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神女“又是一阵荡人心魄的娇笑,道:“你除非是下愚,否则纵不懂音律,感受是应该有的。”朱昶豪气干云地道:“如此,区区便拜聆神女仙音!”
“站着不好,你该坐下才是!”
“唔!”
朱昶就近身的石头上盘膝而坐,他清楚,这是一场颇不寻常的考验。
“咚!咚!咚!”三声清脆疏响,如金声玉震,破空而起,虽在淡月疏星的朦朦之夜,但使人有一种云开现日,春风怡荡的感觉。
三声响过,突趋沉寂,久久,才有一缕轻柔细腻之声,悠然而起,恍若一群仙子,自天外冉冉驾云而至。
琴音由疏而密,由徐而疾。
逐渐,朱昶恍觉一群着霓裳羽衣的仙子,翩然起舞,五彩缤纷,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不知不觉之间,他站起身来,随着音韵符节手舞足蹈,一下子滑下石头,全身一震之下,灵智突然复苏,暗道一声:“好险!”忙坐回石上,凝神静气,抱元守一,幻像消失,但那靡靡之音,仍如波涛涌至。
经此一折,他已不再为琴声所惑,入耳但不及于心。
琴音美妙异常,可当仙音二字,但感受上仅止于此了。
由于参修“金刚神功入门“所得,给予他的实力,已非比寻常,足可抵挡任何外来的侵扰。
琴音一变,转为柔靡,有如少女思春,怨妇闺叹,丝丝缕缕,缠绵缭人。
朱昶心神不由又开始荡然不安,但他立时警觉,以超人的定力相抗。
琴音一变再变。
朱昶额上汗珠滚滚而落。
“铿!”地一声,似是弦折,琴音戛然而止。
“巫山神女“高声道:“好定力,竟然能听完本神女一曲"霓裳"!”朱昶哈哈一笑,长身立起,道:“神女好琴!”
“想不到今天碰上你这妙解音律的知音……”不敢当知音之称,区区功力浅薄,几乎不能终曲!”
“过谦了!”
“这是实话。”
“可肯赏光敝宫一行?”
朱昶心中一动,在一念好奇之下,慨然道:“既蒙神女宠召,当得从命!”
“青使带路!”
说完,声音顿寂,那原先的青衣少女,自石后现身出来,向朱昶一招手,道:“少侠请随我来!”这少女,大概是“巫山神女“口中的“青使“了。
朱昶怀一着颗激奇的心,跟在青衣少女之后,朝乱石林中奔去,看似乱石,却是一座奇门阵式,这一点朱昶是看得出来的。
左旋右折,不久,来到一个石洞之前,洞顶三个古体篆字,写的是:“神女宫。”洞口,四名青衣少女,分两边站立,而带迷人笑靥,八只美目,贪婪地注视在朱昶身上。
朱昶目不斜视,紧随带路的“青使“,直入洞门。
洞径光洁平坦,洞顶嵌有明珠,照耀得有如白昼,行约五十丈,眼前豁然开朗,只见重门叠户,曲径回栏,一色的白玉石砌造,美奂美仑,隐约中弦管细细,笑语声喧,莺肥燕瘦,宛若入了众香之国。
朱昶惊异不置,想不到荒山绝岭之中,有如此宏伟豪华的构筑。
那飘散充溢的异香,令人薰然欲醉。
不知经过了几重门户,眼前景物突变,一座金碧辉煌的殿阁呈现眼帘,殿前花木扶疏,白石为径,上望星斗宛然。
到了殿廊之前,青衣少女低嘱一声:“请稍候!”然后朝殿内一躬身,高声道:“客人业已请到,殿外候见!”殿内传出一个少女的声音道:“请客人进殿!”青衣少女一侧身,向朱昶微微一笑,作出一个肃客之式,道:“请!”朱昶镇定了一下心神,举步升阶,目光甫一投入殿中,不由惊呆了,两只脚像生了根,再也提不动。
殿内两名清丽绝俗的白衣少女左右侍立,一执拂尘,一执掌扇,居中,端坐着一个奇丑绝伦的宫妆女子,说她是无盐蟆母,决不为过。
这位就是“巫山神女“吗?
这就是百岁开外的神女吗?
这就是其声惑人的神女吗?
“为何不请进!”
声音珠圆玉润,仍然充满了颤人心神的魅力。
朱昶猛觉自己失态,对方的美丑,与自己何干呢?不由俊面一热,举步入殿,到距对方四五步处,拱手一揖,道:“区区这厢有礼!”
“不必多礼,看座!”
朱昶一抬头,目光与对方相接,不由又是一颤,那似水的眸光,充满着无比的魅力,清澈明亮,令人不饮而醉。
这样的眸子,怎会配上这么一副面孔呢?多不和谐,多不相称!
那执拂的白衣少女,移了一个锦墩在侧下方,轻声道:“请坐!”朱昶道了声:“谢坐!”然后移步就墩坐下。
白衣少女回到原位。
“巫山神女“幽然启口道:“断剑残人,你该有个名姓的吧?”
“当然!”
“叫什么?”
“未便奉告!”
“如果本神女一定要你说出来呢?”
朱昶窒了一窒,冷漠地道:“谁也无法强迫一个人说出他不愿说的话!”
“你很骄傲?”
“不敢!”
“你此来巫山作甚?”
“求医!”
“如愿了?”
“是的!”
“你能使本宫那位古怪芳邻首肯,颇不简单,观你剑术,不类中原任何剑派,想来你必获有奇缘?”
“这点区区不否认!”
“你认为本神女长相难看吗?”
这话问得朱昶一楞,但他随即应道:“美丑自在人心,外貌美丑,并不能代表人性之善恶,若心存正道,虽无颜何伤,如心若蛇蝎,纵美如西子又何可羡?”
“高论,高论!”
“神女见召,到底有何指教?”
