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文《五凤朝阳刀》

第八部 第08回 肠柔似水,因怜弱质入地狱;骨硬如铁,为拒红颜出网罗

作者:冯家文  来源:冯家文全集  点击: 
  伶俐剔透的叶兰香,早从八爪毒龙的神情举止上,瞧出这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钢铁硬汉,是在悬挂魏银屏的安危。
  可怜,她又何尝不悬挂身处危境、随时都会遭到袭击的魏银屏!脑际一闪,突然冒出一个最不切合情理、但却不失为三全其美的好主意来。拼着去碰八爪毒龙索梦雄硬钉子,向八爪毒龙要求道:“按说,索大侠为我这个声名狼藉的女人玷污了赫赫名誉,也为小燕子而开罪了胞姐和姐夫,受恩之深,碎首难报,本不应再有所求;无奈,银屏妹危机四伏,需人相助;小燕子渴望见父,要人去送,再说……”
  说到这里,偷偷瞥了八爪毒龙索梦雄一眼,见他除去不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提防巴陵一霸手下的爪牙侵袭外,脸上并无其他变化。消魂观音叶兰香,这才放大了胆子,接着说:“再说,以索大侠过去的为人和声威,只要身边少了我这个坏女人,那些不堪入耳的谣言,不辩即自解。”
  这一回,八爪毒龙索梦雄确实够有耐心的,始终神情冷漠地在听着,一直容消魂观音叶兰香把最后一个字说完,方才平心静气地问出一句:“你的话还有没有?”
  消魂观音叶兰香再次偷偷地瞥了他一眼,见索梦雄英俊坚毅的脸庞上还是平静如水,一波未起,认为八爪毒龙答应了,心内顿时一喜一酸。喜的是自己马上就能腾出身子,立即赶回南岳衡山,前去驰援魏银屏,小燕子在八爪毒龙没有累赘的保护下,一准可以送到河南嵩山黄盖峰,交给她的父亲武凤楼;酸的是,自己暗地一直痴心幻想的认为八爪毒龙索梦雄有意于自己,否则,绝不会不惜玷污自己的清白,并还为此得罪了自己的亲姐姐,和我消魂观音白天黑夜在一起,如今看他毫不迟疑地同意让我离开他,哪有一星半点的留恋可言,实在是我叶兰香自作多情了。
  暗忖至此,心中虽剧痛如裂,脸上还是不显山不露水地答应了声:“没有了。”只可惜她的脸庞虽然平静,但她那不争气的俏丽娇躯却颤抖了一下。
  想不到,八爪毒龙索梦雄突将脸色一寒,丝毫也不假以词色地喝叱道:“也不知是你叶兰香的八字生得好,还是鄂、湘、赣三地无大树,竟让你在江湖之上闯出了字号。如今连我索梦雄能不能活着出长沙,都还是个未知数,你反倒有这份闲心,去琢磨这种三全其美的馊主意!”
  消魂观音刚想开口询问这是为什么?八爪毒龙索梦雄早向一处门前挂有“兴隆”二字招牌的客栈走去。
  刚被八爪毒龙劈头盖脸血训了一顿的叶兰香,真像个时常受气的小媳妇,一声不响地抱着小燕子,跟在索梦雄的身后,跨进了兴隆客栈。
  别看兴隆客栈的店小二,是个眉毛眼睛都会说话的机灵人,也错把八爪毒龙索梦雄和消魂观音叶兰香,以及快满两岁的小燕子,当成了亲亲热热的一家子,硬把他们三人安排住进了只有一张大床的客房里。
  急得消魂观音叶兰香,一个劲地向八爪毒龙递眼神,打手势。
  谁知八爪毒龙索梦雄,不光不向店小二说明情况,再开一间住房,反倒硬从消魂观音叶兰香怀内接过已经睡熟了的小燕子。并粗声粗气地喝令叶兰香赶快收拾床铺。
  尽管消魂观音早就不是黄花大闺女,而且阅人不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旦让她真和八爪毒龙同睡一张床,反把她吓得六神无主、骨酥腿软了起来。
  谁知,继之而来者,是一件让她更加六神无主、更加骨酥腿软的事情。
  原来,当消魂观音叶兰香俏脸赤红、笨手笨脚、先把床上的枕头和被子抱挪在床前的椅子上、抖搂干净褥子被单、刚想铺被安放枕头时,比她手疾眼快的八爪毒龙索梦雄,早腾出一只手来,抢着把两个枕头并排着放在了一头,明显地今晚要和她同床共枕了。
  说来可笑又可怜,古人只有“最难消受美人恩”这句动人遐思的艳丽诗句,还从来没听说有过“不堪同枕共卧时”这句话。
  虽然如此,羞得消魂观音还是藉口店小二没送茶水,走出了屋外。
  事情也真凑巧,那个忙得脚手都不沾地的店小二,此刻正好引着一位面容俊秀、举止风流、美如少女、近双十年华的斯文秀才,跨进他们所住客房的西隔壁,然后转身退走。
  由于事出意外,消魂观音叶兰香只来得及瞥了一眼,除瞧出此人蓝衫飘飘、手拿摺扇之外,其他的一切,竟连丝毫也未看清。
  叶兰香终究不愧为久经大敌的黑道英雄,马上就品尝出味儿不对,刚想贴得近一些,暗去窥探一下虚实,也好预作防范。岂料,玉臂上陡地一紧,早让八爪毒龙索梦雄一把将她扯进了怀内。
  天色虽早入夜,时间却非太晚,客栈之内,正好是华灯初上,笑迎佳宾的忙乱时刻,更何况新月一钩,斜挂晴空,如银清辉,洒满院内。
  浑力颤如触电的消魂观音叶兰香,情知除非八爪毒龙想松手,否则,凭自己这身功力,就让她连吃奶的力气都拿出来,也绝对挣脱不出索梦雄的怀抱。
  忙用颤抖的声音低声央求一句:“放开我!”
