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只这转眼工夫,朱昶已失去了踪影。
“天不偷“细察洞内洞外,并无拖拉的痕迹,断定不是野兽所为,显然是被人带走,而此人的功力,必相当可观,否则瞒不过自己耳目。
既是人所为,这人该是谁呢?
莫非是“红娘子“,这大有可能,但万一不是“红娘子“,而是朱昶的仇家或对头,岂不白白送了他一条命……
他一向不恭玩世,天塌下来也不管,现在却急出了一身冷汗。
栽跟斗事小,朱昶的生死安危事大!
深山黑夜,连着手寻觅都不可能。
毕竟老偷儿计智超人一等,不同凡响,深知临危不乱的道理,立即冷静下来,从各种可能的情况来决定行动的步骤。
极有可能是“红娘子“早已发现自己带朱昶进入巫山,她为了维持一贯自己的尊严,所以故意不现身,暗中尾随,伺隙把朱昶带走。
再一个其次的情况,是“黑堡“的人所为,但可能性不大,因为两人一路易容改装,如果被识破,半途就已下手,不会等到此刻。
再就是其他对头无意中凑巧碰上,乘机下手。
目前,当然以第一个情况较为正确,“红娘子“功力再高,总是女人,带一个大男人奔走深山峻岭,再快也快不到那里,自己循“莫入谷“方向追去,如判断正确,定可追上,如果到了“莫入谷“而无任何动静的话,那就是发生了另外情况,只有回头出山侦察一途了。
心念之间,当机立断,马上起身朝“莫入谷“方向奔去。
山中无路可循,只能认定方向,黑夜视线受阻,如非巧遇,或对方有意躲避,是很不容易发现行踪的。
“天不偷“深明此点,除了耳目灵警之外,朝目标直奔。
越过神女峰,耳旁听到淙淙水鸣,一道小涧,横在眼前,涧中突石罗布,高低大小,奇形怪状,有如鬼影幢幢,老偷儿胆识再豪,不禁也有些心里发毛。
突地──
乱石之中,传出一声“嗤!”的冷笑,闻声但不见人,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藏了上百人也难发现。”天不偷“反而精神一振,知道苗头来了,姜是老的辣,他并不急于发现对方隐藏之处,停了脚步,从从容容地咳了一声,冷冷的道:“是谁?”一个女人的声音道:“阁下应该想得到的!”
“天不偷“大喜过望,心上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脱口便道:“你是"红娘子"。”
“一点不错,三更半夜,阁下奔波于深山绝谷之内,雅兴不浅……”嘻嘻,咱们彼此彼此。”
“阁下到底有何贵干?”
“招牌砸了!”
“为什么?”
“老偷儿一生除了天不曾偷,今晚却被偷了……”什么东西被盗?”
“一个大人!”
“老偷儿,不开玩笑,这件事正好借重!”
“什么事?”
“设法使"莫入谷"的老怪物出面治疗"断剑残人"!”
“咦,他人呢?”
“此刻已快到地头。”
“你不是一个人?”
“嗯!”
“你为何不自己办,却要支使老夫?”
“不是支使,是请求,我"红娘子"第一次求人……”为什么?”
“阁下该知道那老怪物生平最痛恨女人,我出面反而误事!”
“嗯!有道理……不过……”
“不过什么?”
“这是一件差事!”
“他不是你小兄弟吗?”
“嘿嘿,当然,若非如此,我老偷儿又不发疯,巴巴地跑来干什么!”
“就这么决定了,我只能暗中出力。”
“红娘子,如果那老怪物死不出面呢?”
“凭阁下的机智,总该有法可想的……”
“很难说!”
“必要时不择手段……”
“什么手段?”
“到时再说吧!请!”
话落,再无声息。
“天不偷“苦笑着摇了摇头,朱昶既已有了下落,自己就不必急赶了,反正天亮才能办事,此去“莫入谷“不过短短数里,不如先打上一盹,养神想想办法。
心念之中,登上了一块巨大秃石,倒头便睡。
一觉醒来,东方天边已泛鱼肚白,就涧边漱了口,净了面,胡乱吞了些干粮,然后疾驰而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天已大明,“天不偷“认准了方向,直奔“莫入谷“口,甫行抵步,只听一个虚弱的声音道:“老哥哥!”
“天不偷“欣然循声望去,只见朱昶躺在谷口一株树下,蒙面巾业已揭去,露出那一张令人不敢直视的丑脸。”天不偷“心头一跳,但并未表露在面上,几步奔了过去,喜孜孜的道:“小兄弟,你怎么醒转?”朱昶叹了一口气,道:“是"红娘子"把我弄醒的,很费了些力,累老哥哥你们如此……”小兄弟,不说那些话,现在我们开始行动。”
“我不能走?”
“不要紧,咱们是有求于人,得按礼数,现在老哥哥我先来叫山门。”说完,面对谷口,凝聚功力,扬声大叫道:“天不偷石晓初拜访此间主人。”叫了数遍,没有应声。
“天不偷“耐心地等了一歇,出声再叫,仍然没有丝毫反应。
足足盏茶光景,沉寂依然。
“天不偷“知道若照规矩求见,是办不到的了,侧顾朱昶道:“老哥哥我要骂山门了!”朱昶一笑道:“用骂吗?”
“不骂不成,老怪物的脾气与众不同。”
“骂出来准得打架?”
“不会,老哥哥自有妙计,就怕他死不出面。”
“骂吧!”
“天不偷“清了清喉咙,扮了个鬼脸,怪叫道:“文若愚,这是你待客之道吗?”等了一会,又道:“姓文的,你根本不把老偷儿放在眼下,好哇,咱们是死约会,不见面不散,你不敢出来,老偷儿进去找你,凭你弄的那些破烂玩意,阻不了老偷儿……”朱昶见老偷儿那副虚张声势的样子,心里直想笑。
“天不偷“见没有反应,可动了真火,大吼道:“文若愚,你再装灰孙子不出面,老偷儿可要揭疮疤了?”这句话可收了效,只听谷中传出冰冷的声音道:“老偷儿,别在此大呼小叫,我有什么疮疤让你揭?”
“天不偷“哈哈一笑道:“文老弟,说着玩的,怕你闭门谢客,故意相激罢了。”
“激也没用,我不见外人!”
“不念老偷儿奔波之苦?”
“那是你的事,本人并未发帖邀请!”
