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剑的旅途

2024-09-20  作者：丁情  来源：丁情作品集  点击：

　　四个青衣人、黄草鞋、灰布袜，四顶宽边马连坡的大草帽，帽沿却压得很低。
　　四个人走得都很快，脚步也都很轻健，但头却低低的大步走进凉棚。
　　四个人手里都提着青布包袱，有的包袱很长，有的很短，短的只不过一尺六七，长的却有六七尺。
　　但提在他们手里时，份量看来都很轻，可是一摆到桌上，却把桌子压得“吱吱”的响。
　　没有人笑了。
　　无论谁都已看得出，这四个人绝对是功夫很不错的江湖好汉，他们提来的那四个包袱，纵然不是杀人利器，也绝不是好玩的东西。
　　四个人同路而来，装束打扮也都一样，却偏偏不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四个人占据了四张桌子，正好将茶棚里每个人的去路都堵死。
　　只有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老手，才能在一瞬间就选好这样的位置。


　　四个人都低着头坐下，但一双手却是是紧抓住已经摆在桌上的包袱。
　　第一个走进来的人高大、强壮，比大多数人都要高出一个头，带来的包袱也最长，他抓着包袱的那双手，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的指节上，都已长出厚厚的一层老茧！
　　第二走过来的人又高又瘦，弯腰驼背，仿佛已是个老人了，他带来的包袱最短，抓住包袱的一双手又干又瘦，就如鸟爪。
　　这两个人孟星魂好像都见过，却想不起在那里见过的，他根本看不见他们的脸。
　　他也不想看。
　　这些人到这里来，好像是有心来找人麻烦的，不管他们是来找谁的麻烦，孟星魂都不想管别人的闲事。
　　但越不想找麻烦的人，麻烦总是反而越会找到他的头上来！
　　“外面那口棺材是那一位带来的？”那又高又瘦、弯腰驼背的老人忽然开口问。
　　孟星魂只好叹了口气。“是我。”
　　那个高大健壮、右手三根手指都长着茧的人，忽然抬起头，盯着孟星魂。
　　“我们以前见过？”
　　“没有。”
　　“你不认得我？”
　　“不认得。”
　　“好，很好！”那个高大的人说完就回头看那个又高又瘦的老人。“他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他。”
　　“很好。”老人点点头。
　　孟星魂听到这句“很好”时，他就知道麻烦已经来了。
　　这四个人带来的无论是那一种麻烦，都一定是不会太小的。
　　孟星魂看出了这一点，别人当然也看得出，所以茶棚里的客人大多数都已在悄悄的结帐，悄悄的溜了。
　　只有那个胃口不太好的胖公子还在埋头大吃，看来就算天要塌下来，他也要等吃完了那只鸡才会走。
　　这种人当然不会多管别人的闲事。


