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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祝万寿发镖死降官 破暗昧告密囚参将
2025-07-07  作者:冯玉奇  来源:冯玉奇作品集  点击:

  “忍令上国衣冠,沦于夷狄?相率中原豪杰,还我河山。”离尘岛的一班志士虽然具着这个志愿,可是终不能达到这个目的。自经大兵扫荡,死亡的死亡,亡命的亡命,现在还有几个人存在?一时也难以统计,只好待作者慢慢地表明了。
  且说湖州府,因地面辽阔,郡城内便分为乌程、归安两县。乌程县东却有一个乌程侯庙,原是供奉着三国时的孙策,因孙策曾经封过乌程侯。是日,因太后万寿,清廷因削平三藩,招降台湾,剿灭离尘岛,海宇承平,所以对于此次万寿,格外张大称祝,以彰国家太平。湖州为浙省繁富之区,一时民间悬灯结彩,择乌程侯庙为庆祝万寿坛殿。庙中原有戏台,天井高搭五色篷帐,正殿设坛,桌衣坐垫,一律用黄缎制成。寿坛上又高烧黄烛,合府大小文武官员,统于是日齐集庙中,行三跪九叩朝礼。礼罢,戏台上即开锣演戏,歌舞升平,诚为不可多得之盛典。那时提督方良弼、湖州知府王保清、乌程知县张书玉、归安知县秦友栋、府经历徐诚意、参将沐浩然、千总黄佑,以及县丞,巡检,府学教谕、训导,县学教谕、训导,合郡大小文武官员一起二十余人,正坐在大厅观台。台上戏班第一出《文王访贤》,第二出《卸甲封王》,第三出《八大锤》,都是吉利戏,奉承官场、加官进爵的,但《八大锤》的戏情,是表演金兀术起兵打宋朝,满洲人很强,汉人很弱,那岳飞虽然竭力抗金,终归有志难伸。这个戏仿佛和清朝强夺明朝天下情节有些相同,没有心肝的人见了,以为是奉承满洲人的得意。若给有心的人看了,便要感触到汉族的厄运到了。这一出做完,以下便是一出《马前泼水》,就是汉朝的时候,有一个寒士,名叫朱买臣,因家中贫苦,一面打柴,一面读书。后来,他的妻子不甘受苦,和买臣闹了一场,另去嫁给一个张石匠为妻。不料买臣自妻子嫁人后,他便读书发达,朝廷命他做会稽郡太守。一日,买臣衣锦还乡,路上恰遇他的妻子。那时,他的妻子已穷得不得了,一见买臣,果然富贵,她便要买臣依旧收留她。买臣道:“已嫁的妻和已泼的水是一样的,你能够在我的马前泼了一桶水,再到马后去盛着,那我准定收你。”
  他妻子见买臣不肯收她,她便疯疯癫癫地发痴了。戏中有一句说白是买臣问着他的妻子,唱的“尔如今还是朱家人否”,这时,台上唱戏的,唱到了这一句,其声格外来得响亮,好像是对着厅上听戏的一班众官问的样子。那时,武官虽不懂得,那文官因为有的是明朝投降过来的,他本来是明朝朱家的人,现在却变作清朝的官了,你想,有人这样一问,他当然要良心发现,觉得脸红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了。况这时湖州府的知府王保清正是明朝投降过来的,他一听这句话,正在惶恐无地自容的当儿,突然间,觉得眼前一亮,从外面人丛里有三支飞镖嗖嗖地飞到官厅上来,一支正打中在提督良弼的右肩,一支却中在知府保清的右肩,一支从乌程县知县的头顶上飞过,却没有伤人。一时众人都一声大喊,说有刺客,快捉!厅上的秩序顿时大乱。良弼虽然中了一镖,但并不是个致命伤,虽欲捉拿刺客,但天井中人山人海,哪里捉得着人?也只好缓缓地再办了。保清今年已经七十几岁的人了,突然中此一镖,只听他口中大呼一声:“痛死我也!”便即倒身地下,早已一命呜呼,这叫作为臣不忠的下场。
  那时,衙役人等一面把尸体送回去,一面便大搜凶手。良弼这时已把镖拔下,先看镖的记号,却是一只展翅的白鹤,心里暗想:今天咱本约赵人杰、陈犹龙两人同来庆祝,为什么他们两人不来,现在却又闹出这个岔子来?难道是他们两人恨昨日宴上的事,今天故意来做的手脚吗?那也未免太以心狠了。良弼想罢,立刻命人到赵人杰、陈犹龙两人家里去查问,一面自己又敷上了伤药。作者到此,只好话分两头,按下这里的万寿演戏,再表鹤年和思明两人的回大陆了。
  原来,鹤年到了台湾,在海滩上无意救了思明,次日便即专程回大陆,先向太湖一带前后左右探听同志们消息。这日到了湖州,恰值庆祝万寿,他和思明便混进了庙里,瞧见正厅中坐着的良弼,正是离尘岛的冤家对头,一时心中痛恨十分,便嗖嗖地放了三镖,一见三镖中却有两镖打中。鹤年心中非常欢喜,乘着他们正在混乱的当儿,便带了思明急急地混出庙外去了。两人行到僻静的地方,思明便向鹤年说道:“大哥,咱们的行动,人家虽然不会注意,但今日庙中既然发生了这个乱子,恐怕此地就不便停留,咱们还是从南浔绕到苏州去,也许有几个同志可以找得着呢!”