  突听隔壁房门呀的一响,那位刚刚住进不久的蓝衫美少,缓步走了出来。
  偎伏在八爪毒龙索梦雄怀内的消魂观音,只是惊得芳心一颤,然后玉齿狠错,暗忖道:到底没瞒过我消魂观音叶兰香的两只眼,此人确实怀有不利于我们之心。反正有八爪毒龙为自己撑腰,我何不趁此机会掂掂他,看这小子的分量是轻还是重,值不值得让索梦雄出手斗斗他。
  主意拿定之后,悄悄从囊中掂出三枚铜钱来,一面用荡魂消魄的颤音,吐出一句:“咱们回房吧!”一面用阴手甩出三枚青铜钱,施展的手法还是一招三星照户。
  哪知,宛如电火石火似的三点寒星,竟让人家轻轻地一抖长袖,就给全部卷走了,不光手法用得干净利落,还让你有岔无法找。
  可叹以往颇为自负的消魂观音,今天简直像一拳头捣在石头上,不光硌得她连骨头加肉全生疼,并还不敢叫出声,硬得认头吃这哑巴亏。
  等轮到八爪毒龙索梦雄出头登场,情况可就大大地不同了。
  索梦雄只轻轻吐出一句:“你先回房看孩子!”左手一招推波赶浪,先将消魂观音推进了房门内,右腿化成了跨虎登山式。
  那位不知姓名的蓝衫美少,竟慌得刷的一声,甩开了手中的铁骨摺扇,表面虽仍像似在月下漫步,但内行人自会一眼看出,早就提聚了全身功力。
  一见八爪毒龙为替自己出口气,竟不惜动用打草惊蛇的办法,叶兰香只觉得心内一热,恨不能重新一头扑入索梦雄的怀抱,狠狠地哭上一阵子。
  半晌之后,八爪毒龙索梦雄才重新跨进房内,回到她的身边。
  适巧,小燕子也熟睡之后睁开了眼。
  八爪毒龙索梦雄大模大样地喊出一声:“来人!”声音震满全店。 慌得店小二,一阵风似地跑了进来。
  八爪毒龙索梦雄先指明叫送来那几样菜肴和喝什么酒,再把一锭足色足称的十两雪花白银,悄悄塞进店小二的手中,然后贴着店小二的耳边,低声密语了一阵子。
  店小二刚刚点头会意退出,消魂观音叶兰香就瞥了八爪毒龙一眼,埋怨他不该这么大意。在一个功力极高的对手眼皮底下玩花样,难保不会露出馅来。
  更让她可气的是,八爪毒龙除极为神秘地冲她一笑外,反而闭上了眼睛。
  工夫不大,那位店小二果真做到了“无功不食禄”,不光一点没走样地送来了菜肴和烧酒,还利用擦身而过之机,偷偷塞给八爪毒龙一张小纸条。
  叶兰香娇躯一欠,伸手从桌上端过喝剩下来的半杯茶,想借倾泼剩茶的机会,贴近门内去观察一下那位蓝衫美少的动静。
  没想到,八爪毒龙索梦雄这一次,比刚才更让消魂观音招架不住,不再用手去抓她那肤如凝脂的玉臂,而是双臂箕张,采用霸王硬上弓的办法,搂住她那柔若无骨的杨柳细腰,愣把消魂观音箍得透不过气来。
  更没有人想到,八爪毒龙索梦雄会用衣香鬓影、依红偎翠为掩护,偷偷将店小二塞给他的那张小纸条,让紧贴自己胸前的消魂观音,低声念给自己听。
  最妙的是,尽管双方正在暗通消息,可不论落进任何人的眼睛内,都会看作是年轻夫妻的轻怜蜜爱,风情万种,互通款曲。
  想不到竟气得那位徘徊院内、始终不肯再进客房的蓝衫美少,狠狠地跺了一下脚,秀目一闪,确信四周没有别人,肩未见晃,腰未风叠,身化一鹤冲天,拔地而起,接下去一式穿花掠影,飘落在十丈开外。
  蓦地一个背插双剑、身材纤细、小厮打扮的十五六岁的年轻人,突从一棵树后,疾闪而出,张嘴刚喊出一个“小——”,早被蓝衫美少瞪了一眼,吓得他一激灵,把后面的话咽住了。
  也不知那位蓝衫美少从谁哪里拾来的一肚子气,瞪过小厮一眼后,还像不解气似的,抬手扇了那小厮一巴掌,低声骂道:“没长眼睛的死东西,你要真恋这片地方的风水好,我这就把你活活地埋在这里。”
  骂得那小厮把嘴一噘,嘟哝道:“谁恋这片地方的风水了,没有小……大爷的话,我敢抬腿走开吗?再说,这也值不得生气呀!”
  可能那位蓝衫美少也觉得骂错和打错了,但又不肯向小厮去认错,索性再一次把手一扬,寒声说:“还不带我快回府,难道还想再挨一巴掌!”
