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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英姿娇客
2025-09-17  作者:独孤红  来源:独孤红作品集  点击:

  这一天,二月二,二月二龙抬头。真说起来算不得什么节气,根本就没什么热闹;要比起过年,正月十五元宵灯节,那可就差多了,冷清多了。
  北京城这条热闹的大街上有家以“涮羊肉”为号召的酒楼,招牌挺大,挂得也挺高,黑底金字,三个大字写的是“顺来楼”。
  提起这“顺来楼”可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北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真不含糊。
  顺来楼里的伙计这么说,北京城里的老饕们也这么说。如今顺来楼的掌柜的有一手的绝艺,同样的一块肉,同样的一把刀,到了他手里,那把刀能把那块肉一片片切得比纸还薄。这一手多少年寻遍四方,无人能及。
  尤其,掌柜的年轻时候凭这一手被雍正爷召进大内在御前献过艺。于是,掌柜的他出了名,于是,顺来楼也跟著名传遐迩,于是顺来楼日日客满,天天热闹,远近慕名而来的人,就别提一天有多少了,站在门口数,能把人数得口干手酸,结果仍难数清。
  快晌午的时候,顺来楼来个人;身材顶长,二十上下,身穿皮袍,颈围围脖,头上戴一顶皮帽,上身外罩团花黑马挂,阔绰、讲究。
  这不算什么,再瞧人,一双长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目眼神清朗而不浊,挺直的悬胆鼻,方方的一张嘴且皮白肉嫩,唇红齿白,就别提有多俊了,简直连一些大姑娘家都自叹不如。
  就凭这人品,就凭这内城那家贵介王孙、公子哥儿,或者什么贝勒、贝子一般的一打扮、举止、气度,走到那儿那儿不直眼?走到那儿不风靡?
  不说太大说得小点儿,北京城里大街小巷;是大家闺秀也好,小家碧玉也好,大姑娘、小媳妇,一定是争先恐后围过来瞧瞧,那怕只瞧那么一眼。
  其实,她还是别瞧的好,瞧一眼就够她梦魂萦绕,茶不思饭不想的,要瞧多了那还得了。
  他背着手进了顺来楼,眼前就有好几个人直了眼。上自帐房,下至伙计,每一个都目瞪口呆,也不怕眼珠子着凉,这要是换了姐儿们,那还不和口水儿把他吞了?
  他,俊汉子像没瞧见,转个身就往楼上走。
  首先是帐房一声干咳,几个伙计瞿然惊醒定过了神,快步赶过来两个,拦在身前哈腰陪上笑脸。“这位爷,您……您请这边儿坐。”
  他两个,手指的是楼下座头。
  “怎么?”俊汉子眨了眨眼,有点诧异地道:“楼上没座儿?”
  两个伙计齐声说道:“不,不,有……”
  俊汉子道:“那我为什么不能楼上坐?”
  一名伙计忙道:“这位爷,不是不能。您光顾,小号欢迎都来不及,怎么说不能楼上坐?是这样的,楼上被人包了!”
  俊汉子“哦”地一声,凝目说道:“是谁这么大的排场?”
  那伙计陪笑说道:“说来您不会不知道,是西城陈家的二爷,今儿个借小号这楼上为一个朋友送行。”
  俊汉子眼睛一亮,倏然笑道:“伙计,你没弄错,是陈家的二爷把楼上包了?”
  伙计忙道:“没错,没错,这怎么会有错。您要是不信,柜上有陈府总管送来的订单,我可以拿给您瞧瞧……”
  俊汉子一摇头,道:“不用了,伙计,既然没错就行了……伙计,你认识我,知道我是谁吗?”
  伙计不安地一笑,道:“这位爷,小的我眼拙,不知道您是那个府里的?”
  俊汉子两道长眉微微一皱,道:“陈二爷今天是给谁送行,请的陪客都有谁,你不知道么?”
