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狂蜂戏蝶黑豹岭
2024-08-07  作者:冯家文  来源:冯家文作品集  点击:

  子午镇又名落鹰坪,左倚黑豹岭,右傍倒流河,地势极为险峻。进入子午镇之前,五毒手展殿臣暗地告诉石化龙和商山二鬼:“大金国四太子完颜兀术一手培植的黑龙会,在子午镇设有分会。”二鬼鄂仁傲然自负:“黑龙会再有几个硬把子,鄂二自信能对付。”大鬼沙星瞪了师弟一眼:“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小心撑得万年船。”展殿臣欲言又止。石化龙恳切说道:“人孰无过,改了就好。三师伯有话只管说。”
  展殿臣面色紫涨:“说来惭愧,我之所以叛国投敌,纯系受一女人诱惑。”鄂仁冷然一哂:“展老三,真有你的!”沙星低叱:“老二住口,孔子曰:食色性也。何况事情已成过去。”石化龙低声问道:“她……是谁?”展殿臣声如蚊蝇:“她叫完颜彩屏,完颜绿术最宠信的属下之一。”沙星脱口一声:“你……你……你竟然勾搭上完颜绿术公主属下。”展殿臣满面羞红。石化龙急问:“完颜彩屏是否黑龙会众?”
  展殿臣娓娓述说:“大金国兵符,全握在四太子完颜兀术之手,黑龙会是他私下培植的一股庞大势力。其目的,一为监视朝内文武大臣,二为镇压大金各地民众,三为一旦兴兵南下,人侵我们大宋,黑龙会将负担刺探军情,刺杀爱国志士和抗金英雄。基于此故,完颜兀术才让他的幼妹完颜绿术亲自统率黑龙会众。”沙星语含诧异:“完颜绿术既是四太子的幼妹,年纪想必不大。”展殿臣道:“传说她年刚二九。”
  鄂仁笑问:“展老三,你没见过她?”展殿臣说:“满朝文武,十有八九没见过她。展殿臣我算哪棵葱!”半天没说话的石化龙,突然开口:“三师伯,此女真会这样神秘?”展殿臣谈虎色变:“此女何止神秘,传说她奸诈机警,武功诡异。”石化龙突然决定:“今晚夜宿子午镇。”沙星意在试探:“贤侄你想……”石化龙抖鞭催马:“你老人家知道我在想什么,也知道该干什么。”展殿臣双眉紧锁:“化龙贤侄,事须从长计议,万万不可莽撞。”
  鄂仁嗤之以鼻:“展老三,胆小怕事请回去,保险没人硬拉你。”展殿臣脸色红涨,怒声说:“在下啥都怕,就是不怕死,不信走着瞧!”一行人中午方才抵达天齐庙,初春风劲,阴云四合,大有雨意。天齐庙前后三进,殿堂巍峨,庙内有千年银杏两株,大有数围,拔地而起,形如两把伞盖,分据正殿之前,劲风一吹,抖索作响。化装成四公子蔡然的石化龙,入庙伊始,就喝令小沙弥传唤老方丈。知客僧悟智闻讯赶来,合什解释:“敝寺方丈,有病卧床,尚祈见谅。”
  石化龙瞥了他一眼,阴森冷笑:“出家人四大皆空,七情六欲俱无,何来疾病!”知客僧悟智据理力争:“和尚也是人,人吃五谷杂粮,自会有病。”石化龙破口大骂:“和尚的外号叫秃驴,根本不是人,哪会有疾病!”悟智面色一寒道:“敝寺方丈,年过古稀,施主怎可信口雌黄!”石化龙气得脚心跳,甩手一掌,向知客僧人悟智的脸扇去。悟智峙立不动,直俟石化龙的右掌即将触及左颊,方才举手护脸。“吧”的一声响,石化龙的右掌,正好扇在悟智左边手背上。
  其结果是,被打者若无其事,打人者,呲牙咧嘴,胡乱甩手。石化龙假戏真唱:“来人!给我捆上这秃驴!”天齐庙的住持方丈慧一,被两个小沙弥搀扶着及时地赶来了。石化龙甩动着右手,走到方丈身前,逼问:“你是此庙住持?”慧一点头:“我是!”石化龙恶形恶声:“你这厮名为方丈,实则屁事不管,胆敢纵容僧人欺压施主。”方丈合什:“老衲不敢。”石化龙张牙舞爪:“慧一,只要你立即赶走悟智,本公子马上捐献香资五千两。”
