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琼骇诧之下,转身撩起左边那间卧房门帘,探头一望着床上的人,竟连那茅屋主人也不见了。
他初以为或许是那茅屋主人不忍见梁氏兄弟酷刑逼供,偷偷将老妇救下带走了,急忙拔门奔出了屋外。
谁知找遍附近几处隐僻的地方,却未见那茅屋主人和老妇影踪,这才又开始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暗忖:一个安份的善良百姓,见了这种惊心动魄的江湖凶杀之事,吓也吓个半死了,哪敢涉身其中?再说,凭他一个种田的农民,纵有这份胆量,也决无这份身手,除非另有武林高手隐伏屋中。
心念及此,复又壮胆回到屋内,略一搜寻,果然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卧室床下,赫然一具死尸,尸体余温犹在,断气尚不太久。
从死尸身上简朴粗质衣著推测,显见这才是茅屋真正的主人。
果真如此,那先前躲在床上,用被褥蒙着头脸的,必然是另一名贼党了,他可能是潜人茅屋意在救援老妇,因为梁氏兄弟突然来到,来不及溜走,才躲在床上假作簌簌发抖,云岭双煞一时大意,竟被他瞒过。
桑琼推断实情,不禁有些后悔,如果自己能早些现身喝止双煞,那老妇或许不致被同党救走。
但事已如此,徒悔无益,他估量云岭双煞的功力,脱身足可无虞,不欲再留,于是,二次抽身退出茅屋,仍循原路回客栈。
刚走到客栈附近,忽然瞥见一个身着黄衫的纤巧人影,正从客栈中飘身而出,低头向镇东急急争驰去。
桑琼为之眼中一亮,原来那黄衣人身法轻灵,驰行甚速,不仅身着黄衫,而且脸垂黄巾!无论身裁、装束、武功……都跟在宝觉庵中见过一面的“北宫黄燕”十分相似。
她怎会在这儿出现?
这念头飞快在桑琼脑中掠过,当下不远细想,连忙拔步便追。
前面黄衫人去势如电,片刻间便奔出数里,桑琼起步稍迟,真力也远逊那人,再加上他提足一口气,最多只能维持盏茶时间,必须不时歇下来调息,数里虽不太远,却无法一气追及,等到转出小镇东郊,早已不见那黄衫人的影子了。
桑琼迫不得已停下身来,举目四望,只见一片起伏山峦,无尽无止,附近看不到一户人家,迎面有条小河,宽约四丈,粼粼波纹,映着残月,也是那么静悄悄地。
正在迟疑不决,小河对岸忽然掠起一条人影,其疾如电,直向桑琼立身之处奔来。
这人举态颇显仓皇,举步迅捷,四丈多宽的河面,大袖一拂,便即飘身而过,正因他来得太快,桑琼欲避不及,索性负手屹立,、两下一对面,彼此都不禁微感一怔。
原来这人绸衫皮帽,手里拿着一支旱烟袋,竟是“神机堡”师爷莫金荣。
莫师爷遽见桑琼,仿佛甚感意外,身形一顿,闪着两只细小鼠目,向桑琼上下凝注片刻,然后咯咯干笑两声,拱手道:“幸会!幸会!老弟夜半踏月江边,负手临风,好高雅的意兴?”
桑琼也抱拳还礼,笑道:“想不到又在此地见到老前辈,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莫师爷忽然眉头一皱,低声又道:“老弟已经从落凤峡回来了?”
桑琼刚点了点头,还没有开口,莫师爷已又舒眉一笑,径自抢着道:“绝地往返,竟然无恙,可喜可贺!老朽还有点急事,不克畅述,老弟倘有余暇随时请到青城龙溪盘桓几日,也容老朽略尽地主之谊。”
说完,也不待桑琼回答,双手一拱,干笑数声,大步飞驰而去。
他这般行色匆匆,倒引起桑琼无限猜疑,展顾之间,莫金荣已去得无影无踪,不禁耸耸肩,喃喃自语道:“奇怪!他这样深夜奔驰,神色仓皇,又是为了什么呢?……”
身后忽有人冷冷接口道:“有什么好奇怪的?神机堡鬼祟之物,本来就没有好东西。”
桑琼霍地旋身,不知何时江边已绰立一人,黄衫飘拂,正是自己追之不得的黄影人,也果然就是“北宫黄燕”。
他一时措手不及,十分窘迫,忙不迭斜退半步,双掌交错护住前胸。
黄燕目光炯炯逼视了他一眼,满含嘲笑地问道:“怎么?老远跟我来到这儿,却又怕我吃了你不成?”””