  伙计摇头陪笑说道:“这个陈府的总管没交待,只不过酒席订了十桌。您知道,陈家大爷、二爷交游都广,朋友多……”
  俊汉子微微一笑,道:“伙计,你既然明白这个,你就不该拦我上楼!”
  伙计一怔,旋即会过意来,“哦”地一声,满脸堆笑道:“小的我明白了,您是陈二爷的……”
  俊汉子笑了笑道:“今天陪客之中有我,要看看陈府下的帖子么?”
  伙计那敢看帖子,忙道:“不必,不必,您这是见怪了。请,请,您请楼上坐……”
  转过脸对另一名伙计道:“快,给这位爷沏壶好茶去!”
  然后,他恭谨地把俊汉子让上了楼,楼上整齐摆着十张圆桌,大红的桌布,雪白的桌巾,杯是银杯,箸是牙箸,全是顺来楼上好而名贵的。
  由此,陈家在北京城里的声望可见一斑。
  靠着雕花长窗,临街那一面,摆着十几副几椅,伙计往那儿让坐。坐定,楼下上来了另一名伙计,献茶的献茶,献烟的献烟,茶壶正是景德镇细瓷,水烟袋擦得发亮。
  俊汉子受了茶,婉拒了烟,然后他摆手打发走了伙计。“二位忙去吧,我在这儿坐会儿。”
  两名伙计躬身哈腰,告退而去。
  俊汉子并没有喝茶,他用一根指头支著腮,像是在想什么事,就这么一直沉思著。
  过没多久,顺来楼前热闹起来了。车如流水马如龙,另外还有几顶软轿,头两顶软轿里下来的,是陈大爷跟陈二爷,陈大爷六十多了,挺福态,精神也很好,脸色红润,胡子有点灰,不过那一双眼显得有点细。
  陈二爷也快六十了,身材较为瘦,高高的鼻梁,深陷的眼睛,显示出他为人很“精明”。
  另外,他二位身后还跟着一个四十多快五十的老者,中等身材,唇边有颗痣,痣上长著一撮毛。
  在他二人身边,有位老者,国字脸,长须五缮,看上去像个读书人,陈大爷跟陈二爷对他特别客气。
  其他的,就全是陈家的朋友,今天的陪客了。看上去一个个全是有来头的,这从衣着打扮上可以看得出来。
  在那里礼貌上你推我让,伙计们连忙迎了上去,该请安的请安,该问好的问好,忙得不亦乐乎,便连那位老帐房都出迎了,那位痣上有撮毛的老者跟帐房说了话:“都预备好了么?”
  帐房忙陪笑说道:“秦爷,预备好了,早都预备好了。您要不要先到厨房瞧瞧去,那儿不合适您只管吩咐一声……”
  痣上长撮毛的老者一摇头,道:“不用了,预备好了就行了。我怕大爷跟二爷待会儿瞧那儿不中意,所以先跟你打个招呼!”
  帐房连忙称谢,跟着又是一句:“秦爷,有位爷早到一步,现在楼上坐着呢!”
  痣上长撮毛的老者轻“哦”一声道:“他……什么样?”
  帐房忙把俊汉子描述了一遍。
  听毕,痣上长撮毛的老者讶然说道:“不对呀,大爷跟二爷的朋友里没这个人呀;再说,今儿个所请的陪客都是我一人去接来的,怎么……”
  帐房忙道:“秦爷,他说他有帖子,我看不会错吧!”
  “帖子?”痣上长撮毛的老者目光一凝,道:“你看见帖子了么?”
