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摩顶放踵立志认师 饮酒宿店无心杀夫
2025-07-07  作者:冯玉奇  来源:冯玉奇作品集  点击:

  话说海蛟一脚跨进房门,便见赤条条的一个妇人躺卧在血泊泊的地上,因忙回头叫道:“啊!飞熊,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呀?”
  飞熊气道:“这不要脸皮的东西,咱把她结果了。”
  说着,一面让座,一面又来倒了茶。海蛟道:“你别忙,咱问你,那年你父亲不是把你送到镇上去做学徒,后来不到一个月,便有人来告诉你父亲,说你失踪了。你父亲倒为你奔走了好多日,却依旧没有你的消息。你在这几年中,究竟是在干些什么呀?”
  飞熊道:“这事说来话长,小主人要听,咱就告诉你一个详细吧!”
  说时,自己又喝了一口茶,以下便是他的谈话了。
  原来,伍飞熊是海蛟家里老仆伍福的儿子,他生来就有蛮牛般的气力,头大脸黑,村童都呼他为黑太岁,常陪同海蛟在外面游玩。后来,因为他在外面时常闯祸,伍福就叫他到镇上一家酒店去做学徒,飞熊觉得做学徒实在一辈子也没有出息。那天因为镇上来了一个卖街拳的,飞熊见他拳法纯熟,刀法厉害,瞧他年纪已有六十开外,心里不觉佩服得了不得,因此遂暗中跟着他,预备拜他为师。不料任你奔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只是追他不上。飞熊知道这人必是个异人,因愈加要努力地赶上他,口中还大喊:“吾师慢步!”
  但是那个老人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依然缓步慢行。照平时飞熊的性子,早已要开口大骂了,今天他却始终忍耐,咬紧牙齿,拼了命狂追。然而不但奔得脚底起泡,而且已透不过气来。飞熊不觉大哭道:“师父不停步,咱飞熊情愿奔死在这道路上了。”
  一时实在支不住了,因便翻身跌倒在地,飞熊不觉大哭不已。哪知正在此时,忽听一阵哈哈大笑,飞熊睁眼一瞧,原来那老人已在面前了,一时心中便又大喜,立刻不管死活,翻身跳起,叩头就拜,口叫:“师父,可怜弟子一片诚意,收作了小徒吧!”
  那老人便扶他起来,笑道:“你果欲拜咱为师吗?将来不要叫苦。”
  飞熊把脚跳起道:“咱已奔到如此地步,尚不叫苦,更还有什么苦呢?”
  那老人一瞧,原来他的鞋底奔穿,袜子也破,脚底已血肉模糊了,心中也不觉暗暗赞叹。又见他相貌奇伟,性情戆直,毫无奸诈行为,因就收他为徒。飞熊便问大师姓名,那老人笑道:“为师的无姓无名,只要听有人在说无我山人,那就是为师的了。”
  飞熊牢牢记住,便随他上峨眉山而去。原来,无我山人就是峨眉老人朱非子的师弟,因在山无事,便下山来云游四海,不料却收了一个门徒。飞熊既到山上,无我山人便领他到练武洞,叫他在十八件武器中拣一件试用。飞熊骏戆成性,见那双铜锤最大最重,一下打去,足可打死数十个人,因就拣了这双铜锤。幸喜他生来蛮力,练起来还不甚吃力,在山上一住八年,练得一副铜筋铁骨的本领,那年便别师下山了。一路上昼行夜宿,所到的地方,遇有盗贼,没有不给他杀个干净的。这天到了一个马堡镇,里面倒也颇觉热闹。飞熊因为腹中饥饿,便找了一个馆子,见它招牌却叫聚英馆,心想:这馆主谅来也是一个好汉,不知是怎样的一个人,咱倒要见见他呢!因一脚跨了进来,只见柜上坐着一个少妇,年二十四五,倒生得十分标致。那双盈盈秋波斜瞟着人时,直有无限荡人心魂的骚态。飞熊倒被她瞧得不好意思,因自管向那边桌上坐下,喊店小二拿酒拿菜,便狼吞虎咽地吃喝起来。