比你多自不必说，可是功夫却未必如你呢！……你先出手吧！”
心灯仍然本着出家人的性子，又是一礼，说道：“还是施主先请！”
卓特巴浅浅一笑，说道：“好！”
真快！他“好”字才出口，已是一点黄星迎面打到。
别看这么轻微的一颗沙子，居然敢发出了破空之声，颇具声势。
心灯万没料到，卓特巴发得这么快，尚未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那粒黄沙已经扑面打到！
心灯大惊之下，身在如此浮软的沙堆上，又不便往高纵跃，只好拼命一提气，“雁飞栏杆”斜着飞出了数尺，向另一座沙堆落去。
就算心灯躲得再快，也晚了一步，只觉耳边一阵奇痛，用手摸时，已被一粒沙子擦伤，流了少许的血。
心灯又羞又怒，可是交睫之间，卓特巴第二掌沙子又发了出来。
这一掌卓特巴共发出了三粒沙子，成直“一”形，分上中下三盘，向心灯“眉心”“腹心”“下阴”三大重穴打到，真个是又快又急！
心灯怒喝一声：“来得好！”
心灯闪电般的翻出了一只空掌，发出了一股急劲的掌风，把那三枚沙子劈开！
可是心灯一用真力之下，只觉脚下一软，沙堆似要陷下，不禁大惊，连忙轻身提气，把身子稳住，已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在这种情况下，只能用巧力，一用硬力便很难在沙堆上立足了！
这时心灯立脚之处，已然陷下了两寸深浅的两个足印了！
心灯初次出手，便是连番失利，不禁有些愤怒，冷笑道：“施主！你好俊的功夫！”
卓特巴抚颔笑道：“小师父过奖，我还没见你的呢！”
心灯这时已越向第三座沙堆，身在空中，闻言扬掌喝道：“正要请教！”
他可是暗器先出，两点黄星先后而出，相差约有一寸，带着轻微的呼啸，向卓特巴面门打到！
卓特巴含笑而立，容那两粒沙子，距自己不到一尺时，正想拂袖打开。
不料心灯愤怒之下，已然在暗器上施了巧力，那后面的一粒沙子，好似受到了外力，突然加快了速度，闪电般的撞上第一粒沙子上。
那两粒干燥的小沙子，经如此大力的一撞之后，立时四分五裂，四下飞溅。
卓特巴暗道不好，急忙拂袖挡时已自不及，仍然有一小部份的灰沙，射到了他的脸上。
卓特巴只觉满面奇痛，皮肤也破了多处，幸亏他闭上了双目，要不然双目也要受伤。
卓特巴又惊又怒，狂笑道：“好历害的‘流星赶月’，真不愧是冷古的弟子！”
这种“流星赶月”的手法，在他们这种江湖奇人来说，原本是很平常的功夫。
可是在心灯应用出来，便是不同凡响了。因为他暗含“含沙射影”的功夫，这还是心灯掌下留情。不然卓特巴早已满脸开花了！
这一下，心灯才算扳平了刚才失去的面子，他可不敢大意，忖道：“这浮沙直如无物，仿佛比在水面上行走还难！我要好好应付。”
卓特巴也是暗自惊心，忖道：“想不到这孩子倒正是我的劲敌呢！”
他们各怀戒心，转了一堆沙子，心灯喝道：“施主留神！”
这次他发出了三粒黄沙，成“一”字形，挟着呼啸之声，向卓特巴胸前打到。
卓特巴容他才出手，大喝一声：“来得好！”
他一翻掌“天女散花”，四点黄星如电而出。
在他四粒黄沙之中，三粒迎着心灯所发而来，一撞之下，只听得一阵极轻微的爆破之声，竟被他完全打落。
那另外的一粒，却带着急厉的呼啸之声，向心灯左脸打来。
心灯容那粒黄沙离自己不过半尺时，这才张口一吹，将它吹开。
可是卓特巴最后两粒黄沙，已然闪电般向心灯前胸打到。
几乎就在同时，心灯也把他手中剩下的五粒黄沙，以“天女散花”的手法打了出去。
