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阑人静后
2019-07-30  作者:独孤红  来源:独孤红作品集  点击:

  那张带着醉人幽香的雪白纸条,是张薛涛笺的一半!
  门人杰轻轻地展开这半张薛涛笺,只见上面用眉笔写着几行娟秀的小字:
  “玉楼寂寞,妾本多情,今宵夜阑人静后,后院小楼户半开,
  水酒一壶,精肴几味,加上一撮檀香,
  引颈恭候,幸勿叫人望穿秋水,好梦成空!”
  没有署名,仅在左下角染有一抹胭脂痕!
  这一切的一切都够动人!
  也能令人神驰意往,触目魂销!
  门人杰双目中异采乍闪,手一握,揉了那张小纸条,轻轻地纳入怀中,举起了面前酒杯……。
  片刻过后,他丢下一锭银子,飘然下楼而去!
  出了“扬州第一楼”,夜色中,他顺着楼前大街左拐,走没多久,又一折,折入了一条小胡同里!
  走尽了这条小胡同,又拐进了另一条,在这条胡同中,他可以看见那灯火辉煌,却已难闻人声的“第一楼”!
  “第一楼”那既深又广的后院,就紧靠着这条胡同!
  那“第一楼”后院的后门,迎风虚掩着,露出一条缝,由这条缝往里看,后院里亭、台、楼、榭一应俱全,凄清月色下,一如梦里的神仙幻境。
  门人杰刚走到那后院门前,那虚掩着的后院门突然向里打开,当门卓立的,是个十七八岁的青衣少女。
  她,明眸皓齿,竟也是人间罕见丽色,美目轻瞥,她嫣然一笑道:“相公何其来迟,我家小姐已等得不胜心焦了。”
  谈吐不俗,俨然大家巧婢。
  门人杰有点明知故问,笑道:“多贪了一杯酒,致令小姐久等,姑娘是……。”
  青衣少女道:“有劳相公动问,小婢小青!”
  门人杰翻腕自袖底取出一物,那是颗明珠,道:“青姑娘,这算是我的见面礼,别嫌少!”
  随手递了过去!
  少?这种出手豪阔的客人,是绝无仅有,一颗明珠足够一个八口之家过半辈子的了!
  小青美目圆睁,惊喜裣衽:“谢相公重赏厚赐!”
  伸出那双纤纤玉手接了过去,侧身又道:“容小婢为相公带路!”
  说着,转过娇躯,顺着青石小径往里走去!
  门人杰一笑潇洒迈步,跟了进去!
  小青领着门人杰行未多久,折向西,穿过一道画廊,到了一座精雅的小楼下,由下上望,小楼约窗上微透灯火,那窗棂上,映着一个无限美好、来回走动的倩影!
  小青没说话,领着门人杰登梯上楼!
  登上小楼,暗香浮动,适才那“第一楼”头唱歌的人儿已在门口相迎,仍是淡淡晚妆,那如花娇靥上的神情,是惊,是喜,还带着三分娇羞!
  门人杰洒脱一礼,含笑说道:“只为多贪一杯酒,累得姑娘久等、谨此致歉。”
  她,忙微微裣衽,轻轻说道:“不敢,得蒙相公屈驾辱临,贱妾已感万分荣幸!”
  说罢,轻抬那欺雪赛霜、晶莹如玉的一段素手让客!
  素手让处,是她那香闺,隐隐可见那纱帐高悬,被翻红浪!
  门人杰迟疑了一下,道:“姑娘,我受宠若惊,只是,这方便么?”
  她轻扬黛眉,嫣然而笑,是那么落落大方:“相公倜傥不群,奈何也像一般读书人?”
  门人杰淡然一笑,道:“多谢姑娘教我,告罪了!”
  毅然迈步而入!
  这间香闺,华丽而不失一个“雅”字,那张被翻红浪、纱帐高悬的牙床对面,是一张书桌,书桌摆着整齐的一列书籍,文房四宝,还有一对水晶镇纸!
  当头,有八宝琉璃宫灯,而在另一张排满酒菜的小圆桌上,却又点着两支红烛!
  墙角,一具朱漆木架上,摆着一只香烟袅袅的金猊!
  室左粉壁下那漆几上,更摆着一具玉质古琴!
  一进门,门人杰便即由衷地赞叹道:“只道姑娘人美才高,色艺双绝,原来姑娘还是位……。”
  她含笑忙道:“风尘轻贱女,不敢当相公谬赞!”