  北宋时期,五千两白银千石米。沙星早摸出千两面额的银票五张,双手呈献给正趾高气扬的石化龙。方丈迟疑不决。悟智暗递方丈一个眼色。方丈会意,厉声叱责:“胆大悟智,不守清规,发还度牒,勒令离寺。”悟智咬牙顿足,转身自去。石化龙一抖手,将五张银票朝方丈面门摔去:“五千两银子一斋饭,够贵的。”一边说,一边示意沙星去追悟智。商山大鬼,是老江湖中的老江湖,借口放马,独自离开天齐庙。
  做梦也没想到有人跟踪,知客僧沿着庙后的小路奔向后山。有道是棋高一着难对奕,在蹑迹跟踪技艺上,沙星比对方高得多。后山坳里散居着十多户人家,大半住的是石室,悟智敲响一户人家的大门。开门迎接的,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妖娆妇人,明显是个练家子。悟智馋涎欲滴,伸出双手,苍蝇逐臭般地扑上去,愣没忘记用脚勾上房门。沙星从隐身之处弹地纵起,一式长射,飘落在这户人家的西墙跟。
  传入沙星耳内的,是淫僧悟智那巴结讨好声音:“五姑,那话儿果真来了。”沙星清楚,淫僧口中的那话,指得是石化龙和他们这些人。相继传进沙星耳内的,是那女人的娇叱声:“你大概包子露馅了。”只听悟智冷笑道:“你真隔着门缝把人看扁了,阴老三啥时失过招!”熟悉江湖一切秘密的沙星,不敢大意了,因为他发现悟智竟是失踪将近十年的采花淫贼阴三孩,被江湖人喊成阴三害。
  名叫五姑的女人道:“阴三害,我问你,没露馅你来老娘这里干什么?”阴三害笑得打跌:“蔡京身居高位为宰相,生的儿子是个窝囊废。”名叫五姑的妖娆女人不无诧异问:“阴老三,说话也得清楚点。”猜知阴三孩肯定叙述石化龙假戏真唱那一场,沙星趁机摸向屋后。使沙星大吃一惊的,是他贴近这户人家的后窗窥望时,发现一张熟面孔,斜躺在床上的人是千里狼烟左天辉,另有一个凶猛黑汉坐在床前。
  摆在沙星面前的,一是马上除掉左天辉,避免石化龙包子露馅;二是立即返回天齐庙,调来人手,一举掀翻这处黑窝子。经过思忖,沙大鬼选择了后者。因为前者双方对比是一比四。活该事情出岔子,沙星掉转身形往回走,山脚下撞见师弟鄂仁和穆虬龙、张铁龙等几个人。目空四海、傲气凌人的二鬼,不等师兄叙完,悍然扑向那户人家。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为人持重的沙星,愣让师弟牵着鼻子走。
  俗话说,出水才能看清堵在笼里面有多少鱼。凶猛黑汉竟是黑龙会的外巡查,名叫耶律佑。沙星深恐师弟性傲,耽误大事,率先扑向左天辉和耶律佑二人。虽然如此,鄂仁要想速战速决,也不容易,因名叫五姑的女人太贼滑。鄂仁性傲自不假,可他也是老江湖,哪能不清楚,身居异地,不宜久战。开始鄂仁还认为,凭自己那身精湛内力和浸淫半甲子的鹰抓雕击,收拾阴三孩和名叫五姑的女人,还不手到擒来!然后协助师兄痛宰千里狼烟跟黑龙会的外巡查耶律佑。
  大谬不然的是,那女人一柄轧把翘尖刀,比阴三孩一对判官笔更难斗。五十招没能分输赢,鄂仁两眼充血了。除反复使用猛雕抖翎外,还抽冷子施展轻易不用的狠招饿雕抱鸡,一会儿凌空下击,一会儿猛攻下盘,使出来浑身解数。坏就坏在大鬼动手就以逸待劳,光守不攻,冷静寻找杀机,逼使鄂仁险中取胜。说时迟,当场快,二鬼硬拿左臂去迎妖娆女人的轧把翘尖刀。高手相搏,瞬息即分生死。
  二鬼用自己的血肉换取瞬息时机,贯足真力的恶雕剔羽印在阴三孩的后心上。打得阴三孩闷哼半声踉跄栽出七八步跌翻在地,几乎没动弹。一见自己的老相好重伤倒地,女人错齿如磨骂道:“老鬼,你真狠!”远处有人反唇相讥:“臭娘们,你他妈的心不狠,削去二爷四两肉。”鲜血染红半边躯体的鄂仁狂笑:“穆虬龙,你小子乍就不能快一点?”穆虬龙那根虬龙棒,实足七十二斤整,头一棒几乎震飞女人的翘尖刀。