“巫山神女“脆生生地一笑,道:“来者是客,先容我略尽地主之谊!”说完,击了三下掌。
朱昶心想,既来之,则安之,看看对方到底要弄什么玄虚?只是老哥哥不知究里,自己一去不返,可能要急煞了。
不移时,一群青衣少女,各捧着几桌锦垫杯筷等物,翩然而至,在殿内两厢,设了座席,然后退了下去,紧接着又是数名青衣少女,捧着菜肴,川流而来。
朱昶不由呆了,暗想,这“巫山神女“好大的排场,好奢侈的享受,这等于巨贾显宦之家,酒筵吁嗟立办。
最后,两名白衣少女,各捧银壶,在桌旁半跪而坐。
“巫山神女“起身道:“请入座!”
朱昶讪讪地道:“区区厚颜叨扰了!”
“那里话,请!”
双方各就锦垫上盘膝而坐,东西相对。
朱昶一看,杯是翠玉,筷是象箸,菜肴十分精致,根本叫不出名称,那些盛装器皿,尽属珍贵之物。
白衣少女斟上了酒,酒呈琥珀之色,清香扑鼻。
“巫山神女“突以翠袖掩面,俄顷放下。
朱昶陡觉眼前一亮,差点失口而呼,只见当面这奇丑的“巫山神女“,只这掩面的工夫,竟然变成了一个容光照人的二十许丽人,美,美得使人目眩神迷,堪称绝代尤物,世所罕见。
对方在变魔术吗?
但他随即觉悟,原来她是戴了面具,所以声音肤色,独与面容不衬,现在,从神情上看,是她的真面目。
可是,看上去她二十有多,三十不到,老哥哥却说对方已百岁开外?
“巫山神女“如春花绽放般嫣然一笑,道:“意外吗?”朱昶俊面一热,收敛浮荡的心神,道:“是的,极感意外!”
“为了表示迎宾之忱,本神女破例以真面目出示!”
“区区受宠若惊!”
“是吗?”
“区区有句话当问否?”
“请讲?”
“听说神女出道甚早……”
“谁说的?”
“一位折节下交的前辈朋友!”
“道听途说之言,岂能采信,来,干了此杯!”说完,举起了杯子。
对方不作正面答覆,含混以应,显然是不愿说,朱昶自无相强之理,只好扬杯道:“敬谢盛情!”这酒入口甘芳无比,沁人脾胃,朱昶叫不出名称,只好闷在肚里。
“山野村疏,无肴应客,多饮一杯水酒吧!”
“神女忒谦了,区区看来,尽属珍馐,虽公侯之家极其量不过如此!”
“来,随意饮用!”
酒过数巡,朱昶忍不住道:“神女有话,即请明示,区区不能打扰太久!”
“这"神女宫"百年来进入为宾的,不到五人!”
“区区极感荣幸!”
“你觉得不堪驻足吗?”
“区区并无此意!”
“为何要急着离开?”
“区区有急事待办,同时友人在外相候!”
“好,我们话入正题!……”
“区区洗耳恭听?”
“请你医治一个人!”
朱昶一震,道:“区区根本不谙岐黄之术,此来巫山,也是有求于人,"鬼手神人"近在咫尺,神女何必舍近求远?”
“巫山神女“螓首微摇,道:“那怪物无能为力!”朱昶哈哈一笑道:“鬼手神人文若愚,术可通天,他无能为力,区区……”他说不下去了,对医道他本一窍不通。
“巫山神女“纤手微微一抬,道:“话虽不错,但得看所医的对象!”朱昶困惑地道:“区区不解?”
“巫山神女“秀眉微微一颦,道:“这病人患的乃是绝症,普天之下,恐难找到治者,但你"断剑残人"却是极妙回春手……”区区?”
“不错,此人患的乃是痴妄之症,你肯出手,定可着手成春。”
“神女明言了吧?”
“你听说过"绝情剑客"之名否?”
朱昶想了想,颔首道:“幼时曾听先父言及,"绝情剑客"是数十年前的先辈奇人,一支剑打遍天下无敌手,手下无二合之敌,但早已失踪,不知神女提他则甚?”
“他仍在世间!”
“啊!”
“而且就在本宫之中!”
朱昶骇然大震,栗声道:“真有其事?”
“巫山神女“语音微沉地道:“他就是痴妄症的患者!”朱昶“哦!”了一声,道:“可是区区不擅岐黄呀!”
“你能!”
“神女是说笑吗?”
“非常认真!”
“这……”
“索性告诉你,"绝情剑客"便是拙夫!”
朱昶这一惊更加非同小可,几疑身在幻梦之中,“绝情剑客“算来也是百岁之人,照父亲所说,“绝情剑客“名震天下之时,他自己尚未习艺,而“巫山神女“看上去只二十许,怎会是她丈夫呢?
心念之间,困惑至极地道:“区区越发的不解了?”
“巫山神女“一笑道:“拙夫乃是"剑狂"……”剑狂?”
“不错,嗜剑成狂,由狂而痴……”
“啊!”
“五年之中,走遍大江南北,从未遇到过能接他两招的对手,故此,他感到郁郁寡欢,性格大变……”这倒是奇事,既无敌手,足证剑道已臻绝顶,该欢喜才是?”
“天下事有的不能以常理衡量,起初,唯恐技不如人,孜孜以求,及至功力有成,竟然没有对手,于是,便觉得孤独,无聊……”难道数十年来都找不到对手?”
“没有!”
朱昶故意道:“比如说"剑圣朱鸣嵩"?”
“巫山神女“淡淡一笑,道:“令先尊吗?”朱昶大喜,俊面胀的腓红,原来自己与“黑堡“两名“禁内武士“的对话,她已在暗中听见了,当下硬起头皮道:“是的!”
“我说一句你别见怪,令先尊也非对手!”
朱昶似觉尊严受到了损伤,父亲被尊为“剑圣“如说不是“绝情剑客“两招之敌,那岂非成了浪得虚名之徒,当下面色一正,道:“难道尊夫已与先父交过手了?”
“没有!”
“那神女是何所据而云然?”
“当然是有根据的,本神女岂是信口开河之辈!”
“区区愿闻?”
“话须从头说起,拙夫在江湖中仅只五年时间,之后,我便把他留在宫中,不让他再现身江湖……”为什么?”