  那小厮这才吐了吐舌头,说了一声“是!”霍地转身先走了。
  潜藏在另一棵大树后面的八爪毒龙索梦雄,把嘴凑在消魂观音的耳边,悄声道:“现在你总该明白我为什么要上演刚才那两番戏剧了吧?毛长久所以能获取巴陵一霸的称号,不全靠哥儿仨的武功强,最主要的是靠他们家族的资财雄厚势力大,上结官府,下勾绿林……”
  心思慎密的消魂观音,深怕惊动了那位蓝衫美少,用肩头碰了碰八爪毒龙索梦雄,示意他立即停止叙述巴陵一霸的根底,全神注视蓝衫美少年。
  但见那位蓝衫美少霍地一拧身形,不仅两眼逼视二人身前的那棵大树,并还仓的一声,亮出来肋下的利剑。
  消魂观音叶兰香芳心一紧,纤手一揉,刚刚插入自己的豹皮囊。却被八爪毒龙伸手按住了。
  令人琢磨不透的是,那位蓝衫美少一面挥剑乱砍身前的树木,一面咬牙骂道:“好你个卑鄙无耻、自甘下流的索梦雄,我非零零碎碎地活割了你不可!”
  说完后,狠狠地跺一下脚,提着手中的那口剑,向西走了。
  此时,新月如钩,斜挂晴空。消魂观音叶兰香闪眨着两只美丽的大眼睛,久久地盯视在八爪毒龙索梦雄的英俊脸庞上,默然不语。
  索梦雄重新把店小二塞给他们的那张小纸条掏出来,说:“兰香,经过咱们这一次的核对,更证实这张纸条可靠。为今之计,只好由我独自去闯一下龙潭虎穴,紧紧地拴住他们。你迅急带着小燕子上路,时机有限,一闪即逝,你要珍重了!”
  随着最后一个“了”字,八爪毒龙索梦雄提气弹身,刚想驰走,忽一眼看出消魂观音娇躯颤抖,泣不可仰,心中破例一软,前跨两步,拍了拍消魂观音的柔肩,说:“三全其美的好主意,可是你叶兰香自己琢磨出来的,现在不过是把我换成你,怎么一下子变蔫了?我要你给我说个明白。”
  消魂观音无限委屈地说:“此一时,彼一时,我承认自己的主意馊!”
  八爪毒龙索梦雄脸色一寒,沉声道:“不!你这主意天黑以前馊。”
  经过八爪毒龙两次对自己的搂抱,消魂观音叶兰香本对待索梦雄的态度上,比较以前胆大了,执拗地问出一句:“为什么?”
  索梦雄极为和气地说道:“从前咱们是‘无事要胆小’,现在变成‘有事要胆大’了。”
  叶兰香也不知从哪里借来的一股子勇气,硬是把披散下来的秀发向后一甩,尖声道:“我看从前也不是无事要胆小,现在更不是有事要胆大。你现在逼我立刻上路走,是怕我防碍你去找那个姓‘燕’的?”
  对八爪毒龙索梦雄的冷僻无情和心硬,时兰香素有耳闻,在没说出这番话之前,她是拼着狠挨八爪毒龙的一顿揍。
  没料到一贯冷面铁肠、孤僻无情的索梦雄,如今让消魂观音指鼻子指脸地尖声一指责,不光没有生气,反倒一下子握紧了消魂观音叶兰香:“你要老像个受气的小媳妇,纵让观音菩萨出头替你说好话,我索梦雄也不会喜欢你这样的窝囊废!”
  一听八爪毒龙当面锣、对面鼓地说出喜欢她,乍惊乍喜的消肖魂观音叶兰香,顿时娇躯一软,几乎酥瘫在地面上,眼泪也禁不住地夺眶而出。
  八爪毒龙索梦雄,一边帮她把负在背后的小燕子扶正,一边轻抚着她的秀发,凛然说:“索梦雄凛凛一躯,堂堂仪表,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变,绝不会出尔反尔。我今一言既出,保证不改初衷。有今日、今时、今刻起,除去你叶兰香之外,我八爪毒龙索梦雄,绝不亲近任何女人!”
  索梦雄的话还没说完,叶兰香早哭倒在八爪毒龙的怀内了。
  索梦雄这一次还真有耐性,他让叶兰香在自己的怀中哭足哭够,方才用手托起她的螓首来,先用衣袖为她拭去了满面泪水,然后压低声音,对她说:“店小二按店簿上登记所抄的,——燕子杨、男,二十—二岁,汉族,江西九江人,游学来到长沙等等……”
  消魂观音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这妮子把姓名颠倒过来了!”
  八爪毒龙接着说:“你还有点鬼聪明。这位貌如子都的蓝衣美少年,就是近年崛起江湖不久的拘魂西施杨紫燕,倒过来岂不就是燕子杨了。说实在的,别看巴陵毛家的势力那么大,我索梦雄反倒不在乎;最让我头疼的,还是这杨姑娘的爹爹杨剔眉,江湖人称杨赶三。不过事情已经挤到这儿,再头疼也不能不起精神斗他一斗了。”
  人世间的事情,往往就是那么奇。半个时辰之前的叶兰香,还像似一个受气的小媳妇,自从吃下索梦雄给她的那颗定心丸,马上就恢复了以往胆大、黑狠的泼辣作风,咬了咬牙,跺脚说:“只要我叶兰香还能喘出半口气,爬也爬到你八爪毒龙的脚跟前。你要真不幸毁在巴陵一霸一伙人的手里,我立即披麻带孝当寡妇!”