桑琼脸上一阵红,重重咳了一声,才板着睑道:“在下正要请教姑娘,半夜窥探客栈,意欲何为?”。
黄燕嗤地一笑,道:“那真是太巧了,你要找我,我也正要找你呢!”
桑琼一怔道:“姑娘找在下有什么事?”
黄燕作了个不屑的表情,哼道:“是另外有人找你,像大帮主这种是非不分、翻脸无情的人物,我才懒得理睬;偏偏世上有那死心眼的人……”
语声至此一顿,冷冷向对岸一指。道:“桑大帮主。请吧!”
桑琼也是一身傲骨,被她连番讽刺讽驾,本已准备拂袖离去,却因黄燕手指四文宽的河面,神态语气中大有嘲弄的意味,似乎笑他未必纵得过面前这条小河,一气之下,撩衣提气,当先向对岸跃去。
他一口真气虽然勉强提聚起来,终因心脉未曾痊愈,每次提气仅可维持盏茶时间,而且只能发挥三成功力,身形才离河岸,胸腑微感隐痛,刚掠出三丈左右,突然真气一散,直向河水中落了下去。
心里一急,正欲鼓袖奋力冲过前面不足一丈的河面,猛觉身后劲风迫体,把自己向前一送,身不由己,飘落对岸。
桑琼一阵屈辱羞惭,转过脸来,只见黄燕正用惊讶的眼光注视着自己,同时诧异地说道:“你一身武功,真的已经……”
桑琼傲然一仰面孔,冷冷道:“在下武功虽然不高,头脑却很清楚,自信还足以应付天寿宫的鬼蜮伎俩!”
黄燕慧狡黠地笑了笑,没有再开口,领着桑琼向右方一座林子边奔去,才到近前,林中闪出一人,乃是紫燕。
双燕互换一瞥眼色,黄燕低声道:“大姊见到姓莫的老混蛋没有?”
紫燕点点头道:“他好像很不死心,一直在附近逡巡不去,要不是五妹拦着我,真想赏他一剑。””
又转头望望桑琼,笑道:“公子请进吧,五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桑琼举步又止,迟疑地道:“我……我想……还是不再见面的好……”
黄燕微怒道:“你这人怎么这般固执,千错万错,咱们五妹待你有什么错?你……”
紫燕笑道:“四妹,别责备他了,时间不早,五妹等着有要紧话跟他说呢!”
黄燕哼道:“对这种没良心的人,也只有五妹还那么痴,换了我呀,哼……”话没说完,紫燕已拉着她飘身而去。
桑琼一阵惆怅,其实,他心里又何尝真的不愿再见欧阳玉儿,只是事情演变证明欧阳天寿越来涉嫌越重,为了私仇公义,迟早有一天,他必将和北宫翻脸为敌,假如欧阳玉儿痴心不死,将来的痛苦,势将更甚眼前,他家毁妻丧,此生已不属于自己,大丈夫挥慧剑,斩情丝,必须毅然绝断,因循苟且,只会误己误人。
迷惘之中,只觉细碎脚步声穿林而出,停在林边,好一会,又闻得一声幽怨的叹息……
他不必抬头,也知道来人必是欧阳玉儿,也不难想象此时欧阳玉儿脸上,是如何一种哀怨悲伤的神情,但是,他一横心,故作未闻。
又过了片刻,欧阳玉儿终于忍不住凄然开口,道:“琼哥哥,你真的那么恨我?连再见我一面也不愿意?”
桑琼暗暗鼻酸,却极力使自己平静地答道:“我跟玉妹是童年知交,何来仇恨?但是,为了令尊,我们还是少见面的好,免得他日相对,徒增痛苦……”
欧阳玉儿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事,会对爹爹这么痛恨,难道说为了当年他老人家曾经刁难过你,或是……”
桑琼脱口道:“当年之事,早已淡忘,不错,我说的,是他阴谋铲除东庄南谷,甚至西堡,以遂独霸武林的狂妄野心。””
欧阳玉儿悠悠道:“你怎可这样肯定是他老人家呢?”
桑琼剑肩一掀,道:“南谷麦家兄妹误人落凤峡,险些全师覆亡,这还不够说明吗?”
