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千里狼烟落鹰坪
2024-08-07  作者:冯家文  来源:冯家文作品集  点击:

  比任何人心眼都多的石化龙,打发走展殿臣,悄悄离开荒村野店。临走前,石化龙一再叮嘱商山二鬼:“二位老人家,千万不可擅离此地,萧伯父比谁都重要,不准有闪失。”沙星点头答应。石化龙从荒村野店走出时,正值一片阴云遮弯月,适合夜行人活动。石化龙早就打听得一清二楚,荒村距离子午镇不足二十里,施展轻功夜行术,片刻即可抵达,石化龙初更时分进了子午镇。
  谁都明白,最最适合刺探情况、混水摸鱼的地方,莫过酒楼和赌场。经过掂量,石化龙选中了前者。子午镇酒楼够排场,并且只此一家,别无二处,等于关门卖疥药。人要该走运,城墙挡不住。石化龙刚刚跨上酒楼台阶,目光就被迎面一张桌子吸引住了。吸引石化龙目光的,当然不会是桌,而是独据那张桌子喝酒的小客人。客人面色稚嫩,说明年纪不大。喝酒的小客人,头顶紫缎员外帽,员外帽压在眉毛上,身披紫缎员外氅,拖拉到地面,一双高勒粉底紫缎靴,少说也大三号。
  这位阴阳怪气的小客人,之所以能吸引住石化龙,因为他是时贵。时贵比石化龙小三岁,乃水泊梁山赫赫有名的怪杰鼓上蚤时迁的独子。摆在时贵面前的,是一盘鸡杂,两条烧鸡腿,三个卤猪蹄,四块臭豆干。时贵喝得脸像大红布,两眼想睁睁不开,还一个劲举杯向嘴里倒。石化龙一数桌上酒壶,不多不少,正好八个,说明时贵喝了将近二斤酒。石化龙伸手夺过酒杯,丢下一块银子在桌上,扯着时贵离开酒楼。
  离开酒楼向西走,走到十字路口朝北拐,时贵的两只小眼睁开了。石化龙抖手松开他:“淘气鬼,原来你没醉,你小子想装给谁看?”时贵连连跺脚,连连埋怨石化龙:“龙哥哥你让我损失一笔大财。”石化龙一怔:“一笔大财?”时贵撅起小嘴:“一笔无法估量的大财。”石化龙:“真的?”时贵小嘴撅得更高:“我啥时候敢哄你!”石化龙:“说给我听听。”时贵压低声音:“龙哥哥,你听没听说过七巧手贾峦振这名字?”
  石化龙:“你说的可是被人喊成假乱真的贾峦振?此人跟你萧伯父齐名。”时贵一撇嘴:“去他娘的那只臭脚,老小子只配同我时贵齐名。”石化龙脸一绷:“说正事当紧!”时贵吐了吐舌头:“说来也怪,我他娘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你石化龙。”说罢,连忙改口:“就是怕你龙哥哥。”石化龙冷冷说:“因为我揍你的手头重。”小家伙不敢再啰嗦:“我探知贾峦振私造一批四海银号的假票子,面额每张一万两。”
  听到这里,就连一向持重的石化龙,也失口吐出一句:“我的天!”时贵舔嘴咋舌说:“假乱真这小子胆真大,头一版就印二百张。”二百张,就是二百万两,身不动,膀不摇,立马成为百万富翁。石化龙沉吟半晌:“贾峦振也是老江湖,难道不清楚四海银号的东主是赵天鹏?”时贵漠不关心说:“所以我才说他胆大。”石化龙一把抓住时贵道:“赶快告诉我,到哪里能找到贾恋振?”时贵嘻嘻一笑:“龙哥也想发大财?”