“五年之中,既无二合之对手,所谓树大招风,名高遭忌,明枪易躲,暗箭却难防,难保不被肖小之徒所乘,他嗜剑只是一种僻,并非为名……”有理,但尊夫肯雌伏吗?”
“当然不,是我想出了一个办法,每年派出一名弟子,打听江湖中有没有出了什么杰出剑手,如有,拙夫便可现身挑战……”几十年来均如此?”
“不错!”
“那又焉知先父非尊夫之敌?”
“十年之前,令先尊业已成名,誉满中原,那年,我派出去的弟子,凑巧碰上令先尊与人印证武学,十招取胜,那名弟子事后托故找那人印证,八招取胜,这道理你一定很明白的。”朱昶心头一沉,暗忖,父亲十招取胜,而她派出去的只一名弟子,竟然八招取胜,这悬殊太大了。但,他随即想到父亲研创的那招“一剑追魂“,若非不得已,父亲是不轻易施展那绝招的,当下莞尔道:“事实稍有出入!”
“巫山神女“玉容一变,道:“此言何解?”
“先父当时出手,有了保留!”
“你怎知道?”
“先父曾自创一绝招,不至万不得已决不施展!”
“你怎知令尊当年在十招之内不曾施展?”
“这是据理而断,因为那一招出必伤人,而且仅只一招,既是印证武学,并非寻仇决斗,先父绝不会施展。”
“巫山神女“臻首一点,道:“你说的也有理,来,先尽兴再谈!”说着,举杯敬客,朱昶也干杯相照。
过了一会,“巫山神女“拾回了话题道:“照你这一话,是我当年判断错误?”
“也许是!”
“那招剑法你也能吗?”
“能!”
“自问比令尊当年如何?”
“勉强学步!”
“你在宫外杀那两名黑衫老者,用的是那一招吗?”
“不是!”
“嗯!所以先前我判断你的剑术不是得之中原武林,必另有奇遇……”朱昶倏有所悟,脱口道:“区区明白了!”
“明白什么?”
“神女要区区医治尊夫痴妄之症,便是指比剑?”
“一点不错,这也是我请你入宫的目的!”
“区区该如何做?”
“尽力胜他,让他息了非找到对手放手一搏的念头。”朱昶豪性大发,为了父亲,他今晚非答应不可,不然,自己便枉为“剑圣“之后了,心念之中,道:“区区能吗?”
“也许能,不过……”
“尚有何见示?”
“有句话事先声明,你如果不愿,所请便作为罢论!”
“请讲?”
“拙夫数十年蛰伏,性格已变得十分怪僻,他出手可能不单是分高下……”朱昶心念一动,道:“莫非要流血?”
“巫山神女“妙目一转,沉声道:“有此可能,你如不愿意冒此风险,可以离开!”朱昶朗声一笑道:“谈不上风险,这是相对的问题,区区流血,或尊夫流血。”
“巫山神女“粉腮一变,道:“我有个不合理的要求!”
“什么不合理的要求?”
“如你剑术高过扶夫,请点到为止!”
这要求不但不合理,而且极端自私,朱昶淡淡的一笑,道:“如果尊夫的剑术比区区为高,区区只有流血了?”
“巫山神女“粉腮一红,道:“所以我这要求不合理,不过,我尽力阻止发生流血惨剧便是!”朱昶面容一肃,道:“好,事情算决定了!”
“巫山神女“举杯道:“如此请一杯,先表谢忱!”饮罢,朱昶辞席而起,回到原先座位,“巫山神女“也退了席,立即有青衣少女撤去残席,并送上香茗。
“巫山神女“低声吩咐了身边的执拂侍女几句,那侍女匆匆出殿而去。
约莫半盏热茶工夫,执拂少女去而复返,低声道:“一切妥当!”紧接着,殿外陡地大放光明,原来是两名少女,各以长竿挑了一粒明珠,对角而立,“巫山神女“起身道:“朱少侠,准备好了吗?”朱昶定了定神,道:“区区没什么好准备的!”
“如此请移座殿外!”
殿外廊沿,业已安设了座位,朱昶与“巫山神女“双双出殿,分宾主坐下。
朱昶觉得有些忐忑不安,为了父亲“剑圣“的尊号,他愿意接受这奇特的比剑,但“绝情剑客“乃百年奇人,能否与之抗衡,他实在没有把握。
角门开启,一个衣履鲜明的中年剑士,悠然出现。除了他面上有一种阴沉之气,神情不太开朗外,的确可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
朱昶惊疑莫释。
他就是“绝情剑客“吗?
他会是百岁开外的人吗?
中年剑士步履沉隐,缓缓走向殿前空地……
朱昶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巫山神女“。
“巫山神女“神态略显紧张地道:“这便是拙夫,请下场!”朱昶欠了欠身,离座而起,举步入场,心中纵有一百个疑问,也无法追问。
中年剑士此刻已到了阶前白石铺砌的圆形花径交会的地方,冷冷地一站,慑人的目芒,迫注在朱昶面上。
朱昶从容走到对方正面立定,岳峙渊停,神充气足。
中年剑士悠悠开了口:“报上来历?”声音冷漠得不带半丝感情。
朱昶也以同样冷漠的音调道:“剑圣遗孤朱昶!”
“哈哈哈哈,剑圣!居然也有人敢以"圣"自居?”
“这是武林同道抬爱,所尊之外号,并非自居。”
“然则剑有圣呼?”
“文武殊途同归,被尊为圣历代不乏其人。”
“然则本剑客数十年来,未逢敌手,又当何说?”
“天下奇材异士,所在多有,没有碰上罢力!”
“你以"剑圣"之子自居?”
“岂敢,不堕先人之志而已。”
“那你准备与本人一较长短了?”
“可以印证一下!”
“你多大年纪?”
“二十!”
“你知本人几何?”
朱昶傲然道:“有志不在年高!”
“那本人是空虚百岁了?”
“区区并未如此说。”
“如果你也是虚有其表,可知后果如何?”
“区区并不太注重生死。”
“尚不止此!”
“那如何?”
“本人要杀尽天下沽名钓誉的剑手!”
