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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夺名驹双飞柳叶刀 寻珠儿大闹六塔寺
2025-07-07  作者:冯玉奇  来源:冯玉奇作品集  点击:

  尚小珠既发出了上、中、下三路袖箭,把缪黑儿打倒,乘他们慌乱之中,她便回身到马槽里,正想解下一匹马,忽听一阵马嘶,小珠一听,知道其中必有一匹名马。她便仔细望去,只见隔壁马槽中,果有一匹高头骏马。小珠认得此马乃是青葱草上霜的千里名驹,心中暗暗欢喜,觉得这马和李姨妈的桃花雪里红,一个是白里点红,一个是青里罩白,真是一对名驹,世上少有。她便轻轻把它牵出,翻身上马,策上一鞭,那马便绝尘飞驰而去,瞬息千里。
  此时旭日初升,照耀万绿丛中,却把枝头宿鸟个个惊醒,向马前马后盘旋飞鸣。小珠心中真有说不出的快慰,好像眼前的青山绿水,无一不在欢迎她得胜归来。行行重行行,不料那马于不知不觉中,却跑过湾头,竟斜岔到红叶村去。红叶村的风景更佳,小珠一路欣赏晨景,很得意地拍马向前。不料迎面来了一个妩媚多姿的绝色少女,看上去年纪只不过十五六岁,骑着全身火炭似的一匹赛赤兔,一见了小珠,便即上前拦住了去路,向小珠娇声斥道:“好!好!姑娘何处不找到?原来是你这婆子盗了姑娘的名驹,却在这里很自在地游玩,快快还姑娘的马来,万事全休,不然送到官府,怕不办你一个偷劫的罪名吗?”
  小珠没头没脑地听她说出这番话来,也不觉勃然大怒,冷笑了一声道:“这马是你的吗?可有什么凭据?不然,你便是冒认姑奶奶的好马。”
  少女道:“自己的马怎会没有凭据?这马名叫寒云盖白雪,又叫青葱草上霜,乃是一匹千里名驹。不信你可瞧它的身上,青天里盖着一层淡墨,好像是冬天的寒云。再瞧它的肚下,完全是一白无际,所以名为寒云盖白雪。”
  小珠听了,便即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刁赖的婢子,马的腹下当然是白色的居多,这样就算是凭证,真要笑死了人!姑娘老实地告诉你,这马果然不是咱的,但姑娘爱它是青葱草上霜的千里名驹,所以从强徒手中夺了来的。现在既然落在姑娘的手中,怎肯轻易再给你冒认了去?还是快快给咱滚开了吧!要不然,惹了姑娘的性子,便给你打了一个半死,那时懊悔可来不及了。”
  那少女听了这话,真是气得杏眼圆睁,把两道蛾眉倒竖了起来,也冷笑了一声,便抡起了小拳,好像要打下之势。原来这个少女便是和小鸳争雁夺鹿的柳一蝶。她生平最心爱的便是两匹马,一名寒云盖白雪,一名绿眉赛赤兔。上月她因爸爸奉赵制台命,有公事经成都往西安去,她便留下在都益旅店中。她因闲着无事,便骑了赛赤兔往狮子山去打猎游玩,不料为了雁儿,竟和小鸳争论起来。后来由璧官劝解,大家认为世交,两人倒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一个要把雁儿给她,一个要把鹿儿送她,客气一会儿,小鸳又欲邀她到家来住,一蝶说改天前来拜访。
  那天,一蝶回到都益旅店,不料那寒云盖白雪的马竟被黑儿盗了去。黑儿因恐一蝶要来追认,故而不敢把它骑去,只是关在三里店的马槽中。今日却被小珠骑了来,又齐巧给一蝶瞧见了,就误会小珠是偷马贼。小珠却误会一蝶是个骗子,所以两人各不相让。一蝶为什么要到红叶村来呢?她原来是瞧白小鸳的。这时,小珠见一蝶挥拳似有相斗之意,她哪里放在心上?也不肯示弱。但是身在马上,又是空手空拳,两个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拳小臂短,且又骑着高头骏马,哪里打得着呢?小珠眼快,见一蝶背上插有两把双燕柳叶刀,她便拨转马头,挨到一蝶的身边,说声照拳,便把左拳向一蝶面门一闪。一蝶连忙还拳招架,哪知小珠早已缩回手来,冷不防将她背上的刀抢了过来。一蝶慌忙用手去拔刀时,那背上却只剩了一柄了,一把双燕柳叶刀已被小珠抢去。只见小珠哧哧地笑道:“咱们都有了家伙,就此和你战三百回合怎样?”
