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粉英含蕊自低昂
2025-01-16  作者:沧浪客  来源:沧浪客作品集  点击:

  胡醉醉了。
  胡醉号称千杯不醉,但他此时是真的醉了。
  并非不胜酒力,而是他自己想醉。
  很多时候,一个人是否会醉与他的酒量并无多大关联。
  昔日在泰山绝顶,当若数千群豪之面,胡醉连饮数十碗酒。
  非但没醉,而且豪气倍尊,令人心折!
  因为那时他不想醉。
  此时他只饮了十数碗,却真的醉了。
  古人云:何以解优,唯有杜康。此言之真正含义在于:酒能使你忘掉许多事情。
  至少是暂时忘记。
  此时此刻。在鄂川边境一家毫不起眼的小酒店里,胡醉显然做到这一点了。
  他双眼迷朦,舌头似比往日大了数倍。口齿不清地道:“再……再拿酒……酒来!”
  紧靠邻桌而坐的是武当掌教灭性道长及七名门下弟子。他们是三日之前遇上胡醉和毒手观音的。
  灭性子见状立起身来,道:“胡大侠,你不能再喝了。”
  胡醉也迷眼看着他,道:“你……你是谁?我为什么不……
  不能再喝了?你可知道我叫什么吗?告……诉你,我叫千杯不……不醉!哈哈,我看……看清了,你是个老道……道人,我自不会怪……怪你,你们道家是不……不许饮酒的,可我可不……
  不是道家是人,所以嘛,我……嗯……怎么还不拿酒来?”
  灭性道长看了看坐在胡醉对面的毒手观音,示意她劝胡醉别再喝了。
  毒手观音幽然道:“不,道长,让他喝。”言罢示意酒保过来上酒。
  灭性道长惑然不解地看着她。
  毒手观音道:“快一年了。”
  她似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在对灭性道长说话。灭性子神色一黯,只道了声“无量寿佛”,便又坐下不语。
  酒保不停地大碗上酒,胡醉不停地喝,不仅用口喝,连他的衣襟也“喝”。
  过不多时,胡醉便已伏桌酣睡。
  毒手观音从包袱中取出一件长衫,连同一绽银子一起递给酒保,道:“还烦店家将敝师弟送去更衣歇息,银两不用找了,除酒资之外。便算是为敝师弟过去歉意吧。”
  一锭银十两。似这等村野小店,一月能赚这许多已是菩萨保佑了,店家乐不可支,奔过来与酒保一起抱头抱脚,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醉如烂泥的胡醉抱上楼安置停当。
  毒手观音道:“敢问道长,当日泰山顶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灭性子奇道:“你还不知道?”
  毒手观音道:“年余来我与师弟东奔西走,他只说为找寻拜弟独孤樵,问及当日之事,他总是闪烁其词。向他与黄少侠是如何叙出我与青青师徒俩的,他也只说是正巧碰上,可我总觉得事情并非如此,敝师弟似总是心事重重,却又不愿吐露,是故有此一问。”
  灭性道长道:“胡大侠不愿细说,自是……唉!”
  神色一黯,又道:“此事与敝派也大有关联,待贫道说出之后,还望施主别告知胡大侠才好。”
  毒手观音点头道:“道长但说无妨,我决不让敝师弟知晓便是。”
  当下灭性子缓缓将年前在泰山玉皇顶发生之事细细道了出来,说道鬼灵子陆小歪指使天山二怪胡搅蛮缠时,饶是他修行有道,也不禁微微含笑,补充道:“若非陆小施主那般拖延时间,直到悟明大师和丐帮卢长老带了冒充胡大侠的黄世通施主上去,铁镜便……便得逞了。”
  想像当日的凶险之局,毒手观音也不禁出了身冷汗。
  却听灭性子又道:“胡大侠得以洗清冤情,本正是铲奸锄魔的大好良机,无奈任空行诡计多端……”
  稍作停顿,轻叹一声,当下又将他和胡醉、童超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与本是走投无路的任空行、铁镜、冷风月及辛冰四獠所做的交易道了出来。
  毒手观音沉默良久,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是如此……”
  灭性子见状道:“也怪贫道无能,年余来竟未探听到一丁点儿任空行等人踪迹。”
  毒手观音忙道:“这却怪退长不树,任空行明知以硬碰硬他们尚非敌手,自然是隐匿起来了,敝师姐弟两年余来踏进大江南北,也未探得一丝音讯。”
  灭性子道:“贫道甚觉奇异,凭千佛手任空行之魔性,决不会是那种甘愿隐循山林之辈,却为何在江湖上打探不到一丁点儿风声。”
  毒手观音心头一凛,突然道:“月前敝师姐弟两曾在鄂西遇见愁苦二煞,据说任空行组建了一个什么复圣盟,任空行自任盟主,铁镜和金一氓行副盟主……”
  “金一氓?”灭性子奇道:“他怎会又与任空行搅到一块儿去了?”
