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疯书生
2019-07-29  作者:独孤红  来源:独孤红作品集  点击:

  这当儿,“扬州第一楼”前,那有如流水、进出拥挤的人群,突然自动地让开了一条通路!
  那不是来了什麽高官显爵,也不是什麽贵胄王孙,而是一摇一晃,见人便笑地走来的那位疯书生!
  不要说疯,衝着他那身行头,那模样,人家也得让!
  你让你的,疯书生却三不管地昂然进了门!
  按说,以他那身打扮,该在楼下找副角落里的座头凑和凑和才对,可是他偏偏看也不看地迳自登了楼。
  伙计们急了,但眼看着他登楼却不敢上前阻拦,几个人互一商量,只有飞报柜檯里的账房!
  儘管是飞报,仍晚了一步,疯书生已冷冷然上了楼,甫上楼,正好碰上一位美艳歌伎妙舞方罢,眉目含笑,迈步轻盈地行向那低垂的珠帘后!
  疯书生一张目,往那位美艳歌伎面前一拦,笑道:“小娘子,别走哇,我才刚来呢……”
  说,伸手便要去抓人家的皓腕!
  吓得那美艳歌伎花容失色,仓皇退避,所幸她躲得快,也够灵巧,一扭纤腰由疯书生身旁绕过,飞快奔进了那低垂珠帘之后,留下的,只是一阵幽香!
  在这种地方调笑歌伎,司空见惯,本属常事,酒客们刚要笑,及至看清了来人,却都没有笑出来!
  但也没有人管閒事过问。
  还好疯书生没再胡闹,哈哈一笑,摇头晃脑,疯态毕露地道:“惊变花容,吓破芳心,是我唐突孟浪,抑或是小娘子装腔作势?像我这麽风流俊俏的人物,佳人竟不假色,岂非天大的怪事……”
  摇头一笑,接道:“是了,想必是瞧我腰中欠缺黄白之物,穿着过于寒伧,那不能怪我啊!是人家把我害成这样儿的……”
  抬手一指满楼酒客,又道:“别看他们腰缠万贯,个个衣着气派,满面红光,那些钱还不知是怎麽来的呢,更不知一肚子装了多少坏水呢……”
  这一句,听得人人变了脸,却似乎不愿跟他一般见识,都忍下了,但他却又摇晃着走向最近一副座头!
  那副座头上,坐着两个大腹便便,商贾模样的中年人,一席丰盛酒菜刚上桌,还没有动过箸!
  疯书生到了近前,伸手一抓,捞起一隻鸡腿,张嘴便吃,吃得津津有味,旁若无人!
  那两个商贾模样的中年人变色而起,忍了忍,没惹疯书生,却转向侍立一旁、惶恐不知所措的伙计发了脾气!
  那伙计哈腰躬身,连陪不是,急忙把那两个让向另一副座头,并声明那一桌酒菜算酒楼的这才了事!
  那两个一走,疯书生得其所哉,乾脆坐下来据席大嚼,东抓一把,西抓一把,一双手满身乱抹,吃相之难看,叫人皱眉!
  疯书生一边吃,嘴里还不閒着:“喂,你两个怎麽走了,山珍海味,美酒佳餚,辜负了岂不可惜?来!来!来!我付钞,咱三个共谋一醉!”
  说着,拿起酒壶便往嘴里灌,酒流得满襟都是!
  转眼一壶酒点滴不剩,砰然一声他摔了酒壶,一抹嘴,刚要站起,楼梯一阵登登响,楼口上来了个戴着老花眼镜,身穿长袍的瘦老头儿,身后跟着两个伙计!
  是第一楼的账房到了,他上前衝着疯书生一哈腰,陪上了极为勉强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道:“闻人二爷……”
  疯书生两眼一翻,道:“你叫谁二爷?”
  老账房忙道:“自然是称呼您……”
  疯书生忽然一笑道:“喀,你这老头儿有意思,我不认识你,你怎麽叫我二爷!”