欧阳玉儿叹道:“你一定要这么想,那就不是言语所能解释的了,但我总相信爹爹不果那种人,老实说,他老人家如真有独霸天下的野心.大可赁藉武功,又何必使用这种暗算手段?”
桑琼冷冷道:“这正是他的聪明之处,北官声誉,人才虽众,但若同时与天下为敌,却也未必便能稳操胜券。”
语声微顿,接着又道:“玉妹相召,如果就为了这件事,愚兄无礼,这就告退了!”
他一直没有抬过头,话一说完,一抱拳,便欲转身离去。
突然,眼前白影一闪,欧阳玉儿身如飞蝶,已逼近面前,低叫一声:“琼哥哥!”
这声低呼令人肠断,桑琼凛然却步,强忍的热泪,险些夺眶而出。
欧阳玉儿仰着面庞,脸上一片晶莹泪光,痴痴望着桑琼,颤声道:“琼哥哥,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疑团拆解不开才会有这些偏激猜想,但十八年情谊自此而断,我是说什么也不甘心的,今夜我请四姊约你到这儿来,是为了有一句很重要的话必须告诉你.我知道你或许不肯相信,可是无论你信与不信,请你让我把话说完好么?”
桑琼长吁一声,道:“玉妹请说吧,愚兄听着就是。”
欧阳玉儿举袖拭去泪水,缓声问道:“我先要问你,你的九灵帮里,是不是有个名叫铁面金钩伍一凡的人?”
桑琼心头一震,霍地抬目,道:“不错,玉妹也认识他?”
欧阳玉儿摇头道:“我不认识他,只是大姊和四姊却在落凤峡外见过他一面……”
桑琼恍然道:“正是,我几乎忘了,承两位令姊不弃,曾在林中联手偷袭,险些要了他一条性命,这件事九灵帮迟早会向两位令姊讨还公道……”
欧阳王几道:“你且慢责备人,应该先问问她们是为什么出手的?”
桑琼晒然道:“何必再问,自然是为了杀人灭口!”
欧阳玉儿神色一正,道:“琼哥哥,你错了。那天大姊和四姊在落凤峡外,亲见伍一凡跟一个假扮成巫婆模样的老妇躲在林中密谈,正因他们话中提到你,两位姊姊才留了心………”
桑琼扬国道:“是吗?他们提到愚兄什么?”
欧阳王儿道:“那老妇先述说你们从落凤峡脱险经过,伍一凡听了十分恼悔,曾说:如此良机,竟被他侥幸逃过,你也未免太不仔细了,现在事实查明,那假称杨天仇的,就是卧龙庄的桑琼,这一次如能成功,东庄南谷一网俱尽,这是多大一桩功劳,偏偏被你弄坏了,真是可惜。
“老妇被他抱怨,不服道:“你倒说得轻松。难不成老娘愿意弄糟?谁料得那姓桑的会在半路上救了猥族土司两个女儿,没有那两个贱女人帮忙,老娘也坏不了事。”
“伍一凡又道:“这些原因,你能对我说,我却怎能向令主回报?”
“老妇道:“这都是你自己找的烦恼,当初咱们纵横关外,何等自在,一偏偏你要跑来干这捞什子的差事,叫老娘堂堂长白鬼母罗碧霞屈居人下,这次更要我成天披了兽皮,混在野人堆里,受了多少委屈,难道一点失错,他们就会把老娘杀头不成?”
“伍一凡沉声道:“你当是说来吓唬你的?他们下手无情,万梅山庄六指臾侯昆扬就是榜样,到时候你一死不要紧、说不定连我也被拖累了。”
“‘他们两人越说越有气,老妇突然发了横,怒冲冲道:“既然这么说,咱们夫妻情份到此为止,你做你的春秋梦,老娘。自回关外;咱们从此拆伙,两不相涉。”
-“老妇起身欲行,却被伍一凡横身拦住,两人又吵了几句;就动起手来,那伍一凡出手毫不留情,连施煞手,竟把那长白鬼母罗碧霞击成重伤,立意灭口,以除后患。
“大姊和四姊本不想介人其中,后来实在看不惯那伍一凡的手段,才联袂出手,击了他一掌……”I
欧阳工儿一口气说到这里,仰望桑琼,却见他神情木然,没有一点表示。不禁长叹一声,又道:“我早料到你不会相信的,但这些都是实情,那伍一凡混迹九灵帮中,日夕相处,令人替你耽心,只盼你多谨慎一些,不要受他暗算才好。”
桑琼点点头道:“多谢玉妹关注,愚兄自会小心,但是,愚兄倒要请问:这段经过,究竟是玉妹亲见呢?还是令姊转告的?”