  毒手观音面色微红,道:“个中原委倒是不知,不过此盟广收江湖奇人异士,定然是为对付咱们的了。”
  灭性子又是一惊:“奇人异士?”
  毒手观音道:“道长可曾听到过早中江湖上有个叫‘病诸葛’欧阳钊的么?听说此人已被收罗在任老贼麾下了。”
  灭性子凛然道:“此人也数十年不在江湖现身了,他尚有位师兄,叫‘赛诸葛’欧阳明,他师兄弟俩武功倒是平平,但于机关阵式设置之术,倒确可称满绝天下了。有他相助,咱们要除掉任空行倒是颇有些麻烦了。”
  毒手观音道:“然则他师兄——?”
  灭性子道:“‘赛诸葛’论技艺大约比‘病诸葛’略强,但隐退得更早,据有传言说,他师兄弟间索来不合,赛诸葛隐退之后,病诸篇还曾助过东方圣来着,虽只是传言,但观当日‘武帝宫’之设置,倒也并非全无道理。东方圣虽动参天地,却也并非圣人,于机关设置之道并不精通,偏偏仅有一息尚存的任空行能从被炸毁的‘武帝宫’死里逃生,其中的机关之妙,却是常人难以度之的了。”
  毒手观音鞋眉道:“如此说来,咱们倒须在他们机关尚未完全设置好之前先特其捣毁才是了。”
  灭性子道:“只怕已经晚了,愁苦二煞既入此盟,而二煞武功平平,他放心让他们出来作恶,难道就不怕咱们逼二煞道出他秘密总部的位置么?”
  “道长之意是任老魔故意将二煞当作诱饵?”
  “有此可能。”
  “哼!俗话说得好: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咱们既已言明务杀任老虎以谢天下英雄,纵是鬼门关,也得去闯它一闯了。”
  “好气魄!候女……不傀是女中豪杰!事不宜迟,贫道这便告辞了,待探查出任空行老巢之后,贫道自会差人告知胡大侠和至少侠你们的。”
  他本想说“候女侠”三字,但早年侯玉音杀人如麻,被列入江湖四大魔头之一,更有个“毒手观音”之名号,这“侠”字却有些不便出口,当下只好顾左右而言它。
  毒手观音只淡然一笑,道:“那道长先行一步,待明日敝师弟酒醒,咱们随后赶来。”
  灭性道长率弟子拜别之后,毒手观音心潮起伏。灭性子的一番话,使她明白了师弟为何一年来总是忧心仲仲。
  为了救她和青青,胡醉和童超给自己套上了一会沉重的枷锁。
  论武功,他们并不怕任空行,但任空行名列江湖四大魔头之首,一代枭雄,岂能不知此理,他是断然不会以硬碰硬的。
  他能忍,会等待时机。
  事实上他也正是这样做的。
  而胡醉他们则不能等待。此时的等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失信于天下英雄。
  ……毒手观音忽然微微笑了:今生今世,她已被一条看不见的绳索与师弟挂在一起了!
  次日日上三竿,胡醉才从楼上下来,见毒手观音等在门口,大觉过意不去,干咳了一声,才道:“师姐,昨夜我……”
  毒手观音连忙止住他,笑道:“师弟号称千杯不醉,看起来只怕是浪得虚名了。”
  胡醉也笑道:“彼此彼此,师姐号称毒手观音,不也是早有一半浪得虚名了么?”
  毒手观音奇道:“什么叫一半浪得虚名了?”
  胡醉故意淡然道:“观音不假,毒手却未见得。”
  毒手观者笑骂了一声:“贫嘴”。随即又道:“灭性道长大约探听到了什么讯息,连夜急匆匆投鄂西去了,并嘱咱们随后赶去,师弟你看——?”
  胡醉忙道:“那咱们这便赶去吧!”