  一蝶见她如此可恶,便即指骂道:“不要脸的小蹄子!你偷了姑奶奶的马,现在又当面抢了咱的刀,难道也好活赖的吗?”
  小珠抿嘴儿笑道:“不要多说,你若胜得过咱,咱便把刀还你,那马也送给你可好?”
  一蝶怒道:“你以为咱胜你不得吗?”
  说着,便拦腰地就是一刀挥来,小珠也把刀抵住,两人因此便在马上大战起来。但是马高刀短,你来我去,也是打不着的多。两人约斗了五六十个回合,依然不分胜负。小珠心想:这样的战法竟好像两人在开玩笑了,那又有什么意思?不要小鸳和阿鸯倒等得自己性急了。因想,咱给她一些厉害,打发她走吧!便就掉转马头,一连又是三支袖箭。她的袖箭本来是百发百中,取人性命,因为她想自己和她并无冤仇,何苦伤她性命?所以只向她腿上、肩上发去。一蝶见她掉转马头,心中已知她不怀好意,所以等她三箭发来,她便一一躲过,一面大笑道:“丫头,休放冷箭,看姑娘的镖吧!”
  说着,也是连连三镖。小珠见她前两镖并排飞来,正是射人两眼,后一镖中路而来,刺人咽喉,小珠慌忙把柳叶刀一横,只听叮当一响,两镖早已落地。说时迟,那时快,中路的镖早到咽喉,小珠略一偏让,只听哧的一声,从颈顶旁飞穿而过。小珠不觉也暗暗吃惊。一蝶见三镖皆不能中她,也暗地里喝了一声彩。两人各自羡慕,便又大战起来。小珠因无心恋战,便弃了一蝶,拍马向白家庄回去。一蝶哪肯放松?紧紧在后追赶,口中还大喝:“大盗贼,往哪里逃?”
  这时,两人早已到了庄前,小珠见她骂自己盗马贼,心中又大怒起来,便回马过来,和一蝶又大战。作者到此,又要来说白家庄的一方面事了。
  那晚,凤孙睡在床上,耳听得更夫正打四鼓,敲到庄门面前时,忽然把更鼓停止了,心中殊为怀疑。正欲起床,又听庄后有人说话,凤孙因恐怕又要和上次一样,同小鸳起了误会,所以他格外地仔细,先到庄后草房巡视一周,只见两个庄丁正在砻麦。他们一见凤孙,便叫:“甘爷,怎么这般早便起来啦?”
  凤孙笑道:“没有事。”
  他便回身到房,见璧官亦已醒来,问凤孙到哪里,凤孙把更夫忽然停敲的事告诉他一遍,一面又说是在后院查看。璧官沉吟一会儿,忽又听庄前一阵马蹄嗒嗒的声音。璧官、凤孙两人不觉都愕然。凤孙便向他一招手,意思叫他随后就来,他遂跃身跳出院子,只见月明如水,院子中心遗有一物,黑魑魑的好像一块砖瓦。他便连忙将它拾起一看,心中不觉大吃一惊,原来却是顶僧帽。他便纵身一跃,飞出庄外,又见更锣一面,抛在地上,南面一株树上,却又绑着一人。凤孙心知有异,便即飞步前往,只见那人正是更夫。因忙解去绳索,并替他挖出口中的棉絮,只听更夫叫道:“大爷,你们小姐被六塔寺里的和尚抢去了,请大爷快快去救呀!”
  这时,璧官也已开出庄门,走了出来。更夫一见,忙上前把方才和尚的话又向璧官细告一遍。凤孙、璧官连忙回身到西厢,只见窗户已开,小鸳、阿鸯好好睡着,只是不见小珠。璧官因连忙喊醒她们,可是再也喊不醒来,且房中又有一阵香气,两人只才恍然大悟,这姊妹两个一定是被贼人使用闷香闷住了。凤孙连忙用冷水将两人喷醒,只听小鸳、阿鸯呵的一声,一揉眼睛,一见房中站着璧官、凤孙,便都从床上跳下,忙问出了什么大事。凤孙道:“两位妹妹可还在梦中,小珠被六塔寺中和尚劫去了呢!”小鸳一听,见小珠果已不在床上,心中大吃一惊,忙问:“你们怎样知道?我和鸯姊却怎的一些也不晓得呢?”
