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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梦断何绩
2025-10-07  作者:陈青云  来源:陈青云作品集  点击:

  “阿弥陀佛!”
  一声清越的佛号,倏地传来,随着一个缁衣老尼从梅林中飘然出现。
  “玉笛书生”大喝一声:“什么人?”
  喝声出口,老尼已到跟前,好快。
  “玉笛书生”突地哈哈一笑,拱手一揖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妙修师太’,师太还记得区区在下黄明么?”
  现身的,是菩提庵的住持“妙修”。
  “妙修师太”先深深看了陈家麟一眼,然后转向“玉笛书生”道:“少施主意欲何为?”
  “玉笛书生”怔了一怔,道:“师太,在下要了断一场过节,师太出家人,不直看这杀伐之事,请先回转,在下事完,必叩宝庵,与令高足叙旧。”
  说完,得意地一笑,那神情令人作呕。
  “妙修师太”冷冰冰地道:“少施主,君子不宜乘人之危!”
  “玉笛书生”大感意外地道:“师太这话是什么意思?”
  “妙修师太”目光湛然地道:“贫尼是为了你好,你不能对‘渔郎’下手……”
  “玉笛书生”眉头一紧,道:“师太与他是素识么?”
  “少施主不必问这些,急速离开是上策。”
  “为什么?”
  “少施主知道杀了他,他会有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
  “三湘第一家将自江湖除名。”
  “玉笛书生”神色大变,深深扫了陈家麟一眼,怀疑地道:“师太不是危言耸听吧?”
  “妙修师太”合什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少施主不相信的话,尽可试试!”
  “玉笛书生”倒是真的心虚。
  看“妙修”老尼的神态,不像是说着玩的。
  但此时此刻,她一个出家人,来这荒野则甚么?”
  当下又道:“师太,他是什么来路?”
  “妙修师太”毫不思索地道:“贫尼不能告诉你,请原谅。”玉笛书生道:“师太是为了他而现身的?”
  “妙修师太”额首道:“不错,可以这么说。”
  玉笛书生深深一想,道:“这么说来,师太与他必有些渊源?”
  “妙修师太”正色道:“少施主是长跑江湖的人,当知道有些话不宜多问。”
  这句话软中带硬,含有警告的意味在内。
  玉笛书生心念疾转,如果放过他,便不会放过自己,尤其他已知道雇用血掌柜的事。如果要出手毁他,看样子老尼会出手。同时照老尼的说法,杀了他后果相当严重。就此罢手的话,玉笛书生这块牌子往何处放?
  悔不该拖磨了时间,如果一见面便毁了他,一走了之,岂非神不知鬼不觉?”
  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是好?
  陈家麟可一点也不明白,这老尼为什么要维护自己?
  “妙修师太”转向陈家麟道:“少施主是怎样受的伤?”
  陈家麟余怒未息地道:“只怪在下一时大意,被关洛侠少偷袭得手……”
  “看来不是剑伤?”
  “是掌伤,对方的掌功十分诡异,伤了无从自疗。”
  “嗯!这是武堡家传的无极神掌,十分霸道。如果一个功力稍逊的挨上一掌,势非当场横尸不可。少施主能活着,不错了。”
  说着,转向“玉笛书生”道:“黄少施主可以请便了?”
  “玉笛书生”深深吐了口气,道:“在下可以顺便拜访宝庵么?”
  “妙修师太”声音突然变得很冷,一字一句地道:“少施主,敝庵从现在起,不欢迎你光临!”
  “玉笛书生”的脸孔,倏地胀得绯红,在月光下仍可清晰地看出像涂了一层油彩。
  这对他说来,不遑是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一时之间,他竟开不了口,只眼鼓鼓地怒视着“妙修”老尼。
  陈家麟倏地有所了悟,重逢妻子陶玉芳,是在菩提庵,那庙堂就在附近,定是陶玉芳离开这里之后,奔回菩提庵,老尼才会赶了来。
  老尼拒“玉笛书生”上门,定有缘故,极可能的是“关洛侯少”也追踪去了菩提庵。
  想到这里,心血阵阵翻涌。
  妻子被游蜂浪蝶追逐,这成什么话?
  自己在重伤之下,又有奈何?