朱昶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道:“阁下毋乃太过?”中年剑士冷哼了一声,目中棱芒毕射,道:“不能让这批不屑之徒,沾辱"剑"字。”
“那阁下习剑的目的是什么?”
“宏扬剑道!”
“但阁下要杀尽天下剑手,岂非成了摧残剑道?”
“胡说!”
“区区是据理而言。”
“哼!如果你也是虚有其表,今夜你是第一个被杀的剑手!”
“如果区区勉强能接几手呢?”
中年剑士双目圆睁厉声道:“从此再无"绝情剑客"之名!”这全是偏激之词,实在不可理喻,朱昶淡淡一笑,道:“那大可不必,天下没有真正无敌的剑手,武学无止境,阁下既不为名,亦不为利,为"剑道"而习剑,又何必斤斤计较得失?”
“你还不配教训本人!”
朱昶窒了一窒,想说什么,但又忍了回去,与一个偏激的人争辩,是不智之举。当下话风一转,道:“现在开始印证吧!”话声中,缓缓抽出断剑。
“绝情剑客“吃惊地道:“怎么,你用断剑?”
“是的!”
“你敢如此托大?”
“这是区区惯用的兵刃!”
“你当知一寸长一寸强,一分短一分险的道理?”
“知道!”
“此地有剑,你可以更换?”
“不必!”
绝情剑客沉默了片刻,也徐徐抽出长剑,道:“如此准备接招吧!”
“区区事先有个声明?”
“说!”
“不管胜负生死,区区出手只一击,不出第二招……”哈哈,妙极了,你若非太狂,便是本人真的遇到"剑手"了。”
“还有,区区使的这一招剑法,乃是先父独创的一招,先予说明。”
“你醉心于"剑圣"的令誉?”
“为人子者,当不堕先人之志。”
“哈哈哈哈,有种,准备!”
“请!”
双方各摆开了起手之势,凝神对视。
场面沉寂下来,但却呈无比的紧张。
数十青白衣少女,在场外涌现,就是不见半个男人,她们,可能不愿放过这欣赏绝顶剑手比剑的机会。
朱昶凝神一志,心无杂念,精、气、神、剑已合而为一。
“绝情剑客“也成了雕像,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空气也似乎随着这场面冻结了。
两道森森剑气,闪烁,吞吐,而最慑人的,却是那无形的肃杀之气。
“巫山神女“缓缓离座而起,站到阶沿,玉靥绷得紧紧,显然,她的芳心相当紧张,朱昶是她招来的,而对手是她的丈夫。
很可能,上演的是悲剧。
她自问:“我这样做对吗?”但事实业已形成,没有丝毫改变的余地了。
时间在万分紧张中,一分一秒的消逝。
双方都意识到所遇是生平劲敌,生死胜负,取决于刹那之间。
双方的气势,均无懈可击。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当事的双方,可能没有感觉到漫长时间的消逝,但旁观者却好像是等了一年那么长,有的已在用罗帕拭汗。
场面紧张的使人透不过气来。
这一击的结果如何,无人能想像。
天色业已透亮,珠光在天光之下,逐渐黯淡。
“呀!呀!”
暴喝撞破了死寂而迫人的空气,不知是谁先出手,只见剑芒连闪而灭,人影乍合倏分,剑刃交击之声,令人心胆俱寒,剑风激荡排空,满院花树乱舞,枝叶粉飞,数丈外围观的少女们,粉面失色,衣裙飘拂。
“巫山神女“以袖掩面,她失去了看的勇气。
“绝情剑客“面孔扭曲,以剑拄地支持住身形,簌簌抖个不停。
朱昶断剑斜扬,仍未放落,俊面有如铅板。
久久,才听“绝情剑客“大叫一声:“我输了,输了一式!”接着是震天的狂笑,笑声如怒涛巨浪,风云亦为之变色。
“巫山神女“放开了掩面的翠袖,深深吐了一口气,唤了一声:“天啊!”朱昶缓缓把断剑归鞘,表面上他冷静如故,但内心却鼓荡如潮,他胜来并不容易,他以本身三甲子以上的真力,击出了他父亲所创绝招“一剑追魂“,这一招式子繁复,仅以其中一式占了上风,可说险极。
这一招,如果换了他父亲“剑圣朱鸣嵩“施展,决赢不了“绝情剑客“,这一点,他是非常明白的,因为在内元上,他得逢奇遇,达到任何武士终其一生,无法达到的境地。
当然,如果他用的是“玉匣金经“那一招“天地交泰“,情况可能不同,“绝情剑客“输的不止一式,纵不死,负伤是难免的。
为了父亲“剑圣“之名,他以“一剑追魂“应战,是相当冒险的决定。
他冷冷地吐出了几个字:“区区侥幸了!”
“绝情剑客“左手横剑,右手叠指一弹,“锵!”的一声,长剑一折为二。
所有在场的,全相顾失色。
朱昶心中感到有些怅惘,他心中承认,“绝情剑客“的确是旷世无匹的剑手,自己如非奇缘迭遇,做梦也别想与他交手,放眼武林,谁是“绝情剑客“的对手?
“绝情剑客“掷剑于地,哈哈数声狂笑,道:“本人从此不谈剑了,断剑残人,百年来数你是第一剑!”说完,转身缓缓离去,转眼消失在角门中。
“巫山神女“激动的道:“谢天谢地,这是极好的收场!”朱昶欺然地转身朝“巫山神女“道:“区区放肆了!”
“巫山神女“翠袖轻轻一挥,道:“拙夫痼疾,从此痊愈了,感激之至。”
“区区愧不敢当!”
“朱少侠,你有所求否?”
朱昶淡淡一笑道:“只求告辞。”
“别无所需?”
“没有……但……有句话想请神女释疑!”
“说吧?”
“贤孟梁据说年已逾百岁……”
“巫山神女“春风得意地一笑道:“在此宫中之人,年纪没有少于花甲的!”朱昶骇然道:“这怎么说?”
“巫山神女“面容一肃,道:“这是秘辛,盼朱少侠离此之后,守口如瓶……”区区一定做得到!”