  掏心窝的两句话说完之后,头也不回地背着小燕子驰去了。
  从来不知眼泪为何物的八爪毒龙索梦雄,竟被感动得眼眶有些湿润。但他毕竟是一世之雄,绝不会为儿女柔情所干扰。在目送叶兰香的身影消失后,就想向位于长沙西城的太傅井方向赶去。
  陡听身后不远有人冷声道:“索梦雄,你真决心要娶叶兰香?凭八爪毒龙这身超尘绝俗的非凡功力,让人贴近到自己身后而不知,的确不能不让他心头猛震,脸飞红霞,脚下一式倒卷天河,转过身来,双拳一合,明面上像用童子拜观音的手法,向身后来人表示敬意,骨子里是用横架紫金梁,进则可以攻敌,退而可以自保。
  在淡淡的月光下,八爪毒龙索梦雄一眼看出,来人的年纪,业已超过半百,不光鬓发斑白,而且瘦骨嶙峋,一件半旧蓝布长衫,洗得已经透出白色,两手空空,未带兵器。说他是个江湖人,他竟敢赤手空拳,直逼自己身后,根本没把他八爪毒龙放在眼里,更不怕和他索梦雄结仇,可江湖上又明显没有见过他这一号;要说他不是江湖人,他不光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也绝对不可能欺到自己的身背后,简直让人莫测高深了。
  瘦骨嶙峋老人生气了,再次欺身前进,说:“老吾老,天下人之老,你索梦雄连尊老爱幼都做不到,配称什么八爪毒龙!”
  索梦雄强自把怒气压了压,冷声笑道:“长者既然说出老吾老,天下人之老,为什么不说幼吾幼,天下人之幼,悄没声息地直逼人后,又岂是长者之该为?至于问话没答,也只能怪长者出现得太突然,致令晚辈一时没有来得及!”
  瘦骨嶙峋老人呵呵长笑说:“传说八爪毒龙沉默寡言,想不到竟然口利如刀。你我不必互相责怪,坦诚交谈一次如何?”
  八爪毒龙不想罗嗦,为免对方再问,干脆开门见山地冲说:“交浅岂能言深,长者的问话,恕晚生不能回答。”
  瘦骨嶙岣老人眼珠一转,说:“你我都是江湖人,老夫露一手功夫,你要认为还有点意思,就痛痛快快地回答我的问话;如真不堪入你八爪毒龙的尊目,老夫甩手就走,绝对不再勉强你。”
  说完,两腿一分,站成不丁不八的寒鸭步,右臂一伸,化成一式极为诡异的怪招来。
  凭索梦雄那么锐利的目力,竟然分辨不出是拳是掌还是抓,心中顿时一凛。
  瘦骨嶙峋老人一笑,再问道:“回答我,你到底是不是真心想娶叶兰香?”
  索梦雄虽知瘦骨嶙岣老人此间必有深意,但他生性耿直,向不说谎,还是依实回答出一句:“我并没说要娶叶兰香!”
  听得瘦骨嶙峋老人神情一怔,极为不解地说:“年轻人,你的这番话,简直让老夫钻进了五里大雾。”
  八爪毒龙正色道:“长者所以会进入五里雾中,主要是误解了我向消魂观音说出的那句话。”
  瘦骨嶙峋老人道:“能否说得清楚些?”
  索梦雄一丝不苟地认真说:“我只向她保证,除去她叶兰香之外,绝对不再亲近任何女人,并没有公开表示要娶叶兰香为妻。”
  瘦骨嶙峋老人沉思有顷,还是接着问出一句:“两者之间不同吗?”
  八爪毒龙用极为肯定的语气说:“不同!”
  瘦骨嶙峋老人面色一喜,口中说了声:“打扰!”人已早在十丈开外了。
  八爪毒龙苦笑了一下,动身向位于长沙西城的太傅井赶去。
  所谓太傅井,系指贾谊故宅旁侧的一眼水井,传为西汉长沙王太傅贾谊所凿,上敛下大,形状如壶,因唐代大诗人杜甫的诗句中有“长怀贾谊井依然”,所以又名长怀井。
  巴陵一霸毛长久,性喜附庸风雅,仗着势大财粗,不惜耗费巨金,在附近建造了一所别府,雕梁画栋,廊回九曲,假山亭榭,备极豪华。
  索梦雄性虽极狂,但对巴陵毛家的这座别府,也犯不上冒险偷窥。反正一锨动土和两锨掩埋一样,明着登门拜访,照样能起掩护叶兰香逃走的作用,何况毛家的当家主妇杨弯腰,还曾当面邀请过自己。
  主意既定,立即径直按址寻去。
  此时天色,虽然大明,小商小贩纷纷上市,很容易就找到了太傅井。
  看起来,八爪毒龙索梦雄这块金字招牌,在巴陵一霸毛长久的天平上,还真极有分量。接到门-上的禀报后,丝毫不惜以大迎小,亲自率领二霸黄面金刚毛长生、三霸赤发瘟神毛长安、总管草上青蛇杜宏信、护院领班红袍判官夏烈阳,除去他的内弟杨赶三不在之外,几乎所有的头面人物,完全出来迎接了。
  八爪毒龙索梦雄,再对巴陵一霸的作为不满,一旦受到人家这般厚待,也不得不深施一礼,口称,老伯,这太折煞后辈了!”