  阿鸯心细,见小鸳脸上还带有水渍,因道:“想来我们被贼子用闷香闷住了,二妹,你不见咱们脸上还有大哥用水喷着的水渍吗?”
  小鸳见阿鸯脸上果有水渍,一时急起来道:“那小珠一定是被劫了。她是我向尚夫人竭力留下的,倘然有失,叫我怎样对得住璇珠姑姑呢?既然你们知道是贼秃把她抢去的,那么咱们此刻还得赶紧追到六塔寺去。”
  说着,一面叫菊儿端水,和阿鸯一同洗个脸。凤孙道:“事不宜迟,我瞧璧官仍留守庄院,俺们三人去追回小珠来再说。”
  璧官点头称善,凤孙、阿鸯、小鸳三人便各带了宝剑,跳上坐骑,急急地向六塔寺追去,谁知一路上却不见有影子。三人连连加鞭,到了六塔寺相近,便先跳下马来,将马拴在鸡鸣山的山脚下树枝上。大家飞身跃上六塔寺的屋顶,只见大殿和禅室均寂静无声,三人乃步至后院。只见一间禅室中隐隐有光射出。凤孙向内一瞧,只见僧床上睡着一人,不住地呻吟喊痛。凤孙知系上次受伤僧徒,遂和阿鸯、小鸳持剑人内,向床上的僧徒喝道:“贼秃!快把刚才抢来的姑娘藏在哪里说给咱们知道,否则一剑将汝两段!”
  那僧一听,转身过来,正和阿鸯打个照面。阿鸯一瞧,不是别人,正是红心。红心一见三人手持亮晃晃的宝剑,先有三分惧意,因遂战栗答道:“姑娘有所不知。小僧因受重伤睡在这里,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还请姑娘原谅则个。”
  小鸳、阿鸯见问不出话来,也不十分为难他。小鸳便顺手把手中持着的鸯剑向那边壁上凸出的一个鹿头削去,不料鹿头才落下地,那壁上突然现出一道门来。小鸳无意中破了秘密,心中好不快乐,遂问红心里面是何处。红心不敢隐瞒,说是大师的春室,大师也在里面。凤孙听了,恐红心泄漏给众僧,因向红心道:“咱看你在此活受地狱之苦,何不早脱离苦海,来得干净?”
  说着,遂把剑锋向他咽喉刺去,只听红心啊呀一声,血水便即汩汩而出,不能再活了。此时阿鸯、小鸳已是跨步入内,见里面另有一个天井,一带三间平屋。第一间内灯火通明,阿鸯便仗剑而入,原来里面尽是抢来的妇女,有的绑了手,有的绑了脚,个个都脸含泪珠,有的还暗暗啜泣。小鸳、阿鸯见她们可怜十分,便一一给她们割断绳索。小鸳又一一瞧去,却只不见有小珠在内。阿鸯问她们何以被藏在此地,有的说被和尚抢来,有的说是烧香来,被和尚硬禁在此地。说时,大家便都跪下叩头,说求小姐救她们出去。小鸳又问:“今夜和尚有无抢来一个女孩子,你们看见没有?”
  众人都说未曾看见。小鸳、阿鸯听了,心中好生奇怪,一面便将众妇女引到山门口的弥勒佛座旁,叫她们静静相待,待他们把后面当家杀了,再来送她们下山。一面便仍回身进内,只见凤孙在一间小间内,正在替一个大汉解去绑绳,只听大汉自称王若蕙,说:“因找兄若兰,不料被和尚把酒灌醉,绑在这里,已有两日。今蒙大爷相救,情愿引到江僧卧房。”凤孙一听,心中甚喜。
  正在这时,忽听警钟乱撞。原来,当阿鸯、凤孙、阿鸯三人杀了红心,闯入密室的时候,早被一个打杂和尚瞧清楚了。他便闯人机关,下了地室,报与江僧。江僧这时正又在替方寡妇敷上伤药,只听江僧笑道:“卿卿,这几天伤可大好了?可是从此你的臀波活动,是没有像以前的美妙了,今天能不能试试啊?”