“文老弟,别那么绝,如果你真下帖相邀,老偷儿未必来。”
“当然,若非有求于我,你不会来……”
“明人说亮话你说对了。”
“还是及早回头吧,我没闲工夫。”
“真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随你阁下怎么说,文某人生性如此,多讲无益……”天不偷“冷笑了一声道:“真是苍天无眼!”
“鬼手神人“的声音道:“什么意思?”
“医者有仁术必须佐以仁心,老天实在不该让你具备这等医术。”
“嘿嘿嘿嘿,全属废话!”
“文若愚,你是见不得人吗,怎不出来?”
“我不见任何人。”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是道道地地的小人。”
“这话不该你三只手的说。”
“盗亦有道,姓文的,老偷儿并无见不得之处,你呢?”
“请便吧,我无暇与你多舌……”
“老忘八!”
朱昶心头一震,老哥哥怎会说出这等下流的话来?”天不偷“却向他挤了挤眼,表示他这句粗鄙的话是故意出口的。
突地,一条人影,出现谷口,赫然是一个花甲之年的老者,身着一袭半长不短的土布衫,赤足芒鞋,手持药铲,满面铁青,怒视著「天不偷“。
“天不偷“反而哈哈一笑,道:“文老弟,恕老偷儿口出不逊。”
“鬼手神人“咬牙切齿的道:“我要你的命!”
“天不偷“嘻皮涎脸的道:“老夫年登耄耋,死不为夭,要命无妨,先医好我这小兄弟,如何?”
“做你的清秋大梦。”
“你真的不干?”
“我为什么要干?”
“天不偷“扳起面孔道:“你要什么代价?”
“鬼手神人“冷厉的道:“你是应当为你的嘴付代价的?”
“笑话,说说看?”
“要你的老命!”
“拿去吧?”
“鬼手神人“冷阴阴地道:“老偷儿,别自鸣得意,口德不修,以舌头损人,我这"莫入谷"口一里之内,业已布了奇毒,凡进入禁区之内半个时辰而不退走,毒便浸内腑,一日之内就得丧失全部功力,如果不信,可试行运气看?”朱昶与“天不偷“同时心头剧震,各自提气,果然,真元无法凝聚。
“天不偷“暴怒道:“文若愚,想不到你竟然入了魔道,以这种不齿于人的手段害人……”蓦在此刻!
一个红衣蒙面人蹒跚出现,厉声道:“姓文的,你死期不远了!”
“鬼手神人“寒声道:“你是谁?”
“红娘子。”
“哦!"红娘子",你的功力大概已消失差不多了,你逗留得最久,还有三个手下?哈哈……”红娘子“重重地冷哼了一声,道:“鬼手神人,我已在两边谷顶峰尖,埋了数百斤火药,足够把你这"莫入谷"填平了吧?”
“鬼手神人“老脸大变,栗声道:“你敢毁老夫安身之所?”
“你敢以毒伤人,我为什么不敢毁你巢穴!”
“我们同归于尽吧!”
“你是死也不肯答应医人?”
“不答应!”
朱昶心肝摧裂,只恨自己无法动弹,若因一己之故,而使这多人赔上生命,于心何安,自己死是活该,老哥哥与“红娘子“他们呢?
“红娘子“寒声道:“鬼手神人,你死也不悔?”
“不悔!”
“只要我一发暗号,火药立刻爆炸?”
“发吧,老夫有足够的时间先斩你们!”
“未见得?”
“尔等中毒已深,漏了网也是废人一个,何况,尔等毫无逃生的机会。”
“我要看你先死!”
“办得到吗?”
“红娘子“自怀中取出一个黑忽忽的拳大小球,道:“你认识这东西吗?”
“鬼手神人“面色又是一变,但声音却极冷酷道:“没有什么了不起,区区"霹雳"弹而已!”
“足够把你炸碎了吧?”
“反正老夫说过同归于尽。”
想不到这怪物怪到连死都不在乎,就是不愿医人。
势成僵局,看来只有同归于尽一途。
朱昶拚出吃奶的气力,发话道:“两位算了吧,死生有命,在下不愿看这惨剧上演……”天不偷激动地道:“文若愚,下一世你将托生为牛,让屠刀改你的牛劲。”
“鬼手神人“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腔。
“天不偷“又道:“姓文的,你妻子詹四娘下一世仍是七十鸟,你世代脱不了绿头巾。”这话,阴损至极。
朱昶却意外地一震,想不到“花月门主詹四娘“会是“鬼手神人“的妻子,怪不得老哥哥说老怪物恨透了女人,原来是这层原因。
“鬼手神人“老脸成了猪肝色,面部的肌肉抽动不已,气得浑身簌簌而抖,但双目中的杀机,却令人不寒而栗。
显然,老偷儿的话太伤他的自尊心,使他受不了。
当然,老偷儿也是因为对方用毒,才口不择言。
“红娘子“手中“霹雳弹“一扬,大声道:“姓文的,最后一句话,你肯不肯出手医治解毒?”
“鬼手神人“毫不思索地道:“办不到!”
“红娘子“厉声道:“我要扔了!”
“鬼手神人“咬紧牙关,道:“你扔好了,老夫决不低头。”势成骑虎,“红娘子“只有硬干到底,别无他途,眼看流血惨剧已无法避免……
蓦在此刻──
一条人影,自谷中飞掠而出,眨眼便到“鬼手神人“的身边,现身的,是一个英俊的黑衣少年。
“鬼手神人“栗声道:“为何不听话要出来?”少年怒目一扫“天不偷“与“红娘子“,然后向“鬼手神人“道:“爹,拚了吧!”
“红娘子“大声道:“好极了,你们父子同路,当不寂寞。”少年的目光扫向了躺在一旁的朱昶,他吃惊的叫了一声:“是你?”一个箭步,冲到朱昶身边。
“天不偷“也抢步上前,大喝道:“你想干什么?”少年白了“天不偷“一眼,道:“别大呼小叫,此刻你阁下受不了区区一个指头!”
“天不偷“冷哼了一声道:“小子,老偷儿并不如你想像的那么简单!”朱昶看这少年,似曾相识,但却一下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少年不打理老偷儿,深深注视了朱昶几眼,道:“兄台还记得小弟否?”朱昶眉峰一蹙道:“面熟,但想不起……”
“小弟文崇明!”