  巴陵一霸毛长久身高八尺,黑面虬髯,目眨绿芒,不怒自威,果不愧有碧眼太岁之称。老二毛长生,身躯细长,枯瘦如柴,由于面色蜡黄,故被江湖上同道呼为黄面金刚。
  老三毛长安身矮体胖,满头红发,所以才有赤发瘟神之称。总管杜宏信,年约四旬,白面微须,不像总管,倒像帐房先生。
  只有护院领班夏烈阳,身高马大,面容狰狞,身披长袍,红如烈日,简直比城隍庙中的泥塑判官,还要让人触目胆寒。
  让进大厅,落座献茶。
  巴陵一霸抚髯叹息道:“老夫祖居九江,后移巴陵,‘生子当如孙仲谋’这句话,自幼即知。可叹我们毛家,三门只生一条根,却又丧命在先天无极派之手。虽怪犬子无能,武凤楼也逃脱不了心黑手毒之责!”
  这又是哪壶水不开,专提哪一壶。索梦雄见碧眼太岁开弓射出的第一步,就直接瞄准了武凤楼,知他绝对放不过魏银屏和小燕子。幸亏自己有鉴于斯,提前打发叶兰香带着小燕子逃走了,否则,真会缠住自己的手脚。
  身为毛府护院领班的红袍判官,当然一心效忠主子,眼珠一转,接口道:“久闻索少爷幼失父母,随姊生活,十五岁远走边荒,巧遇武林异人——雾中神龙,获得飞龙八抓绝技,纵横天南,人人凛畏。盼望能和巴陵毛家多亲近亲近,我家主人可是湘、赣、鄂三省的第一家啊!”
  八爪毒龙索梦雄是何等人物,立刻毫不客气地找茬说:“夏大领班失言了,既知索某幼丧父母,随姊生活,却故意称我一声索少爷,这不是诚心让我坐不住吗?对不起,索梦雄就此告退!”
  好家伙,八爪毒龙的这番话,比骂红袍判官十八代祖先还厉害。 窝囊得红袍判官砰地向上猛一站,身上穿的那件大红长袍,活脱脱像打满了气似的,顿时膨涨了起来。
  机智狡诈的草上青蛇杜宏信,真怕红袍判官这块臭肉坏了主人一锅汤,抄着夏烈阳的衣襟,低声威赫说:“索梦雄可是主母亲眼相中的,你小子只要不怕砸饭碗,只管出头叫字号,我倒希望你三拳两脚揍爬他,也省得他日后骑在咱哥们的脖子上。”
  红袍判官再愣再横,也不敢跟大主母杨弯腰过不去,只好直直脖子坐下了。
  草上青蛇趁势站起抱拳说:“难得索少侠大驾光临,更难得三位老主人全在,唯一缺席没到的,只有舅老爷和大小姐……”
  巴陵一霸毛长久正愁无法出口派人去请杨紫燕,听杜宏信一说,心想:我手里白白养活了二百多号人,也只有这小子够机灵,开口说了一声:“赶快请!”
  草上青蛇也真够热心热肠的,立刻打蛇随棍上地接口说;“大东主圣明,这个腿还得属下我亲自跑,别人还真进不去那院子!”冲在座的弯腰拱手后,迅疾走了出来。
  别看草上青蛇杜宏信,荣任巴陵毛家大总管,日常喝奴唤仆,哼哼哈哈,满是那么一回事,等到他一步来到东北角的一个小院子门前,平素趾高气扬的种种神气,一下子跑了个干净,上前轻轻拍了两下门,身形立即退了三步。
  两扇小门呼的一声拉开了,应门而立的,是一个头挽双丫髻、身穿浅绿衫、面如桃花、眉目如画的小女孩,年纪最多不会超过十五岁。
  一眼看清敲门的是总管杜宏信,小脸一绷寒声道:“大总管,你老人家千万别再给我添乱子。我刚刚挨过小姐一顿骂,就让总管你能说下大天来,我们小姐也不会接见你。”
  杜宏信眼珠一转,低声说:“舅老爷可在院中?”
  小女孩一边把草上青蛇向外推,一边悄声说:“舅老爷昨天晚上就出去了,想找他老人家可不易!”
  突从院内传来一声娇叱道:“好你个该死的东西!我要再不好好管教你,你连天王老子都敢朝外推。谁说我不愿意接见杜总管?”
  吓得小女孩伸了一下舌头,拉着草上青蛇哀求说:“大总管,你老人家大人不见小人怪,求你在小姐面前多多替我遮盖些!”
  读者诸君,阅到此处,想必知道杜宏信要见的大小姐,准是昨晚住在八爪毒龙隔壁易钗而弁的杨紫燕。而眼前这个多嘴多舌的小女孩,也自然是肩背双剑的青衣小厮了。
  草上青蛇一步跨进院门,早一眼看出拘魂西施杨紫燕仍未改回女装,依然是兰衫长袖、俊美潇洒一书生。唯一不同的,是脱去昨天所穿的文生轻便履,换上一双粉底皇鞋,更显得身材颀长,超尘绝俗。
  杜宏信看罢,暗暗佩服大主母驼背追魂杨弯腰有心计,心想:凭拘魂西施杨紫燕这样的容貌、家世和武功,称得上打着灯笼都无处找。别说八爪毒龙过不了这道美人关,恐怕连天下第一奇男武凤楼,都会陷入这座脂粉迷魂阵。
  杨紫燕素来看重杜宏信,向来不把他当作下人看待,开口的第一句就问出:“是那个姓索的来了吗?”
  草上青蛇躬身答道:“回大小姐的话,索梦雄现在前面大厅!”