  门人杰回顾说道:“姑娘,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她有点激动,道:“蒙相公不以风尘见薄,贱妾私心已很知足!”
  门人杰道:“姑娘该知道这句话:自古侠女出风尘。得蒙青睐,更蒙宠召,荣幸的是我落魄书生!”
  她还想再说,身后小青突然开了口。“姑娘,贵客腿站酸了!”
  她娇靥一红,忙向那排酒菜的小圆桌让客道:“是我失礼,相公请入坐吧!”
  落落大方,端庄稳重,那里是适才“第一楼”头娇媚尤物?
  门人杰欠身一礼,欣然入座。
  坐定,小青斟上了美酒,门人杰趁势说道:“恕我唐突,尚未请教姑娘。”
  她嫣然笑道:“贱妾曼曼!”
  门人杰道:“姑娘,我未把姑娘当歌伎,也希望姑娘别把我当成一般俗客,我请教的是……。”
  她含羞说道:“鬻歌生涯,低微轻贱,羞于将真姓名示人!”
  门人杰双眉微轩,道:“那么姑娘是视我如一般俗客了?”
  “不敢!”她轻轻说道:“贱妾私心甚为感激,那敢轻慢相公……。”
  螓首扬起,娇靥上犹带三分红晕,道:“贱妾姓孟,小字兰君!”
  门人杰脱口说道:“清丽淡雅,孤傲高洁,是诚王者之香,花中君子!”
  孟兰君娇靥一红,螓首半俛:“相公夸奖,贱妾请教!”
  门人杰忙道:“姓门,草字人杰!”
  孟兰君定了定神,轻抬皓腕,举起面前酒杯道:“那么我敬门相公一杯,多谢相公不鄙风尘人!”
  门人杰眉锋微皱,道:“姑娘怎么又来了,这杯该由我敬,谢姑娘宠召!”
  孟兰君未再多说,淡然一笑,道:“贱妾不善饮,敢敬陪相公半杯!”
  说着,浅浅地饮了半杯!
  一杯尽饮,孟兰君脸上忽又一红,轻轻说道:“贱妾私心倾慕相公,未敢以寻常俗客视相公,腼腆相邀,别无他意,只盼能与相公灯下对坐,杯酒谈心,说文论武,作一夕之欢谈!”
  门人杰心头一震,道:“姑娘,武字何解?”
  孟兰君美目深注,嫣然笑道:“贱妾鬻歌生涯,抛头露面,阅人良多,虽不敢自夸慧眼,却也能识得英豪,相公气度高华,威仪慑人,且倜傥不群,飘逸脱拔,如临风之玉树,贱妾看得出,相公一非本来面目,二来文武两途均必惊人!”
  门人杰暗暗震动,笑道:“姑娘果然慧眼独具,门人杰不遑否认,姑娘所见的确非我本来面目,但那皆因别有苦衷,不愿示人,至于文武两途,我是读书学剑两不成,羞煞愧煞!”
  孟兰君淡淡笑道:“那是相公忒谦,贱妾不揣冒昧,愿闻相公之苦衷!”
  门人杰道:“姑娘适才说过,今宵只谈文论武,杯酒谈心,似这般美景良辰,乃门人杰生平仅遇,不敢煞风景!”
  孟兰君道:“人生知音难遇,孟兰君视相公为当世唯一知音,虽不敢自比相公之知音,但却愿本赤诚一片,为相公分忧……。”
  “多谢姑娘!”门人杰截口说道:“那无他,只因面貌丑陋,羞于示人!”
  孟兰君黛眉微扬,道:“贱妾自信目力不差,相公高人,当知人之相交贵在知心率真,何计较于容貌之丑俊妍媸?”
  门人杰道:“多谢姑娘明教,只是……。”
  孟兰君含笑说道:“相公,为忠为孝端在一心,以貌取人最为不智,孟兰君自信有不让须眉之心胸,请相公只管取下面具!”
  门人杰淡淡笑道:“姑娘,何谓本来,俱皆一具臭皮囊而已,姑娘说得好,忠孝美丑在于一心,既如此,姑娘又何必非看它不可?”
  孟兰君道:“相公若是不愿,贱妾不敢相强!”
  门人杰道:“姑娘若一定要看,门人杰也不敢不遵命!”
  说着,抬手缓缓向耳后伸去。
  孟兰君突然之间显得有点紧张,瞪大了美目,一眨不眨!