“文──崇──明──哦!是了……”
一幕往事,立即映上朱昶脑海,记得年前遭剧变离山,归州城外庙中避雨,道逢“黑堡“护法“白判官“率武士绑架一少年来,迫他修书与老怪物以“神农宝典“换取性命,自己激于义愤,以宫妆少女奇英所赠“墨符“,强迫“白判“放人……
“兄台记起来了?”
“记起了!”
“兄台有何困难?”
“区区中了"断门之毒",想求令尊解毒……”朱昶的确想不到情况会如此转变,“天不偷“与“红娘子“也楞住了。
文崇明匆匆奔回乃父身边,低语数声,只听“鬼手神人“大声道:“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以报,带他入谷!”
“天不偷“目注“红娘子“摇了摇头,道:“真想不到!”文崇明重新回到朱昶身边,道:“兄台,入谷再说。”说着,伸手托起朱昶。
朱昶虚弱地道:“文兄,在下并非挟恩而求,请先解了几位同伴的毒,如何?”
“小弟请示家父。”
这话,“鬼手神人“业已听到,不等他儿子开口,已先发话道:“老夫人情的对象只有一个!”文崇明托着朱昶,到了“鬼手神人“身前,朱昶道:“文前辈不允晚辈所请吗?”
“老夫恩怨分明,决不马虎。”
“如前辈不解几位同行者之毒,晚辈也不愿接受医治。”
“你曾救了崇明,这是还人情债,老夫一生不求人,也不愿欠人。”
“晚辈并非前来讨人情,也不是布恩望报,前此之事,是出于不平,令郎来历晚辈事先并不知道,今日乃是巧遇。”
“你只管你自己的事,再过一个时辰,你便无救了……”晚辈不在乎生死!”
“既不在乎,为何要来?”
“情况不一样,奸生恶死,人之本性,来是为了求医,而现在面临道义与自利的抉择,晚辈当然选择前者,生死自不必计较了。”
“世俗之见!”
“那前辈的看法是超人的了?”
“不许多嘴!”
“如果因一己之利,而失朋友之义,晚辈不屑为。”
“老夫医好了你算是还人情,以后你再以死全义,便与老夫无涉了。”这种怪僻之论,令人啼笑皆非。
“天不偷“望了望文崇明托着的朱昶,一顿脚,道:“文若愚,如果是因为老偷儿方才口出不逊,老偷儿向你陪礼,如何?”说着,果然深深一揖。
朱昶心里十分难过,他知道武林人都是宁折不弯的,老哥哥如此做,完全是为了自己,这份情义该如何报答啊!
论名望,“天不偷“并不输于“鬼手神人“,论辈份,高了他一辈,他再怪僻,也不能蛮横到底,何况,朱昶是他儿子的救命恩人。
“鬼手神人“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掏出一只小瓶,倒了五粒丹丸,道:“这是解药,拿去,与我离开巫山!”
“天不偷“硬吞下这口怨气,上前接过解药,手指朱昶道:“他呢?”
“你不用管了!”
“他中的可是无药可解的"断门之毒"……”我知道。”
“姓文的,话说在头里,人是交给你了,如果毒解不了,发生三长两短,老偷儿与你无了无休。”
“请吧!”
说着,转身朝谷里奔去。
文崇明托着朱昶后随。
老偷儿望著「红娘子“苦苦一笑道:“你"红娘子"是第一次认栽吧?”
“红娘子“冷森森地道:“既有求于人,不认栽又如何?”
“天不偷“扔了四粒解药与“红娘子“又道:“行止如何?”
“我在山中等他!”
“老夫亦然。”
“咱们不能在一道……”
“当然,各自请便吧!”
“红娘子“弹身飞逝,“天不偷“也自去寻落足之处去了。
且说,朱昶被文崇明抱着,带入谷中,一路之上,他在想,“花月门主詹四娘“既是“鬼手神人文若愚“的妻子,而“断门之毒“是她手下放的,论理,“花月门主“用解毒的功夫,必得自她丈夫,“鬼手神人“当能解此毒无疑,所谓无药可解,可能是“花月门主“没有学到解毒之方。
不久,来到一栋石屋之前,只见绿圈翠绕,奇花馥郁,确是别有洞天。
文崇明把朱昶直送入石屋内室的木榻之上,道:“兄台,小弟这就请家父先诊视一番,然后再进饮食。”朱昶点了点头,道:“文兄,在下十分感激!”
“兄台有大恩于小弟,何出感激的话……”
“巧合罢了,在下并非有意施恩。”
“兄台歇着吧,家父立刻就来!”
话声才落,“鬼手神人“已提着药箱进入房中,也不开口,立即遍点朱昶全身大小穴道,然后取出五粒大小色彩各异的药丸,塞入朱昶口中。
朱昶用津 液把药丸吞入腹中。
药丸入腹,立化热 流,周游全身,最后冲向右臂。
酸、麻、痛、痒、胀俱作,朱昶忍不住呻吟出声。
逐渐,那种无法忍受的痛楚,由手臂下移,“曲池“,“脉根“,最后汇集中指,朱昶侧头一看,不由胆颤心寒,只见一根中指,比平常粗大了一倍,整根手指,乌黑如墨染。
“鬼手神人“拿起一柄锋利的小刀,抓紧朱昶的手。
文崇明则捧起一个玉钵,凑了过去。
小刀在中指尖端一划,一股黑色的血水,激射而出。
文崇明熟练地以玉钵承受那黑血。
半盏茶工夫之后,那中指恢复了原状。
“鬼手神人“松了手,道:“好了!”
朱昶汗出如雨,全身湿透,痛楚一消,人却虚脱得昏了过去。
一觉醒来,灯光耀眼,朱昶但觉气爽神清,翻身下榻,床前桌上已摆了饭,文崇明食早候在桌边,笑吟吟地起身道:“兄台,你一定饿坏了,进些食吧,粗肴淡酒,勿怪!”朱昶感激无限的道:“那里话,贤父子再造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兄弟这一说,令小弟难忘了,请!”
朱昶也着实饿了,遂也不客气的就座饮食,文崇明在一侧相陪。菜虽不丰,但却十分精致,吃了一会,发现文崇明似有话要说,一副欲言又止之态,朱昶坦然道:“文兄有话尽管说?”文崇明讪讪道:“小弟好奇,不该索人隐私,但如有不便,兄台可以不说……”请讲!”