  帐房忙道:“您想,秦爷,他这么说,我们那敢真看……”
  痣上长撮毛的老者道:“你弄差了,今儿个是给西席赵先生饯别送行,陪客都是二爷口头上邀请的,根本没发帖子。”
  帐房闻言一怔,痣上长撮毛的老者已三脚并成两步,飞快地赶上已经进了门的陈大爷跟陈二爷还有那几十位陪客,他到了陈大爷身边,附耳低低说了几句。
  陈大爷脸上浮起了一片诧异色,随即含笑向大伙儿摆了手,高声说道:“诸位,楼上还没布置好,请诸兄在楼下坐坐,我让子玉上去摧摧。”
  有了他这句话,大伙儿都在楼下落了座,痣上长撮毛的老者秦子玉则转身冷冷然地上了楼。
  上了楼,他看见了,显然跟帐房描述的分毫不差。好人品,好风度,像这种人该不会是来瞎撞骗吃骗喝的。
  这时候,俊汉子正背着手,面对着壁上悬挂著的一幅画出神,那是幅唐伯虎唐寅的手笔,不知是真是假。
  秦子玉不敢冒失,不敢鲁莽,走过去轻咳了一声道:“这位是……”
  俊汉子转过了身,含笑说道:“不敢,老先生有何教言?”
  秦子玉干笑一声道:“老朽是西城陈家的总管秦子玉,请问阁下是……”
  “怎么?”俊汉子一征讶然说道:“老先生是西城陈家的总管,我那陈世伯何时聘了老先生这么一位总管?唉呀!别是我弄错了吧!老先生所说的西城陈家是……”
  秦子玉道:“敝东家陈鸿福陈大爷!”
  “哎呀!”俊汉子轻叫了一声,道:“错了,错了,果然是我弄错了。我说嘛,陈世伯小康之家,何来总管?对不起,对不起,陈大爷今天是……”
  秦子玉道:“好说,好说,敝东家今天是给西席赵先生送行。”
  “巧了。”俊汉子道:“我那陈世伯也是饯别一位朋友,帖子明明写的是顺来楼,莫非我记错了日子?对不起,对不起!”一拱手,转身下楼而去。
  秦子玉暗暗摇头,迈步跟了下去。
  到了楼下,俊汉子并没有马上走,他往那儿一站,大伙儿眼睛都一亮,莫不暗赞俊汉子的人品。
  俊汉子那里不慌不忙地开了口:“请问,那位是陈大爷?”
  陈大爷自座上缓缓站了起来,道:“老朽就是陈鸿福,阁下有何教言?”
  俊汉子一拱手,道:“晚生有位世伯跟老先生同姓,也住西城,他数日后也要在这顺来楼饯别一位朋友。是晚生糊涂记错了日子,因而闹出笑话,失礼打扰,鲁莽之处,尚祈老先生海涵海涵!”
  年轻人的绝世风标俊逸人品已经给人好印象;再加上他勇于认错,谈吐不俗,立即赢得在座的老先生们点头赞许。
  陈大爷也一样,他一边谦逊,一边仔细打量这位生平首见的年轻人。
  而俊汉子则迳自转身到柜台上要过纸笔,以柜台当桌,濡墨挥毫。信是写给那位陈世伯的,大意是说他因事须即离京,届时不能奉陪。
  那词句,那笔字,瞧得大伙儿直了眼,简直认为当代几位名家都比不上他。那位西席赵先生更惊叹出声,忙附在陈大爷耳朵边低低说了几句。
  俊汉子自己一点也不知道,信写好后他交给了帐房,托帐房届时面交他那位陈世伯,交待完后,他转身又冲陈大爷一拱手,很洒脱地走了。
  “阁下,请留一步。”
  陈大爷突然叫了一声。
  俊汉子停步回身,恭谨地欠了欠身,道:“老先生有什么指教?”
  陈大爷迟疑了一下,含笑说道:“老朽还没有请教,阁下贵姓?”
  俊汉子道:“有劳老先生动问,晚生姓云草字从龙!”
  陈大爷“哦”地一声笑道:“原来是云老弟……”
  俊汉子忙说了声:“老先生折煞晩生!”