  方寡妇嫣然笑道:“我不能仰面睡呀!屁股仍有些痛呢。大师如果高兴,就让我来睡在上面,你尽可以一动不动,保叫大师称心呢!”
  江僧哈哈笑道:“妙极!妙极!真是有名的好功夫。”
  打杂僧听了,心想:大师倒还在窝心呢!因奔进来大叫道:“大师,不好了!外面来了一男两女,见人便杀,快请大师出外抵敌。”
  江僧一听,忙叫去撞警钟,一面提了九节钢鞭,直奔前来,方寡妇吓得早已逃入机关中去了。
  且说江僧奔出,正遇凤孙、阿鸯、小鸳,他便破口大骂道:“好个乖妮子,那天被汝逃出,今天却来自投罗网。”
  阿鸯听了,更不搭话,挥剑便斫。小鸳向左,也是一剑刺来。鸳鸯两剑左右夹攻齐下。江僧哪里放在心上?把钢鞭向上挡去。说也奇怪,那九节钢鞭碰着了鸳鸯剑手里,便好像一支甘蔗一般,只是一寸一寸地断了下去。小鸳、阿鸯正是得意非凡,更是步步逼近。江僧拿了一段钢鞭的柄,真是又痛恨,又吃惊。
  这时,外面前后左右便拥挤了六七十个和尚,手执大刀阔斧,口喊捉拿刺客。凤孙性起,奋力抵抗,只见剑光起处,光头纷纷落地。众僧见三柄宝剑厉害,吓得个个不敢向前。凤孙大喝江僧道:“贼秃!快快把方才抢来的姑娘交出,万事全休。”
  江僧这时已在僧徒手中取过两柄戒刀,一面也回骂道:“你这厮不要在发昏吧,俺哪里抢你的姑娘来?”
  小鸳、阿鸯齐声道:“哥哥,理他则甚?今日定取他狗命。”
  说时,阿鸯一剑,正削在江僧的左肩。小鸳一剑,正中江僧右耳。江僧忍痛,又把两柄戒刀向上抵去,不料两刀早又削断。这时,江僧鲜血已流了满脸满身,他便纵身一跃,飞步逃到后山去了。众僧见江僧已逃,哪里还敢再战?凤孙叫他们缴下戒刀,便不为难。众僧一听,遂都弃刀跪下,叩头饶命。凤孙、阿鸯、小鸳遂追问小珠下落,众僧齐说寺中今夜并无一人下山。三人听了,心中颇觉纳闷,因好好地又教训他们一顿,遂把众妇女带领下山,叫她们分头回家。若蕙也叩谢凤孙等三人相救之恩,因找不着其兄下落,只得怏怏回老家去了。此时,天色已明,凤孙向阿鸯、小鸳说:“怎么办?”
  小鸳、阿鸯也连连搓手。不知他们究竟有何想法去找寻小珠,且待下回再详。

  第二十一回释误会慨赠盖白雪用巧言激动赛金刚

  且说白家庄门前的一蝶和小珠两人战了半天,总是不见高低。小珠正在厮杀得不耐烦,忽听一蝶向她叫道:“喂,慢来!慢来!姑娘有话问你。”
  小珠听了,因也收了柳叶刀,向她说道:“你有什么话?快快地说出来。”
  一蝶道:“咱们战了半天,还不曾知道你的姓名,请你通过名来。”小珠笑道:“咱就是尚小珠是也,那么你也通过名来。”
  一蝶道:“俺姓柳名一蝶。咱们在马上既打了个平手,咱欲与你在马下见个高低可好?”
  小珠笑道:“不管马上马下,咱都赞成。只要能胜得过咱,咱就把马送你。”
  说着,两人便都跳下马来,将马拴在树上。小珠问道:“还是刀战,还是拳斗?”
  一蝶道:“先来刀战是了。”
  说着,便叫了一声得罪,就挥刀劈面斫了过来。小珠说声“来得好”,也就举刀相迎,一来一往,又战了三十个回合,仍是不分胜负,两人都一些没有破绽。一蝶把刀舞得银花点点,小珠把刀舞得五花八门,只见两团白光在地上滚来滚去,各人心中也都暗暗喝彩。小珠见不能胜她,心中一急,便计上心来,她忽然卖了一个破绽,叫声啊呀,便即把刀收住,向后便逃。一蝶道她被自己削中手腕了,心里一喜,就紧紧追赶。不料跑得太快,一不留心,突然脚下一滑,就是仰天一跤。刚刚跌倒,小珠早已回过身来,举刀就要砍下,一蝶闭眼待死。小珠忽又咯咯笑道:“起来,起来!咱不来杀你,你起来再重新见个高低吧!”