  杨紫燕粉面寒得几乎能刮下两层严霜来,用手中的摺扇指着杜宏信的鼻子,痛责道:“杜宏信,姑娘一向待你不薄,你受谁的指使,颠倒黑白,竟把一个举止轻浮、爱好女色的浪荡男人,夸成一个当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险些让我掉在污泥秽池中。”
  随着话音,手中的摺扇一抖,陡地敲向草上青蛇的右肩琵琶骨。
  这一下要是真让拘魂西施敲实了,势非砸碎杜宏信的右肩锁骨不可。
  吓得杜宏信一式灵蛇翻滚,斜移五尺,才险险地闪开这一敲。双手一阵乱摇说:“小姐息怒,吓死杜宏信也不敢颠倒黑白。当代赞誉八爪毒龙索梦雄坐怀不乱的,也并非只我一个。小姐倘若不信,可以去问舅老爷。”  气得拘魂西施杨紫燕刷的一声,打开了手中的铁骨摺扇,厉声骄叱道:“好你个瞎了双眼的杜宏信,你说姑娘是该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应该听信你的信口雌黄?”
  一听杨紫燕说得这般认真,平素极为熟悉拘魂西施秉性的杜宏信,吓得脸色泛黄了,支支吾吾地说出一句:“小姐真的亲眼目睹了……”
  杨紫燕纤手一摇,打断了草上青蛇的话头,断然说:“我亲眼瞧见索梦雄和消魂观音鬼混,并还明目张胆地不避外人耳目,实属无耻至极。亏了我爹和我姑妈,还一心一意要他入赘我府。我非宰了他不可,快引我到前厅去看看!”
  等八爪毒龙索梦雄被巴陵一霸正式引见给杨紫燕时,也可能是“女人的心,海洋深”,刚才还口口声声要零宰碎割索梦雄的拘魂西施,现在又为八爪毒龙那堂堂的仪表、凛凛的神威吸引住了。特别是索梦雄的那一种深沉冷静、铮铮铁骨的形象,更让杨紫燕倾心和爱慕——可惜,这些却成画饼了。
  大概是索梦雄活该历此一劫,他要真能塌下面子来,稍微向杨紫燕献上一些殷勤,或说上几句好听的,拘魂西施杨紫燕最多嗤之以鼻,进一步把索梦雄看成见不得女人的好色男子,说不定怕污了自己的玉手。
  碰巧,八爪毒龙索梦雄,昨晚从她拔剑砍树上,也悟出了内中的奥秘。为了避免纠缠,断绝杨紫燕之念,他不光不给拘魂西施一点面子,反向她斜目怒视,傲不为礼。
  偏偏巴陵一霸毛长久,又有意收揽八爪毒龙索梦雄,硬是说出一句:“燕儿,难得梦雄贤侄枉顾,还不上前以礼拜见,等待何时!”
  宋、明两代,最重礼教。杨紫燕一是巴陵一霸的嫡亲内侄女,二是自从铁战温侯毛旭初被云海芙蓉马小倩杀死后,就被姑父毛长久收养为女,心中再不肯先给索梦雄见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驳回巴陵一霸的老面子。
  加上迫于毛长久那句“以礼拜见,”不得不口称:“索大哥在上,请受小妹一礼!”
  话说出口,才陡地想起自己在易钗而弁,穿得还是文生秀士的服饰,拱手作揖既尴尬更滑稽,心中一慌,僵在了那里。
  这工夫,只需八爪毒龙接口说声“贤妹免礼”或“愚兄不敢”,也就马马虎虎过去了。
  哪知,索梦雄诚心不给拘魂西施垫块砖,硬是让她下不来这道台阶。
  再者,八爪毒龙索梦雄要肯调头就走,虽然照样也令拘魂西施下不了台,但总比双方站在对面,大眼瞪小眼好得多。
  激怒得拘魂西施两眼一黑,几乎跌坐地面之上,银牙一错,手中的铁骨摺扇一甩而出,暴袭八爪毒龙索梦雄面门的印堂、人中和咽喉之下的天突穴。
  二人距离太近,杨紫燕出手奇速,认穴奇准,恨不能一扇就置索梦雄于死地。
  索梦雄立即展开脱袍让位的身法,向后一连退出三大步。
  早就恨他入骨的红袍判官,一为邀功,二为泄愤,左手的浑元牌一招狂浪拍岸,狠砸八爪毒龙后脑玉枕穴,右手趁势摘下腰间的流星锤。
  对红袍判官夏烈阳这种恶狗偷咬人的下三滥打法,别说巴陵一霸老脸一红,就连同时伸手袭击索梦雄的杨紫燕,心中也大为不满,哪有工夫和他前后夹击八爪毒龙。
  本就嫉恶如仇的索梦雄,对红袍判官这种凶狠人物,哪肯手下留情!一式惊鹿回顾,既闪避开夏烈阳袭来的浑元牌,也连身形陡地调转回来,并乘一转之机,闪电般探出右手,指尖正好扫中红袍判官的手腕间寸关尺。
  疼得夏烈阳大嘴一咧,手中那块二十四斤重的浑元牌不抛自落,几乎砸在自己的脚面上。
  红袍判官脸一红,嘴中暴喊了一声“打”,右手的流星锤一招潜蛟出洞,袭向八爪毒龙索梦雄的面门。