“上次匆匆而别,未曾请教得尊姓大名……”在下朱昶,先父"剑圣朱鸣嵩"……”
文崇明避席而起,激动地道:“兄台是"剑圣"之后,失敬了!”
“岂敢,文兄请坐。”
“近日江湖盛传的"断剑残人"!敢是……”正是在下!”
“哦!”文崇明脸上尽是激动与钦服之情,哦了一声之后,又道:“朱兄令尊难道已过世了吗?”朱昶悲愤地道:“被仇家所算,家人悉遭毒手,只剩在下孑然一身。”文崇明歉然道:“恕小弟无心触及朱兄的伤心事……”灯影一幌,“鬼手神人“出现席前,栗声道:“你是朱鸣嵩的儿子?”朱昶忙起身道:“是的!”
“外传朱鸣嵩厌弃武士生涯而隐居,到底怎么回事?”
“先父隐遁是为了避仇,但仍逃不过仇家毒手……”仇家是谁?”
“晚辈仍在查证之中!”
“你父未隐居之前,老夫曾与他见过一面……你有兄弟几人?”
“尚有弟妹各一,均已遭害。”
“你是最大的?”
“是的!”
“今年几岁?”
“不足二十!”
“鬼手神人“骇呼道:“你幼眉清目秀,怎会成了这样子?”朱昶咬了咬牙,把成残的经过,简单地述了一遍。”鬼手神人“竟然滴了两颗老泪,朱昶大是感动,暗忖:此老虽怪僻,但仍不失是性情中人。
“鬼手神人“一摆手,道:“都坐下!”
三人坐定,文崇明为乃父添了杯筷。
“鬼手神人“黯然神伤地道:“老夫与令尊曾有一段交情,他可说是唯一知道老夫个性的人,想不到竟然遭了惨劫,也罢,老夫当尽一切可能,使你恢复原来面目!”朱昶矍然大震,几乎不相信听到的会是事实,这是他根本不敢想的问题,连希望奇迹出现的念头动都不曾动过,不由脱口道:“恢复本来面目?”
“不错!”
“这……业已成残的……”
“你信不过老夫?”
“晚辈……只是……只是……觉得太意外。”
“鬼手神人的外号,岂是幸致?”
“是,恕晚辈失态!”内心的喜悦激动,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
“你的面孔与左足,必须行切补之术……”
“切补?”
“不错,骨碎可接,但受损的脸孔必须取你身上的皮肉来移换。”
“啊!”这实在是闻所未闻之事,朱昶像是在听神话。
“施行这手术至少得百日才能竟功!”
“晚辈……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什么也不必说,算是老夫对已故知友尽一份心。”※ ※ ※
“鬼手神人“以其夺天地造化的神奇秘技,为朱昶施行手术,面上的疮疤瘢痕,先予切除,然后以股上的皮来填补,左膝也经切开接续再缝合。
休养期中,朱昶静卧无事,便来参修“玉匣金经“未竟功的最后一篇“金刚神功入门“,“金刚神功“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但藉机参修,对功力仍有极大裨益。
在心有所专之下,百日之期易过。
这一天,“鬼手神人“解开了朱昶面上的包扎,激动得双手抖颤不停,显然这一代医圣也十分激赏自己的杰作。
朱昶内心的激动惊惧,更不用提了。
文崇明捧来一面铜鉴,朝朱昶眼前一摆,道:“朱兄请看!”朱昶目光转处,不由失声而呼,这实在是奇迹,一张脸,完整如初,不见丝毫结合的痕迹。
他不由喜极而落泪,全身抖个不停,他朝“鬼手神人“一跪道:“叩谢前辈再造大恩!”
“鬼手神人“伸手扶起他来,道:“不必,老夫生平只做愿意做的事,也从不求人,不过……”前辈但请明示?”
“你出山之后,为老夫办一件事!”
“请吩咐?”
“杀了詹四娘!”
朱昶心头一震,望了望文崇明,只见文崇明也是一付咬牙切齿之态,不由大感困惑,“花月门主詹四娘“不是他的母亲吗?再痛恨也不能没有一丝母子之情?
天下事真是无独有偶,谷中人“中原大侠诸葛玉“托自己为他寻女杀妻,现在“鬼手神人“又请自己杀他妻子,而二者都是为了妻子不守妇道。
“鬼手神人“见朱昶沉吟不语,立即道:“老夫决非挟恩而求,你不愿意尽可不答应。”
“晚辈不是这意思!”
“那是什么原因?”
“詹四娘不是……前辈的发妻吗?”
“哈哈哈,这个……老夫发妻早丧,崇明是遗腹子,那时老夫尚未习成岐黄之术,否则也许可以挽她一命……”哦,原来如此,晚辈应命便是。”
“你心里急着要离开此地,是吗?”
朱昶面孔一热,道:“晚辈是有这想法,因为许多事……”鬼手神人“一摆手,道:“不必说原因,老夫也不再留你,不过……这"莫入谷"之门,将为你一人敞开,你随时可以来!”朱昶一躬身,诚挚地道:“足承前辈盛情,晚辈事了必来拜谒!”文崇明有些依依的道:“朱兄,务必再来,你我弟兄叙叙?”朱昶含笑道:“一定的!”
“鬼手神人“道:“你这就可以起身了!”
百日相处,朱昶已知道这怪人的脾气,面冷心热,当下一揖道:“晚辈就此拜辞!”
“鬼手神人“目注文崇明,道:“你送他出谷。”说完,转身自去。
朱昶收拾了零星什物,佩上断剑,道:“文兄,我们这就走!”
“请!”
朱昶在谷中住了百日,但足迹仅及石屋附近十丈之地,而来时,是由文崇明抱持而入,到现在才有机会见识谷道的布署,一路之上,只见怪石堆垒,杂树依稀,其中间着一些不知名的各色野花,他知道这些木石,便是锁谷的奇门阵式,而那些悦目的小花,却是奇毒之物,外人入此,的确寸步难行。
文崇明取出一粒药丸递与朱昶道:“小弟险些忘了,朱兄请快服下这辟毒之丸,这谷道之毒非比寻常,以后朱兄光临,请先在谷口招呼一声。”朱昶点头一笑,接过来纳入口中,想起此番奇遇,竟然愈了残疾,恢复了本来面目,世间所谓奇迹,只是一句话,而自己此番遭遇,的确可算是奇迹,内心的感奋与激动,实在莫可言宣。
心念之间,道:“文兄,此番蒙令尊施回天之手,使小弟再世为人,实在感恩莫明!”文崇明一笑道:“兄台快别说这些感恩的话,若无朱兄当日仗义相救,小弟还能安然在世吗?倒是小弟有点疑问未释,不知当不当问?”