  “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夺口而出。
  “妙修师太”皱眉道:“少施主伤势不轻,得赶速设法治疗……”
  陈家麟歇斯底里地狂声吼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咬紧牙关,把剑当作手杖,一步一步,艰难地向林中走去.极度的痛苦、伤心,使他的脑海呈现一片片空白。
  “妙修师太”大声道:“少施主,你现在不宜行动,且随贫尼到庵中将息?”
  陈家麟充耳不闻,蹒跚移步。
  “玉笛书生”又羞又恼,冷极地哼了一声,道:“师太,在下算是承教了,后会有期,请记住,我黄明是睚眦必报时!”
  “妙修师太”淡淡地道:“黄少施主,因果十分可怕,愿您三思,毋自招祸患!”
  “玉笛书生”恨恨地瞄了老尼一眼,弹身疾掠而去。
  奔了一段路,他忽地刹住了身形,心想:“莫被老尼的几句大话唬住了,若不乘机除去‘渔郎’,等他伤势复原,那才真是后患无穷。”
  心念之间,转目望去,只见‘渔郎’的身影,还在林中缓缓地移动,于是,他暗自一咬牙,转身斜截去。
  身形才动,一个冰冷的喝声倏告传来:“别动!”
  听声音,是发自妇人之口。
  “玉笛书生”疾刹身形,游目四下一扫,这才开口道:“谁?”
  此际月已西沉,林中一片黝暗。
  那妇人的声音道:“黄明,如果你不想死的话,赶快离开此地,回你三湘老家去吧!”
  “玉笛书生”心中惊疑万分,这不是“妙修老尼”的声音,看来今夜此地情况相当复杂。
  但他是成了名的人物,可不能表现得太窝囊,任人喝斥,定了定神,道:“芳驾是谁?”
  那妇人的声音更冷了:“黄明,你还是不要问的好,乘早上路,除非你想死,我便告诉你来路!”
  口气大而强横,因为有“妙修”老尼的警告在先,所以使他心虚。
  同时发话的人,声音近在咫尺,却不露形迹,使人无法测定其方位,凭这点便不是泛泛之辈。
  心念一转,光棍不吃眼前亏,认栽算了,犯不着把脑袋提着玩,于是,二话不说,弹身朝原来的方向驰去。
  陈家麟仍然走他的路。他愈来愈虚弱了,什么也懒得去想,似乎这些事都与他无关,只是本能地挪动脚步,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      ×      ×

  这是一间布设华美的卧室,华美得近于奢侈。
  陈家麟躺在床上发愣。
  他知道这是“迎宾馆”的上等客房,但不知是如何回来的,他只记得在梅林中央魂落魄的行走,一阵晕眩,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像是久病初愈,虚弱得连转侧都没力气。
  又像是恶梦方醒,梦海里一片混沌,没有完整的意念。
  月影透过碧纱,显得有些昏黄,很静,没有一丝声息。
  绣帘一飘,一个俏丽的人影映入眼帘,她,正是店东的侄女于艳华。
  她微笑着,姗姗来到床前,柔声道:“公子,您醒了?”
  陈家麟对这公子之称,觉得非常刺耳,脱口道:“我只是个打渔的,不是什么公子,以后请别这样称呼……”
  于艳华甜甜一笑道:“那该怎么称呼?”
  陈家麟道:“叫我名字好了。”。
  于艳华摇摇头道:“不妥,那太不敬了!”
  陈家麟苦笑道:“什么敬不敬……那就干脆叫我渔郎吧!”
  于艳华偏头,道:“叫您渔郎哥如何?”
  陈家麟像被螫了一下,心头隐隐作痛。
  但,他仍点点头应道:“这也好,叫什么都可以,就是别叫我公子,于姑娘,我怎会来到这里?”
  于艳华道:“我回到原地,见你躺在林中,于是……我把你背回来了!”
  说到背回来三个字,粉腮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陈家麟也感到面上一热,讪讪地道:“于姑娘,你不是在林中等我么?你说回到原地是什么意思?”
  “我离开了!”
  “离开了,去了哪里?”
  于艳华的脸上换了一种异样的表情,低了低头,道:“我去追‘武林仙姬’直追到菩提庵……”
  陈家麟陡地坐起身来,激动地道:“你为什么要去追她?”