  索梦雄嘴角噙笑,铁腕一翻,正好用上八八六十四式毒龙爪中的探爪取珠,一把将夏烈阳的流星锤头抓住。
  身为巴陵一霸府中的护院领班,当着三位老主人的面,出手败得这么惨,就让毛长久不忍把他夏烈阳朝外赶,他红袍判官也没有脸面混下去。心中一发恨,右手一把抓在练子中间,右手一招飞石击山,另一只流星锤直穿八爪毒龙的裆中,梦想把索梦雄毙于一锤之下。
  八爪毒龙再次铁腕一翻,用的还是极为普通的一招叶底偷桃,抓住夏烈阳的另一只锤头。
  这时候,八爪毒龙要想追去红袍判官的性命,确实是易如反掌;但他却轻声一笑,松手放锤后退了。
  红袍判官还真光棍,把手中的锤练子一扔:向巴陵一霸面前跨上一步,双拳一抱,愧然说:“属下无能,有损主人的威风,只好就此告退了。”
  临走,还没忘向索梦雄叫字号说:“今天这场顶到这,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夏烈阳和他哪里碰上哪里拼。”扭头退出大厅逝去了。
  杨紫燕倚仗自己尽得乃父杨赶三的真传,哪肯甘心就此作罢!诚心想占索梦雄因受厅内面积不大所限,不能全部施展飞龙大八抓的便宜,反正已经攻过一招,干脆哑打哑斗哑到底,甩腕一招下指九幽,首先袭向八爪毒龙的环跳穴,硬逼索梦雄和自己拉开一点距离,便于暗发私藏袖中的梅花弩针。
  原来,杨赶三秘术自珍的家传暗器,乃是一种极为阴狠歹毒的梅花弩针,此针一筒六根,第一次压绷簧,可发五针,不晓内情的人,准会放松戒备和无所畏惧地扑上,然后冷不防发出最后一针,以收追魂夺命之效。
  艺高胆大的八爪毒龙,根本没打算施展飞龙大八抓,只用八八六十四式毒龙爪功,和拘魂西施稍事围旋。
  饶是那样,霎时之间,也杀得扇风飒飒,爪影嘶嘶,划空锐啸,摄人心神。
  双方恶斗得越激烈,越旗鼓相当,拘魂西施杨紫燕越愤恨,越六神无主。看起来,草上青蛇和姑妈,甚至爹爹和姑父,全都老眼不花,八爪毒龙索梦雄不光人长得魁伟英俊,声威凛凛,软、硬、轻三功无一不臻绝顶。尽管我把家传二十四招一敲五扇十八点的扇法,反复连环使用,不仅没把他逼退半步,对方甚至像附身之蛆,攻之不退,就连藏在袖中的那筒梅花弩针,也无暇取出来发射。
  蓦地,一条黑影鬼魅似地窜入厅内,仅用了一招野马分鬃,就将索梦雄和拘魂西施二人给格开了。
  人影一分而三。出现在八爪毒龙索梦雄面前的,竟然是昨晚一再追问索梦雄想不想娶叶兰香为妻的那位瘦骨嶙峋老人。
  更让八爪毒龙震颤的,是拘魂西杨紫燕脱口喊出一声:“爹”!不言而喻,这位武功明显高于八爪毒龙的瘦骨嶙峋老人,就是杨紫燕的生身老父杨剔眉杨赶三了。
  杨剔眉这个人,最大的长处,就是向来不护短,何况他对八爪毒龙索梦雄又独具慧眼识英豪。所以,分开二人之后,立刻对其独生女儿训斥道:“就凭你那点微薄的功力,还想和声威赫赫的八爪毒龙比高低?若不是索贤侄宽容大度,手下留情,你早就受到教训了。在座的都是行家,也不怕人家笑话!快过去给梦雄哥哥赔礼,请求他对你宽恕。”
  杨赶三要是早也在大厅之内,亲眼看见女儿受索梦雄的凌辱,说什么也不会逼着拘魂西施去赔礼。如今冷不丁地一下令,简直像火上浇油。加上杨紫燕自小娇纵任性,芳心一横,拼着可挨老爹几句骂,乘机将衫袖一抖,五点寒芒,电闪而出,袭向八爪毒龙索梦雄胸前的血阻、肝俞、幽门、紫宫、玄机五大要穴,诚心想要索梦雄的性命。
  这还不说,发针之后,纤纤五指又按在最后一根追魂夺命梅花弩针上,不管八爪毒龙索梦雄是左闪、右避、后退和前扑,都会随时打向索梦雄。
  索梦雄真不愧被人誉为八爪毒龙,就地一式乌龙绕柱,身随弩针转,不仅全部闪避开那五根桃花弩针,腿底下也只错开小片步。
  一片破空锐啸之声响过,杨紫燕的五根桃花弩针,一齐射在厅内的抱柱上。
  有道是:知女莫若父。杨赶三为防女儿最后一支梅花弩针,趁八爪毒龙疏于防范之时发出,不论中与不中,都会结下解不开的疙瘩,岂不让自己那一片苦心白费了。乖机忙不迭地将左手一展,用的招数也是逐客下堂,先将女儿杨紫燕推出厅门之外。
  匆忙中还没忘了应有的礼节,右手向索梦雄打了一个问讯,轻轻吐出:“小女无礼,请索贤侄莫怪。”随后跟踪纵了出去。
  自觉受尽了委屈的拘魂西施,一见爹爹随后跟来,眼圈一红,埋怨道:“你老人家竟然帮着八爪毒龙欺负我,女儿死也不饶他!”