“请说?”
“当日朱兄所持信物竟能使不可一世的"黑堡护法"就范,不知是何来历?”
“哦!是一个叫奇英的少女所赠,至今我对她的来历仍然不知。”
“那就别提了!”
谈说之间,来到谷口,文崇明止步道:“朱兄,小弟不远送了,愿兄珍重,不久再见!”朱昶一抱拳,道:“请转!”
文崇明目送朱昶走了一箭之地,才转身入谷。
朱昶怀着无比的振奋心情,缓缓而行,足残已复,走路已没有那跷跛的怪态。
突地,目光触及乱草之间,躺了数具尸体,心头不由大震,近前一看,死者全着黑衣,其中有两具身披黑色风氅,一具是黑衫老者,死者全身不见伤痕血迹,只眉心之间一个红印。
“飞指留痕!”
朱昶脱口惊呼了一声,暗忖:“红娘子“尚未离山吗,这些“黑堡“爪牙,全是她下的手。
“黑堡“的人在谷外现身,目的何在?
鉴于年前文崇明被“白判“掳劫,迫其修书“鬼手神人“,以“神农宝典“赎命的故事,可以断言,“黑堡“的目的,仍是图谋“鬼手神人“的岐黄秘典。
来的,可能不止这些死者。
自己刚受了“鬼手神人“的鸿恩,既知此事,岂能袖手!
心念之间,破风之声倏告传来。
朱昶心念一转,立即隐入一块岂石之后。
人影如鬼魅飙风般飘纵而至。
“呀!”
惊呼声中,人影纷纷刹势停身,这时,可以看清来的是五名“黑武士”,四名黑衫老者,依往例,着黑衫的身份要比“黑武士”高一等。
朱昶默察来人,只见四老者之中,三高一矮,那三个高大的老者,面孔十分厮熟。
在何处会过?
三个高大老者之一,怪腔怪调的道:“都死了,嘿嘿,"鬼手神人"竟敢施此毒手……”另一个惊声道:“不是老怪物出的手!”
“那是谁?”
“专与本堡作对的"红娘子"!”
“啊!"飞指留痕",不错,正是那臭女人……”她怎会也到了巫山呢?”
朱昶苦苦从记忆中搜索,陡地想起三人是谁了,登时杀机狂炽,血管根根鼓胀,似要爆裂开来,这三名老者,赫然正是那把自己击落绝谷的怪人。
事实业已证明,“黑堡“便是家门血案的正凶。
恨,毒,在血管中奔流。
山高水深四字,尚不足以形容此刻他对“黑堡“所产生的仇恨。
他迅快地戴上蒙面巾,从石后现出身形。
“有人!”
“谁?”
“呀!"断剑残人"!”
随着话声,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射向朱昶。
朱昶决定今后仍维持“断剑残人“的面目,一步一拐,朝对方迫去。
那矮小的老者栗声道:“想不到这残废也在这里?”最先开口的老者道:“合力做了他!”
朱昶双目煞芒闪闪,直欺众人身前。
五名“黑武士”刷地散开,各各掣剑在手,四名老者散成半月形,除了矮小老者是用剑外,其余三人都是徒手。
朱昶的目光,专注在三个高大老者面上,恨毒之气,似乎凝聚成了形,任何人,只要被这种目光看上一眼,准会终生不忘。
三个高大老者被目光所迫,下意识地各朝后退了一步,其中之一狞声道:“断剑残人,幸会啊!”朱昶一字一字地从唇间迸出话声道:“从现在开始,凡属"黑堡"中人,将为所行所为付出相当代价!”语冷如冰珠,一字一字地敲击在这批魔子魔孙的心板上。
另一个高大老者,桀桀一声怪笑道:“断剑残人,别大言炎炎,今天你死定了!”朱昶大喝一声道:“尔等报名?”
“哈哈哈哈……”
四老者同时纵声狂笑,各移步占好方位,看样子马上就要联手合击。
朱昶想起“天不偷“说过的一个武士,面对敌人,该注意的几个条件:“不给对方机会,出手不犹豫……”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凶手走漏半个。
心念一动,栗喝一声,闪电般出手。
拔剑,出击,快过那一声栗喝,外围的不必谈,站在圈子内准备出击的四老者,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
“哇!”惨号随栗喝俱起,血光迸现,那矮小老者,断臂飞头,栽倒现场。
“呀!”那些“黑武士”不期然地惊呼出了声。
本文出处利文网http://www.liven.com.tw
三老者不约而同地怪吼一声,各劈出一掌,三道万钧劲气,势可撼山栗岳。
朱昶运足功力,仍以断剑封挡。
剑气与掌风激撞,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巨响,朱昶屹立如山,三老者各退了一步,面孔扭曲得变了形,目光中的狞恶之气,今人不寒而栗。
圈在外围的五名“黑武士”,面上已失了人色。
朱昶咬牙切齿地道:“记得武陵山中的血案吗?”三老者全身一震,其中之一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被你们三人劈落绝谷的白衣书生!”
三老者面上的肌肉抽得更紧了,同声惊呼道:“你便是那小子?”朱昶恨毒至极地道:“话已说明,尔等死可无怨,希望下一回投生做人,勿再走邪路……”上啊!”
暴喝声中,三老者挥掌攻上。
剑芒一闪,惨号立传,三人之中,一人栽了下去。
朱昶本身,被那强劲的掌风,震得幌了两幌,但他略不稍停,欺身挥剑,划向右首的一人,心怀怨毒,出手都用全力,把这一招“天地交泰“的剑法,发挥到了极致。
“哇!”
惨号再传,那右首的毫无回手闪退的余地,应剑而倒。
左首的一个见事不偕,转身飞掠!
“那里走!”