  石化龙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我还财迷不到那份上!快说贾峦振在哪?”时贵手捂左腮连忙说:“贾峦振落脚在暗娼大闸口富金荣的私窝子里。”石化龙扯着时贵边走边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的时间可珍贵。”小家伙边走边说:“贾峦振老小子认识我,所以我才跑到酒楼去假醉,便于今晚去下手。这就叫铁拐老把眼挤,你哄我我哄你。”时贵说着说着不说了,也不走了。
  石化龙清楚来到了外号大闸口的私窝子。房屋院落一点不像私窝子。因为这处院落四周,除去菜地就是果木园,附近很少出现人迹。为表自己无恶意,石化龙提高声音喊:“贾前辈贾峦振在此吗?”来开门的,是个异常妖艳的年轻女人,年在二十四五岁之间。淡淡月光下,映出年轻女人穿一身剪裁合体的夹袄夹裤,衬着一张搽满脂粉的蛋形脸,两只水汪汪的勾魂眼,不时地左右流盼。最迷人的,还是年轻女人那又细又软的水蛇腰,频频的扭动着。
  看着虽然恶心,石化龙还是耐着性子:“请问大姐,贾前辈可在?”年轻女人用眼勾了勾石化龙,方才开口:“小哥问的可是贾峦振?”石化龙出手甩给她两张面额一千两的银票,然后点头:“正是此人!”年轻女人就是外号大闸口的富金荣,接过银票,朝裤腰里一掖,转脸往回走。石化龙留下时贵,独自跟入。贾峦振生就一副寒酸相,身材瘦削,驼背躬腰,面色姜黄,二目深陷。大闸口引来石化龙,贾峦振正窝在大闸口卧室之内一人喝闷酒。
  石化龙开门见山说:“前辈一生,算无遗失,此次似乎太莽撞了。”贾峦振哪把石化龙一个半大孩子放眼内:“小娃娃,老夫啥事莽撞了?”石化龙单刀直入:“前辈不该私印银票二百张,更不该私印四海银号的。”贾峦振活像见到鬼,惊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探手抽出弧形利剑。石化龙拍拍双手,证明自己不想动武:“贾前辈,亡羊补牢,犹未为晚。”贾峦振瞪大两只眼:“你想让我吐出银票,吐出价值二百万两的银票?”
  石化龙摇头:“不!”贾峦振茫然:“你想如何?”石化龙语调恳切:“前辈成名半生,颇为不易。赵天鹏外号威煞,心黑手狠……”贾峦振接口:“你到底想说什么?”石化龙挑开门帘:“我想请前辈将二百张银票交给我,由我向赵天鹏解释。”贾峦振开始小声笑,后来变大笑,最后笑得捶胸顿足,两眼流泪。石化龙提高声音:“晚辈真不明白,贾前辈为何这般大笑不止?”贾峦振擦擦眼泪说:“我笑你小鬼想哄阎王爷,贾峦振我会那么傻!”
  石化龙语调变冷:“交出银票并不傻。”贾峦振一字一顿:“老……夫……不……会……听……你……的。”房外有人接口道:“姓贾的老狗才,你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贾峦振一剑刺向石化龙,切齿咒骂:“原来你是四海银号的探子。”石化龙闪身躲开刺来的一剑:“晚辈是不是探子,不久就会明白。”贾峦振不愧老江湖,抬手先灭烛火,然后扑到窗下,向外窥视。卓立院落正中的,只有一位云裳素服的少女和一位弯腰老头。
  刚才发话的,无疑是弯腰老头。石化龙这时看得比贾峦振更清楚,看得石化龙心神一荡。假如不是亲眼目睹,石化龙真不相信,人间世上会有这么一位冰美人。说得玄乎点,院中少女既像一泓清洌泉水,也艳丽赛过月季鲜花。十七岁的石化龙,从来没对一个女子动过情,包括他最钦敬的方丽珠、让人怜惜的少女秋菊。不可思议的是,自从他第一眼瞧见院中冰美人,心中就如同小鹿乱撞。
  冰美人开口讲话,宛如砸碎一地冰碴子,让人听了起鸡皮疙瘩。听她说:“姓贾的,姑奶奶明白告诉你,房顶屋后全是人,识相点赶快滚出来受绑,胆敢拒捕,姑奶奶会让你生不如死!”贾峦振哑声追问:“你……是谁?”弯腰老头代答:“她是我们女公子赵芙蓉,赵东主的掌上明珠。”贾峦振颤声惊呼:“她……她……她竟是素手勾魂……赵芙蓉!”弯腰老头昂首说:“正是我们少东主!”