原来,这个聚英馆却是个黑店,店主陈子彪原是绿林中好汉,他和凤凰坡的赛悟空孙灵精是个八拜之交,时相来往。那柜上的少妇便是他的妻子孙三娘,两人开设这个聚英馆,是专门打劫带银的过路客商,凡是进聚英馆留宿的人,第二天一个也不见再从店里出来的,好像是个虎口,有进无出。原来,他们在夜半的时候便偷进房里,将客商们用闷香闷住,所有银钱,完全收没,把人再送到地道里,抽筋剥皮,就算作第二天做馒头的馅子卖给人家。这样没本钱的生意,哪有不赚钱吗?所以营业只见发达。陈子彪还唯恐生意不好,所以把孙三娘做个活招牌,引那一班好色之徒,都上门来。孙三娘有时见了美貌男子来投宿,她在半夜里就不立刻送他到地道去,另藏一室,等丈夫到凤凰坡去时,便去逼奸寻欢,玩儿厌了方始再送地道里去,可怜年轻的子弟丧在他们手里的,也不知有多少。今天三娘见来了这个判官似的大汉,且身后背着这么大的两个大锤,少说也有三四百斤重,不免心中暗暗吃惊,但仔细想来,任你有天大的本领,进了这里,是总没有生望的,怕他什么呢?一时心里的邪念倒又上来了。她想:咱什么男子也见过了,这样判官似的东西实在还是初见,他的体格既这样地雄伟,本领当然不弱,身上的家伙谅来绝不会小,老娘今夜倒要和他玩玩儿呢!三娘既想到此,她的粉脸自然愈加红晕,一时心头乱跳,最好天立刻就黑下来,所以她把两只俏眼水汪汪地,只是向飞熊瞟过来。飞熊却不注意到这些,只管拼命地狂饮,一面抓起馒头,一个个地向肚里吞,满嘴乱嚼。忽然有件什么东西在牙齿上一轧,飞熊连忙吐出,却见是个指甲,心里不觉大怒,拍桌大叫道:“酒保,快过来!他妈的,这个馒头是哪个小子做的?怎么把这个指甲也放在里面当馅子?老子险些连牙齿也别掉。”
  孙三娘听了,心里倒吃了一惊,暗想:这莽夫倒是个心细的,不要让他识破了机关,那倒不是玩儿的呢!因忙叫店小二上去赔笑脸。不料这个店小二生成是个有口吃病的,一见飞熊这副穷凶极恶的相貌,早已吓得全身乱抖,哪里还说得出一句话?只急得“大……·大……爷……”这样一来,把个飞熊更气得暴跳如雷,伸手就是一掌打去,把那个店小二打得栽了一个跟斗。孙三娘见了,心里好不着恼,依了平常的脾气,早已拔出刀来,就把他结果了。现在心里既然存着要尝试莽汉的味儿如何,因此只好按着一股怒,笑盈盈地走到飞熊面前,叫声:“客官,切勿动怒,咱们掌柜的冲恼了尊驾,请您瞧在咱的脸上,原谅了他吧!”
  这几句娇滴滴动听的话,果真地把飞熊一股怒火渐渐地息了下来,将眼向她瞧了一瞧,心想:这小娘子倒和气。孙三娘见他这个模样,忍不住嫣然一笑道:“客官可要添酒?咱们店里的酒都是十年陈的好酒呢!”
  说着,便回头叫店小二拿酒。飞熊给她这样一来,把他吃馒头吃出指甲来的事早已忘了一个干净,遂默默无语地坐了下来。孙三娘更做出千娇百媚的骚态,向飞熊福了一个万福,仍又坐到柜台上去,不时地把那双盈盈秋波向飞熊瞟了过来。飞熊有时也望她一眼,四目相对,两人都嘤嘤地笑了。大凡一个人,任你是怎样的英雄好汉,最难逃过的是“女色”两字。飞熊也可算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了,今天被孙三娘这样殷勤地一来,神魂不觉也会飘荡起来,一面只管叫拿酒拿菜,从未时喝到申时,老酒竟被他喝了三四十斤。孙三娘见他如此好量,真是吃惊不小,一面却也暗暗欢喜。
  这时,天色已黑,店中早已上灯,飞熊喝得醉眼模糊,叫店小二问有清洁房间没有。店小二这次不敢怠慢,连说:“有,有!请大爷进内去瞧瞧怎样?”
  飞熊答应,正欲起身,忽听门外一阵马铃响。只见从马上跳下一个大汉,獐头鼠目,一脸横肉。孙三娘一见,便即迎上去,挽了他手,附耳低低说了一阵。飞熊暗想:这汉子谅来就是店主了,瞧他模样,绝非是个善良之辈,这倒要好好地留心呢!