  一蝶听说,便即跃身跳起,心中好生奇怪,怎样好好的,竟会滑跌呢?回头去看小珠,却见她在地上拾起两个铁弹丸,笑着拿给她看道:“柳姑娘,你性不要太急呀!要如你不滑跌,咱可真要被你一刀结果了呢!”
  一蝶听她当面嘲笑,心中既惶恐又感激,口中却不服道:“咱中了你的奸计,你纵然将咱砍死,咱也绝不甘心的。”
  小珠把铁弹丸依然藏在怀中,对她笑道:“现在咱们来拳头相斗好吗?”
  一蝶道:“大家不可用暗器,用暗器伤人,那有什么稀罕呢?”
  小珠哧哧笑道:“咱并没有用什么暗器,你自己不小心,被弹丸滑跌了,怎能怪我呢?”
  一蝶道:“不用多说,咱们就来拳斗好了。”
  说着,便将柳叶刀放在地上,两人便拳来脚去,各显本领。打了许久,到后来两人竟扭作一团,滚在草地上,一会儿你压在我的身上,一会儿我掀倒你在底下。
  不说两人打作一团。且说白家庄里的白璧官,见凤孙、小鸳、阿鸯自四更天气出发,现在天已大明,太阳已从东方升起,却不见三人回来,心中好生焦急,因便出庄来张望,却见庄东树枝下拴着两匹马。白璧官一望而知,这两匹正是千里名驹,一名绿眉赛赤兔,一名寒云盖白雪,心里不觉奇怪起来,既有马在,怎的没见乘马的人?因慢慢地踱了过去,走了十数步路,方才瞧到,原来在草地上,竟有两个女孩子在掀打呢!璧官心里忍不住好笑,便连忙奔了过去。小珠忽然见到了璧官,便大喊道:“白大哥,你快来呀!咱今天遇见了一个骗子呢!”
  一蝶抬头一瞧,不觉也大叫道:“白大哥,你快帮咱来捉这个盗马贼。”
  璧官一听两人都喊自己白大哥,心里愈加奇怪,因忙仔细一瞧。原来一个是柳一蝶,一个正是尚小珠。璧官一见了小珠,真是惊奇得了不得,心想:凤孙等三人都到六塔寺去找你,你怎么却在这里和一蝶厮杀呢?一面连忙分手相隔,叫两人快快地放手,一面哈哈地笑道:“两位妹妹怎的大打起来?有话大家可以说呀!”
  一蝶、小珠哪里肯听?仍旧紧紧地各揪住了各人的衣襟。璧官走上前去,因用力将两人分开,忙问到底为了什么,只见两人犹是一个柳眉倒竖,一个杏眼圆睁呢。璧官一手握了一蝶,一手拉了小珠,连连笑道:“不要吵,不要闹!”
  于是先来问小珠:“你不是被六塔寺的和尚抢了去吗?怎的却在这儿和柳家妹妹相打呢?”
  小珠鼓起了小腮子道:“咱不是被和尚抢去的,咱是被一个黑脸大汉抢的。这个大汉大概就是抢蕊珠大姊姊的缪黑儿。”
  璧官哦了一声道:“原来又是这个家伙,那么你又怎样地逃出来呢?”
  小珠因把自己如何戏弄他,又如何射他三支袖箭,后来便到槽房去牵马,瞧见这匹青葱草上霜,因爱它是千里驹,所以就骑了来的话说了。又说:“不料在红叶村地方就碰见了这个姓柳的,她冒认那匹马说是她的,所以咱就和她大打起来。”一蝶一听,便噘了小嘴儿,连忙应道:“大哥,这匹马真的是咱的,前儿咱骑了赛赤兔到狮子山去打猎,不是和大哥、阿鸯姊碰见了吗?后来咱回到都益旅店,不料那匹寒云盖白雪就被人盗去了。今天我到你这儿来玩儿,不料给我正在路上碰见了。我不管到底是谁给我盗去,只要现在是谁骑着,那么谁就是盗我马的人了。”
  璧官听了,方才明白两人争斗的原因,不觉又大笑道:“两位妹妹的理由都充足得很,不过你们是误会了,那马很显明地一定是这个缪黑儿偷的。现在大家且不要争吵,到了庄里再说吧!”