  老账房道:“二爷忘了,我是这儿的账房任孔方……”
  疯书生“噢”地一声,道:“对,对,对,原来你就是睁眼只认孔方的那个老头儿!”
  这一句,惹得满楼酒客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老账房任孔方红了老脸,绷了青筋,好不窘迫尴尬,但他仍然陪着那皮笑肉不笑的满脸假笑,道:“闻人二爷……”
  “得了!”疯书生一摆手,道:“别叫了,你只认孔方,我没有孔方,只好走路,而且我这就走……”
  说着,他站了起来!
  老账房任孔方神情一鬆,呼了一口大气!
  但,疯书生才走两步,突又停了步,道:“有了,这儿都是腰缠万贯的有钱大老爷、公子哥,我没钱付账,何不伸手向他们要两个……”
  老账房任孔方听得一哆嗦,刚要张口。疯书生已转了身,飞快地向身左一副座头走去。
  到了那副座头前,他当真地伸出了手,两眼望着那副座头上的两名酒客,含笑说道:“二位,给几个让我付酒账吧!”
  那两个酒客,是两个江湖人物打扮的中年汉子,睹状闻言,脸色一变,左边那人冷哼一声抬了手!
  他一抬手疯书生砰然一声摔在了楼板上,这一摔,他更疯了,一跃而起,指着那两个中年汉子破口骂道:“好大的胆子,你两个竟敢打我,你两个也不打听我是谁,想当年我纵横宇内,睥睨武林,叱吒风云,称尊天下,那个不是奴颜婢膝,阿谀逢迎,甚或闻风破胆,亡命逃窜,如今你们竟敢打我,这要是在当年,你两个还想……”
  那两个中年汉子霍地站起,齐声冷笑说道:“当年是当年,如今是如今……”
  老账房任孔方仓皇奔了过来,双手连摇地道:“二位,二位,请看在小老儿薄面,千万包涵一二,千万包涵一二,二位都是高人,何必跟……”
  那左边中年汉子冷然说道:“算他造化,那麽,请他离开爷们远一点儿!”
  老账房任孔方陪着惊恐笑容,连声唯唯,转过来劝说疯书生,在疯书生叫骂声中,把他按回他抢来的那副座头上,又陪了一阵小心!
  好不容易哄得疯书生平静了,老账房任孔方才呼了一口大气,举袖抹去满头满额的冷汗!
  适时,在这楼东隅里响起一个轻微而清朗话声:“霜姨,这人装的什麽疯,卖的什麽傻?”这轻微的清朗话声,发自一个黑衣少年之口,这黑衣少年剑眉星目,脣红齿白,英挺脱拔,十足地一个俊俏美少年,只可惜那眉宇间煞气太重,望之凛人!
  他旁边,坐着个身披风氅,云髻高挽,肌肤似雪的清丽黑衣人儿,长长的黛眉,清澈、深邃的一双美目,瑶鼻,檀口,美得不能再美!
  那些个号称南国红粉,北地胭脂,色艺双绝的歌伎,要是跟她一比,那就像当空皓月之与烛火,只有黯然失色!
  同时,她还有一种令人不敢丝毫随便的高贵气质!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冷若冰霜,那一张清丽的娇靥上,始终笼罩着一层凛人的冷意!
  还有那双清澈、深邃的美目中,也隐隐可见有一片薄雾一样的迷濛东西,那是轻愁。
  黑衣少年话落,她微摇螓首,立即接了口。“不,梅冷,他是真疯,没有丝毫装作!”
  黑衣少年呆了一呆,那双剑眉的眉梢儿,微微扬了一扬:“霜姨,怎麽,他是真疯?像这麽一个相貌出众不凡的人物,要是真疯了,岂不太可惜了?”
  黑衣人儿道:“你要是多知道一点,你会更觉得可惜!”
  黑衣少年诧声问了一句:“多知道一点?”
  黑衣人儿点了点头。
  黑衣少年紧跟着问道:“霜姨,您知道?”