朱昶断喝一声,鬼魅般拦在头里,寒森森的剑光,乍闪即停。
惨哼声中,那最后一名老者,身躯连幌,坐了下去,半边身立即被鲜血浸透。
五名“黑武士”丧胆亡魂,弹身疾遁。
朱昶左腿残疾已愈,以他的功力,这五名“黑武士”长翅膀也飞不脱,惨嗥连连,先后伏尸,最后的只弹出了三丈,朱昶折身弹了回来,四老者三死一伤,这伤者是他故意留的活口,准备盘问口供的。
他欺到那坐地不起的伤者身前,厉声道:“有几句话希望你据实答覆?”老者怨毒地抬头瞪着朱昶,反问道:“你真是那白衣书生?”
“不错,武圣之后!”
“你……竟然不死?”
“算是天意吧!否则武林正义之士,焉有宁日。”
“好哇!……小子,老夫认命了,下手吧!……”没这么便宜。”
“你想把老夫怎样?”
“先报名!”
“告诉你无妨,老夫等都是"黑堡"禁内武士……”禁内武士?”
“不错!”
“年前武陵山血案,何人主使,多少人参加?”
“你以为老夫会告诉你吗?”
“会的!”
“那你错了……”
“错的可能是你!”
你字方落,手指一弹,一缕指风,点上了对方残穴,老者狂嗥一声,面色如死,朱昶冷酷至极地又道:“现在照实说吧,你想自决也办不了。”老者凄厉地道:“不管如何死法,总是一死,但小子,你也活不了多久,"黑堡"会收拾你……”黑堡灰飞烟灭之期不远了!”
“小子,你做梦,"黑堡"固若金汤,高手如云,凭你……”少废话,答本人所问?”
“办不到!”
“你想一寸一寸的死?”
“悉听尊便!”
朱昶伸手一把抓住对方肩臂,把他提了起来,厉声道:“说是不说?”老者面临死亡,狞态不改,咬牙道:“办不到!”朱昶一瞪眼,五指入肉,血水自指缝间泊泊而冒。
老者咬牙不停,狞恶之气,令人股栗。
朱昶面对邪恶的血海仇人,什么手段使不出来,尚唯恐其不够酷烈,当下右手断剑一扬,道:“真的不说?”
“不说!”
朱昶怒哼一声,断剑徐徐插进对方左肩锁骨上方的筋肉之内,直透肩后,血水两面迸涌,断剑无锋,刺入全凭力道,那痛苦可就难以忍受的了。
老者凄哼出了声,面上的神情,似一头受伤欲狂的野兽。
汗珠,滚滚而落,全身都起了抽搐。
“说是不说?”
“不……说!”
朱昶咬牙转动剑柄,一绞。
老者再狠,这皮烂肉糜的味道,可非一个功力被废的人所能忍受,杀猪也似的惨哼起来,血水流了一地。
“小子……你……你杀了老夫吧!……”
“没这么便宜!”
“嗯──嗯──呃──“
“鬼哼没用,我要你慢慢死,一寸一寸的死。”老者本来难看的脸孔,此刻比恶鬼还要狰狞,已经完全脱了原形,一双暴眼,似乎要突眶而出。
朱昶冷厉地又道:“说,武陵山血案是那些人参与,原因何在?主谋不必说,是你们堡主无疑。”老者咬定牙根不开口。
朱昶一横心,暗忖,说与不说都是一样,反正仇家已确定是“黑堡“无疑,浪费时间无益。
心念之间,猛然松手抽剑,老者惨号着往后便倒,在将倒未倒之际,断剑幻起一丛剑花,及至倒地,业已血肉模糊,五体分家。
朱昶想起家人惨死的情状,疯狂的杀念无法遏止,但已失去了对象,九名“黑堡“高手,业已全部伏尸。
他把断剑平举眼前,悲声祝祷道:“爹娘在天之灵有知,请看孩儿开始索血!”断剑回鞘,抬头一望日色,业已偏西,心想,总得赶它一程,明午便可出山,心念之中,正待弹身……
突地──
一个声音道:“杀得痛快!”
朱昶一听声音,知道来的是“红娘子“,忙道:“尊驾尚未离开巫山?”
“当然,我不能有始无终,把你交给"鬼手神人"便一走了之!”
“尊驾在山中呆了三个多月?”
“嗯!你该计算得出日子的!”
朱昶无法说出内心的感激,颤声道:“这些人情,在下尽其一生也无法偿还了!”红娘子笑了一声,道:“无人要你偿还,也谈不上人情,只要你将来善待你的妻子郝宫花,便算是报答我了,这一点你办得到吗?”朱昶心中一动,她为何如此关注绛衣女郝宫花,她俩是什么渊源?自己此番如果剧毒不解,一命鸣呼,郝宫花便成了望门寡,想起来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心念之中,道:“当然!”
“恭喜你残疾已愈,容貌恢复!”
“噫!尊驾何由知道?”
“是老怪物的宝贝儿子透露的,设非如此,我怎会耐心等上百日!”
“哦!在下那老哥哥……”
“他仍在山中等你!”
“现在何处?”
“神女峰头石洞中。”
朱昶又“哦!”了一声,心念一转,道:“在下得去找他!……”且慢!”
“尊驾尚有何指示?”
“这些尸体如不处理,将为老怪物带来惨酷的报复……”啊!在下疏忽了这一点,我这就……”
“不必了,让我手下给你代劳吧!”
“这怎敢劳……”
“毋须客套,倒是可否让我看看你复原后的面目?”
“红娘子“始终不曾现身出来,但朱昶知道她隐身三丈外的石后,闻言之下,毫不犹豫的道:“可以!”说着,扯下了面巾。
“红娘子“惊叫道:“啊!真不愧"鬼手神人",术能夺天地之造化,竟然与未受伤前一样……”朱昶戴回了蒙面巾,一句藏在心里很久的话,不觉脱口而出:“在下也可以一瞻尊驾庐山吗?”
“红娘子“似乎早有成见,断然道:“不行!”
“这……不有欠公平吗?”
“你再忍耐些时,总有一天真面目相对的,现在办不到!”
“为什么?”
“我当然有我的苦衷!”
“好,这且不提,在下请问一句话……”
“说说看?”
“郝宫花与尊驾是什么渊源?”
“嗯“沉默了片刻,又道:“渊源极深,但还不能告诉你!”
“她现在何处?”
“你想见她?”
朱昶面上一热,讪讪的道:“蒙尊驾撮合了这段姻缘,在下……当然应该问问她的近况……”红娘子“噗嗤一笑,道:“你到如今才开始关心她?”朱昶呐呐地道:“在下……一直挣扎在生死边缘,即使……关心也……”她很好,不必为她烦心,她虽荏弱,但深明大义,不会以儿女之情牵缠你,目前她也不希望与你见面,你放心做你该做的事吧!”
