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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黒花蝴蝶 雨中怪客
2025-08-21  作者:傅红雪  来源:傅红雪作品集  点击:

  南宫雪与柳花花离开精武门时,不但起了风,而且还乌云满布。
  “看这光景,好像快要下雨了。”南宫雪皱着眉头,嘟嚷着说。
  “糟糕,”柳花花的眉头攒得更紧:“方才明明还是大日头的,晒得人家满头大汗,一忽便黑天黑地……唉,现在的世界无论什么都变得稀奇古怪,连老天爷都变得像女人一样变幻莫测,令人猜不透……”
  “喂,”南宫雪侧首瞪住他:“天气和女人有什么关系?我看你才是莫名其妙,精武门要派辆车借我们,你假客气坚持不要,什么到镇上便有车雇,现在好啦,准要被淋成落汤鸡啦!”
  “不是我假客气,”柳花花苦笑着说:“人家死了个大徒弟,再加上被我们杀死了数十名门人弟子,可说是衰到了家,势必要做大丧事,一定会有很多江湖人物前来吊祭,肯定会用到车,咱们又何必……”
  南宫雪哼了哼,截口说:“那他要送我们两匹马,你大可不必拒绝呀!”
  “妳有所不知,”柳花花的苦笑更浓:“妳没看到全精武门的人个个对我们面有恨色,虽然是冼如洗私调部属发动狙击而被我们杀了几十名,毕竟他们同门义重情深,当然对我俩心有所怨,在这种情况下,咱们能不必麻烦人家就……”
  “好,车马不借,”南宫雪似是一肚子气:“居然毛掌门人挽留我们吃顿午膳,你都回绝了,不觉得太做作了吗?”
  “不是做作,”柳花花低声下气:“在这种气氛下吃饭,我实在是吞不下……噫,妳怎么站在那里不走了?”
  柳花花回过头去,只见南宫雪气呼呼的站在路中央,大声说了一句:“我走不动啦!”
  柳花花呆了一呆,连忙走前陪笑道:“那咱们就在此休息一下吧。”
  话落,随即又说:“不行,要下雨哪,看天黑得这样,肯定是要下滂沱大雨的,前头不远处便有个镇集,咱们还是快走吧!”
  “哦,你倒轻松,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南宫雪噘起红唇小咀:“人家折腾了一整夜,又与精武门那批人大厮杀,我费尽心力生擒冼如洗……居然要我空着肚子走路,你当我是神仙哪?”
  柳花花拿她没办法,本是好端端的,忽又拿起翘来了,真叫人受不了,简直是怕了她,苦着脸道:“现在只有进城才有得吃了,妳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
  “我不管!”南宫雪咬唇甩头:“是你让人家饿肚子的,你要负责想办法!”
  “妳真的很饿?”
  “饿得大肠小肠呜呜叫,饿得肚皮贴背脊,饿得头昏眼花想吃人哪!”
  “真的?”
  “噢,原来是你以为我在骗你啊?你几时变得这么小心眼,学会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南宫雪那张红唇小咀儿翅得比鼻尖还高。
  “好,既是如此,我只好忍痛啦。”柳花花忽然叹了口气,拔出了腰间长剑。
  “拔剑干嘛?”南宫雪睁大了眼:“怎么,你想请我吃剑啊?”
  “不是请妳吃剑,是请妳吃肉……”
  “吃肉?那来的肉可吃?”南宫雪那双乌溜溜的眸子睁得更图了。
  “喏,”柳花花把胸脯拍得咚咚响:“烂船也有三斤钉,我虽然瘦了一点,几斤肉还是有的,难道还不够妳南宫雪吃?”
  “什么?”南宫雪叫了起来:“你要请我吃你的肉?”
  “是呀,”柳花花晃动着手中之剑:“既然妳逼得如此之紧,我只好忍痛割肉啦。”
  “好呀,”南宫雪居然如此说:“难得你如此深明大义,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喂,你以为我不敢吃呀?告诉你,别忘记老娘在‘大亚悲事件’海上遇难时,便生吃过死人肉哪!”
  她居然一脸认真的问:“死花花,你准备切那块肉给我吃?”
  柳花花居然也一脸认真的回答:“当年介之推切自己的股肉给晋文公吃,俺就效法古圣先贤,决定切自己的屁股肉请妳吃……”
  “去你的!”南宫雪红著脸一脚踢了过去。
  柳花花早已大笑着掠身而去。
  南宫雪扭著蛇也似的腰在后面追……
  看着快要追上,忽见半空中一团黑影向她飞来!
