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细说从前
2024-06-30 作者:丁情 来源:丁情作品集 点击:
(六)
“什么是天梯?”孟随缘问:“是不是可以登天的梯子?”
“我不知道。”艾青回答:“我只是知道那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历年来也总共只有两个人上过而已。”
“一个是张洁洁的父亲,另外一个就是老臭虫?”胡铁花说。
艾青点点头。
“再危险的地方,老臭虫都闯过了,更何况那个什么鸟天梯的!还有人成功的走出过,所以老臭虫一定也会通过的。”
夜很深,也很静。
月亮却很亮,星光也在闪烁。
在南王府后花园里的这间屋子里,当然是可以欣赏到夜的风情。
但在张洁洁的房间里,却看不到月亮,那里虽然看不见夜色,但夜的本身仿佛就有种神秘奇妙的感觉,让你可以感觉得到她已经来了。
楚留香仰面躺在床上,眼睛却是闭起来的一一是不是离別的前夕,他深怕艰泪会掉下来?
张洁洁侧躺在他的身旁,轻轻的抚摸他的脸,眼波中不知露出多少温柔!多少深情!
“你为什么不看我?难道不想多看我几眼?”
“是的。”楚留香轻轻的吐出了这两字。
“为什么?”
“因为你根本不想让我多看你。”
“谁说的?”
“你!”
张洁洁哭了,她看着他那张生气的脸,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焚留香沉吟了一下,才开口:“你是没有说这句话,但你也没有对你母亲说,你要和我一起离开。”
“我没有说,是因为我知道,我说了也是没用的。”
“为什么?”
张洁洁轻抚着自己的小肚,凄然地说:“下一代的圣女还在我的肚子里,我怎能离开?”
楚留香忽然坐了起来,睁大眼睛看着张洁洁说:“你以为我一个人走了会快乐?你以为我肯让你和孩子留在这个鬼地方过一辈子?”
“你错了!”她轻轻的掩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我们不会在这地方过一辈子的,再过一阵子,就算我们想留下来,这地方也许已不存在了。”
楚留香轻轻的移开她的手,问道:“为什么?”
她没有马上回答,她先坐了起来,然后将头轻轻的靠在楚留香的肩上。
“我们的祖先会到这种地方来,并不只是因为他们经历过太多折磨和打击,最主要的是因为他们已迷失了。不只是回老家的路图遗失而已,他们连本性也迷失了。”张洁洁说:“所以才会变得愤世嫉俗、古怪孤僻,他们知道别人已看不惯他们,而他们自己也看不惯别人,所以他们才宁愿与世隔绝,孤独终生。”
楚留香在听,他虽然已成为这家族的人,但对他们的出生和经历却知道得太少了。
“可是这世界是一天天在变,人的想法也是一天天在变,上一代的想法,未必符合下一代。”张洁洁说:“现在上一代的人死的死、走的走,留下的人还愿意死守这里,是因为他们对外面的世界有某种恐惧,深怕自己到外面后,不能适应那种环境,不能生存下去。”
“他们错了,一个人只要肯努力,就一定有法子活下去。”楚留香说。
“他们当然是错了,可是他们这种想法也一定会渐渐改变的,等到他们想通了的时候,世上就再也没有任何一种经典或是规矩能约束他们,也绝没有任何事还能令他们留在这里。”
她笑了笑之后,抬头看着楚留香。
“到了那一天,这地方岂非就根本不存在了?”
“但是这一天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来?”
“快了,我可以保证,你一定可以看到这一天。”
“你保证?”
“是的,因为我一定会尽我的力量告诉他们,外面的世界并不如他们想像中那么残酷、可怕。”她的眼睛又发出了光。“这不但是我应尽的义务,也是我的责任,因为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所以你才一定要留下来?”
“每个人活着都要有目的、有意义,就算我能跟你一起走,也未必会快乐,因为我没有尽到我应尽的义务和责任,那么我活着就变得全无价值、全无意义。”
张洁洁看着他,柔声的又说:“你不也是跟我一样吗?你也不能忘记你应尽的义务和责任,所以你才要走,而且非走不可;就算你勉强自己留下来,也会渐渐变成个废物,甚至变成个活死人。”
她说的不错,一个人若是活在一个完全不能发挥他能力和才干的地方,那么他就一定会渐渐消沉下去,就算他还能活着,也和死相差无几了。
楚留香当然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的一生中才会过得多采多姿,充满了传奇。
所以人们才会有那么多可歌可泣、精彩绝伦的故事听!
× × ×
“我要走了。”张洁洁起身下床。
“走?现在就要走?”楚留香问:“到哪里去?”
“你明早就要走了,而现在时间所剩无几了,我必须赶紧的去做一些事。”
楚留香看着她:“你是说……天梯?”
张诘洁点点头。
“这天梯究竟是条什么样的路?”
“那是世上最可怕的一条路。”她神情沉重的说:“没有勇气的人,是绝对不敢走的。她要你走这条路,为的就是要考验你是不是有这种勇气。”
“哪种勇气?”
“自己下判断来决定自己的生死和命运的勇气。”
“这的确很难。”他苦笑了。
“不错。一个人在热血澎湃、情感激动时,往往会不顾一切,甚至不惜一死;但是如果要他冷静的自己下判断来决定自己的生死,那么就是两回事了。”
张洁洁叹息了一下,又接着说:“以前也有些族人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但一上了天梯,却又会改变主意,临时退缩了下来,宁愿被别人看不起。”
“天梯上究竟有什么?”