欧阳工几道:“我当时还没赶到,自然都是大姊她们告诉我的。”
桑琼笑了笑道:“那么,愚兄也该奉劝玉妹一句话。你那四位义姊,个个手段狠毒,并不在伍一凡之下,玉妹纵是出污泥而不染,但也要当心久受谗言,易遭蒙蔽……天色不早,愚兄就此告辞了。”
说罢,拱拱手,转身昂首大步,循原路而回。
满怀烦恼,回到客栈,天色已透曙光,铁面金钩伍一凡仍然沉睡未醒,桑琼和衣躺在床上,默默想着夜间的一些经过,只觉心里郁郁,有说不出的难过。
他决不相信紫黄二燕有关伍一凡的那些话,可是,梁氏双煞私匿长白鬼母逼问武库下落,这却是铁一般的事实。九灵帮中龙蛇混杂,谁能保证其中没有暗藏祸心,藉着结盟组帮,另有图谋的人呢?那人虽然不一定是伍一凡,但这种可能若不及早子以澄清,全帮安全,终究不能无虑。
想到九灵帮可能隐伏危机,使他不期然又忆及卧龙庄三十六位舍命全节的义士,世间忠奸敌友,往往非至最艰困危急的时候,难以分辨,等到面临绝地,分辨出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也许已经太晚了。
转眼天亮,大伙儿,陆续起身准备行囊,桑琼亲往后院向麦家兄妹致谢,互道珍重,殷殷作别。赵公亮和鲁无尘也先后告辞离去。
九灵帮买舟东归,沿江而下,船到芜湖附近,本来应该转向西北,经巢湖回返合肥,但桑琼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下令由罗天奇等护送伍一凡径返古墓总坛,自己则欲率同云岭双煞继续东下。
大家听了这个安排,尽皆不解,连双煞也茫然不知原故,桑琼笑道:“我几经熟思,决定往东海探一探武库藏珍究竟,一则求证欧阳玉儿的话是真是假?二则那东西既是人人梦寐以求,长此互相争逐杀戮。也不是办法,倒不如将它发掘出来,加以合理处断,反可绝了许多人贪婪妄求之心。”
秀珠忙道:“大哥带我们一起去嘛Z”
桑琼道:“伍兄和邢兄都负伤未愈,我离开这段时间,帮务暂由舒凤平掌管,珠妹也须协助杜三娘照顾春梅,你们都无法分身,有梁氏兄弟陪我同往,已经够了。”
霹雳神葛森接口道:“俺陪帮主去玩玩。”
桑琼摇头道:“不必,帮中空虚,诸事必须你们协理,可以跟我同去的,只有两位梁兄,你们不要多说了。”
梁氏双煞听了这话,四目交投,默默垂下头去。
罗天奇若有所悟,忙道:“既是帮主如此决定,我等自当遵命而行,不过,假如帮中能分得出人手,咱们一定随后赶去替帮主接应。
桑琼点点头,取出一封密封函柬,交给罗天奇,道:“帮中一切,我就重托舒兄了。”
接着声音一低,又道:“照柬行事,多多小心。”
罗天奇也点点头,双手接过密柬,欣然带领霹雳神和秀珠.另雇小舟,护送伍一凡告别径去。
桑琼喝令座舟继续开行,过当涂,越马鞍,一路东下……,梁氏兄弟各怀鬼胎,默然相对,神色间显得很不自然。
轻舟顺流而下,一泻千里。才半日,便越过江宁,进人苏境。
桑琼倚窗展望江景,频频与双煞举杯谈笑,说道:“洪涛无常,恰如人心。世人总说:
波云诡谲,其实,一个人的心绪,又何尝不是像波涛一样,有时阑静安祥,有时又浪潮暗涌,一旦抑制无力,便会泛滥成灾,为非作邪,毁了别人,也毁了自己。”
双煞脸色连变,都没有开口。
桑琼含笑又道:“为人在世,首在求得心安,心安而后神正,神正而后气壮,然后俯仰天地,可以无愧;畅行天下,可以无畏;虽静夜对恶鬼,可以无惧,有此无愧、无惧、无畏三件,才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双煞听到这里,神色一片苍白,梁金豪低声道:“帮主辟论,发人深省,但不知如何才能求得心安?”