“这"神女宫"深入峰腹,特产一种"玉石灵乳",宫中人悉以之作为常年饮料,是以全皆青春常驻,玉颜不老。”朱昶惊异至极,栗声道:“那岂非要与天地并寿了?”
“巫山神女“一笑嫣然,道:“天材地宝,固能夺天地之造化,驻颜不老,但人的寿命仍有其极限,岂能与天地并寿,只不过胜于常人而已。”朱昶望着那些散去的少女,心里有一种疑真疑幻的感觉,这些绮年玉貌的少女,全是一甲子以上的人,若非耳闻目睹,谁能相信?
天下之大,的确是无奇不有。
心念之间,点了点头,道:“这是至理!”
此际,天色业已大明,看这宫殿,是建在峰腹空井之中,四壁如削,方圆亩许,形同巨井,的确是“别有洞天“,以洞天二字形容,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整座神女宫,可谓天造地设,鬼斧神功,“莫入谷“已若世外仙源,如与“神女宫“比较,便又相去天壤了。
“巫山神女“低声吩咐了身后的执拂少女数语,执拂少女立即转身退去。
朱昶心里惦记著「天不偷“与“红娘子“等人,觉得没有再耽误的必要,遂道:“区区想告辞了。”
“巫山神女“一抬皓腕,道:“请稍待片刻!”
“还有事吗?”
“还有件小事!”
“请见示?”
“你能入宫,还帮了我的忙,说起来也是缘份,有件东西送你作为纪念!”
“哦!这个……区区不敢领受,心感了!”
“等着,马上就来。”
不久,那执拂少女手捧一个锦盒,去而复返,双手递与“巫山神女“,“巫山神女“接过手来,莲步姗姗,下了阶沿,行近朱昶,打开锦盒,道:“这是一粒"天蜍珠",功能辟毒,带在身边,百毒不侵,如遇有毒伤之人,把此珠含在口中片时,无论任何剩毒,均可立解,今致送少侠,作为入宫纪念。”朱昶看那“天蜍珠“,有龙眼般大小,色呈银白,看去便不起眼。
“区区岂敢当此厚赐……”
“不必过谦,你行走江湖,这对你用处很大。”
“那区区愧领了!”
“请收下!”
朱昶用手指捻起,纳入怀中,拱手一揖,道:“区区就此谢过!”
“不必挂齿!”
“区区就此告辞!”
“你既执意要行,便请便吧!”回头向掌扇少女道:“你送朱少侠出去!”
“是!”
掌扇少女把扇交给那执拂的,然后朝朱昶道:“请随我来!”朱昶再次向“巫山神女“施了一礼,然后转身随在掌扇少女之后,向外行去。
半刻工夫,才来到乱石奇阵之外。
掌扇少女突道:“朱少侠,请带我走!”
朱昶骇然一震,道:“什么,带你走?”
少女楚楚可怜地长长一叹道:“是的!”
“你不回宫了?”
“不,那非人的地狱生活,我腻了!”
“仙境灵地,长春不老,何谓之地狱?”
“积年累月,处在不见天日的山腹中,不是地狱是什么?”
“不是很好吗?”
“人必须要过人的生活,虽然青春常驻,但终有大限来到的一天,迟早是会死的,何不顺应自然,过些时人的生活!”朱昶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道:“那么在宫内的同伴,都非如表面上的快乐?”
“是的!”
“既是如此,何不离去呢?”
“做不到!”
“为什么?”
“我们都被迫服下了一种剧毒,在宫中每三月得服一粒控制剧毒之药,如果离开,三日必死!”朱昶大惊失色,这又是件意想不到的秘辛,“巫山神女“貌若天仙,竟然用这种惨酷手段御下,不由栗声道:“那你离开,岂非死路一条?”带路少女凄凉地道:“少侠蒙赠一粒"天蜍珠",可解此剧毒!”
“哦!原来你是看中了这一棋!”
“少侠,可否借用一下,救我一命?”
“这……”
“少侠不允吗?”
朱昶为难地道:“区区若如此做,岂非对神女负义,这珠是她盛意所赠的呀!”
“在少侠只是点首之劳,宫中女使数十,不争我一人。”
“但于理有亏!”
少女泫然欲注地凝视了朱昶片刻,凄声道:“命运如斯,死在外面也好,我是决不回头的了。”说完,弹身朝外奔去。
朱昶皱了皱眉,飞射截在头里,栗声道:“顾不得这许多了,拿去用吧!”说完摸出那粒“天蜍珠“,递了过去。
少女迟疑地望了朱昶,两串泪珠挂了下来,颤声道:“此恩此德,没齿难忘!”说完,双手接了过去,放入樱口之中,片刻取出,一丝笑容,在泪影中绽放,双手递还朱昶,又道:“我叫董芸芸,汉中人士,五十年前,被带入宫中……”朱昶骇然大震,道:“五十年前?”
“是的!”
“那如今你不是……”
“六十有八了!”
“六十八岁?”
“是的。”
“啊!这太不可思议了!”
“少侠仍认为在"神女宫"中,是幸福吗?”
“啊!不!那你仍回汉中原籍吗?”
董芸芸苦苦一笑道:“不!我离家之时,正值豆蔻芳华,而今已是花甲以上之人,别说人不相识,亲人想已不在人间,以我目前容貌,说出来岂非惊世骇俗,而且"神女"定会派人追缉的,所以……”怎样?”
“妾虽看去绮年玉貌,但年事已高,纵愿为奴为婢,报少侠之恩,但不敢亵渎,请从此别过,有缘当能再见。”
“如此请吧,恐宫中发觉不便!”
“少侠珍重了!”
说完,娇躯电弹而起,如惊鸿一瞥而逝。
朱昶楞在当场,这一夜的经过,的确不可思议,有如梦幻,看董芸芸的身法,功力在江湖中已算不可多的高手了。
董芸芸算是结束了有如终生监禁的生活,还有那些另外的少女,又将如何?
“小兄弟,我以为你发生了意外,急煞了!”