  女人豁死挥出一招刀扫六国,逼使二鬼后退两步,拧身越过高墙。人要该倒霉,买盐都生蛆,不会高来高去的张铁龙,正无法跳过高墙生闷气,不等女人身子落地,单臂抖棍,扫向半空。骨折声夹杂着惨嚎声,五姑摔落下来,就委顿在地,昏死了过去。穆虬龙敲山震虎:“左天辉,你小子还是认命吧,四周布满我们的人。”耶律佑用的是根狼牙棒,倚仗一力降十会,舞棒扑向穆虬龙。
  从正门一头撞入的张铁龙,高兴得活像过新年:“三哥,快把黑小子让给……”后面那个“我”字尚在齿缝间,镔铁大棍早泰山压顶砸向耶律佑。耶律佑欺对方年轻雏嫩,不满二十岁,妄图震断张铁龙的两条手臂,两膀运足力气,施展二郎担山,奋力向上猛迎。金铁碰撞的轰鸣声,几乎能震破在场人的耳膜,一场力与力的拼斗开始了。第一轮的结果,张铁龙退后两步,立定如山,耶律佑多退一步,方才稳住下盘。
  憨人专说老实话,张铁龙扬声大笑:“黑小子,你真行!”耶律佑不动光戒备,张铁龙大叫:“黑小子该你砸我了!”耶律佑一抖狼牙棒,化为举火烧天式,狠命砸下。张铁龙比耶律佑胆大,愣敢等到狼牙棒临顶,方才横棍向上猛架。再次响起金铁撞击声,耶律佑退后两步,张铁龙同样退两步。在场的个个是行家,自能看出拼斗双方的高低,左天辉脸色灰白了。
  张铁龙脱口一句:“黑小子,你他娘果然够味道,这一次轮到我砸你。”话落,挥棍,狠砸耶律佑。力气几乎耗尽的耶律佑,勉强采用横架紫金梁的棒式招架,却被震得虎口裂开,稳不住马步,一连后退四次,几乎瘫软在地上。反观人家张铁龙,后退一步,挺身而立,气不大出,鬓角无汗。耶律佑光顾张开大嘴狂喘,再没力量跟张铁龙硬碰硬地拼力气。张铁龙冲他一招手:“黑小子,摊你啦!”
  耶律佑干脆蹲下来。张铁龙以棍顿地,大声吼叫:“黑小子!你他娘怎么蹲下装孙子?”耶律佑边喘边摇头:“耶律佑不是你的敌手,杀剐存留任凭你们。”张铁龙气得跺脚:“老子正在兴头上,黑小子你想装孙子可不行!”左天辉乘在场人不注意,陡地施展一鹤冲天,妄图翻越正屋逃逸。
  江湖跑老人成精的二鬼,强忍肩头伤痛,拔地而起,后发先至,落在屋顶,不仅逼使千里狼烟退回原处,并且阴森怪笑:“左天辉,别在鲁班门前耍大斧,老子摆治死的人,都比你爹年纪大。”好死不如赖活着,左天辉苦口央求:“只求列位饶恕我,叫我干啥我都认。”张铁龙嘶声狂吼:“沙大伯,姓左的小子没人味,一棍砸死去球。”大鬼沙星呵斥道:“在场的谁都比你大,轮不到你小子拿主意!”
  二鬼鄂仁闻弦歌而知雅意,冲左天辉说:“姓左的,只要你肯宰了耶律佑,我们不光饶了你,还能保你平安度日,不受侵害。”真力耗尽任宰割的耶律佑,惨声疾呼:“左四哥,你不能化友为敌。”左天辉提剑逼向耶律佑,面现狰狞厉声道:“没有你,老子哪会有今天!”耶律佑强行站起,双手横握狼牙棒,明知无济于事,也不甘心俯首就戮。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张铁龙抢在左天辉动手之前下狠手,镔铁棍猛砸左天辉后脑。左天辉掌中天狼剑,再长、再阔、再沉重,也不敢跟张铁龙、的铁棍碰。心慌失策,施展倒拧萝卜闪避,却把身后的耶律佑给忘了。耶律佑比着葫芦画瓢,含恨怒挥狼牙棒,恰好砸实左天辉后脑。左天辉死得真干脆,一声没吭,跌翻在地,立即呜呼哀哉了。张铁龙称赞一句:“黑小子,你比大爷我运气,功劳应该记给你。”
  耶律佑咧嘴苦笑道:“多谢你救了我的命,请问少侠尊姓大名?”张铁龙哈哈大笑:“我知道喊你黑小子,你就不知道喊我黑大个?岂不比我笨多了。”鄂仁推开张铁龙,一步一步逼向耶律佑:“别跟我们套近乎,赶快准备自卫!”张铁龙扑了过来:“鄂二大爷别杀他!算张铁龙大爷替他求你了。”鄂仁好气又好笑:“我他妈行二你行大,去你爹的那条二郎腿!”张铁龙护在耶律佑身前苦哀求:“鄂二大爷别杀他,我给你下跪行不行?”