  于艳华道:“我想问她一个究竟,你俩之间,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陈家麟激动得口唇打颤,急声道:“她……怎么说?”
  于艳华道:“她说,她根本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为何要杀她。”
  陈家麟心头一惨,目望空处,喃喃地道:“是的,她不认识我……她不认识我,哈哈哈哈……”
  他笑了,凄凉的笑。
  于艳华皱了皱眉头,道:“渔郎哥……”
  陈家麟忘情地大叫道:“别叫我渔郎哥,永远别叫!”
  脸上的肌肉在抽搐,呈现出极度痛苦之情,但眸中却又充满了恨意,可怕的恨意。
  于艳华愣住了,惊愕地望着他。
  她想:“他是心神不正常么?传说中有情痴、情狂,莫非他单恋着‘武林仙姬’,因为得不到她而发狂?但这……”
  陈家麟猛省到自己的失态,歉意地一笑道:“于姑娘,对不起,请原谅在下一时失态,你想说什么?”
  于艳华期期地道:“我想知道你俩之间的真正关系。”
  陈家麟痛苦地道:“请别问我这问题,算了,不谈它了……”
  于艳华抿了抿香唇,在床头几旁椅上坐下,很不自然地一笑道:“渔郎哥,如果你爱她,我可以设法请人到‘花月别庄’说媒,包君如愿?”
  陈家麟用力一咬牙,摇头道:“我爱她?不,我恨她!”
  于艳华迷惘地道:“那又为什么?恨,总得有个理由……”
  陈家麟吁了一口气,道:“我们不谈这个,谈别的。”
  于艳华道:“好,就谈谈你受伤的经过吧,照理,‘关洛侠少’不是你的对手,你却受了伤,还伤得不轻,实在令人不解?”
  陈家麟虚弱地倒回枕上,把受伤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道:“于姑娘去追‘武林仙姬’是在我们交手之前,是谁以暗器偷袭‘关洛侠少’呢?会不会是玉笛书生?”
  “不是,‘妙修’老尼与‘玉笛书生’是先后脚到现场,那时你已受伤坐地。”
  “对了,我离开时‘玉笛书生’准备拦截,却被一个妇人的声音喝阻,是那个妇人么?”
  “也不是,我趋回时,曾与她们见了面。”
  “奇了,那会是谁?”
  于艳华深深一想道:“我明白了,是‘关洛侠少’自己……”
  陈家麟惊声道:“什么,是他自己。”
  于艳华眸光连闪,显示出她的灵黠,沉凝地道:“我的意思是等于他自己,如果没有人袭击他,你便不会分神,他也就无法突袭,而你就不会受伤,是么?”
  陈家麟道:“不错,是这样!”
  于艳华扬眉道:“这就可以解释一切了,我离开之时,瞥见他的一名手下,伏在林中,那名手下见他的主人不是你的对手,于是便发暗器偷袭主人……”
  陈家麟茫然道:“这话怎么说?袭击的对象应该是我才对?”
  于艳华道:“这你就不懂了,愈是名大的人,愈珍惜羽毛,为了声名不受损,便越发不择手段。
  “如果那手下袭击你,当然不会得手,却贻人以口实。
  “而‘关洛侠少’却又不是你的对手,他转而故意袭击主人,等于是暗助他主人对你突袭。
  “因为在那种情况下,谁都会分神,谁也料不到会是一项阴谋……”
  陈家麟似信未信地道:“如果阴谋不逞呢?”
  于艳华轻声一笑道:“那也无所谓,他有借口堂而皇之的迟身,声名受损的是你不是他,他可以说成是你的同道人暗算他。”
  陈家麟大是折服她的灵慧,真的是推理入微,这里手段说穿了似乎没什么,但谁会想得到呢?
  谁会朝这方头去推想呢?
  想不到江湖就是这么险恶,人心竟如此诡诈,盛名之下,不乏卑鄙的小人。
  当下感慨地道:“于姑娘高见,令人心悦诚服!”
  于艳华淡淡一笑道:“这只不过是一点小小的阅历罢了算得了什么!”
  口里这么说,芳心里却是快慰之极。
  当下又道:“师太,他是什么来路?”
  “妙修师太”毫不思索地道:“贫尼不能告诉你,请原谅!”
  “玉笛书生”道:“师太是为了他而现身的?”