桑琼道:“这很简单,只要做到一个‘诚’字,无论对人对事,不存歪心,不怀恶念,祛虚戒妄,推诚相与,一言一行均发自肺腑,其心自能安定。”
梁金虎惶然道:“贪求之心,人所难免,假如做错了事,犯了私心妄念,事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补救?”一
桑琼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知过必改,仍不失为英雄,古人说: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能够反省,便见真诚,忠信二字,就是处人交友最不可缺的要件困……”
话未说完,云岭双煞突然撩衣跪倒,羞惭地道:“咱们兄弟不是人,请求帮主严惩。”
桑琼故作惊讶道:“这是为什么?二位快起来!”
梁金虎垂头道:“咱们兄弟不该心存贪婪,瞒骗帮主,私下将长白鬼母藏匿起来,那天夜里回到茅屋不见了鬼母,赶回客栈,帮主又不在房中,咱们就知道这件事已被帮主发觉了……”
梁金豪接着道:“帮主胸襟宽宏,已明知咱们兄弟干了丑事,却不肯究责,反而携带咱们往东海觅宝,咱们兄弟就是畜生,也要羞死了。”
桑琼含笑扶起双煞,感慨地道:“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你们,上次在万梅山庄,我处事过于专断,落凤峡之行,又仓促不能详细解释原故,你们急求武库藏珍,难免产生疑忌,事已过去,就不必再放在心上了,咱们歃血共盟,义同手足,假如为了区区武库而起了意见,的确太不值得。”
双煞激动地道:“如今事已了然,咱们再不妄想什么武库藏珍了,请帮主仍返总坛吧!”
桑琼朗然笑道:“这倒不必,既然已经来了,即使寻不到武库,咱们航舟东海,邀游一番,又有什么不好呢!”
口 口 口”
第三天,抵达崇明,江船到这里已是终站,再欲出海,必须另换舷高舱大,并且有航海经验的海船。
崇明海船,无不在帮,其中专门载客送货的客货船属于客船帮,另外出海捕渔的渔民,属于渔船帮,平时径渭分明,客船帮不能兼营渔业,渔船帮也不能搭客带货。
桑琼领着云岭双煞登上崇明岛,访得当地俗例,径趋客船帮老大所在地“秋明堂”,那是一栋宽敞的三合院子,窗明几净,布置华丽,船帮老大姓徐,五旬左右,一派商贾势利作风,不但田产多广,还拥有五位十八九岁的如夫人,在崇明岛上算得数一数二的富豪。
桑琼等依礼求见,那徐老头正搂着四姨太高卧未起,吖环传报了好几次,才满脸不高兴地从热被窝爬起来,接着,梳洗,早点,饮茶……搞了将近个把时辰,人还没有出来,云岭双煞早已不耐烦,怒骂道:“一个船老大,也搭臭架子,帮主请宽坐片刻,待咱兄弟去把他揪出来………”
桑琼连忙拦住道:“不可鲁莽,咱们是来求人的,脾气不可暴躁,或许主人另有事故,略候一会,并不误事。”
耐着性子又等了半个时辰,徐老头才捧着水烟袋,一摇三晃踱人客室,身后跟着两名侍女,一捧痰盂,一捧细磁茶壶,那神气,很像一个乱摆气派的暴发户。
徐老头闪着眼睛打量桑琼,见他气度非凡,衣饰华丽,双煞俱着花袍,神态剽悍,这才推下满脸假笑,拱手告罪,见礼落坐。
寒暄几句,桑琼便提起雇舟出海的事,谁知那徐老头听了,竟然面有难色,道:“贵客如果早来一天,别说一艘,便是十艘也没问题,但是现在本堂口的海船,都已经接下了买卖,三数月内,连一条空船都抽调不出来,还请贵客多多原谅。”
桑琼诧道:“竟有这种巧事?一日之差,就雇不到船只了,徐老板能不能赐告其中原故呢?”
徐老头干笑道:“三位贵客有所不知,在下在商言商,生意上门,决没有向外推的道理,现在已无船可供策驱,乃是实情。”
梁金虎怒目道:“扯你娘的蛋!岸边明明靠着三十多艘,都是空船,你这老贼莫非意图敲诈?”