  耶律佑拄棒呆立,面无惧色,两只眼内溢满了感激泪水。沙星再知理应由他拿主意,无奈事关重大,委实让他迟疑不决。耶律佑确实是条汉子,蓦地抛去手中棒,车转身形,一头撞向墙壁。事出意外,在场人谁都求护不及,眼睁睁就要万点桃花开,血脑洒满地……陡地从墙外翻过一个人来,脚化浪子踢球,将耶律佑送给张铁龙。张铁龙抛去铁棍,抱住耶律佑。浪子踢球,系武松鸳鸯脚中的绝招,来人正是玉面阎罗石化龙。
  心黑手辣的人,首推展殿臣,甩手给左天辉、阴三孩、妖娆女人各补一枚五毒梅花针。敌方四人,仅仅耶律佑一人幸免,自对张铁龙、石化龙铭感五内。难为石化龙对孙子兵法中的欲擒故纵运用得这么纯熟,当即释放耶律佑离去。穆虬龙刚想阻拦,被沙星摇首劝止。目送耶律佑的身影逐渐模糊,穆虬龙不无怒意责备石化龙:“五弟,根据沙伯父之所见,长白四凶投靠金兀术,是耶律佑从中牵的线。左天辉虽伏法,其他三凶尚未除,焉能纵之使去!”
  石化龙轻拍其左肩,含笑说道:“三哥,对耶律佑,小弟隐身墙外默察一阵子,其为人刚烈正直,肝胆相照谈不到,为我所用则必然。不信咱们走着瞧。”对天齐庙一无所知的大鬼,询问石化龙:“慧一是否黑龙会众?”石化龙据实相告:“沙伯父,方丈确属吃斋礼佛苦修行的出家人。”张铁龙手扶肚腹,叫苦连天:“老五,四哥的饭量比牛大,半顿清汤寡水斋饭管屁用,想办法填填我的五脏庙。”离开小山村,翻过黑豹岭,行近倒流河。
  石化龙有意饿饿张铁龙:“四哥,你得忍着点,我打算让你盘在此处等候耶律佑。”从来只有一个心眼的张铁龙,听罢一怔:“谁知道黑小子猴年马月来?”石化龙端面色正经地说:“事关重大,不管等到什么时侯都得等到他。”张铁龙嘟哝一句:“你就不能换别人?”石化龙斩钉截铁道:“在场人谁都不如四哥跟耶律佑的交情厚。”张铁龙胸脯一挺:“这倒不假。”石化龙乘机说:“所以我让四哥等。”
  张铁龙向河岸上一躺:“活该四哥倒霉。”石化龙果真率众离去,撇下张铁龙一人,独自守在倒流河畔。将近一个时辰,不见耶律佑到来,原来饥肠雷鸣的张铁龙饿得瘫软在地。有句俗语说“越渴越给盐吃”,张铁龙终于等来了一个人。可惜来人不是耶律佑,而是一个身材高大,年近二十的黑丫头,挑着一担东西。黑丫头沿着河岸走到这里,放下挑子喘口气,看样子并不打算歇息。
  张铁龙两眼瞪大瞪圆了。原因是身材高大的黑丫头,挑的全是好吃的。其中有烧鸡、牛肉、羊杂碎、猪肝、狗肉、驴大肠等物。最让张铁龙高兴的是一只篮子里,盛的全是白面大个馒头。“咕嘟”吞咽一泡口水,张铁龙一声欢呼扑了过去,左手抓牛肉,右手拿馒头。想不到他快,黑丫头比他还快。双掌化为野马分鬃式。若不是张铁龙双手缩得快,两腕寸关尺准被黑丫头的掌缘切中。
  黑丫头“噫”了一声:“看不出你这黑不溜秋的野男人,手底下还有两下子。”张铁龙撇撇嘴:“你是乌鸦落在猪身上,光看人家黑不溜秋的。”黑丫头大怒:“小子敢说姑娘我黑不溜秋,姑娘这就砸扁你!”张铁龙站成八字步:“黑丫头,光吹牛腿有屁用,妮子、小子,也得抱出来看看。”直到扁担临进头顶,张铁龙才发现对方扁担是镔铁的,分量并不比他的铁棍轻。
  三天不打架吃饭不觉香的张铁龙,一边咧开大嘴笑,一边横棍向上迎。随着一声金铁震鸣声,双方各退一大步,确实够得上棋逢对手。黑丫头怪叫一声:“再接姑娘一扁担!”第二次,扁担竟然挂着风声。张铁龙什么都傻,就是打架不傻,双手横棍,再次向上一迎。第二次双方各退两大步。黑丫头拼出兴致来,深吸一口真气,功运两臂,双手就想抡起铁扁担。张铁龙大叫:“黑丫头,你不讲理!”黑丫头一怔:“你说姑娘不讲理?”