“天不偷“气急败坏地奔了过来。
朱昶心中感动万分,这玩世不恭的老人,天塌下来都不管,却对自己如此关切,至性至情,已达极点。当下忙道:“老哥哥,小兄弟我抱歉万分!”
“到底怎么回事?”
“我追踪那琴声。”
“你好大的胆,结果呢?”
朱昶不便欺骗老哥哥,但又不能失约把“巫山神女“的秘辛吐露出来,沉吟了片刻之后,道:“老哥哥,我不骗你,昨夜我的确有所遇,但已答应人家不向任何人透露。”
“天不偷“爽朗地道:“既是如此,我不问了。”
“老哥哥彻夜未眠吗?”
“你想老偷儿还能安睡吗?”
“小兄弟实在问心难安。”
“别说了,我们回洞把吃剩的填饱肚子,下山?”
“好!”
两人回到石洞中,把残酒剩菜吃了,然后相偕下峰出山,朱昶仍戴上蒙面巾,出了巫山,又是黄昏时分,距离村镇却还远,朱昶:“老哥哥,我们寻地方歇息,还是奔夜路?”
“上路吧!”
“哦!对了,老哥哥,您那面具仍请借用些时?”
“你准备易容改装?”
“是的,不然我的行踪决瞒不过仇家!”
“前面有山居人家,我们去找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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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了一程,果见有几户人家,聚族而居,“天不偷“止住朱昶道:“你等着,我去借几件行头!”
“是素识吗?”
“嘻嘻,老偷儿对任何人家都是素识……”
朱昶莞尔道:“去偷?”
“说借吧,偷字不雅!”
最后一个字出口,人已无踪,忽听人家户内起了一阵犬吠,但仅只数声,便告寂然,工夫不大,“天不偷“笑嘻嘻地挟着一包东西回来。
朱昶笑问道:“得手了?”
“天不偷“正色道:“小兄弟,一套旧衣服,我放了一两银子作代价,公道吗?”朱昶敛了笑容道:“太多了。”
“来换上吧!”
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套粗蓝布短袄裤,一双六耳麻鞋,还有顶破毡笠。
“天不偷“取出面具,递与朱昶,这一改扮起来,成了个十折不扣的庄稼中年汉子,一柄断剑,用原来衣衫包裹了背在背上,改扮妥当,重新上路。
朱昶忽地想到了“红娘子“,道:“老哥哥,"红娘子"她们仍在山中吗?”
“不知道!”
“我们离山竟不会……”
“我已在洞外石上留了字。”
“哦!还是老哥哥想得周到。”
“出山后第一步行动是什么?”
“找"黑堡"主人算帐!”
“要找到对方不容易……”
“除非"黑堡"手下一个也不露面,否则还是有办法。”
“老哥哥与你同行碍事吗?”
“老哥哥,并非碍事,以您的经验阅历,若同行我是求之不得,但这是亲仇,小兄弟想独力完成,这点请您见谅!”
“好吧!我们只好又分手了!”
“老哥哥,这是不得已!”
“我知道!”
“老哥哥可知道"花月门"总舵在何处?”
“这是该门最大的秘密,倒没听说过。”
“要找"花月门主"只有凭机会了?”
“并不太难,"花月门"弟子多数混迹欢场,可以找线索。”
“武林生佛西门望呢?”
“他也似百居无定所,从没听人说过他的家事。”※ ※ ※
数天之后,通往荆山的道上,出现了一个谁看了也不会加以注意的乡下汉子,他,便是名震武林的“断剑残人朱昶“。
那副形像,的确毫不惹眼。
这天中午时分,来到大师兄何文哉带他入“黑堡“,与姑母胖大娘朱杏怡相见的山镇,他下意识地进入那间酒家,正巧,那付坐过的座头仍然空着,便坐了下去。
小二打量了朱昶几眼,冷冷的道:“吃些什么?”这种傲慢无理的态度,使朱昶心火大发,但他方一瞪眼,立即想到自己乔装的身份,装出老老实实的样子,道:“我想喝些酒!”
“喝酒,什么酒?”
“白干吧!”
“配个什么菜?”
“随便!”
小二打了个哈哈道:“老乡,我们这里不卖随便!”朱昶一肚子老火,忍住了道:“一只山鸡,一盘卤菜,随便弄碗汤!”
“好,你等着!”
这酒店是镇上唯一讲究的酒家,等闲的乡农是不会来的,所以在全部约五成的酒客中,朱昶是最蹩脚的一个。
过了很久,小二才端上酒菜。
朱昶吃喝着,心头浮上年前与大师兄何文哉在此的一幕,那时,大师兄是“黑堡“总管的身份,彼此尚是敌对的状态,如今大师兄业已作古,姑母胖大娘远在大理国,想着,想着,眼圈不由红了,觉得有些食不甘味。
正在出神之际,一阵淡淡的幽香,沁入鼻端,抬头一看,不禁大感激动,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只见一个仪态万千的宫妆少女,后随一个青衣侍婢,姗姗入座。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奇英主婢。
掌柜的亲自接待,哈腰俯首,满面笑容,必恭必敬,侧在一边,口里道:“难得小姐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只是设备简陋,有屈小姐玉驾……”奇英却不理店主唠叨,落落大方地走向靠角落临窗的座头。
掌柜的疾步过去,以衣袖揩拭了一下座椅,道:“要嘛!请小姐到后面雅座?”青衣婢小蕙代应道:“就这里好了!”
“是!是!”
掌柜的躬身应着,俟主婢落座,又道:“小姐用酒用饭?”依然是小蕙代应道:“用点酒!”
“请吩咐菜式?”
“拣可口配上几样便行!”
“是!是!”掌柜的退了两步,才转身退下。
奇英对朱昶连眼角都不曾扫一下,她那里会想到是他呢?
朱昶心中疑云重重──
她主婢怎会到这山镇中来?店主何以对她如此恭顺?
此地已属“黑堡“势力范围,她是赴“黑堡“吗?
证诸以前她所赠的“墨符“,能使“黑堡“护法“白判官“就范,她与“黑堡“之间,必有某种渊源,是什么渊源?她的来路是什么?