“在下十分感激!”
“不必。”
“在下还有句不当之言……”
“既知不当,为何还要说?”
“这……因为不能自释。”
“说吧!”
“对尊驾在下应以什么称呼为适当?”
“你是说这个……呃!称尊驾不是很好吗?”
“含糊笼统不恰当!”
“那你叫我一声大姐吧!”
“大姐?”朱昶心中一动,她要自己称呼她大姐,显然她年纪不会太大。
“怎么,不好?”
“很好!”
“那我该叫你小弟了?”
“随大姐的便!”
“哈哈哈哈……”
笑声中充满了得意之情,听起来这笑声比说话的声音要脆嫩些,这证明她说话的声音是故意以内功改变的,那不是她本来的声音,这同时也证明她年纪真的不大。
“听说大姐是"血影门"传人?”
“这点我不否认!”
“血影门是中原武林中最神秘的门派,一向不公开参与各门派任何活动,大姐专对"黑堡"下手,必有原因?”
“当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本门规戒……”那是什么原因使得大姐如此。”
“红娘子“音调突地变得低沉悲愤地道:“本门上代门主与两名门人,被"黑堡主人"诡计谋害,我是为了复仇!”朱昶油然而生敌忾之心,咬了咬牙,道:“大姐与我同仇……”这一点我从你刚才逼问那内禁武士口供时知道了!”
“大姐可知道"黑堡主人"的真面目?”
“不知道,这魔头诡诈万端,要查出他真正来历,颇不简单。”
“小弟出山之后,打算直闯"黑堡"……”
“你知道"黑堡"所在?”
“仅知在荆山之中,大概不难寻到。”
“荆山之中?”
“是的!”
“你决找不到!”
“为什么?”
“你这一路去,形迹必落入对方线眼目中,对方可从容准备应付。”
“这话有理!”
“不如把此事交给大姐我来办……”
“大姐不明地势和可能的位置,荆山范围不小,找起来更费事,小弟我打算昼伏夜行,秘密查探!”
“也好,我在暗中尾随!”
“小弟想先走一步去看看老哥哥。”
“你走吧,此地善后我叫人处理。”
“如此有劳大姐了!”
朱昶左腿残疾已愈,功力通达,以往不能施展的身法,现在已经可以随心所欲,他一弹身,快如一缕淡烟,倏忽消失在林樾之中。
登上了神女峰,业已夜幕深垂,淡月疏星,远眺其余诸峰,有如巨灵魅坐。
朱昶默察地势,回忆老哥哥当日带自己上巫山,所停留的石洞……但当时因为身受毒伤,神思不清,那记忆十分模糊,就是想不起石洞的位置。
于是,他择了个干燥的地方,坐了下来。
他缅想这番遭遇,的确像是一场离奇的梦景,若非诸般巧合,自己必死无疑,而最奇巧的,是自己竟然答应了郝宫花的婚约,但在内心上,又似没有业已订婚的感觉,那是什么原因?对了,是血仇与师父所赋的重任,占去了自己全部思维。
如果大师兄何文哉不死,以他“黑堡总管“的地位,当是极好的内应。
如果大师兄能慢一刻断气,许多不明之谜,定可揭晓。
“武林生佛西门望“杀死大师兄的目的何在?
令人想不透的是以大师兄的能为,竟然无法全身而退,落得重伤惨死。
他对西门望的恨,并不减于血海仇家“黑堡主人“,这伪君子想不到竟会是巨奸大恶,披了羊皮的狼,愚弄了整个中原武林同道达数十年之久,江湖鬼域,可见一斑。
正自冥想之际,一声苍劲笑声,倏告传来,朱昶精神大振,欢呼一声:“老哥哥!”
“天不偷“疾掠到朱昶身边,激动的道:“小兄弟,我每天日夜均到峰头守望,终于守到了。”朱昶起身,道:“老哥哥,小兄弟何堪如此爱护……”来来,我正好烤好了两只山鸡,还有一坛子大麴酒,我两正好消夜。”朱昶一听,有些馋涎欲滴,随着老偷儿奔下峰去,只一会工夫,便到了百日前停留过的山洞,一堆尚在冒烟的炭火,两只已烤得酥黄的山鸡吊在柴架上,发出浓香。
“天不偷“在洞内火堆上添了柴火,洞内登时温暖如春,大火照得洞内通明。
“坐下!坐下!”
朱昶边坐下身去边道:“老哥哥,我找不到这山洞,只好枯坐在峰头守望,想不到老哥哥适时而至。”
“天不偷“笑颜逐开地拿出两只碗,就身后挪过酒坛,倒了两碗,一碗放在朱昶身边,道:“小兄弟,两只山鸡我你各一只,动手吧!”朱昶诧异地道:“老哥哥那来的酒与用物?”
“天不偷“哈哈一笑道:“这得感谢"红娘子",是她着人采办的。”
“哦!”
朱昶摘下了蒙面巾。
“哇!”
“天不偷“怪叫一声,直跳起来,手中那碗酒全撒在地上。
朱昶倒被这意外的动作吓了一跳,但随即会过意来,轻轻一笑道:“老哥哥,我已恢复了本来容貌!”
“天不偷“楞视了朱昶半晌,又嚷道:“老偷儿活了一辈子,还不曾听过这等奇事,毁了的容貌竟能恢复,今夜竟亲眼得见了,"鬼手神人"简直是其术通天,来呀!干三碗,以示庆祝!”他人本矮小,这一蹦跳喊嚷,成了一只老猴儿。
朱昶不由莞尔道:“老哥哥,请坐呀!”
“好!好!”
“天不偷“坐下,两人连干了三碗,朱昶可是第一次喝此猛酒,喝得他愁眉苦脸,大摇其头。”天不偷“抓过两只烤山鸡,递与朱昶一只。
两人就这样吃喝起来。
吃喝之间,朱昶把受治疗的经过说了一遍,听得“天不偷“惊叹不已。
蓦地──
一缕琴音,遥遥传至。
两人同时一震,朱昶剑眉一扬,道:“奇怪,荒山黑夜,何人有此雅兴,在此抚琴?”