  门人杰淡然一笑,手一落,扯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孟兰君入目扯下人皮面具的脸,眉锋一皱,有点怅然若失!
  那是一张不算太丑的脸,可是眉心里那道刀痕却看来怕人,而且一张脸黄黄的,缺少血色!
  同时,这张脸让任何人来看,他也不敢说那仍带着人皮面具,因为它能明显地表示出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门人杰脸上泛起一丝笑意,道:“姑娘,失望了么?”
  孟兰君娇躯似乎微微一震,不过那也许是门人杰因为突然开口,吓了她一跳的缘故。
  该是,你不见她刹时间已恢复了平静?
  她惑然投注,道:“相公,失望何解?”
  门人杰淡淡笑道:“因为我不是姑娘想象中人?”
  孟兰君似乎又复一震:“相公以为,我把相公想象成甚么人?”
  门人杰笑道:“那要问姑娘自己了。”
  孟兰君似乎明白了,倏然一笑,道:“相公,我说过,我不计较一个人的丑俊妍媸的!”
  门人杰笑了笑,道:“那么,是我失言……。”
  干脆将那张人皮面具揣入了怀中。
  孟兰君美目凝注,道:“不敢……。”顿了顿,忽地接问道:“如果我料得不错,相公这姓名也该是假不真!”
  门人杰摇头说道:“姑娘料错了,姓名赐自父母,岂可轻改?”
  孟兰君道:“如果有苦衷,那就该另当别论!”
  门人杰笑道:“本来面目既已示人,门人杰就没有苦衷可言了!”
  孟兰君还待再说,门人杰一笑又道:“姑娘,这就叫谈文论武,举杯相邀,作竟夕之欢谈么?”
  孟兰君赧然一笑,道:“贱妾不敢再问,请。”
  说着,举杯邀客!
  门人杰含笑举杯一照仰干。
  接下去,果然是谈文论武,文,门人杰一肚子书颇有可观,武,他却肤浅得可以,竟然不如孟兰君知道得多!
  正谈论中,门人杰突然一叹说道:“自古侠女出风尘,这句话委实半点不差,我没想到姑娘竟是位深藏不露的巾帼奇英,太失敬了!……。”
  孟兰君嫣然一笑道:“那是相公夸奖,孟兰君却自知肤浅,要说深藏不露,那该是相公,而不是贱妾,这些浅薄的家学,倒让相公见笑了!”
  门人杰讶然说道:“家学?敢莫姑娘出身……。”
  孟兰君点头道:“贱妾不愿瞒相公,贱妾本出身武林之家。”
  门人杰“哦!”地一声,道:“那门人杰越发地失敬了,姑娘出身武林之家,却在这‘扬州第一楼’头鬻歌,也有甚么隐衷吧?”
  孟兰君娇靥上掠过一丝黯然之色,道:“相公说得不错,贱妾是有隐衷,这隐衷也没有瞒人的必要,贱妾父母双亡,幼失依怙,读过几年书,武又不足防身餬口,一个柔弱女儿家还能干些甚么?只好离乡背井,抛头露面,来此鬻歌卖唱,以谋生计。”
  门人杰道:“难道姑娘就没有甚么打算了么?”
  孟兰君凄惋笑道:“打算倒是有,只是一个女儿家,除了嫁人,还有第二条路好走么?飘零多年,阅人良多,唯恐遇人不淑,不敢轻许,而此身轻贱,正经的人家,明媒正娶,人家又不会要我,我还能怎么办?打个譬喻来说,像相公这样的高人肯要我么?”
  没想到她会有这个譬喻,这叫门人杰如何回答?
  门人杰一震,赧笑道:“门人杰一介落魄书生,自己尚难饱暖,那敢作此非分之想?”
  孟兰君道:“我原说像相公这样的人,是不会要我的?”
  门人杰忙道:“姑娘,不是不愿,是不敢!”
  孟兰君道:“那是相公会说话,其实,但能得一重情忠厚之人,终身有靠,我是不介意吃苦的,那虽苦也甜!”
  这位姑娘怎么话锋一转转到了这上头来?
  门人杰心中念转,含笑说道:“像姑娘这么一位奇女子,说甚么也不该受半点委曲的!”
  孟兰君凄然摇头,还待再说。
  门人杰忙举杯相邀说道:“我敬姑娘这一杯之后,我有事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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