  飞熊一面肚里盘算,一面便跟着店小二进房间。只见一床、一桌、两把椅子,倒还舒齐,遂答应就在这间。店小二又去泡茶,飞熊喝了一壶茶,倒床便睡,正欲合眼,忽然肚内一阵咕咕地怪叫,接着便一阵一阵地肚疼起来。飞熊暗想:不好,咱下面可要撒局了。一时忙忙地跳下床来,跑到后山粪缸边,拉脱裤子,屁股还没有放下,那一包米田共早已直奔而下。这时,肚里方才觉得宽松了不少,可是身边不曾带得方便纸,这可怎么办?飞熊一时情急,便低了头,两手向地下乱摸,想有没有枯黄的树叶儿,倒也可以代替方便纸呢!不料树叶儿没有摸到,地下的泥土却给他抓出一条小缝儿,因为时在黑夜,只见小缝儿中射出一道亮光来,所以飞熊瞧得清清楚楚。飞熊一见,心中真是奇怪得了不得,怎么泥土里面有灯光射出?难道下面还有房子不成?要不然咱飞熊今夜一定是要得着一件宝贝了呢!因急忙胡乱地把屁股揩擦了一下,将裤子结束定当,趴在地上,眼睛对准了小缝儿,向下面仔细地望去。这一瞧,正是所谓不瞧犹可,把个伍飞熊直气得怪叫起来。
  你道下面究竟是个什么所在?原来,却是个地室,壁上挂着一张张的人皮,还有用铁钩钩着大脚膀、手臂膀等许多人皮,真是怪不忍睹。飞熊猛可想起刚才自己在馒头中吃出一个指甲,想来一定也是人肉做的了,一时肚中吃下的东西险些都要呕吐起来。因连忙站起,暗暗骂了一声:“他妈的,这狗强盗真惨无人道!这才是天网恢恢,今天却被老子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回头不叫他们一个个去见阎王,咱也不姓伍了。”
  飞熊一面想,一面却也不动声色,赶忙回到房中,熄了灯火,手中却拿了两个铜锤,静静地候在房中。约莫等了半个时辰,只听得嗒的一声,飞熊仔细向地下一瞧,只见一块地板却慢慢地移动了,因忙闪过一旁,果见下面伸上一个头颅。飞熊瞧得清楚,举锤一下打去,那人站脚不住,便跌了下去。却听下面有人轻声喝道:“走得小心呀!你这小子怎么做事如此冒失?把那只肥羊惊醒了可怎么办?”
  一面便见又有一个上来,飞熊仍是当头一锤,那人眼快,叫声不好,把头一缩,那铜锤敲在地上,砰的一声。这时,陈子彪也知道里面已有准备,再看第一个跌下来的伙计,已经脑浆直迸,气绝身死,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他既有防备,咱们更得捉住。他因吩咐孩子们一面向房间门外打入,一面仍由地下攻上。飞熊见事已如此,便索性把房门大开,提了双锤奔出店堂外。恰巧遇见了陈子彪带领了二三十个大汉,各执刀棒,打将过来。子彪用的却是一条九节软铜棍,见了飞熊,劈面就打。飞熊一面招架,一面大骂:“狗贼,今日撞在伍爷手中,真是你们活该倒霉了!”
  说着,便把双锤飞舞,二三十个贼徒给他打得头破血流,手折腿断,哪里还敢上前?陈子彪气得怪叫如雷,使起性子,把那条九节软铜棍舞动得五花八门,上下左右,步步紧逼,果然厉害得很。飞熊喝声:“别逞雄!咱老子是不怕你的。”
  因把两锤分开,使出一套直捣山门之势,只见他上三下四,左五右六,两件兵器相击,叮当有声。子彪武艺虽好,气力究竟不及飞熊大。两人约战有四五十个照面,飞熊忽然狂吼一声,把那手中两只铜锤变换个“泰山压顶”之势,向子彪头脑上直击下来。子彪冷不防他这一手下来,要想抵挡,万万招架不住,因急忙把身向后一缩。飞熊的铜锤便砸在地上,竟打出一个大窟窿来。子彪见他身子冲到地上,心中大喜,举棍回身就劈下来。不料飞熊一手连忙拔出铜锤,因用力过猛,手向上升,铜锤齐巧抵住他的铜棍。正在这时,飞熊背后只觉一股凉气直逼,知有人暗算,连忙闪过一旁。说时迟,那时快,背后那人的剑早已劈下,却反把子彪的手臂砍去了一条。子彪哎呀一声,便即翻身跌倒。飞熊定睛一瞧,见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子彪的妻子孙三娘,因不觉哈哈大笑道:“小娘子,好汉不做暗计伤人事,现在害人反害了自己,你的丈夫可被你砍死了。”
  孙三娘见一剑下去反将自己丈夫砍倒,一时又气又急,把个脸涨个血红,娇喝道:“老娘今日不把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飞熊见她是个女子,更加不放在心上,右手的铜锤抵住来剑,左手的铜锤就向子彪的头顶上掷去,只听砰的一声,那铜锤不偏不倚地,已压在子彪的脑袋上。子彪正呼痛呻吟,此时早已一命呜呼到极乐世界去了。三娘见丈夫的脑袋已变成肉饼,一时痛如刀割,手中一松,那柄剑早被飞熊的铜锤击落在地,纤手震得麻木十分,身子向前栽去。飞熊见了,把铜锤弃于地上,两人齐巧撞个满怀,飞熊将她抱住,正好脸对脸,嘴对嘴。飞熊是个少年人,哪里能不动情?就乘势啧的一声,早已接去了一个长吻。三娘这时哪里还敢动弹?就任他去玩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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