  石化龙掀帘走出:“石化龙幸会赵少东!”弯腰老头遮在赵芙蓉身前,上下打量石化龙:“你……是谁?”石化龙傲然说道:“在下已经报过名,犯不上对你再说一遍!”弯腰老头怒喝:“好大胆子!”石化龙提高声音:“赵芙蓉,你别让跟前这条疯狗乱咬好不好?”赵芙蓉隔开弯腰老头,面对石化龙:“你胆子确实够大的!”石化龙双手高拱:“多谢少东主夸奖!”赵芙蓉上下打量石化龙:“你真有意思,一会喊我赵芙蓉,一会喊我少东主。”
  石化龙正色说:“我石化龙有个脾气,遇见君子讲仁义,碰见小人动杀伐。”赵芙蓉:“你说你叫石化龙?”石化龙:“在下报名两次了。”赵芙蓉追根究底:“说说你的家世和师门,以便分清是敌是友。”石化龙一本正经,双掌护胸:“家师灌口二郎神,先父拼命三郎。”石化龙一言惊全场,包括贾峦振。赵芙蓉目视石化龙,语音轻柔:“套用你的话,赵芙蓉幸会石少侠!”
  石化龙心悬展殿臣,双手再拱:“少东主,咱们丢下远的说近的,石化龙冒昧请求少东主,原谅贾峦振这一次,准他交出银票。”弯腰老头怒喝:“那不行!”石化龙诚心给他难堪,诱他上钩:“老家伙,你说不行有啥用!”弯腰老头气得须眉皆张:“老夫能要你命!”拢指成抓,招出黑虎掏心。石化龙早就握紧练子枪把柄,不容对方抓到,甩枪缠向对方手腕,轻喝一声:“缩回手去!”右脚陡化毒蛇寻穴,极为凌厉地穿向对方裆中。
  弯腰老头失策上当、不得不先顾性命,就地猛旋,收回来右手。打蛇先打头,石化龙清楚弯腰老头是随护赵少东的领班头儿,故意拿他先开刀,好能收到威震当场的作用。基于此故,石化龙利用练子枪下缠之机,陡化黄龙绕柱,裹紧老头两条腿。赵芙蓉急呼:“快快住手!”石化龙见好就收,抖回练子枪。时贵一头撞入:“龙哥哥,你可真听话!”赵芙蓉玉面泛红,狠瞪小家伙一眼。
  时贵的脸比城墙拐角还要厚,没皮没臊偎上前去:“你可别不信,龙哥哥的性子拗得很,我头一次见他这么听人招呼。”石化龙低叱:“住口!”赵芙蓉情不自禁地深盯石化龙,毅然决定:“我作主放过贾峦振!”弯腰老头惊呼:“少东主……”赵芙蓉玉面陡沉:“袁老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休得多嘴。”姓袁的弯腰老头唯唯后退。贾峦振这回乖多了,不等石化龙呼唤,忙从屋内走出,手捧一叠银票。
  石化龙接过一数,二百张半张不少,车转身形,递给赵芙蓉。赵芙蓉接过银票,数也不数,交给姓袁的弯腰老头,折叠收好。赵芙蓉再盯石化龙一眼:“芙蓉代家父邀请石少侠,去寒舍作客。”石化龙深打一躬:“在下同样盼望能再见!”赵芙蓉手一挥:“咱们撤!”好家伙,光从房上就跳下四个白衣人,证明屋后更多,护着他们少主撤走。贾峦振由衷的感谢石化龙:“救护深恩,永志不忘,老夫惭愧!”