  陈大爷接着说道:“风从虎,云从龙。老朽这双眼阅人良多,你老弟不是池中之物,一朝风云起,理应直上苍冥,老弟府上……”
  俊汉子云从龙谦逊了几句之后,道:“晚生浙江绍兴府人氏。”
  “好地方。”陈大爷拇指一扬道:“地灵人杰,唯有风光明媚,四季常春的江南,山明水秀的浙江,才能出老弟这种俊彦,老弟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云从龙神情一黯,道:“晚生幼失依怙,双亲过世均早,由叔父扶养成人。成人后叔父也告亡故,如今除了京里有位父挚外,可说是举目无亲,孑然一身了。”
  陈大爷无意触动别人伤心事,脸上的表情颇为不安。勉强笑了笑,道:“此为人生之大不幸,老弟的身世令人同情,那么,老弟台这次到京里来是……”
  云从龙道:“晩生叔父虽已亡故,然皤母犹健在,叔父身后萧条,晚生自觉不该再拖累她老人家,反之应该奉养以报抚育大恩。所以这次到京里来想请晩生那位父挚帮忙,谋求一职,一方面晩生自己得以度日糊口,另一方面多少可以对婶母尽点孝心……
  陈大爷截口说道:“老弟台令人敬佩。老弟台人品盖世,满腹珠玑,才高学富,在京里谋上一职,应是易如……”
  云从龙苦笑说道:“世间事从人愿者少,晩生不敢奢求高职,但能有三餐饱暖,每月多少再剩几个于愿已足,怎奈……”
  微叹一口气,改口说道:“老先生该知道,事不是没有;无奈晚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介文弱读书人,卖力气的粗活又干不来……”
  陈大爷讶然说道:“凭老弟台的胸蕴所学,京里这多衙门……”
  云从龙微一摇头,强笑说道:“老先生有所不知,晚生天生贱脾气,一无意于功名利禄,二来也不喜欢……不喜欢……”
  陈大爷何等老于世故,忙道:“老弟台不用说了,老朽明白了。总而言之,老弟台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谋得一职,正预备离京南返,可是?”
  云从龙道:“老人家,离京是实,至于南返……晚生在没有谋得一职之前,羞见婶母,无颜返回江南家去!”
  陈大爷捋著胡子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道:“老弟台该已知道,老朽今天顺来楼设宴,是为西席赵先生送行……”
  云从龙道:“这个晚生适才已经听说了!”
  陈大爷道:“赵先生才高学富,道德文章两著于当世,为士林名宿有数之名儒,委屈寒舍西席多年。近来因为体弱多病,请辞返乡,老朽虽极力挽留,然赵先生去意坚决,老朽只有忍痛点头。从今天起,寒舍西席之位便算空悬了,假如老弟台不以冒昧见责,愿意委屈自己,老朽敢……”
  云从龙忙道:“老先生隆情厚谊,晚生私心甚为感激;然而晚生年轻,道德文章两称不够,不足以传道、授业、解惑,不敢为人师,不敢接赵老夫子……”
  那位赵老夫子意颇赞许,捋著胡子频频颔首。
  陈大爷接道:“老弟台,老朽乃出诸诚意,为儿女辈求师之心亦切,老弟台万勿谦辞才好……”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宾客里有几个好事的叫了起来。
  “对,对,对,陈老的为人我们这些人都知道,相交这多年,从没见他对谁玩过虚假,这位老弟不要谦辞了。”
  “陈老今天干脆来个送旧迎新,传上一段佳话!”
  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乱哄哄的,这个凑出,那个顺水推舟,使得云从龙根本就插不上嘴。他迟疑了半天刚要说话,宾客中站起一个伟岸大汉,浓眉大眼一脸落腮胡,像个武人,也不像百姓,走过来大巴掌拍上云从龙肩头,把云从龙拍得一晃,他咧咧嘴笑道:“我这个人向来干脆。男子汉,大丈夫,昂藏须眉七尺驱,别婆婆妈妈,扭扭怩怩像个小娘儿们似的。你要再不答应,惹得我发了火儿,我马上封闭四门,不许任何人出入,看你走得了不。走吧,老弟请上楼吧,痛痛快快喝陈老几杯,别让我老看着读书人瞥扭!”