  南宫雪不妨有此,本能的探手接住了那团东西,定睛一看,她猛然尖声大叫,差点昏了过去!
  ——妈,那团东西竟然就是屁股肉!
  ——一具血淋淋、拦腰而断,只剩下一个屁股和两只脚的半截尸体!
  “死花花!快!快来呀,真的有‘肉’哪!”南宫雪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柳花花折身回奔……
  半空居然会掉下“肉”来,倒是新鲜事。
  这是怎么一回事?
  南宫雪和柳花花很快发现了答案。
  ——原来,路边左侧不远处的一座高丘上有人在厮杀。
  ——那块“肉”,就是从那里飞下来的。
  “妈的,就是你那张乌鸦咀,什么肉的肉的,真飞来肉啦,你还不快吃下去?”南宫雪一面擦拭著血渍,一面咕哝著,不过一双眼睛却盯着高丘上不放,她忽又压低喉咙说:“喂,死花花,看到没有?几十个杀一个哪,真叫人看不过眼哪!”
  “我看到了,”柳花花瞇眼眺视,忽道:“噫,那个人好像受了伤哪!”
  “真的?”南宫雪立刻说:“那我们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妳想干嘛?济弱扶倾?”
  “不是,我只想管闲事。”
  “妳几时变得这么‘鸡婆’了?”
  “没办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南宫雪已掠起娇躯。
  柳花花当然立刻跟上。
  山丘相当高,无法一跃而上,于是两人绕经路边树林,循着一条小径而上
  救人如救火,两人当然全力急奔,可是当他们上到山丘顶上时,但只见遍地血尸,七零八落的散布著,居然不见一个活人!
  “战斗好像结束了,我们来迟了一步。”南宫雪扭头回望,四野空荡,不见人影,颇感纳罕道:“方才明明看见一大堆人,怎么一忽儿便全无踪影啦?”
  柳花花也放目搜寻:“大概是那个人不敌而逃,敌人追上去了,所以全部不见啦。”
  “那个人岂非危险得很?咱们岂能坐视不理,见死不救呀?”南宫雪语气颇急。
  “我知道……”
  “那你为何还不追上去?”
  “往那里追?”柳花花苦笑。
  南宫雪一窒。
  ——放眼曲径交杂,一片野茫茫,何去何从?
  “既然如此,”南宫雪颇感无奈的轻叹了口气:“咱们走吧,要下雨了哪。”
  柳花花忽然低首沉思。
  “喂,”南宫雪推了推他的臂膀:“你得了失心疯啦?”
  柳花花喃喃自语道:“我忽然觉得那个被围杀的人背影好熟,好像那里见过……”
  “是不是你的朋友?”南宫雪颇为紧张。
  “我不敢确定,”柳花花摇摇头:“方才距离颇远,角度不好,天色又暗,我看不清楚……但是我总觉得好眼熟,却偏偏想不起来……”
  乌黑灵巧的眸子倏地一转,南宫雪提醒他:“咱们查看一下那些尸体,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哪……”
  “有道理,”柳花花拍了她一下她的肩胛:“好小子,妳说的话真是越来越有道理了……”
  “可恶!干嘛拍得这么用力?”南宫雪猛地踢了他一脚,娇嗔道:“幸好我不是赌徒,听小虎仔说,膊头被人这样拍是会变得倒霉的。”
  “妳,真是越来越顽皮了。”柳花花望着她直摇头。
  南宫雪朝他做了个鬼脸,便趋前去查看那些尸首骸体……
  “其实我不用看,江湖上我识不了几个人,”南宫雪忽又抬起头来说:“还是你自己来看看吧,如果你认得这帮人,说不定可以想起那人是否你的朋友啦。”
  柳花花很认真的看了几回,摇头道:““个都不认识,也看不出是那条道上的人马……算了,咱们走吧,哗,天越来越黑啦,要下大雨啰。”
  “嘿,慢著,”南宫雪忽然指住脚边一具肚肠流出的血尸说:“你快来看,这家伙的手腕好奇怪……”
  柳花花忙不迭凑身前去看,发现那具尸体左手臂关节处被利刀劈断了骨,却连着一层皮,将断未断,因此露出了腕臂,以至可以看到腕臂上纹刺著一朵黑色的小花,花上有一只红色的蝴蝶……
  刺青的功夫不算很好,但黑花蝴蝶颜色鲜明,对比强烈,甚为惹人注目。
  江湖中人喜欢刺青纹身,风气已开,业已不足为奇;但总括来说,一般所纹之物非龙即虎,要不然便是裸体美女,而且大都是七彩艳丽、色彩缤纷,像这样以单一颜色刺花又纹蝶,不是没有,倒是非常罕见。
  南宫雪真是越来越机灵了,她立刻捡起一把利刀,然后逐个挑开尸首左腕上的袖口,发现都纹有相同的图案……
  南宫雪与柳花花对望一眼,忽然不约而同的冲口说了一句:
  ——“‘蝶恋花’!”