  黑衣人儿黛眉微扬,道:“对这个人,我知道得不算少,其实,知道他的,也不只我一个,敢说宇内武林,没有不知道他的……”
  黑衣少年愕然说道:“那……我怎麽不知道?”
  黑衣人儿道:“你不是不知道他,你只是不知道他后来的一段伤心断肠悲惨遭遇,那是因为你一向深居山中,不涉世事,你娘既不许你轻出一步,也不许下人们对你多谈武林事!”
  黑衣少年满面希冀神色地迟疑说道:“那麽,霜姨,您能不能告诉我。”
  黑衣人儿毫不犹豫,点头说道:“可以!”
  黑衣少年笑了,连忙拿起筷子替黑衣人儿夹了一条鸡腿道:“霜姨,您先吃点东西再说……”
  黑衣人儿未动箸,美目转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就会在这个时候献殷勤!”
  黑衣少年俊面飞红,好窘,立即陪上赧笑:“孝顺您,不是我应该的麽?”
  黑衣人儿未笑,扬了扬眉,道:“梅冷,你听说过当今宇内的第一奇才,‘琴剑书生’闻人美?”
  黑衣少年倏扬剑眉,目闪奇光,道:“何止听说过,简直是如雷贯耳,霜姨,您知道,他是我自懂事以来最崇敬的人物,我恨不得……”
  “何止你崇敬?”黑衣人儿眉梢儿微挑,刹时间,美目中那层薄雾般轻愁更浓,那修长白皙的玉指,移动了一下眼前的杯儿,轻轻说了这麽一句。
  黑衣少年忙道:“霜姨!那麽您说有多少?”
  黑衣人儿那清冷的娇靥上微有红意,那也许适才沾脣的酒儿,到现在才泛上玉颊,道:“天下武林中,任何一位正道侠义!”
  黑衣少年“哦!”了一声,点头说道:“那该是……”
  黑衣人儿那异样的目光投向疯书生,道:“就是他。”
  黑衣少年一怔说道:“什麽就是他?”
  黑衣人儿目光凝注疯书生,道:“那‘琴剑书生’闻人美就是他!”
  黑衣少年神情猛震,脱口一声惊呼,呼声甫出口,他倏然惊觉,连忙举杯掩饰,好生不安。
  及至发觉并未惊动人时,他放下酒杯,急急又道:“霜姨,您说他就是‘琴剑书生’闻人美?”
  黑衣人儿一双目光仍凝注着疯书生,点了点头!
  黑衣少年愣住了,脸色刹那数变,半晌始惊诧欲绝地又道:“霜姨,这,这是怎麽回事?”
  黑衣人儿这才缓缓收回目光,轩了轩黛眉,道:“说来话长,你知道‘琴剑书生’什麽时候才崛起武林的?”
  黑衣少年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三年前。”
  “不错!”黑衣人儿微颔螓首,道:“是三年前,但无人知道他的师承,无人知道他的出身,就在这短短的三年工夫中,他凭他那一身所学,轻易赢得了天下第一奇才的荣衔,也凭他那一身所学,侠骨柔肠,剑胆琴心,还有那举世无俦的品貌,赢得了一位风华绝代、巾帼奇英的芳心,从此联剑并辔,形影成双,进而结为美眷……”
  黑衣少年入神地点头说道:“该是这样,该是这样……”
  黑衣人儿摇头说道:“理虽如此,事却不然,这也是造物弄人,天嫉良缘,在他与那位风华绝代的巾帼奇英成婚的当夕,一杯合卺酒甫饮半杯,他便落得今日这般悲惨景况了……”
  黑衣少年脸色一变,急道:“霜姨,那是因为……”
  “谁知道。”黑衣人儿淡然摇头道:“总之,他是因为喝了那半杯合卺酒才得了疯症是事实!”
  黑少年陡挑双眉,目闪煞光,道:“霜姨,那不用说,定然是有人在酒里下了毒!”