  鹤年道:“贤弟这话有理,咱们就此动身往苏州、无锡、武进一路找去好了。”
  两人商议定妥,遂晓行夜宿地赶程。
  一日,思明、鹤年正走到昆山地界,两人腹中饥饿,正欲找店果腹。突见前面一群人围着一个跛足乞丐,两人遂走上前去,仔细一瞧,那个乞丐不是别人,原来便是苏豹。苏豹一见鹤年,便不觉失声叫了个“咦”字,鹤年见众人在着,便向他丢了一个眼色,苏豹会意,便不叫出来了。鹤年假装着不认识的样子,问道:“你这个汉子,那右足是怎样伤的?”
  苏豹道:“不要说起了,前时为仇家刀伤,至今还不能走路哩!”
  鹤年听了,早已会意,因很同情地道:“俺瞧你也真可怜,想你的肚子也饿了,随着俺们同去吃一餐如何?”
  苏豹抱拳忙道:“如此谢谢两位!”
  众人见那乞丐随着鹤年、思明到饭店里去,也便一哄地散了。
  三人到了饭店里,先饱餐了一顿。饭毕,鹤年把苏豹的衣袖轻轻一拉,三人遂出了饭店,到前面僻静无人之处,各述别后情形。苏豹叹了一声,摇头道:“鹤年弟,咱家今日得与老弟相见,真个是梦想不到的,咱以为一定是跟着李耀、吴斌、钱豹三个弟兄大家死在清兵的乱箭之下了。”
  鹤年吃惊道:“怎么?他们都完了吗?”
  苏豹道:“我知道的,就是这三位同志。当彩云姊姊在嘉善城内北门城墙放火突围的时候,那时咱正在后面也赶着出城。不料一阵乱箭,把李耀、钱豹、吴斌三人射作一团肉泥。咱要抢着相救,可是已来不及了。那时斜岔里突又冲出一人,猛可地手起一刀,齐巧斩在咱的脚上,咱因负痛,便倒在城外河畔。他们以为咱已死了,便又向别处引兵杀去。”
  鹤年道:“后来便怎样了?”
  苏豹又道:“后来咱又遇到了天德、天虎两人,他们告诉我,说彩云、周飞等已引着三四骑间道前往淮安,同罗良骥到淮安参将张家骅那里请救兵去了。咱因不能行走,只好行乞暂度。”
  苏豹说完,又连连地叹息。鹤年也仰天叹道:“天不见怜,把咱们水、陆两军统统消灭。咱前儿已和白云奇、孟飞鸾、李如渊、薛月镕、徐星凤、俞彩云、祁小八、尚秋帆、罗璇珠九个同志开个紧急会议,议决同志们此后大家前往成都重整军备,作为久长之计。现在你说彩云姑姑先到淮安,那咱也欲往彼一视。这里有银五十两,你且拿去,暂投宿店静养,一俟痊愈,请你也投奔到成都来好了。”
  鹤年说罢,便携着思明向苏豹挥泪作别,一路便向淮安去了。
  作者到此,又要提笔叙淮安参将张家骅那边的事情了。原来张家骅在淮安方面领有五千人马,本期响应白云奇攻克清江,周飞攻克武进,渡江会合,直到江阴,收复南京。这是一个预定的计划,谁知正当周飞兵攻武进,云奇兵攻清江的时候,淮安方面得此消息,早已人心惶惶,谣言不一。一夕,家骅方从营里回家,时已午夜过半。平日家骅回家,卫兵打灯,必由一个亲信侍婢迎候开门。不料今晚回到门首,家骅叫卫兵前去打门,那门虽掩着,却是不打便开。家骅心中已是好生疑讶,但也且不声张。卫兵提灯前导家骅进去,穿过长廊,却是一座侧厅,厅前堆有假山,种有花木,凿有池沼。由侧厅穿到后面,便见三间大厦,东西两个厢房,西厢房是家骅爱妾杨如心所居,东厢房是家骅大夫人周氏所居。此时夜阑人静,万籁无声,家骅刚刚跨进庭心,忽听西厢房中传送出哧哧的笑声,家骅心中明白几分,便回头吩咐卫兵自便。他就蹑足走到西厢房外静听,一会儿,又听一个男子声音开口说道:“二太,你放心好了,小的绝不会忘怀二太待我的好处,二太如若不信,小的可以对天赌一个誓。”
  家骅听到这里,觉得这声音是惯熟的,一时又闻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说道:“小庚,你快起来吧!我已晓得你是真心地爱我了。这老头儿今夜大概不回来了,我们不要错过这千金一刻的良宵呢!”