“天不偷“没有回答,只是老脸业已变色,似被琴音逗得出了神。
琴音丝缕不绝,一时如高山流水,琤琤琮琮,一时如断云零雨,淅淅沥沥,不久,转为商音,如泣如诉,如哭如慕……
朱昶不由也入了神,感到鼻头酸酸地,情思随着琴音在变化。
“天不偷“急速以手掩耳,栗声道:“不好!这是魔琴!”朱昶闻言一震,神思回复,高声道:“什么,魔琴?”
“天不偷“放开了掩耳的手,惊悸地道:“这是"巫山神女"所抚的魔琴之音呀!”
“什么,巫山神女?”
“你没听说过?”
朱昶朗声一笑道:“老哥哥,想那襄王巫山会神女乃传说的神话故事呀,怎能……”天不偷“一咬牙,道:“这神女不是那神女!”朱昶笑容一敛,道:“那是什么?”
“天不偷“突面现痛苦之容,双手又紧紧掩上耳鼓,口里道:“神女如在世,年已百岁之外,闻琴音者,十有九死,小兄弟,你功力深厚,故不感觉怎样,老哥哥我……难以抵受了。”说完,闭目入定,运功抵敌。
此刻,琴声如铁马金戈,充满了杀伐之音,朱昶这一倾神而听,顿觉心旌摇摇,血气飘浮,不由大惊,忙自慑心神,暗忖,倒要见识一下这“神女“是什么人物?
心念之中,起身出洞,细察琴声,似来自方才停留的峰头。
琴声再转,犹如裂帛,似利刃般穿入肺腑。
朱昶心神俱颤,不自觉地以手掩耳。
片刻之后,万籁俱寂。
朱昶好奇之念难遏,弹身奔上峰头,目光扫处,不由亡魂大冒,只见横七竖八,十多具尸体,全部是七孔流血而死,不用问,必是死在琴声之下,看衣着,死者赫然又是“黑堡“人物,想来必是那些先一步侵入“莫入谷“的后援。
此次“黑堡“图谋“莫入谷“,出动的爪牙不少。
就在此刻,忽见人影幌动,定眼望去,两个黑袍老者,缓缓自地上立起。
朱昶心头一震,暗忖,这两人竟然不死于“魔琴“之下,显然功力相当深厚,对方也已发现了他,其中之一栗声道:“何方朋友?”朱昶反问道:“两位是"黑堡"来的?”
另一个答道:“不错,朋友是何来路?”
朱昶杀机顿起,栗声道:“两位要知道在下来路?”
“嗯!”
“在下有个规矩!”
“什么规矩?”
“报名必见血!”
“哈哈哈哈,小子,你到底什来路?”
“断剑残人!”四字出口,朱昶才发觉自己没有戴上蒙面巾,但这已不关紧要,因为他已决心要杀对方,凡属“黑堡“门下,他是决不放过的。
两老者骇然大震,齐齐向后一退,同声惊呼道:“断剑残人?”朱昶一闪欺到两人身前,暗夜中,两道目光犹如电炬,直照在两人面上,冷酷至极地哼了一声,道:“拔剑自卫吧!”两老者霍地拔出长剑,其中之一道:“断剑残人,你动手得有个名目呀?”
“当然!”
“什么名目?”
“报仇索血!”
“所报何仇?”
“本人"剑圣朱鸣嵩"之后,明白了吧?”
吧字出口,断剑已掣在手中。
两老者再退了一步,另一个颤声道:“你……你是"剑圣"之子?”
“对了!”
寒芒乍闪,剑气破空有声,惨号随之而起。
两老者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便已双双栽了下去。
朱昶回剑入鞘,转身四顾,却不见任何动静,心想,“巫山神女“难道已离去了不成?一曲琴声杀了这多人……
心念未已,只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断剑残人,神女有请!”朱昶大吃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青衣少女,婷婷玉立在三丈之外。
“什么?神女要见在下?”
“不错?”
“有何见教?”
“随我来!”
朱昶怀着激奇的心情,挪动脚步,那青衣少女姗姗前导,穿过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森林,来到一个怪石峥嵘的所在,那少女回眸一笑,道:“请止步!”说完,没入怪石林中不见了。
朱昶止步兀立,心头不免感到一阵忐忑。
不久,一个女人的声音起自石后:“你叫"断剑残人"?”那声音嫩极了,也脆极了,像带着一种吸人的磁性,听在耳里,全身有如沐春风之感,朱昶心头一动,暗忖,这问话的是谁?据老哥哥说,“巫山神女“年已百岁开外,当然不会是这种充满青春诱惑的声音,假若是以内功改变声音,仅能使声音变调,或是变为粗劲,无法使其脆嫩圆润的。
心念之中,应了一声:“正是!”
那迷人的声音又道:“你并不残呀?”
朱昶不禁一楞,自己匆匆现身,未戴面巾,也没有装成跛足之状,这一问,真的无词以对。
心念一转之后,道:“也许,但也未必!”
“这话怎么讲?”
“这是私人隐衷,请不必追问!”
“你很骄傲?”
“不然!”
“你的功力剑术,均已臻上乘,确是一个奇材……”谬奖了。”
“你在本"神女"一曲"招魂"之下,仍能行动自如,是我生平所逢第一人。”朱昶骇然,听口声,对方便是“巫山神女“,一个百岁开外之人,能发出少女般的银韵,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一曲招魂,那她所弹的是“招魂之曲“了,这曲名多可怕。
“尊驾便是"巫山神女"?”
“不错,你见识颇广,竟然知道江湖早已绝响的名号。”
“尊驾相召,有何见教?”
“本神女早已弃绝尘俗,只恨这般人无端骚扰,一时动念,所以抚上一曲,想不到引出你这少年高手,不为琴声所迷,便是知音,所以召你一谈!”
“仅如此吗?”
“咯咯咯咯!……”
笑声如珠落玉盘,悦耳至极,也惑人至极。
朱昶不自禁地心头一荡,忙镇慑心神,正色道:“尊驾有话便请说?”
“且慢,你能先听我一曲"霓裳"吗?”
朱昶心念疾转,对方显然是要考较自己的定力,这与出手拚斗无殊,只是方式不同而已,照老哥哥在乍聆琴声之时的惊恐之状,对方决非什么好相与的人物,对方这话,等于是挑战,自己岂可示弱,藉此试试自己的定力也未始不可。
心念之间,道:“可惜在下不解音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