奇英虽然生得美若天仙,小蕙也如花似玉,但座中酒客顶多是偷觑一眼,没人敢对她正视,这情景,使朱昶更加惊疑不释。
想到她伸援手,赠“墨符“寻尸体……等等,少女芳心已照然若揭了,然而自己由“红娘子“撮合,业已使君有妇,这一段若有若无的不了之情,就让它永远埋葬了吧!反正白衣书生在她心目中早已失踪了。
心念之中,目光下意识地向她扫了过去,只见她以肘支颐,颦眉沉思,似有无限心事,美人应带三分愁,她愈发动人了。
朱昶心湖起了一阵涟漪,赶紧收回目光。
店主亲端上酒菜,看那些杯筷碗碟,都是极精致的,与座中一般的不同。
主婢二人默默地饮用,空气显得十分沉闷。
突地──
奇英一声幽然长叹,以极低极低的声音道:“小蕙,你认为白衣书生仍在此间否?”朱昶登时血行加速,心跳频频,她竟然还念念不忘自己,痴心女子负心汉,他真想站起来揭开真面目,但理智告诉他不可如此。
拿起酒杯来,连尽二觞,他想借酒来麻醉自己的情绪。
那话声,除了功力极高的他,可能无人听清。
只听小蕙愤愤然道:“当然还在此间!”
“何以见得?”
“苦人儿的话全是假的,单拿他以小姐的玉佩,迫白护法放人这一点看来,苦人儿是装猪吃象,表面上可怜兮兮,其实颇不简单,不然他能逃出黑牢吗,依婢子看来,白衣书生可并非小姐想像中的情种,是个薄幸人……”朱昶暗道一声:“好一个慧黠的丫头!”
奇英粉腮一变道:“如果如你所料,我非杀他不可!”朱昶打了一个冷颤,痛苦难言。他自问并非薄幸人,然而事不由己啊!
小蕙吁了一口气道:“只怪小姐太多情,才惹来这无谓的烦恼。”
“那些不提了,你说该怎么办?”
“奇怪的是"苦人儿"竟失了踪……”
“找"断剑残人",我疑心……”
“疑心什么?”
“苦人儿便是"断剑残人"的化身!”
“找到了他又将如何?”
“把真相弄明白!”
“不简单……”
“为什么?”
“听说"断剑残人"功高莫测,人又冷酷异常,恐怕难以打交道。”
“不弄清白衣书生的生死,我决不死心!”
“这又何苦呢?”
“你不懂!”
“小姐,依婢子看,把他忘了吧?”
“不!”
朱昶再举壶,业已点滴无存,失态地大叫一声道:“酒来!”小二慌忙跑了过来,皱紧眉头道:“老乡,别大呼小叫的,这里有贵客!”朱昶瞪了他一眼,道:“添大壶!”
小二白了他一眼,去提了一把大壶来,又道:“老乡,当心醉倒!”
“不关你事,吃酒付钱。”
“好!好!安静地喝吧!”说完自去了。
小蕙朝这边扫了一眼,又接上方才的话头:“小姐,你忘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如果白衣书生的身世证实无讹……”
奇英执拗地道:“我不管!”
朱昶一听这话因,疑云大盛,怎会提到自己的身世呢?
谈话不再继续。
朱昶真想抖出本来面目,把这些谜团一一打破,但此地乃“黑堡“势力范围,自己所为何来,岂能感情用事坏了大局。突地,灵机一动,一个意念升上脑海,如果奇英主婢此来是赴“黑堡“,那她俩个将是极好的引路人。
虽然此举有欠光明,利用她俩也情理两亏,但为了报仇,顾不了这许多了。
心念之间,只见奇英主婢起身离去,也不见会帐,店主狗颠屁股地赶紧离柜相送,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口里还说了一长串客气话。
朱昶招来小二,付了酒资,随口道:“刚才那位小姐是何等人物?”小二一翻眼道:“老乡,少管闲事!”
朱昶碰了一鼻子灰,心想,此等人不值得与之计较,可能他知道也不敢说,当下离座出门,只见奇英主婢双骑并行,业已去了一大段路,故作不经意地遥遥跟进。
顾盼间,出了山镇。
朱昶一看,情形不对,二女不是入山,是走出山的路。原来的打算落了空,一时之间,不由楞住了,当然他没有尾随二女的必要,他来此的目的是要闯“黑堡“,索血仇,既不能从二女身上探路,只有另觅他途。
奇英主婢,按辔徐行,不久,转过山嘴不见了。朱昶下意识地感到一阵惘然。
蓦在此刻──
一个老秀士从身前走过,这老秀士一付穷愁潦倒之相,那袭粗布儒衫,脏兮兮的还有两个补钉,一个方巾,业已走了样。
朱昶一看那身形步法与装扮,立即认出是四大高手之一的纪晓峰,纪晓峰可认不出朱昶,因他这身打扮太不起眼,还戴了面具。
纪晓峰在此现身,事非寻常。
朱昶干咳一声,说了句暗语:“花雕虽陈,终敌不过女儿红。”老秀才一惊回顾,忙折转身来,四顾无人,低声道:“原来是将军,卑职认不出了!”
“别如此称呼!”
“是,小兄正愁找不到老弟,老弟这一向去了那里?”
“生了场小病,就医!”
“啊!无碍了吗?”
“无碍了,寻我何事?”
纪晓峰抑低了声音,道:“我跟着东家来此!”
“谁?”
“三东家,狼心……”
朱昶心头大震,“十八天魔“之中排行第三的“狼心魔“怎会来到这山镇之中?心念之间,道:“三东家有何贵干?”
“目的不详!”
“人呢?”
“在前面道旁纳凉!”
“什么样子?”
“串山的老货郎!”
“好!知道了,我就去会他!”
说完,放开步子奔去。走过山嘴,只见奇英主婢仍在道上紧紧而行。
朱昶疾步走去,顾盼间双方距离缩短到十丈之间。他正考虑是否越过奇英主婢,去碰那“狼心魔“……
突地──
一声娇斥,遥遥传来:“你不长眼吗?”是小蕙的声音。
朱昶举目望去,只见一个肩挑木柜的黑衣老者,拦在二人马前。登时心头一震,串山的老货郎,那不是“狼心魔“吗?他拦住二女想做什么?