　　那个又高又瘦的老人忽然站起来，提着包袱，慢慢的走到孟星魂的面前。
　　“你的。”
　　“直到现在为止，一直都还不错。”孟星魂叹了口气。“只可惜现在就好像已经有麻烦了！”
　　“你是个聪明人，只要不做糊涂事，就不会有麻烦的。”
　　老人慢慢的说。
　　“我一向很少做糊涂事。”
　　“很好。”他放下包袱，才又说：“你当然也不认得我吧。”
　　“不认得。”
　　“你认不认得这是什么？”
　　老人用两根手指夹住包袱上的结，轻轻一抖，然后就露出对精光闪闪，用纯钢打造的奇形外门兵刃，看来有点像鸡爪镰，但又不是鸡爪镰。
　　孟星魂看着那兵刃，冷冷的说：“这是不是淮南鹰爪门的独门兵刃铁鹰爪？”
　　“好眼力。”
　　“我的耳朵也很灵。”孟星魂又抬头看他。“我听得出你说话的口音，绝不是淮南一带的人。”
　　“我在淮南门下，学的本就不是说话。”老人冷冷的说。
　　“你为的是什么？”
　　“杀人。”老人冷冷的说:“只要我能用本门的功夫杀人，不管我说话是什么口音也都无妨。”
　　“有理。”孟星魂点点头。
　　老人忽然用他那双鸟爪般的手拿起了那对鹰爪般的兵刃，寒光闪动，鹰爪双双飞出。
　　“叮”的一响，孟星魂面前的酒碗已被钉穿了四个小洞。
　　栏杆上一根毛竹，也被鹰爪硬生生撕裂。
　　酒碗是瓷器，要打碎它并不难，但要把它钉穿四个小洞，那就不是件很容易的事了。
　　毛竹坚韧，要撕裂它也并不容易。
　　何况这两种力量完全不同，老人左右双手同时施展，竟能使出两种完全不同的力量来。
　　“好功夫。”孟星魂淡淡的说。
　　“这是不是杀人的功夫？”老人问。
　　“是。”
　　“你想不想看我杀人？”
　　“当然不想呀！”
　　“那么你就快走吧！”老人说。
　　“你肯让我走？”
　　“我要的本就不是你这个人。”
　　“你要的是什么？”孟星魂只有问。
　　“我要的是你带来的那口棺材！”
　　棺材是孟星魂自己去买的，当然在落猫镇买的，上好的柳州楠木，加工加料，精选特装的。
　　“阁下的眼光不错，这口棺材的确是口好棺材。”孟星魂笑着说。
　　“我看得出。”
　　“但是无论多好的棺材，也不值得劳动阁下这样的人出手。”
　　“你说不值得，我却说值得。”老人冷冷的回答。
　　“阁下若是真的想要这么样一口棺材，也可以再去叫那棺材店加工赶造一口。”
　　“我要的就是这一口。”
　　“难道这一口棺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那就得看这口棺材里有些什么？”
　　“里面只有一个人。”孟星魂说。
　　“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朋友。”
　　“是个活朋友，还是个死朋友？”
　　“我这个人虽然不能算很讲义气，可是也不会把活朋友送到棺材里去。”孟星魂笑了。
　　“你这朋友已死了？”
　　“人生百年，总难免会一死的。”
　　“死人还会不会呼吸？”
　　孟星魂摇头。
　　“死人既然已经不会呼吸，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棺材底下留两个透气的洞口？”老人冷笑的说。
　　孟星魂也很想这样问易潜龙，但他只苦笑的说：“因为我实在想不到会有人这么样注意一口棺材。”
　　这是实话。
　　如果有口棺材摆在那里，每个人都免不了要去看一眼的，但却很少有人是会再去看第二眼。
　　——女人衣服上如果有个洞，人人都会看得很清楚，而且会一直看下去。
　　但棺材有个洞，却很少有人会去看，更何况那个洞还是在底下。
　　“这口棺材的确只有一个人，这个人也的确是我的朋友，不管他是死是活，却是我的朋友。”孟星魂说。
　　老人不语，只是转头看着棺材。
　　“你想看看他？”孟星魂问。
　　“我只想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话？”老人又回头看他。
　　“如果棺材里真的只有一个人呢？”
　　“那么我们就恭送你的大驾上路。”老人说：“这里的酒帐也由我们来付。”
　　“不管棺材里的人是谁都一样？”
　　“就算你把我老婆藏在棺材里，只要棺材里没有别的，我也一样让你们走。”老人说。
　　“真的？”
　　“淮南门下，从没有食言背信的人。”老人傲气的说。
　　“那就好极了。”
　　孟星魂一直担心，生怕他们要找的是屠玉，他不愿为了屠玉跟他们动手，也不能让他们把屠玉劫走。
　　现在他虽然已经知道他们并不是为了屠玉而来的，却是猜不出他们为了什么想要这口棺材？
　　棺材就摆在凉棚外的栏杆下，四个挑夫要了壶茶，就蹲在棺材边，用随身带来的硬饼就茶喝。
　　茶虽然又冷又苦，饼虽然又干又硬，他们却还是吃得很乐，喝得很乐。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人生中的乐趣本来已经不太多了，所以他们只要能找到一点点快乐，就绝对不肯放过。
　　所以他们活得虽苦，却很快乐。
　　——快乐本就不是“绝对”的，只要你自己觉得快乐，就是快乐！


　　孟星魂已答应让他看看棺材里了，但那老人却还是不动。
　　老人这时不但对棺材有兴趣，对那四个挑夫好像也很有兴趣。
　　这些挑夫衣不蔽体，骨瘦如柴，而且蓬头散发，又黑又脏，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去看的地方。
　　但老人却一直在看着他们，一双眼睛就象是钉子般盯在他们身上，舍不得移开。
　　他虽然说要看看棺材里是否只有一个人，可是他们一双脚却像是被钉子钉在地上了。
　　孟星魂反而忍不住的提醒他：“棺材就在那里。”
　　“我看得见。”
　　“那你为什么还不过去看？”
　　老人枯瘦的脸上，忽然露出种诡密的冷笑，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了一句让孟星魂大出意外的话。
　　“因为我还不想死在月牙儿的手下。”
　　“月牙儿？”孟星魂一愕。“月牙儿来了吗？”
　　“至少有四个人来了。”
　　“在那里？”孟星魂转头四看。
　　“就在那里！”老人冷冷的看着挑夫。“蹲在棺材旁边喝茶吃饼的那四位仁兄，就是月牙儿里的老三、老四、老五、老六。”
　　孟星魂脸色变了。
　　他当然知道月牙儿，昨天他还和他们交过手，据易潜龙的说法，他们的头儿，已被飞鹏堡抓去，那么他们也应该和飞鹏堡有恨了。
　　难道他们是为了屠玉而来的？
　　孟星魂不禁再去看那些挑夫，这四个又穷又脏又臭的苦力，会是名震江湖的月牙儿？
　　他们为什么要如此作贱自己？为什么要来替他抬这口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