  “妙修师太”颔首道:“不错,可以这么说。”
  “玉笛书生”深深一想,道:“这么说来,师太与他必有些渊源?”
  “妙修师太”正色道:“少施主是长跑江湖的人,当知道有些话不宜多问。”
  这句话软中带硬,含有警告的意味在内。
  “玉笛书生”心念疾转,如果放过他,便不会放过自己,尤其他已知道雇用‘血掌柜’的事。
  如果要出手毁他,看样子老尼会出手。
  同时照老尼的说法,杀了他后果相当严重,就此一定的话,“玉笛书生”这块牌子往何处放?
  悔不该拖磨了时间,如果一见面便毁了他,一走了之,岂非神不知鬼不觉?……
  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是好?
  陈家麟可一点也不明白,这老尼为什么要维护自己?
  “妙修师太”转向陈家麟道:“少施主是怎样受的伤?”
  陈家麟余怒未息地道:“只怪在下一时大意,被‘关洛侠少’偷袭得手……”
  “看来不是剑伤?”
  “是掌伤,对方的掌功十分诡异,伤了无从自疗。”
  “嗯!这是‘武堡’家传的‘无极神掌’,十分霸道,如果一个功力稍逊的挨上一掌,势非当场横尸不可,少施主能活着,不错了。”
  说着,转向“玉笛书生”道:“黄少施主可以请便了?”
  “玉笛书生”深深吐了口气,道:“在下可以顺便拜访宝庵。”
  没有人不欢喜受人奉承,尤其是一个女人心怀某种意念之后。
  陈家麟不会去想这些,因为他要想的事太多,同时,他对她没存任何心思。
  于艳华接着又道:“渔郎哥,我猜你出道未久?”
  陈家麟道:“是的,你猜对了,其实,我这土头土脑的样子,任何人一看就知道。”
  说完,顿了一顿,又道:“那‘关洛侠少’仍住在此地么?”
  “一早上路了!”
  “他知道我也投在馆里?”
  “不知道!”
  “对了,‘武林仙姬’还在菩提庵?”
  “这就不知道了!”
  “菩提庵与‘花月别庄’是什么关系?”
  “唔!这个……‘鄱阳夫人’与‘妙修’老尼可能关系不浅,但我不能确知。”
  陈家麟意带鄙屑地道:“看来是一丘之貉。”
  就在此刻,一个青衣小婢,端了一个瓷碗进来。
  于艳华连忙接过手,示意小婢退出去,然后笑问陈家麟道:“这是参汤,可以提神益气……”
  说着,放在口边吹了吹,又道:“不太烫,我来喂你吃下去吧!”
  最难消受美人恩,于艳华这份热情,使陈家麟又感激、又惶恐,红着脸道:“这怎么可以……”
  于艳华移近床边,用汤匙调了调,道:“有什么不可以的,如果你是个好端端的人,我才不喂你,来,张开口……”
  陈家麟欲拒无由,只好让她一口一口的喂,一颗心可跳得非常厉害,那微微的香息吹在脸上,熏得也像喝醉了酒,好不容易一碗参汤喝完,他才松过一口气来,但身上已被汗湿透了。
  于艳华放下碗匙,坐回几旁,道:“现在你好好睡一觉,郎中先生人晚可到……”
  陈家麟心中一动,道:“什么郎中先生?”
  于艳华道:“我叔父一早便派出专人去请,你这掌伤,非他莫治,他不是普通郎中,到时你就知道,现在什么也别问了,希望你下午能起床。”
  说着,起身替陈家麟拉好被,理了理锦衣,这才一笑出房。
  陈家麟不禁有些意乱神迷。
  他自问:“自己不过是初出道的渔家郎,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他想不透,但又禁不住不去想。
  神秘的女子,这是他最后的结论。
  陶玉芳的影子,又出现眼前,他无法分析心中对她的感受,是恨、是怨、是悲、还是爱?
  但未了,一切仍为恨所取代。
  他根本不能合眼,心里似一片泥泞,两年前一场奇梦,演变成了今日的噩梦,而这梦似醒非醒,还要做下去。
  难道于艳华又要把自己带入另一个梦境?
  他突然兴起了这么一个警觉,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
  “不,决不!”
  他不自禁叫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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