  张铁龙说:“你就是不讲理。”黑丫头扁担拄地:“说给姑娘听听。”张铁龙说道:“双方拼斗,讲究公平,方能赢得对方心服口服。”黑丫头问:“姑娘哪点不公平?”张铁龙说:“头一扁担你砸我,第二次就该我砸你,你却一连砸我两扁担。”黑丫头马上认错:“黑小子,你说得对。我让你连续砸我两棍就是了。”两个人的心眼,全都不透气,果真一递一卞的轮流砸向对方。
  吓死人的惊天动地二十轮,合计起来四十下,张铁龙累得坐在地上不动弹。黑丫头连喊三声,不见张铁龙动,方才撇嘴说:“黑小子,你输了。”张铁龙抛去铁棍捂肚子,哭丧着面孔大声说:“人家肚里缺东西。”一时没有回过味来,黑丫头冷言冷语:“肚里缺东西,拼斗更轻松。”张铁龙直着脖子大叫:“我他娘中午没吃饭,肚子饿得咕咕叫,哪有力气跟你拼!”黑丫头抬头向西看看,夕阳快要落山,道:“你他娘真笨,饿了不知吃东西?”
  张铁龙口吐脏字眼:“血龟孙才不知道吃,我他娘的没有东西吃。”笨人最肯发善心,黑丫头指着两个篮子说:“吃的东西有的是。”张铁龙喜得吞咽口水,双手乱搓:“你……你……你肯给我吃?”黑丫头:“那还有假。”张铁龙:“我的饭量大得很。”黑丫头:“我的饭量也不比你小。”张铁龙:“咱们先比饭量,后比力气。”黑丫头:“比就比!”张铁龙:“这样不公平。”黑丫头:“怎样不公平?”
  张铁龙:“因为我饿你不饿。”黑丫头:“那怎么办?”张铁龙:“我先吃十个馒头,咱们再比。”黑丫头:“别忘了就着烧鸡牛肉吃。”张铁龙:“你别乱出馊主意,我他娘眼看饿爬下,哪有功夫吃烧鸡。”黑丫头:“看来你小子确比姑娘有见识,今后我得跟你学着点。”张铁龙胸脯高挺傲然说:“只要你肯跟我学,我保险啥都教给你,比如……”黑丫头极为关心道:“你还是先吃馒头吧,吃饱了有劲教给我。”张铁龙果真狼吞虎咽起来。
  黑丫头怕张铁龙干吃难咽,指了指前面一户人家:“我去弄点茶水给你喝。”铁龙抓起馒头向嘴里送,然后直直脖子咽下去,吃得津津有滋味。谁料想三个馒头没有下肚,再次伸手拿馒头,他的手背被人按住了。按住张铁龙手背的,是个年过半百的瘦长老者,态度明显不友好。张铁龙三次没能抽出手来。老者语冷如冰:“篮子里的东西是你的?”张铁龙:“不是。”老者语气更冷:“不是你的为啥吃?”张铁龙:“因为我肚子饿。”
  老者:“肚饿也不能偷吃别人的。”张铁龙:“老子没偷吃。”老者说:“你小子分明偷吃别人的,还敢自称老子,这还了得。”张铁龙强词夺理:“就算我是偷吃,我也是偷吃别人的,干你屁事?”老者大概察觉出张铁龙不大透气(憨实心的意思),方才说:“自然干系着我。”张铁龙:“为什么?”老者理直气壮:“因为东西是我的。”张铁龙:“挑东西的黑丫头?”老者直言不讳:“她是我从小收养的。”张铁龙:“她的功夫也是你教的?”