“门一一两扇门。”张洁洁说:“一扇是通向外面的路一一是活路。”
“还有一扇是死路?”
“不是死路,根本就没有路。”张洁洁的脸已发青。“据说门外是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而且有火神盘踞,你只要一脚踏出,立刻就万动不复了。”
她喘了口气后,才又说:“没有人知道哪扇门是活路,所以你必须自己去选择,但只要一开了门,就非得走出去不可。”
“看来那不但要有勇气,还得要有些运气。”楚留香又苦笑了。
“我本来也不愿你去冒险的,可是这个地方也是个看不见底的深渊,你留在这里,也一样会沉下去,只不过沉得慢一点而已。”
“我明白。”
“你是我的丈夫,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当然不希望你是个临阵退缩的懦夫,更不愿有人看不起你,但我也不愿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所以……”
“所以你现在就要为我找出哪扇门是活路?”
“是的。”张洁洁轻轻的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安慰道:“但我很快就会回来。”
× × ×
然而张洁洁没有再回来。
“她一出门,就被等在外面的母亲带走了。”艾青神情黯然的说:“一直到第二天的早上,在天梯的入口处……”
四十丈高的天梯,人在梯上,如在天上。
两扇门几乎是一模一样,没有人能看得出其间的差别一一生与死的差别!
楚留香再看到张洁洁时,已在天梯下,她的脸已很苍白,脸上的泪痕犹未干。
她是被人扶着而来的,等楚留香想冲过去时,她又被人扶走了。
她似乎已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但在临走之前,忽然向楚留香眨了眨眼!
左眼!
眼睛岂非也是人类互通消息的一种工具?
× × ×
楚留香一向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从不愿在别人面前暴怒失态,但是现在他却忍不住的大声问黑衣妇人。
“你们为什么要逼她走?”
“没有人逼她走,正如也没有人逼你走一样。”
“那么你至少也应该让我们再说几句话。”
“既然要走了,又何必再多言语?”黑衣妇人冷冷的说:“不过你若真的有话说,现在还可以留下来。”
“永远留下来?”
“不错,永远的留下来。”
楚留香默然了,他长长的吐了口气。
黑衣妇人目光如冰般的注视他。“你以为她真的要你走?”
荖留香没有回答。
“你真相信女人说的话?”黑衣妇人冷笑的说,我是她母亲,我也是女人,我当然比你更了解她。她要你走,只不过因为她已伤透了心;她要你走,只不过因为她已不愿再见到你。”
楚留香在听,也在看——看着她脸上的恨意。
“我已明白你的意思了。”楚留香很平静的说:“你不但希望她恨我,也希望我恨她,你也希望我们的遭遇和你们一样。”
黑衣妇人的脸色瞬间变了,她当然知道楚留香口中的“你们”就是指她和她的丈夫——他们不就是彼此在怀恨着?
“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女儿的遭遇绝不会跟你一样。”楚留香淡淡的说:“因为我一定会为她好好活下去;她也同样会为我活着,无论你怎么说,我们都不会改变的。”
黑衣妇人的脸已逐渐变得苍白,但她却忽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就仿如一根针般的刺入楚留香的心脏。
楚留香也在笑,他的笑却充满了胜利的意味,他在笑声中,稳健的步上天梯。
他走得一点犹豫都没有,他安详的走到了天梯的尽头,那儿有两扇门——
生与死的两扇门!
站到了门前,楚留香的冷汗不觉得已流下了。他经历过无数次千钧一发的危险,也曾比任何人都接近死亡,有时甚至几乎已完全绝望,但他从未恐惧过。
可是现在他却不禁有点害怕,因为这次他的生死,是要他自己来决定的,但他却偏偏没有把握究竟该选择那一扇门!
左眼?
张洁洁是不是想告诉他,左边的一扇门是活路?
楚留香几乎要向左边的那一扇走过去,但一双脚似乎波一条看不见的铁练拖住!
——一条猜忌、疑心的铁练!
“你以为她真的要你走?”
“她要你走,只不过是因为她已伤透了心,已不愿再见到你!”
楚留香不禁的自问:“我是不是伤透了她的心?”
“我若真的对她好,是不是也可以为她牺牲,也可以为她留下来?”
“我若是张洁洁,若知道楚留香要离开我,是不是会伤心?”
你若真的伤了一个女人的心,她非但永远不想再见到你,甚至恨不得要你死!这个道理楚留香当然很明白。
“她故意眨左眼,是不是希望我一脚踩入万丈深渊里?”
楚留香几乎又忍不住的要往右边那一扇门走去,但他的耳畔似又响起了张洁洁那温柔的语声。
“只要你快乐,我也会同样的快乐,你一定要为我好好的活着。”
想起了她的温柔、她的深情,楚留香不禁觉得自己竟然会对她怀疑,是种多么可怕的罪恶。
“我应该信任她,她绝不会欺骗我。”
“可是……她喑示的眨了左眼,究竟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是想告诉我,左边的那一扇门才是活路?还是想告泝我,左边的那一扇门是开不得的?”
所有的问题,似乎都要等到开了门之后才能得到解答。
如果你是楚留香,那么你会去开哪一扇门?
楚留香看着门,忽然笑了,在这一瞬间,楚留香又回复往日的楚留香。
他的手稳定的伸出,他打开了一扇门。
他迈开大步,一脚跨出了门……
相关热词搜索:西门无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