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又见伊人
2025-11-30  作者:陈青云  来源:陈青云作品集  点击:

  宇文新两眼气蓝了,上步伸手,朝彭老爹当胸抓去,这一抓之势,玄厉诡辣,世无其匹。
  彭老爹竹杖伸出,像是自然的反应动作。
  宇文新抓住了杖头。
  彭老爹眸子里又进出细细的精芒。
  两个老头,各抓住青竹杖的一端,似乎是在儿戏。突地,宇文新身躯一颤,老脸乍变,白髯飘拂中忙不迭地放手后退,老眼尽是骇震之色。
  彭老爹收杖道:“宇文长老,小老儿不为己甚,已经留了余地。”
  宇文新激越地道:“通天斩,难到你是……”
  彭老爹抬手道:“你我素昧生平,今天是头一次碰面,用不着瞎猜,小老儿得走了!”说走就走,点着青竹杖,蹒跚行去。
  几名武士在围墙外监看,墙里传出嘈杂的声浪,似乎仍在搜索。
  宇文新怔了怔之后,迅快地赶上前去,口里道:“老友慢走,老夫我只问一句话。”
  彭老爹脚步没停,口里道:“问吧!”
  宇文新跟在后面道:“修罗剑是武盟重犯,老友把他动走,不怕犯众怒么?”
  彭老爹道:“长老,你错了,你明明看着他是自己走的,怎么扯到小老儿头上呢?”脚步加快了些,始终就不回头。
  宇文新窒在当场。

×      ×      ×

  马庭栋舒舒服服地坐在昨晚他待过的香巢里,他是由那中年女人穿地道带回来的,谁也想不到那间街尾住家会有地道通这座被称为鬼屋的大宅子。
  他对面坐着蝴蝶姑娘,脸上带着媚笑,纤纤玉指在玩弄腰间的彩带头。
  白天,房里仍然点着灯,厚厚的布幔遮挡了任何外来的光线。
  “那带在下来的女人是谁?”马庭栋开了口。
  “彭大姑。”
  “彭大姑?”
  “对,彭老爹的女儿。”
  马庭栋忽然明白,真正侍候蝴蝶姑娘的不是彭老爹,而是他的女儿彭大姑,昨晚那样精美的菜肴,应该想得到不会出自一个老头之手。
  “今天上午在凉亭上跟你一道的是涂大少?”
  “对,正是他。”
  “他知道你在此地的秘密?”
  “不知道!”
  “那他怎会找了来?”
  “是我约他来的。”
  “是姑娘你……约他来的?”马庭栋突然想起彭老爹向涂士豪说过的说:“他的身价很高……”她约他来谈交易么?
  “是呀!”蝴蝶姑娘脆笑了一声:“你吃醋?”
  “你认为在下会?”马庭栋的声音很冷。
  “我是希望你会!”眸子里水波荡漾。
  又是挑逗的言词,马庭栋心里暗道:“你如果把修罗剑当成无行的游蜂,那就大错特错了!”心念之中,继续向下追问。
  “既是隐秘之地,何以故意带人来?”
  “哈!马大侠,这叫实与虚之,最好的保密手段。”眉毛一扬,又道:“你该记得在河边窝棚前,我曾经对他的兄弟涂士杰出过手,他们认定你我是一路的,所以他们找你也附带找我……”
  “唔!”马庭栋点点头,不打断她的话。
  “今早我看你睡得很熟,不想打扰你,想偷空出去办件事,可巧在街上碰到他,我跟他兄弟俩曾经在一道喝过酒,彼此并不陌生,他说有重要事要跟我谈,所以我约他在这里凉亭见面,如此他就不会怀疑这里会是我住的地方,因为没有人会把别人朝窝边带。”
  “他找姑娘谈什么?”
  “追问你的下落,这是可以想见之事。”
  “结果呢?”
  “我当然不知道。”她笑了,得意的笑。
  “对方不知道彭老爹是姑娘的人?”
  “那当然,如果知道彭老爹的身份,这戏就演不成了。”话锋一顿,又道:“除了你,谁也不知道。”
  就在此刻,突然有一个冷冷的声音接口道:“还有我知道!”
  声音传来,两人齐为之脸色一变,不期然地双双离座而起。
  蝴蝶姑娘自诩为苍蝇蚊子都不会来干扰的地方,真的如此隐秘么?