  老者:“就算是吧。”张铁龙一震:“你……是谁?”老者不答反问:“你……又是谁?”老实人从来不会说瞎话,张铁龙实话实说:“老子我叫张铁龙。”老者一怔:“孙二娘是你什么人?”张铁龙:“你认识我娘?”老者不答再问:“如此说来,你是菜园子张青的儿子?”张铁龙:“你也认识我爹?”老者面色陡寒:“老夫谁也不认识,只知道你偷吃我的东西,我得管教……”留住后面那个“你”不吐,抖手就将张铁龙摔翻在地,砸得尘土飞扬。
  张铁龙鲤鱼打挺跳起,伸手去抓铁棍,铁棍早到老者手内了。张铁龙掉转身形,扑过去抢扁担,老者后发先至,扁担同样到了老者手内。张铁龙明知不敌,一口恶气难咽,右拳紧握,捣向老者前胸。老者左手猛翻,化为叶底摘桃,叼住张铁龙的右腕,又将他抖翻在地。张铁龙就地翻滚,左脚踹向老者右腿迎面骨,踹得既猛且疾。老者右手下探,变为龙宫取宝,抓住张铁龙的脚脖子,第三次将他抖翻在地。张铁龙这次更省事,一溜懒驴打滚扑去,施展的是鄂仁教他的饿雕抱鸡。
  老者“噫”了一声,轻轻闪向一边:“原来你是商山二鬼的门下。”张铁龙还想扑过去动手。远处传来黑丫头的吆喝声:“黑小子,你敢对姑娘的义父无礼!”满身尘土的张铁龙,立即停止扑击。黑丫头提来一壶冷开水,张铁龙接过,一口气足足喝去大半壶。老者扯过黑丫头,走向张铁龙道:“她是我收养的义女王月桂。”张铁龙:“老头儿,你的女儿她姓王,大概你也姓王了,对不对?”王月桂抢过话头说:“义父的名字叫王进,老人家功夫高得吓死人。”
  张铁龙歪着脑袋看王进。黑丫头生气了,推了张铁龙一把:“你瞧你,哪有这样看人的!”张铁龙收回视线说:“我看他像不像史二叔九纹龙史进的师父那个王进。”王进大笑:“告诉你黑小子,我这个王进,称得上如假包换。”张铁龙哑声问:“你……你真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排名在林冲大叔前面的王进?”蓦地有人接口道:“正是他老人家站在你面前,还不快行大礼!”接口的竟是耶律佑。张铁龙跌膝跪地“咚”“咚”“咚”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方才爬起。
  相继跪倒的是耶律佑,口喊“恩师”大礼参见,起来冲黑丫头叫声:“师妹!”张铁龙仍在憨问:“你老……你老……你老怎么会隐身在这种地方?”意思是凭王进这等声威震朝野的大人物,怎会匿居在倒流河畔。王进不答,反倒喝令张铁龙:“铁龙贤侄,赶快带我去见石化龙他们。”石化龙一行并未走远,正在前面不远的一处荒村野店内打尖。商山二鬼跟王进是故交,见面自然会有一阵子陈年旧事叙说。对圣手秀士萧让,王进竖起大拇指:“文人无操这句陈词滥调,被你打破了。”
  在场人全都明白,王进是夸奖萧让,虽受蔡京器重,封为相府主簿,而他绝对不与奸相同流合污。轮到石化龙,王进老实不客气:“化龙贤侄,你冒名顶替蔡然去金邦,那叫责无旁贷,其他的四龙不必去。一、有沙、鄂二兄和殿臣在,他们不会派用场。二、他们全系梁山后代,冒的风险实在太大。三、撤退时累赘多。综上所述,不如把他们留给我,权当安插一支救援伏兵。”石化龙霍然醒悟,由衷地拜谢王进伯父,感谢对自己提醒指点。
  王进浩然长叹:“当年我被高俅陷害,奉母漂流四方。老娘病故后,方才选中倒流河隐居,幸喜抱养了黑丫头,日子倒也逍遥自在。”回过一口气来,手指耶律佑:“三年前无意救下耶律佑,过后他坚执要拜师,经我暗地考察,为人尚可,素无大恶,方才传他几手把式。”师父作了开场白,耶律佑趁机密告石化龙:“西门兄弟去向不明,蔡天冲现在子午镇。”跟武松打出交情的沙星,坚持安窑在荒野店内,夜晚去掏追魂三绝。
  促使石化龙听从的,是前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也主张驻扎此地。石化龙当即下令:“主要人物往野店,二百名禁卫军扎营倒流河!”晚饭后,展殿臣主动找到石化龙,分明有话要说,却又迟疑半晌,没敢开口。石化龙正色说:“三师伯,你老有话只管说,绝对不要存有顾忌。”虽然如此,展殿臣支吾半晌方才说:“我想现在去找完颜彩屏。”石化龙不答反问:“三师伯的意思……”鄂仁一头撞了进来说:“他的意思我清楚,去找他的老相好呗。”
  展殿臣语言恳切地说:“鄂兄误会了,我是想先一步在敌人内部揳根钉,必要时也好接应你们。”鄂仁冷哼一声:“姓展的,你还是呆在此地好,金蝉脱壳,可行不通。”展殿臣脸上飞红云:“鄂仁你……”鄂仁冷言冷语:“鄂仁怎么啦?鄂仁多吃几年江湖饭,不会上你的大当。”跟踪来的是沙星,脸色阴沉,训斥师弟:“家有千口,主事一人,眼下化龙说了算。”石化龙当机立断:“三师伯,经过我反复掂量,你说的办法我赞同!”