  ——“蝶恋花”是什么?
  南宫雪与柳花花没有说。
  因为就在此时,黑云密布的天空忽然哗啦一声大响,仿佛破了底似的,”阵倾盆大雨,滂沱而下!

×      ×      ×

  到了镇上时,两人早而浑身湿透了,成了不折不扣的落汤鸡。
  幸好的是,这是一个颇为繁荣的镇甸,因此他们找到了一间相当豪华的酒楼,而且要了两间宽敞、洁净而舒适的卧房;更幸运的是,酒楼隔邻便是一家规模颇大的服装店,南宫雪与柳花花很轻易的便买到了替换的衣服与鞋袜。
  先泡了一个舒适的热水澡,然后换上了洁净崭新的衣履,两人便在楼下享用迟来的午餐。
  他们在精武门从毛泽西口中知悉了孟东野生前的详细资料,从孟东野生前的关系、江湖经历以及为人处世来判断,没有任何明显的迹象显示他是死于仇家之手的;换句话说,目前唯一可能的情形,他的确是被“金财神赌坊”里面的人谋杀的。
  ——其中最有嫌疑便是宋不输、毛小东、钱四海与蒋小石。
  在回金财神赌坊侦查那四名嫌犯之前,南宫雪与柳花花必须先到牛头角找到钱香儿。
  ——她或许知道一些蛛丝马迹;而且基于安全理由,也必须先找她回到钱来爷身边。
  但,南宫雪与柳花花吃完午餐时,雨非但不停,反而愈下愈大,而且看起来毫无停止的迹象,于是两人便趁这个机会好好睡他一觉。
  毕竟他们已整整一天一夜未曾闭眼过。
  不,南宫雪还有小睡一会,她是在马背上靠着柳花花而睡的。
  因此,她睡到傍晚便醒过来了。
  醒来之后,她发现雨仍在下,柳花花仍在睡,心知今晚必将在此过夜,无论如何无法赶去牛头角了,于是她再躺下床去睡。
  南宫雪今年不过廿一岁多一点,年轻得很,本就是个精力充沛的女人,虽折腾了一天一夜,但睡了两个时辰便觉精神饱满,再也睡不着啦。
  于是她又起身下床。
  她本想去叫醒柳花花,但一想他是个沉睡而又贪睡之人,何不让他多睡一会?
  她留在房中,独自一人挨着窗口,望着街上的雨景发呆……
  雨下得很大,雨点敲在青板石的街心上,反弹起一片白色的水花,一阵风吹来,几滴顽皮而大胆的水滴趁机会飞到了南宫雪那张红灔灔的脸颊上,然后赖在那里不肯离开……
  南宫雪的双颊已湿濡。
  ——是雨水?还是泪水?

×      ×      ×

  徐东痴的眼角也有一滴泪花。
  他静静的站在窗口。
  从侧边望去,这才发现他的鬓发已发白,从后边望去,原来他背已微驼……
  “他已经老了……”朱罔市凝视着他的背影,心底深处忍不住发出了唏嘘喟叹。
  光阴似箭,岁月催人老,唉……
  可是,不知怎么的,朱罔市脑海里那股回忆,却不因为岁月老去而模糊、消逝;相反,却愈来愈清晰的占据了她整个思维意识……
  那已经是二十多三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的他与自己,曾经在无数个的风雨之夜如此……
  “妳还没睡?”不知什么时候徐东痴已转过身来,他打断了朱罔市的思维。
  “下雨天,我总是睡不着的……”朱罔市垂下眼脸,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
  徐东痴却已看到了,但只是淡淡的望住她:“妳很袒护南宫雪?”