  他是够豪爽干脆,也要了人的命,大巴掌一翻,一把揪住云从龙的腕臂,几几乎乎把云从龙架离了地,就这么把云从龙架上了楼梯,他回过头来一招手,道:“陈老,请西席的事包在我身上,待会儿好好敬杯酒就行了,我可不懂什么规矩,先上去了。”
  架著云从龙踏步地上了楼。
  陈大爷对这位武夫莽大汉似乎客气之中还带着几分恭谨意味,他连忙答应,同时宾客中响起一声哄然大笑。
  大伙儿上了楼,莽大汉像是怕云从龙跑掉似的,仍老鹰捉小鸡般的抓住他,云从龙皱着眉头一句:“阁下,请松松,鸡肋难堪虎腕。”
  再度惹得哄然大笑,莽大汉更抑天咧嘴豪迈大笑:“好一个鸡肋难堪虎腕,你老弟可千万别再跟我来这酸溜溜的一套,我没读过几年书,倒著也难滴出一滴黑墨。来吧,坐下,我交交你这个风趣人!”
  笑声中,大伙儿入了座,秦子玉忙上了,顺来楼上自帐房下至伙计也忙上了,一团热闹,一团高兴。
  很快的,酒菜送上来了。席间,陈大爷为云从龙介绍,他身边的瘦老者是他的兄弟陈鸿年。
  那位莽大汉最令人震动,他竟然是掌管内城九门钥匙统率禁卫军,负责京畿治安的九门提督鄂尔穆。
  鄂尔穆是个旗人,也是个十足的武夫。的确,他没读过几年书,但是他豪迈爽快,并没有一般武夫那种粗俗。
  鄂尔穆能掌管内城九门钥匙,官至九门提督;一方面是因为他驰骋疆场,立得无数汗马功劳。
  另一方面人们也都知道,他等于是位和硕亲王的大舅子,他的妹妹是那位和硕亲王的侧福晋,也靠着这点关系,他成了九门提督。
  在京里,九门提督是个起码的武官,本算不了什么,可是在百姓眼里,那就不得了了。
  席间,赵老夫子似乎有意试试云从龙的胸蕴所学,那知不试还好,一试之下竟使得这位道德文章两著于当世的士林名宿瞠目结舌,作声不得。
  人家的胸蕴所学上自天文,下至地理,诸子百家,三教九流,人家是无所不通,无所不博,赵老夫子他惊叹高才,佩服得五体投地,简直恨不得即席拜执弟子礼。
  赵老夫子都如此,别的人就不用说了,更难得人家谦恭有礼,虚怀若谷,不亢,可也不卑,赵老夫子除了心折佩服之外,还大大地生了好感。
  赵老夫子试出来的假不了,鄂尔穆咧著大嘴直笑,要有第三只手,他能再挑一个拇指,直叫了不起,直说云从龙比大学士纪昀都行,纪晓岚是天下皆知的有学问的人,皇上称他为书篮书筐,比纪晓岚都行那就可想而知了。
  最后,他还真表诧异,他不明白云从龙这一肚子学问是怎么读来的,年纪轻轻的就是打从娘胎就读书也比不上年纪大的大儒啊!