徐老头从侍女手里接过茶壶,喝了一口茶,然后慢条斯理说道:“那些船只,从昨天起,都被客人包去了,三个月内,不能再接生意……”
梁金豪也跳了起来,道:“老子们一样给钱,谁敢不接。”
桑琼急忙喝住双煞,转向徐老头道:“老大不要多心,我这两位兄弟,性子躁些,却都是好人,咱们为了一件急事,必须雇舟出海,不知贵帮船只是被哪一位豪客包去?或许咱们跟他去商量一下,他能设法让一条船给咱们。”
徐老头把头连摇道:“只怕不易办到,那位客人吩咐过,大小船只,都不许出海,租金论月结算,业已先付三个月,三位纵去求他,也是白去。”
桑琼笑道:“老大只须告诉咱们那位豪客姓名住所即可,咱们自去寻他面商,成与不成,都不要紧的。”
徐老头沉吟片刻,突然注目低声道:“三位贵客看来都是武林中人,可曾听说过燕京天寿宫的名号?”
桑琼骇然一震,脱口道:“难道是天寿宫包去全部船只?”
徐老头阴沉笑道:“那位客人自称姓甘,据说是天寿宫管事!”
桑琼神色顿变,哺哺道:“啊2原来是他……老大知道他现住何处吗?”
徐老头道:“他付清三月船租,并未说明住所,想必仍在崇明岛上……”
桑琼点点头,不再多说,领着双煞告辞退了出来。
双煞见他满脸凝重之色,都不解其中原故,一离开“秋明堂”,梁金虎便问道:“帮主因何一听姓甘的名号,就急急退了出来?”
桑琼道:“事已显明,多说无益,那包租崇明岛全部船的人,姓甘名道明,号称‘剑魔’,跟北宫欧阳天寿情同手足,剑法独步北五省,是个十分难缠的人物……”
梁金豪道:“便是欧阳天寿亲来咱们又何必惧怕?”
桑琼笑道:“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我所知的藏珍秘址,本是欧阳玉儿相告,如今剑魔甘道明竟能抢先一步,包去全部海船,其中原故,令人费解,咱们不妨在此稍住几日,先会会那位北宫剑魔,再作打算。”
梁金虎皱眉道:“崇明岛甚大,咱们又不知他住在何处,却到哪儿去会他?”
桑琼道:“甘道明为人最是自负,我料他包下海船,决不会没有行动,咱们只须以逸待劳,监视住岸边船只,还怕见不到他?”
于是,三人寻了一家临近码头、推窗便可望见岸边各船只的客店,暂时住了下来。
桑琼和梁氏兄弟,轮流守望,居高临下,鸟瞰港内船舶动静。谁知一住三天,各处海船竟毫无动静,既未见运水上货,也没有准备出航的迹象,水手们终日闲散,喝酒赌钱,日子过得十分安逸。
尤其奇怪的,那位剑魔甘道明以高价租下全部海船,竟似目的只在存心跟桑琼捣乱,三天之中,从未在崇明岛上出现过一次。
梁氏双煞渐感不耐,梁金虎建议道:“咱们何苦跟姓甘的穷耗,客船没有,可以改租渔船,再不然,咱们索性买一艘大渔船,自己操舟出海,岂不比如此呆等好些?”桑琼却仍犹豫难决。
这天中午,客店里忽然来了一个水手打扮的壮汉,径扣桑琼等所住房门,进房之后,低声问道:“听说三位客人欲雇船只出海,不知可有这回事?”
梁金虎欣然道:“正是,难道你有船?”
那壮汉腼腆地道:“小的名叫杜二,本有一艘客货船在船帮营生,后来船漏了,不能再接生意出海,徐老头就将小的赶出船帮,半年内小的省衣节食,将船只修好,恰好尚未请准重回船帮,三位贵客如需船只,全岛恐怕只有小的这一艘船可佣了。”
梁金虎大喜,问桑琼道:“如何?”
桑琼含笑道:“这倒是机缘巧合,金豪留在店里,金虎随我先去看看船只再作决定吧!”