  说着,就放了她俩的手。小珠因把地上的柳叶刀拾起,笑盈盈地还给一蝶道:“对不起得很,这把刀还你吧!”
  一蝶也觉不好意思,便抿嘴儿一笑,接了柳叶刀,一面便去解树枝上拴着的赛赤兔,小珠也去牵了盖白雪,三人便走到庄上去。庄丁早已迎了出来,璧官叫把这两匹马牵去喂料,一面挽着两人手先到厅上坐下。庄丁泡上好茶,璧官又把两人介绍一回。一蝶笑道:“咱们早已知道了。”
  璧官道:“已经知道了吗?这样很好,现在我替你们调解。”
  小珠笑道:“大哥,不用调解了,这马既然是柳小姐的,咱当然应该原物奉还。不过说我是个盗马贼,咱这可不答应哩!”
  说着,便又哧哧笑了。一蝶见小珠这样的天真可爱,这样的武艺超群,本来已很愿意和她交个朋友,因为方才大家赌了气,所以各不肯让。后来自己跌倒在地,她却不来加害,心里一阵感激,也就愈加爱她。今见她这样说,便也笑道:“尚小姐既是从强徒手中夺了回来的,咱就转送给了你,不知尚小姐能够接受吗?”
  璧官这时见她们两人竟这样地客气起来,又忍不住咯咯地大笑起来道:“方才大家为了马,打得这样厉害,现在怎的却把马又推来推去要送人了呢?”
  说得两人都红晕了脸,低了头便哧哧地笑了。
  正在这时,忽见凤孙、小鸳、阿鸯三人进来,一见小珠、一蝶,心里又惊又喜。喜的是小珠已经回来,惊的是一蝶怎的也在这里?莫不是小珠是给一蝶救来的吗?这时,小珠、一蝶见了小鸳,便都站起,连叫姊姊,小鸳又把阿鸯给一蝶介绍,一蝶也向阿鸯叫了姊姊。璧官忙笑问凤孙,到了六塔寺后,又遇见了江僧没有,凤孙却又问小珠怎样回来。璧官道:“你们且先说给咱听,咱再告诉你们。”
  凤孙因把大闹六塔寺的话告诉一遍。璧官笑道:“这真是冤枉了江僧那厮,大概也是他的晦气星高照吧!你道小珠妹妹是谁劫去的?却就是抢三妹的黑儿呀!说起黑儿,真也是个倒霉人。他把小珠竟当作了三妹,不料被小珠妹妹大打一顿,你想他不是上大当了吗?”
  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璧官道:“你们且别笑,还有更加可笑的事呢!”
  因又把一蝶、小珠误会大打、滚在地上掀成一团的事统统告诉了众人,阿鸯、小鸳、凤孙三人都笑弯了腰,小珠、一蝶却把脸藏在小鸳、阿鸯的身怀里,羞得不敢抬起头来。小鸳道:“别怕羞,别怕羞,现在你们到底预备怎样啦?”
  一蝶道:“咱的那匹马,尚小姐既然爱它,咱已愿意送给她了。”
  阿鸯道:“我瞧你们两人十分相得,还是结了姊妹吧,也不辜负了你们一场厮杀!”
  大家听了,又笑了。这时,两人听了,正中下怀,便都点头答应。小鸳替她们一算年龄,却是个同庚,都是十五岁,一蝶比小珠只大了三个月,小珠便叫一蝶姊姊,一蝶便也亲密密叫了一声妹妹。两人握了手,亲热异常,回想方才厮杀情形,心里便很觉感触,一时两人便更亲爱起来。璧官也欢喜十分,忙叫摆席。大家入席欢饮,小鸳又问一蝶:“晓风老伯又回信来了没有?”
  一蝶道:“爸爸已有信来,他因在西安有许多公事要办,一时不能离身。说我如喜欢住在这儿,便再住几天,不然也可到西安和爸爸住去。”
  小鸳道:“既这样,妹妹在咱们这儿多住几天去吧!”