  鄂仁阻止:“化龙,你疯了!”石化龙不为所动:“三师伯!你老收拾一下就走,三更天我们去掏蔡天冲。”展殿臣开口带出哽咽声:“我这就走。”提到完颜彩屏,无怪展殿臣为她叛国投敌,这女人确够风骚妩媚的。别看完颜彩屏年近四旬,称得上徐娘半老了,可在她那一头乌黑如墨的秀发下,却掩隐着一张貌仍姣美的俏丽脸蛋,嘴唇上涂着与她年龄不太相称的如血胭脂。两只勾魂慑魄而又细眯眯的长眼睛,表面露着媚笑,暗地隐藏杀机。
  展殿臣找到她时,完颜彩屏身着鸭蛋青色衫裙,下穿黑色绣花弓鞋,既妩媚又妖娆。所谓久别胜新婚,完颜彩屏一见展殿臣,娇躯整个酥软了。挥手赶走身边侍女后,完颜彩屏长蛇一样缠住展殿臣,热烈亲吻。二人热乎好大一阵子,展殿臣方才伺机开口:“分会主,四太子的计划实现啦。”陡地坐直身子,完颜彩屏在展殿臣脸腮之上拧一把:“不准喊我分会主。”展殿臣大拍马屁:“本来就是分会会主嘛,又有什么喊不得的!”
  完颜彩屏靠在展殿臣的怀内撒娇:“别人能喊,我就不准你喊。”展殿臣搂紧她的纤腰问:“我为什么不能喊?说出道理我听听。”腻在展殿臣怀内乱揉搓,完颜彩屏假作生气:“就是不准你喊嘛!”展殿臣笑笑说:“我听你的。”完颜彩屏抿嘴一笑:“这才像……”下面的“话”字没吐出,突然发现展殿臣掌心有伤痕,失声惊呼:“这……”展殿臣脸色阴沉了,老半晌方才咬牙切齿:“石化龙那兔羔子,穿破我的劳宫穴。”
  完颜彩屏急问:“你辛苦练就的五毒手呢?”展殿臣长叹:“随着劳宫穴的刺破消失了,可我全身功力依然在。”一下子离开展殿臣的怀抱,完颜彩屏轻抚鬓边说:“蔡然、萧让全来了?”展殿臣不答反问:“蔡然留下作人质,柳和可以报血仇,萧让他有啥用途?”完颜彩屏冷然说:“你记着,从今以后,不该问的绝对不能问。”展殿臣一怔:“这……”
  完颜彩屏:“这是规矩!”明知是因为劳宫穴破,失去五毒功力,不能再替完颜彩屏卖命引起的,展殿臣故装不懂追着问:“从前我什么秘密大事可都参与过。”完颜彩屏说:“从前是从前。”展殿臣抢过话头:“现在是现在了。”面子上一时抹不开,完颜彩屏又在展殿臣腮上拧一把:“看你说到哪里去了!”展殿臣沿用欲擒故纵计:“从今以后,我不能说的不说就是了:”说罢,向屋外走去,他得利用有限时机,察看追魂三绝窝在哪。
  活该展殿臣再走桃花运,离开完颜彩屏不久,突然有人拦住他。拦住展殿臣的,是个上穿大紫云霞缎夹袄,下衬葱黄绿花缎夹裤,脚蹬白缎面绣红花弓鞋的妖媚少妇,年纪大约二十八九岁。妖媚少妇头上虽然梳着盘龙髻,却揉搓得走了原样,软塌塌地垂在脑后。描眉画鬓,涂脂抹粉还不说,两眉中间还挤着二龙戏珠的小红点儿,并还生有一双满布情欲的勾魂色眼。展殿臣认识她叫耶律翠,金邦大元帅闼懒万户的心爱情妇,也是黑龙会的副会主。
  展殿臣三十七八正当年,细腰阔背,人极清秀,耶律翠早存勾引之心:若不是想打击老相好,展殿臣绝对不敢沾染耶律翠,一是嫌她风骚淫浪,人尽可夫;二怕闼懒得知,惹祸招灾;三恐勾搭上手,甩她不掉。如今只有走一步说一步了。狠心一下,展殿臣索性色迷迷地贴近耶律翠:“请副会主赏我展某一碗饭吃。”一时没有回过味来的耶律翠,茫然发问:“展大哥刚才说的啥?”展殿臣加重语气说:“展某刚才说,请耶律副会主赏碗饭吃。”