×      ×      ×

  房门开启的声音。
  蝴蝶姑娘示意马庭栋站到凉榻尾的角落里,她自己大方地坐了下来,两眼注定分隔套间的布帘。
  布帘掀起,进来的是彭大姑。
  马庭栋轻轻吐了口气。
  蝴蝶姑娘噘起了嘴,一副极不高兴的神色。
  “大姑,你怎么开这种玩笑?”
  “小姐,你太大意了。”彭大姑表情严肃。
  “我什么大意?”
  “你明明知道外面有人在搜索,我老爹还没回来,我又在那边忙着,没有人警戒,你和马大侠大声谈话,如果有人闯进来,岂不是全泄了底?”
  蝴蝶姑娘笑笑。
  “大姑,对不起,是我疏忽了,那边的情况如何?”
  “他们逐房逐间的穷搜,找不到人撤走了,但留下了眼线,监视街尾一带。”
  “哦!”
  马庭栋走回原来位置坐下,现在他才有机会打量这中年女人,徐娘半老,风韵依稀,只是面目很冷,皱着的眉头像是一辈子没舒展过,心里似乎隐藏着某种痛苦。
  她父女是侍候蝴蝶姑娘的,像彭老爹那份身手,应该是煊赫的武林人物,而他竟然当了下人,而且侍候的是个形迹不太检点的年轻女子,这的确不可思议。
  蝴蝶姑娘到底是什么来路?
  她如此对待自己,真的是要把自己当作可居的奇货,向武盟和洛阳第一家讯价还价么?
  “大姑,你到后面去看着吧,别真的让人闯来。”蝴蝶姑娘的语调带着三分客气。
  “我有句话要说。”
  “大姑,你尽管说吧!”
  “小姐,我不喜欢你太任性,怕你将来会后悔!”
  “格格格格……”蝶蝴姑娘像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般放声笑了起来,起身上前拍了拍彭大姑的肩膀道:“大姑,我做事有分寸,不会后悔的,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你的关怀!”
  彭大姑扫了马庭栋一眼,虽然只是一眼,但目光很深沉,似乎想要发掘什么,又好像是有话要说而又不想说,总之这不是无意的一眼。
  马庭栋心中一动,从彭大姑若有深意的这一眼判断,蝴蝶姑娘定有什么居心,再加上刚刚的几句话,更加证实了这只蝴蝶在进行某种计划……
  “小姐,我不赞成你的做法。”
  “你……不赞成?”蝴蝶姑娘微一皱眉。
  “是的,你做过的许多事我都不能苟同。”
  “嗨!大姑,可是称很明白,无论我做任何事,一经决定,绝不更改。”
  “我只是说说而已,我知道说了也是多余,但不能不说,以免将来你怨我。”彭大姑冷漠的脸上浮起了一抹红云,显示她内心非常激动。
  “大姑,我几曾怨过你。”
  “我怕总有这么一天!”
  “好啦,别再说下去了,你到外面去吧!”
  她两个争的是什么马庭栋当然听不懂,只是从表面上来判断,彭大姑反对蝴蝶姑娘的作法而加以苦劝,而这情况十有九是关系着他的,会不会与杀人嫁祸的公案有关呢?从种种迹象看来,非常确有可能。
  本来他有远离这只毒蝶的意思,但现在他又改了心意,决心把握住这条线索。
  突地,彭大姑扬头侧耳道:“有人进入园子!”
  这一说,马庭栋也觉察了,极微极微的响动,如果不仔细听绝对无法察觉。
  这异声是彭大姑发觉的,这说明了她的听觉锐敏,而能具备这份敏感性的,其功力修为必然已臻上乘。马庭栋警惕之心又深了一层,蝴蝶姑娘、彭老爹、彭大姑这三个人的组合相当可怕,真要对付起来的确困难。
  彭大姑转身拂帘而去。
  蝴蝶姑娘扇灭了灯火。
  房里顿时漆黑下来。
  蝴蝶姑娘走到窗边,掀起布帏一角,窗子是木板钉的,没推开,只能从隙缝向外望。
  马庭栋很想挤过去看看,但又不大好意思。
  现在,房里的光线仿佛掌灯前的一刻,黯淡,但可以辨物。
  外面究竟来了什么人?