心念动处,立即展开“空空身法“如幽灵般闪入道旁林中,圈了过去,匿在暗中。
只见那老货郎,身高体壮,一脸横肉,目中隐露暴戾之色,哈哈一笑道:“两位不看看货色吗?”小蕙冷冷道:“闪开!”
老货郎如数家珍般的道:“小老儿这里胭脂、花粉、香油、各色绣线、大小钢针、钮扣、罗帕、汗巾,外带各色鞋面应有尽有,小姑娘不需要吗?”小蕙冷哼一声道:“不必装模作样,说出你的来路吧?”老货郎阴阴一笑,道:“听声口小姑娘还是武林人?”
“就算是吧!”
“那这位小姐也必大有来头了?”
“你到底目的何在?”
“屈两位芳驾,随老货郎走一程!”
“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因一位老友,不肯现身,所以烦二位引见而已。”
“你那老友是谁?”
“此地不便谈,得换个地方!”
“你别找死?”
“嘿嘿嘿嘿,那就未必了!”
奇英到此刻才冷冷地开了口:“阁下先报个万儿?”
“无名小卒,不报也罢。”
“阁下最好速速离开!”
“为什么?”
“如果阁下还想活下去的话,离开是上策。”
“离开是离开,但必须两位同行。”
“找死吗?”
“小姑娘家别这么凶,当心找不到婆家!”
奇英粉腮一寒,娇斥道:“小蕙,做了他!”小蕙应了一声,从马鞍上斜飞而起,凌空一折,扑击而下,身法妙曼之极。
老货郎口里“啧!啧!”地道:“这般娇嫩的美人,老货郎可真下不了手!”口里说着,右手反掌一挥,一道骇人劲气,暴卷而出,小蕙扑击之势,快速沉猛,只听“波!”地一声巨响,小蕙的身形被震得反弹而上,如断线风筝般泻落三丈之外,但沾地即起,显然没有受伤,可是一张粉面,已呈煞白。
奇英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倒小觑阁下了!”话声中,轻灵地离鞍飘落地上。
老货郎放下担子,双掌闪电般向前一登,两声栗耳的惨嘶,奇英主婢所乘的坐骑,倒地而亡。
这一手,看得暗中的朱昶大是骇然,此魔的内力修为,已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奇英粉腮陡变青紫,秀眸抖露一片恐怖的杀机,厉声道:“鼠辈敢尔!”双掌一错,攻向老货郎,掌势厉辣玄奇,暗藏无数杀着。
老货郎面不改色,双掌一圈一划,把奇英惊人的一击,悉数消解,口里道:“有其父必有其女,这一击够意思,可惜道行差了些!”奇英停手不攻,冷厉地道:“阁下最好说出来路?”老货郎好整以暇地道:“老夫说过此地不便,得换个地方!”朱昶心头大惑,看来“狼心魔“知道奇英的来历,才有“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句话,她的父亲是谁?是否就是“墨符主人“?
蓦在此刻──
蹄声杂杳,八骑黑马,电奔而至,其中三骑,披风抖得笔直,一望而知是“黑武士”,另一个像是头目之流,穿的是黑衫,一骑当先。
老货郎低喝一声:“来吧!”
只见他袍袖虎空一挥,然后自顾自步入道旁林中,说也奇怪,奇英与小蕙各打了一个冷战,乖乖地跟着入林。朱昶大是骇然,“狼心魔“会使妖法不成?
老货郎入林之后,并不走远,只在林缘附近,奇英主婢傻楞楞地站在他身旁,不言不语,面上连表情都没有,完全是着了魔的样子,三人距朱昶隐身处不到三丈,朱昶摒息不动,静观下文。
也就在三人入林停住身形,四骑马已然奔到现场,当先的黑衫人一扬手,四骑马同时刹住,黑衫人惊呼一声道:“不好,这是小姐的坐骑……”朱昶闻言之下,心中顿然大悟,奇英是“黑堡主人“之女,当初她只报名而不说姓,怕的是泄露了她父亲的行藏,而她所赠的所谓“墨符“,适用范围也只限于“黑堡“中人,难怪旁人不识。
她,竟然是血海仇人之女!一时之间,百感交集,那味简直难以形容。
“狼心魔“乔装老货郎劫持,他对“黑堡“必有图谋?
四人齐齐跃落马背,检视了一遍现场,黑衫老者栗声道:“吕明,立即发出紧急讯号,通知堡主!”
“是!”黑武士之一应了一声,立刻从鞍旁皮搭中,取出了旗花火箭……
“哈哈哈哈……”狂笑声中,老货郎一摇三摆地步向现场。
黑衫老者大声喝道:“站住,朋友何方高人?”老货郎前行如故,笑嘻嘻地道:“什么高人?货郎,专卖女人花红针线等物,串山的。”黑衫老者冷哼了一声道:“朋友,光棍眼里不揉砂子,报上来历?”老货郎走到距四人丈许之处,才停了脚步,目注那手持火箭的“黑武士”道:“不必多此一举了!”黑衫老者暴喝道:“朋友,这案子是你干的?”
“什么案子?”
“你把那两位姑娘怎样了?”
“哦!这个吗,不怎么样,好端端的原封未动!”三名黑武士长剑出鞘,各占方位,把老货郎围住。老货郎行所无事的样子,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下。
黑衫老者脸色连变,栗声道:“朋友可知那位宫妆少女的身份?”
“她不是"黑堡"千金吗?”
“朋友既知她的来历,那是有意……”
“就算是吧!”
“目的何在?”
“不必问了,你知道也是白费,你们四个全得留下。”黑衫老者怒吼一声:“上!”
三支剑如迅雷疾电般从三个不同方位,罩向老货郎,令人咋舌。
老货郎双袖交叉一挥,罡风暴卷,三支剑全被荡了开去。
怪事发生了,三名“黑武士”不再出手,长剑下垂,楞立不动。
黑衫老者栗喝一声:“你用毒……”三字出口,也跟着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