  耶律翠不敢相信道:“你是完颜彩屏的心尖子,别跟小妹逗笑了。”展殿臣举起右手:“展某被仇人刺破劳宫穴,不能替完颜彩屏再效死力。”耶律翠半信半疑:“就因为这,她就对你变心了,我看不会吧?”展殿臣面红耳赤说:“展某现在才明白,我只能替她出死力,别的免谈。”耶律翠开始相信了:“只要展大哥你不嫌弃,我聘你充当总会内巡查。”展殿臣一怔。
  几乎贴进展殿臣怀内,耶律翠妖笑道:“展哥似乎不肯屈就吧?”展殿臣稳住心神陪笑脸:“副会主说哪里话来,内巡查职权极大……”耶律翠傲然自负:“展大哥怕我不当家,送给你的是顶虚帽子?”展殿臣:“这……”耶律翠探臂揽住展殿臣的腰:“告诉你,展大哥,四太子把指挥黑龙会权柄甩给闼懒啦。”不说“让”而说“甩”,充分说明耶律翠内心的满足和自豪。
  早把性命置之度外的展殿臣,把嘴凑近对方耳畔悄声说:“副会主是聪明人,完颜彩屏虽不重用我,可一时半刻还离不开我,副会主派我为内巡查,我只能半年以后去上任。”耶律翠一下子松开展殿臣:“这像什么话?”展殿臣面露杀机,再次凑到对方耳畔说:“三孙子不想今天夜晚就上任!可我又没有天胆敢快刀斩乱麻,请副会主给我拿个主意。”
  这番话挑明了,就是我展殿臣今天夜晚就想陪你睡,可我又不敢杀完颜彩屏,请示耶律翠能不能杀死完颜彩屏。从来色胆比天大,何况耶律翠背后又有闼懒元帅作靠山,咬牙说:“杀!”最懂得兵贵神速者,当数号称五毒手的展殿臣,亲了耶律翠一口,转身就走。从来冤家多聚头,完颜彩屏和追魂三绝正交头接耳私语。展殿臣侧耳倾听。
  此际,弯月斜挂,时近二更。忽听完颜彩屏切齿说:“原来还有这么档子事,展殿臣这厮该死!”蔡天冲连忙劝阻:“分会主切勿高声!姓展的毒掌虽破,原有功力仍在,不可轻敌。”完颜彩屏似乎很听蔡天冲的话,昂首扬声:“速速派人去请展爷。”展殿臣推开房门,侧身进入,冲着二人抄手而立,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完颜彩屏故作娇嗔,埋怨展殿臣:“你看你,一出去就让人家见不着影。”
  成心想把稀饭搅成粥,展殿臣用手一指蔡天冲:“影子就在你身边嘛。”说下大天来,完颜彩屏跟展殿臣也相好四五年,几乎跟夫妻没两样,冷不丁地让展殿臣一揭破,自然会将目光投向蔡天冲。展殿臣盼的就是这个,八枚五毒梅花针,分从左右两手发出去,目标自然是完颜彩屏和蔡天冲,射杀的距离又是这么靠近。按理说,应该万无一失才对。可惜展殿臣忘了江湖上流传的一句话:打人一拳,必须防人一掌。
  剩下一条手臂的蔡天冲,打从展殿臣露面起,就全神戒备着他,再加上他跟完颜彩屏坐得又切近,因此也便于营救。抢在展殿臣毒针射中前,仰身平搭铁板桥,一脚将完颜彩屏踹开。一击不中,展殿臣根本没有时间掏针,只好扑向追魂三绝。古人有诗曰:“仙鹤顶上红,游蜂尾上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完颜彩屏既恨展殿臣对她追魂索命,又和蔡天冲刚结新欢,再加上蔡天冲危难之间救了她,杀心火炽之下,旋身出脚踢向展殿臣。
  展殿臣功力高于二人是不假,可禁不住二人两打一,何况他刚刚毁去五毒功力。基于此故,展殿臣处境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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