  杨赶三凑到女儿耳边,悄问道:“你不是改装进过兴隆客栈,难道连八爪毒龙的秉性为人都没摸透,岂不枉在江湖闯荡这么多年?”
  杨紫燕一听,来气道:“若不是爹爹打发我改装暗中去看看他,哪能够亲眼看清他和消魂观音那个坏女人勾搭鬼混在一处!这一回,不光姑姑和杜总管,就连一向眼光锐利的老爹爹,也跟着他们走眼了。”
  说完,又理直气壮地把自己亲眼看到的一幕一幕,完全告诉给杨剔眉。
  杨紫燕所以不顾黄花女儿身分,叙述得这般详尽,本意是想激怒杨赶三,让爹爹出头替自己去找场,虽未必准能杀死索梦雄,最起码也能折他一个对头弯。
  不料这番话听进杨赶三之耳,不光像泥牛入大海,没激出一丝一毫的怒涛狂澜,反逗得杨赶三噗哧一笑道:“弄了半天,我的宝贝女儿是为了打翻醋罐子,才铁下心来要杀索梦雄。看起来,我的希望成功大半了。”
  杨紫燕羞气交加地跺脚说:“事情赶到这份上,爹爹还拿女儿穷开心!”
  杨赶三这才伸手将独生女儿扯到身前说:“事情也不能全怪你。既怪索梦雄这小子把假戏唱得像,又怪我儿的眼力不到家,看不出人家八爪毒龙至今还是练的童子功。”
  杨紫燕娇躯陡地一颤,好像不相信自己耳朵似地冲口问道:“爹爹说他至今仍然是……”
  拘魂西施再泼辣胆大,跟前再没有外人,毕竟还是一个叫、姑独处未嫁郎”的黄花大闺女,实在吐不出话尾的“童身”二字。
  杨赶三以肯定的语气,说出:“老父两眼不盲,索梦雄确实至今仍然在练童子功。”
  杨紫燕按下心头的狂喜,故意向爹爹装憨讹人道:“不管八爪毒龙练的是啥功夫,反正爹爹和姑妈,你们都得给我去找场。”
  说罢,翩若惊鸿地溜走了。
  杨赶三遥向一丛冬青树后打了一千手势,方才重新回到大厅内。
  此时的天色,已近午初。八爪毒龙索梦雄,确认消魂观音叶兰香最少也离开长沙数十里之外,不想陪着对方演戏了,霍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双手高拱朗笑说:“晚辈多蒙三位长者款待;又得瞻仰杨老伯的丰彩,确实不虚此行。他日再来拜领教益,今天就此告退了!”
  还没容八爪毒龙抬腿迈步,身任总管的草上青蛇,因职责所在,明知凭自己的本领,绝对留不住八爪毒龙索梦雄,也得硬着头皮横身阻止道:“杜某受主母委托,接见贵客。索少侠甩手一走,岂不砸碎了杜宏信的饭碗?请再逗留片刻。”
  明知道一言不合就得付诸武力,急需随后掩护叶兰香的八爪毒龙,不想再和对方尔虞我诈,身形一晃,踏中宫,走洪门,欺身直地说:“主人不留,你算老几?”随着前进之势,立掌如刀,劈出一招一刀斩。
  杜宏信能被巴陵一霸聘为府中大总管,手底下自然不弱,称将身形一侧,闪过索梦雄劈来的一掌,左手云迷蜀岭,一晃八爪毒龙的眼神,右手闪电般跟进一招巨灵探爪,抓向索梦雄的右肩。
  按说草上青蛇杜宏信这两手,还真够得上迅疾凌厉。
  换上另外一个人,说不定真会栽在他手里,可惜,他今天碰到的对手太强了。
  索梦雄诚心想杀鸡吓猴,好能震住巴陵一霸手下的那批爪牙。干脆,连直踏中宫的势子都不变,右手一招单翅翻天,将村宏信虚晃自己眼神的手腕一格,左手后发先至一招黄龙舒爪,闪电般地抓向草上青蛇的右腕。
  逼得杜宏信只好拼着丢掉面子,猛把整个的躯体向左猛一斜,就势一个懒驴打滚,方才从奇险之中解脱了出来。
  巴陵一霸手下的那批爪牙,见索梦雄一招就逼退了府中总管草上青蛇,果真被震得呆若木鸡,没有一个硬敢上前送死了。
  八爪毒龙不是傻子,见闹到这步田地,身为巴陵毛府主宰人物的毛长久、毛长生和毛长安老哥儿三,依然高踞座上,浅啜香茗,视如未见,听如未闻,岂能不让索梦雄的心一下沉!顿时,莫测高深了起来。
  形势再对自己不利,八爪毒龙索梦雄也不能老僵住,一式分波追蛟,既能防止左右两侧的人袭击,本人也随之纵出了大厅。
  直到这时,就连极富江湖经验的八爪毒龙索梦雄,也琢磨不出巴陵一霸芦葫里装的是啥药。自己既已纵出大厅,早就成为开弓无有回头箭,就让他碧睛太岁在这所别府之内布下了天罗地网,索梦雄也只好拼个鱼死网破了。
  就在索梦雄深深狂吸一口大气,双足一顿,弹地冲天而起的同时,蓦地,从西厢房上射出一个瘦小枯干的身影,宛如一团落絮,无声无息地欺向索梦雄。
  可叹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索梦雄,一招金索缚龙还未使出一半,鼻孔里突然嗅进一股子异香,顿时昏倒在院中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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