  石化龙袋内,装满收缴蔡然的银票,当即取出四张面额五千两的银票,递给贾峦振。贾峦振双手互搓老半天,方才含羞带愧收下:“少侠如有吩咐,老夫万死不辞!”石化龙把贾峦振扯出院落,端正脸色说:“我知你必有急需,否则不会私印银票。”贾峦振连连点头。石化龙极为关切道:“希望你告诉我真情,化龙也好代为策划。”贾峦振毫不迟疑道:“老夫年过半百,膝下只有一子,现囚黑龙会内。”石化龙一怔。
  贾峦振泪如雨下:“犬子名叫贾承业,可气他难承我业,被诱入黑龙会囚禁。”石化龙:“请前辈继续向下说。”贾峦振涩声说:“黑龙会让人传话,叫老夫印制大批四海银号通票,方可释放承业。”石化龙:“就这?”贾峦振:“就这么简单。”石化龙:“传知人是谁?”贾峦振冲口说:“西门虎和西门豹。”石化龙立即追问:“他二人现在何处?”贾峦振:“倒流河对岸回马集。”石化龙斩钉截铁:“贾前辈,有关令郎被囚一事,包在我身上救出他来。”
  贾峦振流泪打躬。石化龙字斟句酌:“我有一事恳求前辈,不知前辈能否答应我?”贾峦振义形于色:“少侠,记得我说过,凡有所命、万死不辞!”石化龙压低声音:“我想请前辈仿制大金通用银票三种版面,分别为百两、千两、万两。”贾峦振一口答应。石化龙:“前辈估计,几天能制成?”贾峦振:“十天左右如何?”石化龙摇头。贾峦振:“七天怎样?”石化龙再次摇头。贾峦振一咬牙:“给我五天时间。”
  石化龙重重抱拳:“多谢前辈,到时我让时贵兄弟向你老索取。”贾峦振依依惜别。石化龙毅然转身,奇怪的是,离开富家这处私窝子,愣没见到时贵。时贵呲牙咧嘴:“放得好你还抓死我。”石化龙连忙松手。时贵投石问路:“龙哥哥你有心事?”石化龙:“愚兄是有心事。”时贵:“说给我听听。”石化龙:“说给你听有啥用。”时贵:“我能帮你放火,就不能帮你干别的?龙哥哥好隔着门缝看扁人。”
  石化龙一想也是:“愚兄失策,逃脱了完颜彩屏,她准会置展师伯于死地。”时贵:“假如有人擒住臭娘们,我是说假如,龙哥哥你将如何?”石化龙:“我会重重酬谢他。”时贵:“怎么个酬谢法?”石化龙:“酬谢他白银五千两。”时贵撇了撇嘴:“龙哥哥手内有的是蔡京老贼的造孽钱,三万五万也不多。”石化龙一咬牙:“酬谢他三万两。”时贵:“此话当真?”石化龙心中一动:“时贵,我问你,你真把完颜彩屏给擒住了?”
  小家伙端起架子:“别的免谈,你只说给不给三万两白银作酬谢?”石化龙眼珠一转:“我给!”时贵把手一伸:“拿来!”石化龙果真掏出一叠银票,从中挑出三张面额一万两的,交给时贵。时贵小心翼翼折叠好银票,放入贴肉的衣袋内,站起向前走去。石化龙随后紧跟。不远处有片松林,时贵率先入内。石化龙相继跟去,果见完颜彩屏四马倒攒蹄,捆在那里。石化龙一竖大拇指:“小贵子,真有你的!”时贵一挺胸脯:“以后别再小瞧人。”
  石化龙探手提起完颜彩屏想审问,一眼看出臭娘们昏昏欲死。时贵:“臭娘们伤得不轻,我怕疼死她不值钱,给她闻了点药。”石化龙恍然:“你给她闻了鸡鸣五鼓断魂香,怪不得她昏然欲死。”时贵:“龙哥哥,你想弄醒她?”石化龙:“我想弄醒她审问。”时贵:“配制解药很费钱。”石化龙:“你要多少?”时贵伸出两根手指头。石化龙:“你要二百两?”时贵:“龙哥哥,亏你好意思出口。”石化龙:“你要二千两?”时贵摇播头。
  石化龙气冲两肋:“你要两万两?”时贵:“我娘多病,药费昂贵,我想凑足五万两,够她老人家下半生花费。”石化龙点头,掏出两万两给时贵。时贵解下腰悬的酒葫芦,里面灌的是凉水,洒在完颜彩屏脸上,她旋即醒转了。袋内装足五万两银票,时贵快活成神仙,观看石化龙审问口供。完颜彩屏可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想从她口中掏东西,谈何容易。丶石化龙审问老半天,一句口供没审出。
  时贵摆开八字步,来到完颜彩屏身前站定,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别看时贵年纪小,照样看得完颜彩屏脸泛红云,没好气地问:“你看啥?”时贵不理她,却把目光停在对方乳房上。完颜彩屏有些发毛,口头仍然强硬:“老娘爱吃你这种童子鸡。”时贵弯腰抽出靴内的手叉子,甩手划裂她胸前衣襟,两只乳房怒挺而出。完颜彩屏颤声动问:“你……想干啥?”