这一次两下都是又快又急，心灯百忙之中，双袖乱舞，拂开了卓特巴这两粒黄沙。
可是他那肥大的僧衣上，已有了两个透明的小孔，心中好不骇然，忖道：“卓特巴的指力可真是惊人啊！”
而卓特巴在心灯“满天花雨”的绝妙手法下，一连踏过了三座沙堆，才算躲过。
可是那沙堆上已有了好几个数寸的坑印。
卓特巴飞身跃下，说道：“厉害！厉害！真够我卓特巴吃惊的！”
心灯也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真是天下第一奇人，小僧今天益信此言矣！”
卓特巴竟伸手拉住了心灯的手，笑道：“走！我们到下一阵去！”
他们竟像知己的朋友一样，谈笑着出房而去。
沿途谈着一些闲话，心灯发觉自己竟很喜欢卓特巴，忖道：“如果不是他犯了这种滔天大罪的话……”
他们沉默了一下，卓特巴咳嗽一声，说道：“心灯！佛门中难道都是善人么？”
卓特巴这句话问得很突然，心灯略为沉吟，答道：“至少……他们在佛祖之前，不会再犯罪了！”
卓特巴奇怪的笑了两声，说道：“也许依克和藏塔，在你心目中都是行仁行善的高僧吧！”
心灯略为一震，答道：“他们……在我面前并无恶迹！”
卓特巴叹了一口气，说道：“唉！纯洁的孩子，你哪里知道人世中的阴险啊！”
心灯奇道：“莫非依克和藏塔大师也有什么恶迹不成？”
卓特巴摇摇头，不欲多说的停了下来。
这时他们正走到一间石屋之前，心灯忖道：“原来如此！……我佛所谓的因果报应，真是一点也不错的！”
心灯正在想着，突听石屋之内，一人正在骂道：“他妈的！卓特巴算什么玩意？……这……我又不是考举子！”
心灯闻言大奇，原来这正是沈小石的口音，当下不禁止步道：“怪了！这不是沈小石么？他因何在此？”
卓特巴答道：“他是为柳拂柳出力，来取南海七奇令符，我没有功夫应付他，所以出了七份试卷，要他解答，只要答对了我就将令符发还！”
心灯好不诧异，忖道：“这倒是别开生面！”
这时沈小石已在内叫道：“谁在外面讲话呀？”
心灯到窗口望时，只见沈小石握着一支毛笔，满面墨污，面前放着七份考卷，正在抓首搔首。
沈小石一见心灯，不好意思的笑笑道：“这卓特巴真作怪，考起我题目来了！”
心灯见所出试题，除了有关武学方面之外，尚有不少文学题目。
沈小石指着试卷道：“这……你看！等于是进京赶考一样，我沈小石还是第一次遇见，真他妈的扯蛋！……”
“待会我答完了，他要是给我令符便罢，要不然娘拉个蛋，我把他贼窝子给挑了！……”
沈小石说着恨恨不已。心灯笑道：“小石兄，你不是文武全才么？”
沈小石面上微微一红，说道：“这……可不是，不过搁久了都忘了……以前我师父教我，可真用心，教她哄一顿，吓唬一顿，真学了不少东西呢！”
沈小石突然放低了声音道：“喂！……你看这首词是谁做的？……我忘了。”
心灯看时，写的是：“辽鹤回来，故乡多少伤心事？短书不寄，鱼浪空千里！
凭仗桃根，说与相思意，悲无际！旧时衣袂，犹有东风泪！”
心灯看罢笑道：“这是宋朝大词人周邦彦的‘点绛唇’吆！”
沈小石拍腿道：“啊呀！我说怪熟的，原来是小周写的！”
心灯直觉好笑，这时卓特巴已在远处催促，心灯立时别过小石。
卓特巴笑问道：“沈小石怎么样？”
心灯道：“还好……”
说时二人又到一间石屋之前，卓特巴道：“我们开始第二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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