那杜二喜孜孜领着二人走出客店,步行数里,来到海边一处疏林之前,林中有座石屋,海滩上斜搁着一艘四桅大船,旁有木架,显见修理工作刚完成不久。
杜二先请桑琼人石屋待茶,陪笑道:“小的孤苦无靠,只有一个老母亲,偏又卧病在床,设非境况逼迫,也不敢冒船帮禁忌,向贵客们兜揽生意,船只就在沙滩上,二位待会看了船再议价好了。”
桑琼颔首道:“如此说来,社二哥乃是一位孝子,孝行感天,最受敬重,只要船只可甩,酬金尽可从丰,咱们现在就去看船,以便早作决定。”
杜二脸色微红,道:“小的交待母亲几句话,贵客请略待片刻。
桑琼和梁金虎相率跨出石屋,缓步向沙滩行去。那杜二掀帘子进人内室,床上一名老妇拥被而卧,状似熟睡。
杜二轻声问道:“是他们?不错吧?”一
床上老妇掀被坐起,切齿道:“错不了,正是他们。”这老妇双腿齐膝而断,满脸烙印伤疤,赫然竟是那前在落凤峡假冒巫师,后来被云岭双煞酷刑迫供的“长白鬼母”罗碧霞。
杜二点头阴笑两声,疾步出屋,赶上桑琼和梁金虎,领着二人登船巡视,那艘海船舷高,舱宽,三只主桅,一只副桅,并装有橹桨,一切设备尽皆齐全,而且全船油漆一新,梁金虎连声称赞,十分满意。
桑琼笑问道:“船只是很合用了,不知水手有无问题?船资共需多少?””
杜二忙道:“贵客尽请放心,这艘船原班人手都在,一向往来海外,都是极有经验的好手,至于船资,按月计算,您老就给二十两银子一个月如何?”
桑琼命梁金虎取出六十两一封纹银,道:“既然这样,就此一言为定,咱们先付三个月租钱,麻烦社二哥多备食物饮水,也许这一趟出海,要多耗些日子。”
杜二笑嘻嘻接了银子,又问道:“不知贵客雇舟,要往何处?”
桑琼沉吟了一下,道:“这个一时还难肯定,总之,有三数月时间,想必够了,驶往何处,咱们登船后再奉告吧!”
于是,约定第二天一早登船起航,桑琼和梁金虎回到客店,把经过情形告诉了梁金豪,双煞都欣喜不已,不料桑琼竟正色叮嘱道:“你们不必太过高兴,我总觉得此事太巧,显得有些蹊跷,船行大海,非比陆地,一你们要多注意一些才好。”
梁金虎大笑道:“帮主也未免太谨慎了,似此事事疑惧,天下岂不是寸步难行了么!”
桑琼道:“我看那艘船结构坚固,船底也看不出抽换过船板的痕迹,似乎并不如杜二所说的陈旧。”
梁金虎笑道:“这是船家惯用的生意经,他说得可怜,全为了多要几两银子。”
桑琼道:““可是杜二每月索价二十两,并不太贵!”
梁金虎道:“那家伙是个老实人,或许他失业太久,又有患病老母,生怕索价太高,会把生意弄吹了。”
桑琼笑笑,没有再说,只嘱备办些出海应用物品,便各自安歇。
第二天一大早,三人摒挡来到海边,只见那艘四桅海船业已趁潮人水,船上水手往来穿梭,正在收拾风帆绳索,作出航准备。
杜二恭恭敬敬陪伴三人登上大船,桑琼留神察看,不期剑眉频皱,原来船上水手,竟达十二人之多,个个剽悍健壮,但大多数对于船上工作,却并不十分内行。
他看在眼里,并不说破,进人中舱,杜二引来一位满脸胡须,年约四旬的船老大,请问出航目的地。
桑琼见那般老大倒像个在海上求生活的人,吩咐道:“先解缆开船,且等驶出大海,再定目的地。”
同时回头问杜二道:“杜二哥家有老母卧床,随船出海,不碍事吗?”
杜二笑道:“不碍事,家母已托邻人照料,小的应当随船听候客人差遣。”
桑琼暗忖,这倒有趣,你那石屋孤立海边,哪儿来的“邻人”?但表面却神色不露,等到船已驶离崇明岛甚远,才摊开一张纸,瞑目回忆欧阳玉儿曾给他看过的那张藏珍秘图上的内容,在纸上画了七个小岛,其中一个较大的,形如鸡冠,岛上有五座高矮不等的山峰。
画毕,抬头笑问船老大道:“你来往大海,想必对海上各处岛屿留有印象,可曾见过东海中有这样一处所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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