  时贵蹲在完颜彩屏身边说:“女人的乳头,特别是美貌女人的乳头,是下酒菜中的美味佳肴,小爷从来没吃过,今天小爷我想……”完颜彩屏尖叫如泣:“你想怎样?”时贵:“我想亲口品尝。”完颜彩屏嚎叫:“石化龙,你不能让他糟蹋我,你想问我我全说。”石化龙探臂扯开时贵,打发他赶往驻地,让商山二鬼不必担心自己。有生以来,头一次怀揣五万两银票,小家伙恨不得多数几遍过过瘾。
  石化龙派他去找商山二鬼,正迎合他的心意,闪出树林,奔向正南。人逢喜事精神爽,时贵越想越高兴,脚底下自然加快,宛如牛犊撒欢。天刚破晓,时贵来到石化龙所说的荒村,路旁突然闪出一个富态老人时贵收势不及,一头撞在老人前胸上,老人被撞得仰面朝天。时贵慌忙去扶老人,老人已经面色惨白,嘴唇泛青,呼吸短促。
  时贵心想:这可是块手的山芋,粘在手上甩不掉,不如小家伙左盼右顾,四野空荡,寂无人踪,如果溜走,无人知道。转念一想:“我时贵出身名门,身为梁山后代,岂能做此阴脶缺德事!”想到这里,扶起富态老人,老人已垂垂待毙,行将断气。时贵吓得直曹冷汗。时贵虽然才十四岁,但他知道任何朝代、任何社会,历来都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基于此故,时贵一下子放平富态老人,顾盼左右无人,撒腿就跑。路旁边一棵柳树后,传来粗野女人声:“当家的,你这次看错人了。”行将断气的老人,躺在那里动也不动说:“眼下还不能下定论。”粗野女人再次说:“那小子已经跑到村东头,为啥不能下定论?”老人坚持说:“我说等等就得等。”女人生气说:“从来都是你说了算!”老人柔声说:“孩他娘,为夫得自师门的几样绝艺,至今无人继承,这个小子够格。”
  “这小子”指的是时贵。时贵跑到荒村东头,陡地停住脚步,自己叫自己的名字:“时贵,时贵,你他娘这是怎么啦?梁山一百单八将,个个是英雄,你……你时贵连狗都不如!”想到这里,中了邪似地飞奔而回。老人说了一句:“孩他娘你看怎么样?”没说完,时贵早跪在老人身边了。只听时贵祷告:“小子时贵鲁莽,无心撞死你老人家。原谅小子无处报官,只可将你老人家暂时掩埋。三日之后,回来出殡。”
  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墓坑挖好,时贵回身去拖老人,老人踪迹不见。若不是日出三竿高,谁都认为碰见鬼,时贵“娘呀”一声,往回就跑。愣跟刚才一个样,路边突然闪出一个人,一个身材高大的粗野女人。时贵收势不及,眼看就要重蹈覆辙,又得撞死一个粗野女人。说时迟,那时快,时贵的后领口,蓦地被人揪紧,一把抓了回来。时贵回头观望,揪紧自己领口的,竟是自己撞死过去的那个老人。
  时贵是个少有的机灵鬼,得理不让人地哇哇叫:“你们合谋算计我!”老人抖手将时贵抛给粗野女人:“这小子野惯了,好好修理修理他!”女人接住,抖手又掷还给老人:“你是天,我是地,该你修理他。”老人接住,再次抖手,将时贵抛给女人:“你是我的内当家,你先修理才对。”粗野女人接住,同样再次抖手抛给老人:“你是男,我是女,当然摊你先修理。”
  倒霉倒在老人跟女人的手劲特别大,时贵几次施展鲤鱼打‘挺,都办不到。抛过来,掷过去,时贵终于被掷明白了,嘶声大叫:“老人家住手!”老人停下手不抛问:“你求我们住手?”时贵两眼冒金星,呕吐半天:“是………是……是我求你们……住手。”富态老人陡地将脸色一寒:“你小子是谁?我老人家又是谁?”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时贵低声下气:“你老人家是高人,我他娘的是小人,这么说行了吧?”