  这,别说他不懂,只怕在座的没一个懂。
  还是赵老夫子会解释,他说这是文曲,这是惊世奇才,几百年遇不上一个。
  有他这一说,更不得了,陈大爷两兄弟像是捧著了凤凰,拣著了大元宝,由开始至席终,笑口常开眉飞色舞。
  秦子玉对他就像对大爷二爷一样,势利眼的众宾客连番敬酒,就从没断过。
  这一席酒,直吃到了顺来楼上了灯。
  席散后,按陈大爷两兄弟的意思,是马上接云从龙进府,要他的子女们马上拜师,可是云从龙却说:“晩生还有点私事要办,最多三天,必来府上报到。”
  人家要办私事,陈大爷两兄弟不好勉强,只得由他了。在点头之际,陈大爷说:“老弟台,你的私事要能由别人代办,你就不必亲自劳神,我那儿有的是人,派几个会办事的替你效点劳……”
  他话还没说完,云从龙就称谢婉拒了,他说这私事必须由他自己办,本来嘛,私事嘛。
  出了顺来楼,登车的登车,上轿的上轿,九门提督鄂尔穆从亲随手里接过马疆的时候,拉着云从龙的手,既豪迈又诚恳,更热络的说:“兄弟,我住内城,有空时千万到我那儿坐坐,找我聊聊去。我是交定了你这个朋友,我一回去就交待他们,除了正阳门的正门你不能走外,其他的城门任你进出,你只报个名谁敢拦你一拦,我摘他的脑袋。”
  突然飞上高枝,云从龙顷刻之间成了凤凰。从这时候起,往后去,怕这些人不对他另眼相待,刮目相看。
  在陈大爷两兄弟一再叮嘱千万别超过三天之后,大伙儿散了,云从龙目送这帮人走后,他站在街口,唇边突然浮起了一丝轻微而神秘的笑意。
  这笑意味着什么,除了他自己之外无人能懂,无人能意会万分之一。之后,他背着手往来路行去。
  走没多久,他进了一家绒线铺,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碎银柜台上一放,他神采飞扬地高声说道:“伙计照这块碎银拿,能拿多少拿多少,我要绣花的钢针,最小的,给我包起来!”
  大男人买绣花针,伙计满脸诧异,拿眼直瞅他,可是这总是生意上门,银子进来不能往外推,只有连声答应着包了一包绣花钢针双手递出柜台。
  云从龙接着一包绣花钢针,往怀里一揣,掉头出了绒线铺,在街上人群里拐了几拐就不见了。
  没多久,他停在一条黑胡同的两扇窄门之前,这条黑胡同既窄又黑,站个人根本就瞧不见。
  他站在门前,对着那两窄门看了又看,才迟疑着举手敲门,好半天,才听见里面有个低沉的哑嗓子问道:“谁呀,麻皮么?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往常不到三更半夜你兎崽子不回来,今儿个怎么了?大概是又输光了。”
  两扇窄门豁然而开,门里探出个瘦老头,马上他知道他骂错了人。一怔,随即陪上一脸窘笑:“呀!对不起,我还以为是……你这位,找谁呀?”
  云从龙微微一笑,道:“老人家,别客气,我跟麻皮同一辈,您老人家就是骂我两句也不要紧,我找鲁大爷,他在么?”
  瘦老头“哦”地一声道:“原来你是找麻皮他爹呀,你是……”
  云从龙道:“老人家,鲁大爷是我的父执,我刚从江南来。”
  瘦老头惊叫了一声道:“江南,天哪,这段路怕不有几千里。你来早了,麻皮的爹还没有回来,先进来坐坐吧!”
  云从龙眉锋一皱,道:“还没有回来?老人家,鲁大爷他上那儿去了?”
  瘦老头笑道:“敢情你不知道麻皮他爹在八大胡同口摆水果摊儿;不过那是热天,如今过了热天。唉,没法子,自从麻皮他娘……咳,咳,他就做了这小买卖,年纪这么大了,不论热天冷天,刮风下雨都得囚在那儿;舒服的只有麻皮这小子,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闲游,不是喝就是赌,再不就是打架闹事,跟他爹年轻时一模一样,到底是爷儿俩……”
  云从龙似乎没心听他这些,等瘦老头儿的话锋在这儿顿了一顿,他马上截口问道:“老人家,鲁大爷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瘦老头儿道:“你算吧!八大胡同什么时候散,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天这么冷,别老站在外头,又不是外人,进家里坐着等他,你要是有急事,我就叫他去……”
  云从龙忙道:“谢谢老人家,我不坐了,我这就找他去。”
  瘦老头微一点头,道:“那也好,你知道怎么走吗?”
  云从龙道:“我知道,我会问。”
  一拱手,他走了,听见瘦老头在背后道:“在东口,要是还找不着,随便找个摆摊儿的问问,只说声麻皮他爹就行了!”
  云从龙忙答应了一声,也谢了一句,很快地走出了这条既窄又黑的小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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