  黑衣人儿未置是否,未加答理,接着说道:“从此情天生变,恨海难填,满门的贺客黯然扫兴,带着悲痛莫名的心情走了,他那甫入门的爱侣更痛不欲生,在洞房里,整整哭了一夜,凄凉孤寂地度过了花烛良宵……”
  黑衣少年眉宇间煞气凛人,道:“霜姨,那麽,如今这位闻人夫人呢?”
  黑衣人儿摇了摇头,道:“半杯合卺酒,注定了她一生悲惨的命运,三年来,这位可怜的闻人夫人一直在‘琴剑书生’的一位至交好友的照顾之下挨着日子,吃斋唸佛,不知翻破多少贝叶,敲穿多少木鱼,祈求上苍,盼望着她那夫婿能有一天康复……”
  黑衣少年扬了扬眉,道:“好可怜……霜姨,难道说闻人大侠这疯症就无药可医,无人能救了麽?”
  黑衣人儿摇头说道:“谁知道,他那位至交好友三年来无时无刻不在尽心尽力,不惜倾家荡产地遍求名医,而且他那位至交好友本人也是位岐黄能手,可是他一直疯了三年,至今没有一点转好的迹象!”
  黑衣少年道:“看来,只有那下毒人的解药才能治得了他了!”
  黑衣人儿没有开口!
  黑衣少年忽地抬眼问道:“霜姨,他那位至交好友是……”
  黑衣人儿道:“‘七绝神君’卓空群!”
  黑衣少年“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他……”
  “是他!”黑衣人儿点头说道:“你那第二个敬佩的人物,实在说来,‘七绝神君’在武林中的声名除了仅次于‘琴剑书生’外,也的的确确是个值得敬佩的人物,他一身所学傲夸当今,号称‘七绝’,人品也不差,更难得他顶天立地,义薄云天……”
  黑衣少年点头说道:“除了‘琴剑书生’之外,也就是他了,其他的人……”
  摇摇头,忙又接道:“当然,霜姨,还有您。”
  黑衣人儿脣边掠过一丝极为轻微的笑意,道:“是麽?”
  黑衣少年脸一红,道:“在您面前,梅冷从不敢巧言令色,阿谀奉承,您知道,梅冷长到这麽大也不惯这一套!”
  黑衣人儿未说话!
  黑衣少年望了望他又道:“那麽,霜姨,难道他也在咱们要找的那批人之列!”
  黑衣人儿淡淡说道:“难说,那要看他的条件合不合了!”
  黑衣少年眉锋一皱,道:“以他现在的情形,假如要问他,只怕很难问出个所以然的!”
  黑衣人儿道:“不必问他,有现成的人!”
  黑衣少年道:“霜姨是指……”
  黑衣人儿道:“‘七绝神君’卓空群及闻人夫人。”
  黑衣少年皱眉说道:“霜姨,那容易麽?”
  黑衣人儿淡淡说道:“梅冷,事在人为!”
  黑衣少年点了点头,未再说话,拿起面前酒杯浅饮一口,眉锋皱了一下,突然抬眼说道:“霜姨,我总觉得不太可能……”
  黑衣人儿微愣问道:“什麽事不太可能?”
  黑衣少年望了疯书生一眼,道:“像‘琴剑书生’这麽一位惊世奇才,会有这般的悲惨遭遇。”
  黑衣人儿目光一凝,道:“你的意思是说……”
  黑衣少年道:“凭他的一身所学,我不信他那麽轻易便被人害了。”
  黑衣人儿道:“谁告诉你他是被人害的?”
  黑衣少年一怔,道:“难道不是?”
  黑衣人儿淡淡说道:“我没说不是,只是这件事三年来没人敢加以妄断!”
  黑衣少年扬眉说道:“有什麽不敢的,这还用怎麽推断麽?分明是……”
  “梅冷。”黑衣人儿截口说道:“事实上‘七绝神君’三年来倾他属下所有高手,侦骑四出,穷搜宇内,未能寻获半点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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