  老人:“那可不行。”时贵哭丧着脸:“抛掷人家大半天,还说不行。请问怎样才能行?”老人笑道:“小崽子,将你抛掷大半天,我们两口子吃力不吃力。”时贵哪敢说不吃力,只好说:“吃力。”老人逮住理儿了:“这年头,哪有白白让人出力的?你得给我们力气钱。”时贵气得吐血,又不敢说不给,只好连说:“我给,我给,我给就是了。”粗野女人接口:“当家的,问他给多少。要像打发讨饭的,那可不行。”
  老人手底紧了紧,疼得时贵冒冷汗。时贵冲口说:“我给二位百两纹……”后面“银”字尚在时贵舌尖上,老人又将他抛给女人。女人将时贵掷回。时贵大叫:“我给一千两!”女人将时贵掷回。时贵一咬牙:“我给五千两!”老人停手不抛:“五千两不行。”时贵恳求:“老天爷,多少才行?”老人狮子大张口:“再加十倍。”时贵尖叫:“加十倍就是五万两,剥了我我也拿不出,我只有……”
  老人截断时贵的话头:“你只有五万两对不对?小鬼糊弄不住阁罗王。”时贵吓了一跳,手往怀内一掏,自己珍藏的银票,竟不翼而飞了。老人变戏法似地从袖内取出一叠银票,不须细看,时贵也看出是自己的。时贵嘻嘻一笑:“老人家跟我是同行。”老人一针见血:“小崽子,这五万两银票,根本就不该属于你。”时贵一急:“你胡扯!”富态老人揭他老底:“生擒完颜彩屏的,是人家耶律佑而不是你。”时贵一怔。
  老人厉声说:“你娘根本没有病,一旦揭穿了,石化龙他会轻饶你?”时贵惊呆了。富态老人用手一指自己鼻子:“只有我,方能保你度过这一关。”时贵忙说:“是!是!”富态老人扯长声音:“可……惜……你……我……无……亲……情。”时贵心中一机灵:“小子喊你伯父!”富态老人摇头:“南京到北京,大爷是通称,这算哪门子亲情!”时贵情急失口:“小子喊你大叔。”
  富态老人一声喝断:“无故不喊叔,喊舅是骂人,你小子找死?”时贵福至心灵:“小子艺得家传,至今未拜师尊,老人家收我为徒可好?”富态老人哈哈大笑:“你小子说了大半天,只有这句话还中听。”时贵不傻,早看出老人是江湖奇人,扑地而跪,口称:“恩师!”转脸冲粗野女人下跪,口称:“师娘!”老人先让时贵站起来,后把五万两银票交还他,道:“徒儿,想花钱咱家有的是,这五万两银票还人家。师父我的外号‘一把抓'。”
  时贵几乎蹦起来,老人竟是比他老爹时迁高几个码子的“一把抓”。“一把抓”的全称是“千里一把抓”,南七北六十三省,共同尊他为贼祖宗。贼祖宗的本名叫翟祚宗,粗野女人是他的发妻常金莲,神丐常不醒的侄女。常金莲脚长一尺二,杀人全靠两只大脚板,江湖人称她蹬倒山。时贵亲亲热热地喊声:“师父!”贼祖宗抚摸时贵头顶:“啥事?”时贵:“徒儿想求你老人家办件事。”
  常金莲一把扯过时贵:“你说吧,乖孩子!老东西不办,师娘替你办。”时贵说:“龙哥答应替假乱真办件事,徒儿对不起龙哥哥,因此……”贼祖宗哈哈大笑:“算你小子有良心,先说替假乱真去办什么事?”时贵:“营救他被囚禁的儿子。”贼祖宗小眼一睁:“老贾几个儿子?”时贵:“一个。”常金莲:“师娘答应你。”贼祖宗“咳”了一声:“孩他娘,你也得问老贾的儿子囚在哪?”