  说到这里,其声音低得听不清楚,只听得啧啧两声,好像是男女两人接吻的声音。那时,家骅站在门外再也不能忍耐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便猛力地一脚踢去,只听呼啦啦地一响,那门早已跟着脚尖倒下来。家骅跳进房中一瞧,果见两个男女互相拥抱在一起,男的是自己马弁陆小庚,女的便是二姨太杨如心。两人正在一个轻怜蜜爱,一个半推半就,突然一见家骅,真是吓得面无人色,把身子摇摇地抖个不住。家骅愈想愈气,愈瞧愈怒,大声喝道:“好个不要脸的贱婢!背了我做得好事。”
  家骅说时,一面向壁上取下一条弓弦,拿好在手里,向两人没头没脸地抽去。如心跪在地上,掩面哀哀痛哭,小庚则叩头苦求。家骅因碍颜面,把两人痛打一顿,便一脚把小庚踢出,大喝道:“还不给我快滚!在这儿等死吗?”
  小庚得此机会,便如飞般地抱头窜去。那时东厢房里打盹的丫头阿因和睡在床上的夫人周氏都被惊醒,一听老爷咆哮如雷,大家都统已出来,一见如此情形,便连忙把家骅劝到自己房中去,叫他且息息怒,说“明天把这贱人逐回母家是了,免得在此给人知道,反而有玷老爷的名誉”。家骅亦因恐被上司知道,碍着自己的前程,而且这几天风声正紧,一等机会,就要发动响应,一时也只好罢了。谁知为了这一宽松,竟险些反遭了杀身大祸。
  原来,那陆小庚和南京制台陈国瑞的一个亲随名叫毛丙生的却是个同乡把兄弟。小庚那夜被家骅痛打一顿,心中又怀恨又畏罪,而且身子又痛不可当,因此他想出了一条毒计,便连夜赶到南京的制台衙门去。到了第三天的晚上,小庚赶到南京。恰巧毛丙生因制台的第四个姨太有病撮药回来,小庚因腿上打伤,正在一拐一拐地走着,丙生却是心急十分,走路如飞般地奔着,小庚来不及让他,两人在路上便撞了一个满怀。小庚见是丙生,便伸手将丙生一把抓住,丙生不觉破口大骂道:“你这狗娘养的,撞了人家要抓人,真好大胆!”
  说时,正要动手打去,小庚慌忙叫道:“大哥,是小弟呀!”
  丙生听了,连忙仔细一认,便是小庚,不觉笑起来道:“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呀?”
  小庚道:“大哥,我们且到僻静地方去,咱有件机密大事特来告诉你。”
  丙生道:“那么咱们且到署内去吧!”
  两人说着,便一路回署,又谈些别后情形。两人到了署内,丙生叫小庚稍等片刻,便把药先交给上房里的老妈子,一面回到自己房中,即向小庚问道:“你这样急急地赶到这儿,究竟有什么要事?”
  小庚向四面瞧了一会儿,丙生道:“这儿没有旁人,你快快地说吧!”
  小庚这才轻声儿道:“你们这里难道还一些都不晓得吗?我们的参将张家骅暗通离尘岛众匪,不日起事,小弟诚恐大兵到日,玉石俱焚,所以特地赶到这里,请大哥速速报与陈大人知道,那大哥不是也可以得着大人的功劳吗?”
  丙生道:“这话果然是真的吗?”
  小庚道:“小弟有几个脑袋?怎敢谎报?请大哥快快地报上去吧!”
  丙生一听,心里喜欢十分,他便一口气地跑到上房,见了国瑞,便跪到地上,口称:“大人,小的有机密大事禀告。”
  国瑞道:“快快地说来。”
  丙生遂把小庚的话详详细细地禀明了。国瑞一听,又叫把小庚带来,仔细地详问了一遍,一面叫小庚在署内住下,一面便即发出一支令箭,叫都统韩杰连夜赶往淮安,把张家骅亲提来省。淮安本归安徽管辖,那时因剿匪时代,朝廷把全权交给国瑞,所以国瑞有统制东南五省的权限。韩杰自奉到了令箭,立即动身,赶到淮安。张家骅见小庚已畏罪逃走,哪里晓得有此大祸?等到韩杰赶到,也不容家骅分辩,便将家骅装入囚车,星夜押解南京,因将淮安人民统归韩杰节制。
  那时,罗良骥正在淮安,眼见着家骅被囚,心中非常悲伤,一面把家骅的家眷安顿,一面也赶往南京。正在这个时候,恰巧鹤年、思明也赶到淮安,但听路人传说,参将张家骅被押解南京,淮军暂由韩都统管领。鹤年一听,心中觉得十分酸楚,不禁跌足叹道:“咱们的义军真不幸极了,这……这……怎么办呢?”
  思明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法想?不如咱们立刻追赶上去,把他抢转来吧!你瞧怎样?”
  鹤年道:“听说他们离开此地已是一日多了,恐怕赶不上吧!”
  思明道:“不要管它,咱们且赶上去再说。”
  要知鹤年、思明究竟赶得上张家骅否?只好在下回里交代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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