  蝴蝶姑娘的眼睛紧凑在窗隙上,一动不动,看得十分出神的样子。
  马庭栋憋不住了,走上前掀起窗伸的另一角,眯一只眼凑向窗板缝,目光扫处,心头登时狂震起来,几乎失口叫出声音:
  窗外不远之处,站着的赫然是朱大小姐和珍珠。
  她俩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五年了,一别就是五年,珍珠显得更成熟,而朱大小姐却有些憔悴。五年,在一个本来就已成熟的女人来说,是一段很残酷的日子,黄金的青春会褪色,足以生美人迟暮之情。
  她是否已有了归宿?
  看样子,她犹是小姑独处!
  往事电映心头,五年前,大破罗刹门之际,她不告而别,留下了一段微妙但残缺的情,五年后的今天,又不期而遇了,这意味着什么?五年深山隐迹,双方之间是一大段空白,空白无法填补,又能接续么?有必要么?
  窗里、窗外,两个世界。
  窗外的人开了口。
  “珍珠,我们是在做什么?”
  憔悴的脸,凄怨的声音,不再是五年前爽朗任性的朱大小姐。
  “不是要找他么?”珍珠咬咬下唇。
  “我忽然不想找了。”
  “为什么?”
  “彻底忘掉不是很好么?”
  “哼!当初我劝你忘掉,你偏偏要自苦,现在你又要忘掉,不行,我吞不下这口怨气,亦不找他我找他,与其让他死在别人剑下,不如……”
  珍珠没接下去,但神情之间相当激动。
  马庭栋全身发了麻,她俩口里的他就是自己。
  “你认识她们?”蝴蝶姑娘突然转头悄声问。
  “不认识!”马庭栋咬牙回答。
  “你骗我,你刚才在发抖,瞒不了我。”
  “……”马庭栋不答腔。
  “这两个女的长得都不错,那大的年纪不小了……”
  “……”马庭栋又是默然,但心里却起了痉挛,朱玲玉的年纪是不小了,自己也一样,造化弄人么?
  “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好说。”
  朱大小姐抬头望天。
  “珍珠,我们走!”
  “他在这附近失踪,总跑不出这范围,我们……”
  “我说不找他了。”
  “我要找。”
  马庭栋想冲出去,任何事情,都应该有个了断,不管是什么结果,否则内心将永远得不到平安。
  一老一少,从凉亭边转了过来。老的白发苍苍,偏又是满腮胡,看上去像个老寿星,年轻的二十出头,劲装,长得很英俊,只可惜鼻子稍为钩了些,英俊之中便透着鹰鸷之气,但大体说来,尚不失是个美男子。
  这一老一少何来?
  马庭栋心中一动,莫非也是找自己来的?看来这地方不再隐秘了,只要来人逐屋一搜,定会发现这间秘房。
  老的远远停住,年轻的直走过来。
  朱大小姐一摆头,示意珍珠离开。
  而人还没行动,年轻人已到跟前,朝朱大小姐抱了抱拳,面带微笑:
  “姑娘,如果在下猜得不错,姑娘便是鼎鼎大名的朱大小姐。”
  “你怎么知道?”珍珠接的口。
  “在下是从南边来的。”年轻人微一躬身。
  “是又怎样?”珍珠没好气的样子。
  “啊!不,不怎么样,既然不期而遇,随口问问而已!”年轻人显得温文有礼:“在下蓝石生……”
  “没人请教你!”珍珠的态度叫人受不了。
  “是。”年轻人笑笑,不以为许:“这地方听说是有名的鬼屋,两位因何到此?”目光瞟向朱大小姐,
  朱大小姐冷漠地望着它处,似乎眼前没这个人,这不是她一向对人的态度,她的确变了。
  人,随着年龄的增长,环境的转移,总是会变的,如果是每天相处,变化是在不知不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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