  时贵抢答:“倒流河对岸回马集,看守人质的人有西门虎、西门豹两兄弟。”贼祖宗叹了一口气:“救出老贾的儿子容易,留下的麻烦不算小。”心疼徒儿的常金莲瞪眼道:“拼着得罪大老铁,也得给孩子壮壮胆。”贼祖宗终于下决心:“看来只好如此了。”性如烈火的常金莲,扯了男人一下子:“磨掉芝麻的烧饼一个价,还不快走!”时贵陪着二位老人来到回马集,恰好刚交午时,贼祖宗直奔饭馆。
  常金莲一把扯住他:“老鬼你懒驴拉套屎尿多,正事不办完,别想吃饭。”谁都知道一把抓翟祚宗,生平有一怕,说白了就是怕他的老婆。按一把抓的话说:“老婆的话占地方。”而今只好饿着肚子找西门兄弟。人的名,树的影。虽说西门弟兄在江湖道上,特别是在塞北地面上很叫字号,可他俩怎么也不敢得罪一把抓、蹬倒山两口子,再给他俩两个胆都不敢。西门虎、西门豹将一把抓等三人迎入正厅,下人献上香茶。
  蹬倒山不藏不掖说:“西门兄弟,嫂子今天登门求见,有事相求。”西门虎明知恶客登门,绝无好事,还得含笑相问:“大嫂有话就说。”蹬倒山单刀直入:“嫂子要带走贾峦振儿子,请兄弟赏个脸。”西门虎一怔。西门豹从旁插话:“贾峦振六亲不认,跟大嫂远日无亲,近日无故呀?”蹬倒山蛮不讲理:“这你不用管,按我说的去办,最好别打折扣。”西门虎这才开口:“大嫂让兄弟为难了。”蹬倒山:“这话咋说?”
  西门虎正色说:“我们兄弟捧着人家的饭碗,当属人家管,作不了主。”蹬倒山呼地站起:“老伴,咱们走!”一把抓跟着站起。西门虎连忙阻拦:“大嫂何往?”蹬倒山脸都不转朝前走。一把抓像个跟屁虫,随在其后。西门虎转头询问时贵:“大嫂想干啥?”时贵慢吞吞说:“西门大叔你作不了主,师娘得去找能够作主的。”话没落音,院内传来惨叫声。西门虎情知不妙,弹地飞出正厅,一眼瞧见院内东倒西歪躺下七八个。
  西门虎一声:“大嫂住手!”只喊出一声,蹬倒山又踢倒三个人。西门虎扑过去阻止。蹬倒山虚晃一脚,闪开西门虎,一溜旋风脚,又踢倒踢伤十几个。西门虎厉吼:“大嫂再不住手,小弟可要得罪了!”蹬倒山嗤之以鼻:“假如怕你西门虎,老娘我还敢来这里吗?”西门虎凌空飞落蹬倒山面前,剑似游龙,点向她的咽喉要害。蹬倒山旋身出双腿,左脚踢西门虎握剑手腕,右脚穿向西门虎裆下,逼使他不得不撤招自卫。
  西门虎素闻蹬倒山之名,未见蹬倒山之实,现在才尝到粗野女人的厉害。鉴于一把抓尚在旁边,虎视眈眈寻觅时机,西门虎大呼:“二弟快来!”正厅有人回话,回话的不是西门豹而是时贵:“西门大叔,西门二叔去不了啦!”西门虎一怔:“为什么?”时贵大惊小怪瞎虚乎:“西门二叔肚子疼,疼得连话都不能说。”
    幸得其属下人等见事不好,撮唇乱打胡哨,召集弓弩手们支援:类似西门虎这样的好手,所受的伤又不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合一把抓、蹬倒山夫妻二人之力,十招八招,也要不了他的命。这时候弓弩手也大批赶到,再加上又是在大白天。西门虎冷笑一声:“姓常的泼妇,你如落入我西门虎之手,我让你生死两难。”一顿之后,大喊:“放箭!”值此千钧一发之际,正厅忽然传来西门豹的嚎叫:“大哥千万别放箭!”高手相搏,无暇分心,西门虎光顾说话,左胯挨了一脚,摔出足有七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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