  “是的。”朱罔市在书房角落那张有扶手的藤椅坐了下来。
  ——这张藤椅很旧了,她每次到书房来找他的时候,她总喜欢坐这张藤椅上。
  “扶手的藤丝已经松了,为什么不派人来修理一下?”朱罔市轻抚著光滑的扶手,她觉得此刻心中有无比的充实,仿佛又拾回了往日的欢乐,但当她发现了扶手已微微松动时,心中却一阵恨然,若有所失……
  “妳很喜欢南宫雪?”
  “是的。”朱罔市半躺在藤椅靠背上,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所以,妳相信她会在十天之内送回柳花花?”徐东痴在书桌旁的雕花木椅坐了下来。
  朱罔市只是笑了一笑。
  徐东痴眼中滑过一丝迷惘、疑惑:“妳为什么喜欢南宫雪?”
  “你应该知道的。”朱罔市语音很轻。
  “我不知道;”徐东痴摇摇头:“我只知道她是一个目无尊长,毫无教养的女人,妳不认为是?”
  “目无尊长,倒是真的;”朱罔市仍然闭着双眼:“毫无教养,却也未必。驳咀无好话,打架无软拳,说她没教养,太过份了!”
  “好,”徐东痴眼中的疑惑更浓了:“单凭目无尊长这四个字,妳就不应该喜欢南宫雪了,不是吗?”
  朱罔市却说:“人,有些时候是应该‘目无尊长’的。”
  徐东痴呆了一呆。
  ——目无尊长,何等大逆不道啊?
  “阿市,”徐东痴迷惘的望住她:“妳,妳变了很多……”
  “是吗?”朱罔市缓缓睁开了眼,语气颇淡:“我是变了很多,但可惜变得太慢了……”
  徐东痴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发现朱罔市已不是他从前的小表妹,他根本不认识她了。
  “孟老夫子说过:说大人则藐之。”朱罔市瞇着眼,似笑非笑:“这句话,不也说明了大人可以藐、尊长不一定要尊吗?”
  徐东痴紧紧的握住拳头。
  他真想上前去打她一巴掌。
  ——若非他内心深处一直深爱着她,徐东痴相信他已经掴了朱罔市一耳光,不,甚至几十耳光。
  ——他憎恨叛逆礼教之人。
  朱罔市却不理会他愤怒的神色,她索性坦然说:“是的,就是因为南宫雪目无尊长,就是因为南宫雪勇于叛逆礼教,所以我喜欢她,你懂了吗?”
  徐东痴不懂。
  “是的,人是应该目有尊长,这是美德,我不否认,而且绝对同意,但是……”朱罔市忽然激动了起来:“但是当尊长蛮横而无理的支配着我们的一切时,我们是否也应该听从、尊敬他们呢?”
  徐东痴呆住。
  “人,不管是任何人,即使是圣人,他也一定有做错事的时候!尊长也一样,他们并非每一件事都做得对的,当他们坚持自己蛮横无理,甚至可笑的错事之时,难道世上每一个做晚辈的都要顺从、遵守、甚至是尊敬他们吗?”
  朱罔市已站了起来,她显然已克制不住心中那股被压抑已久的愤怒,她激动而愤怒的说:“一个人,被尊敬的应该是他的行为与人格,并不是他的年纪!年纪,人人都会有的,人人都会老的,人人都会成为尊长的,但是若成了孔老夫子眼中的‘老而不死是为贼’的尊长,有什么值得好尊敬的呢?”
  “阿市,妳,妳怎么了?”徐东痴奔前去扶住她的肩,柔声道:“我只不过说了一句,妳怎么如此激动起来了……”
  “我不是激动,我是后悔!”
  “后悔?”
  “是的,我后悔!”朱罔市忽然灼灼的望住他,一字一句道:“如果,当年我们有像南宫雪的一半勇气,敢于目无尊长,敢于背叛礼教,也许……”
  也许什么?
  朱罔市没有说下去。
  ——她忽然掩袖跟跄的奔出了徐东痴的书房。
  徐东痴没有追上去。
  泪水,倏然像窗外的大雨,扑满了他那张已有皱纹的脸孔……
  徐东痴痛苦的蹲下了身子,把泪脸埋在不住剧烈抖颤的掌心里;然后,那一颗颗冰冷的泪珠便从指缝中滑出,掉在地上,碎了……
  徐东痴那颗心也碎了!
  ——当年,也是这样的风雨之夜,朱罔市悲绝痛苦的冲出这间书房时,他那颗心便已碎了。
  想不到,二、三十年之后,他那颗破碎的心居然还能再碎。
  ——碎心再碎,那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徐东痴知道。
  ——那是一种比死还难过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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