  阿鸯道:“不错,况且你还新有了一个妹子,怎好就此离开呢?”
  小珠也劝她不要去,一蝶当然答应下来。如此一蝶便在白家庄上住下,姊妹四个天天游山玩水,或者练习拳脚,过着十分快乐的生活。
  光阴匆匆,不觉已过了二十余天,思明倒也不时地来游玩。月儿溪的刘戆也来了数次,说蕊珠父母的灵柩已经择地安葬。
  且说这天,正是七月三十日,苏州地方,家家户户都要向地上点香烧烛,俗名烧狗矢香。其实这个烧香的原因也是古典的。原来在元朝末明朝兴的时候,江苏地方是归陈友谅占领管辖的,人民因他占领的时候,颇知爱惜百姓,却并无苛刻虐待,所以友谅给明太祖灭国以后,人民仍旧思念他的好处,于是在每年七月三十日那天,给他地上烧香,以留纪念。不料这个风俗,慢慢地延开去,一直到四川地方此风亦行。七月三十日,满地满街皆插香烛,他们的名目则叫敬幽冥教主的地藏香。而且这一夜里,各庵各庙各院,都请着高僧,大放焰口,超度幽魂,名叫盂兰胜会。鸡鸣山前后左右上下,有大小寺院六七十个,统统于每年是日大举盂兰胜会一次。在三天前头,每一寺中却先期竖立木柱一根,上缚长竹一条,竿上扎着一条纸糊的蜈蚣,一节黑一节红,临风飘展。其下又有三角竹竿架一个,每角上悬着竹丝灯笼一盏。竹架中心却宕着七盏灯笼,入夜,灯上燃烧红烛,照得天空通明。这个大概是追荐亡魂的符号。鸡鸣山上有六七十个寺院,便有六七十个的竹竿蜈蚣灯笼,善男信女届时都到寺院烧香行礼,捐助香金。鸡鸣山众寺院里,有最大的寺院五个,分为上中下左右两翼,在上最高的,名叫白雀寺,中央山腰里即是六塔寺,下面山脚下的叫作鸡爪寺,却也分上下两院,左右两翼的寺院,左名罗汉寺,右名金刚寺,这五个寺院里的方丈,每年当举行盂兰胜会的日子,大家齐集在六塔寺上院,做一个大大的水陆道场。因为六塔寺地点适中,便于旅客容易集会,换句话说,我是和尚容易寻钱。
  且说那日江僧被小鸳、阿鸯两人削去一耳,又伤及一肩,他即上屋飞步逃往山后。他因恐阿鸯等追来,所以便一直逃到山顶白雀寺去。寺中的方丈,名叫普济禅师,混名赛金刚,却是一个武艺很强、道行很高的少林派。每年除七月三十日做道场那天,下山亲往六塔寺一走,平时他是不大下山。寺中僧徒却也很守清规,因普济寺寺规极严,僧徒一有犯规,立即处死,所以都不敢妄为。是日,普济正在禅房里打坐,见江僧这样狼狈地走来,他便仔细地问为了什么?江僧却满口大谎,说是有个镖客,辱骂各寺中的方丈,只知偷养婆娘,并无一些本领。咱家听了,实在气愤得很,欲为各寺方丈出一口怨气,便就和他格斗起来。不料他们的两柄宝剑实在很是厉害,因此打败,实在是惭愧得很。江僧之意欲激动普济,助他一臂之力前去报仇。不料普济这人素喜清静,安守本分,且道行高深,听了江僧一面之词,哪里就会大怒呢?便就劝化他一番,闭眼不作一声了。江僧也知普济的脾气,知道自己求他无益,只得暂时忍气,等待觉海、慧云两人到来,再作商议。
  不觉匆匆过了半月有余,这天,正是三十日的夜里,鸡鸣山的前后左右,真是万分热闹。因夜里大放瑜伽焰口,照例有三个老和尚上台,名叫三台焰口。江僧见普济果然下山,他便小心招待,不多一会儿,鸡爪寺的方丈广德法师、罗汉寺的方丈云禅大师、金刚寺的方丈道恩法师,统统都到。一时满堂济济,尽是高僧。小沙弥奉茶倒水,很是忙碌。那时,众僧见江僧缺少了一只耳朵,个个都向他问个详细。江僧乘此便又大谎特谎,并用话激怒他们。众人听了,也有代为不平的,也有暗暗冷笑的。这时,寺中红男绿女,老的、少的,蠢的、呆的,拥挤得实实足足。过了一会儿,僧徒来告说大殿上一切舒齐,请大法师可以上焰台了,江僧遂请普济等出外。中央是普济禅师,东首台上云禅法师,西首台上道恩法师,因他们三个都是年高德劭的大和尚。其台下便是六十个小和尚,敲敲打打,口头佛语,便大放起焰口了。正在灯烛辉煌、非常热闹的时候,突然之间,那对面韦陀殿的屋顶上呼呼地有三支镖飞来,正中在三个高僧台上的案桌边,镖尾上却缚有纸卷。普济便把它展开一看,只见纸上写道:
  汝等酒肉之徒,玷污佛门清静之地,目前既已削去一耳,聊示薄惩,奈何不知悛改,又复强掳妇女?此后如再不向佛前悔过,定当削汝脑袋,勿谓言之不预。

  普济阅毕,回视东西两位法师,他们也正在面面相觑。大家因身在台上,暂且不表。一会儿,焰口已毕,普济、云禅、道恩下台,到了江僧的禅房,广德和江僧都迎上前来,连说辛苦。三人便把三支镖、三张帖拿出,给江僧和广德法师一同瞧看。江僧瞧了,心上别别一跳,脸不觉一阵青一阵白起来,一面依然镇静态度,破口大骂道:“这甘家小子和俺们竟如此作对,咱说他目中无人,口出狂言,现在列位可信了吗?”
  普济这时心中也好生不悦,因问道:“这甘小子有多大本领,胆敢视吾辈到如此地步?佛门中岂并无一个好人,并无一个有本领吗?”
  众人见普济大师也动了公愤,个个便附和说甘小子太以大胆了。江僧平日与广德最厚,当时两人在禅室也在议论报仇之事。此时广德便道:“江大师受了辱,就是咱们受了辱,那是一样的。这个甘小子若不给他警诫,任他这样猖狂,那还了得?”
  普济因又问甘小子住在哪里,江僧见事有眉目,便即向前来道:“就在这里相近白家庄住。”
  一时众人议决,准定明晚在此聚齐,大家向甘小子问罪去。不说五个方丈当夜各自回去。
  再说前回凤孙、阿鸯、小鸳在六塔寺中密室里,放出了许多妇女,内中有几个少女却是姨表姊妹,年纪都十七八岁,虽然不是沉鱼落雁的容貌,却也具有七八分的姿色。一个姓鲍叫如玉,一个姓陈叫薇香。薇香幼丧父母,所以便自小跟如玉的娘王氏过活,故一家三口,全仗十指操作度活。那个鲍如玉却又是尤兴、陈大嫂的干女儿,自从那晚江僧火烧方鲍陈的时候,僧徒又将她姐妹抢去,王氏还道她姊妹俩都已被火烧死,痛哭欲绝。陈大嫂见了,也自伤心,此次移家仙人镇,便叫王氏同去,王氏无家可归,当然答应同去,并连连道谢。现在凤孙等大闹了六塔寺,放众妇女出外,如玉姊妹俩便就急急赶回方鲍陈地方,不料这时那里只是一片焦土,心中好不悲伤。正在彷徨无所归的时候,幸遇思明这天正巧出来游玩,问明情由,便即将她们带回仙人镇去,见了母亲王氏和陈大嫂等,阖家悲喜交集,便啼哭起来。尤兴因他干女儿回来,心中欢喜,一面又在隔壁借了一屋,给王氏、如玉、薇香居住。不料如玉、薇香身子柔弱,且又受了惊吓,便病了二十多天。这日病已痊愈,姊妹两人即到陈大嫂家来谢病中照料,一面又告诉在寺中怎样受罪痛苦,幸未失身。这个时候,思明在旁听了,他本已在白家知道凤孙等曾大闹六塔寺,心中颇觉痛快,此时听了江僧如此万恶淫凶,心中非常着恼,是夜,他也不和尤兴说知,一个人独往六塔寺去。恰值大放焰口,他便蹲在韦陀殿的屋顶上,连发三镖,前有字三纸,告知众僧。谁知江僧等又误会甘凤孙的所为,因此便又引起二打白家庄的事来。要知江僧等怎样攻打白家庄,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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