  当下二人折向东南,径奔鄂西。
  奔出十里许,胡醉忽觉此事有些突兀,缓下脚步道:“师姐。”
  毒手观音也缓下来,道:“怎么?”
  胡醉盯着她双眼,肃然道:“昨夜灭性道长都与你讲些什么?”
  毒手观音故做惊异状道:“没讲什么呀?”
  胡醉摇头道:“师姐,你瞒不了我。”
  毒手观音垂首不语。
  胡醉又道:“师姐都知道了?”
  犹豫良久,毒手观音才轻轻点了点头。
  胡醉长叹一声,却未再说什么。
  毒手观音缓缓道:“师弟,寻找拜弟独孤樵之事固然紧要,但丐帮数千弟子正为此事奔忙,有姚大侠主持,想必迟早定会找到的,咱们倒可暂时搁在一边。而当日为救师姐,你们当着天下英雄许的愿,却再耽误不得了。昨夜,师姐与灭性道长惴摸,任空行的老巢大约会建在鄂西大峪山一带,是故……师弟不会怪罪我吧。”
  胡醉轻叹道:“师姐是为师弟的名声着想,我怎会怪于你。”
  话音未落,忽有一年近六旬的叫化“咦”了一声。飞奔过来,伏地便拜,口中道:“丐帮川陕分舵副舵主蒋昌扬参见……”
  未等他将话说完,胡醉早连忙将他扶起,肃然道,“在下已久不是丐帮中人,‘参见’二字,还望蒋副舵主休要提及。”
  蒋昌扬一愣,恭声道:“是,胡大侠。”
  胡醉道:“蒋副舵主到此地来,可是老——”
  他与布袋和尚关系笃厚,素以“老叫化”和“胡醉鬼”称,此时姚鹏身为丐帮帮主,在其属下面前直呼老叫化,倒是有些不妥,当下改口道:“可是奉姚帮主之命来寻独孤樵的么?”
  蒋昌扬道:“先前是的,此叶却是为传帮主令谕,凡置身川陕鄂境内的本帮弟子,一律暂停找寻独孤公子,而以找回峨嵋派瞿腊娜姑娘为己任。”
  胡醉奇道:“这却为何?”
  蒋昌扬道:“这在下倒是不知,只是帮主令谕甚是严厉,不得损伤瞿姑娘一丝一毫,违者格杀匆论!”
  胡醉大觉蹊跷:此时任空行等魔头隐匿不出,丐帮经泰山之变后,不到半年便已被整顿得秩序井然——布袋和尚接任帮主兼巡察长老;冷面菩萨卢振豪任执法长老,原川陕分舵舵主李仁森升任护帮长老并兼原职,蒋昌扬担副职;洛阳分舵正副舵主郑雄烈宇文虎原职于作自动,胶东、江南、预皖晋鲁四大分舵原舵主郑士武、周温、王伯基和郑启龙葬身泰山,分别升原副舵主于健、王柏、王栋及徐鲁棚为正职,并挑各舵弟子中武功人品出众者龙以刚、毕明轩、冯熙宏和叶缠四人为副,至此。丐帮六大分舵又得以恢复元气,端的不愧江湖第一大帮之名号了——对于姚鹏来说,此时不全力找寻独孤樵,倒确是大悖常理之事。
  见胡醉默然不语,蒋昌扬道:“若胡大侠和侯前辈无甚吩咐,我——”
  胡醉被他一言惊醒,忙道:“蒋副舵主有要务在身,咱们这便告辞,若遇见姚帮主,请代我师姐弟俩问好。”
  蒋昌扬拜别后,胡醉奇道:“为寻峨嵋派一小弟子,老叫化叫此大动干戈,倒是有些古怪。”
  毒手观音笑道:“大约他是想将那瞿姑娘收为鬼灵子的小媳妇儿。”
  胡醉也笑道:“一个歪邪掌门,一个稚气未脱,倒也算是地造天设的一对了。”
  他口上虽这么说,心头却不这么想。
  早已授首的千面狐智桐那魔头易容成独孤樵,使迷朦茫然的柳玮云失身,此事天下所知之人仅玮云之父母、白马书生柳逸仙夫妇和玮云之师布袋和尚?以及他胡醉而已,连柳玮云自己也不知孩子的身生之父并非独孤樵,此事胡醉当然不能告知毒手观音——总之知晓之人越少越好。唯一能解此结的,便是找到独孤樵,并劝说于他,让他娶了以全付身心爱他的柳玮云,方可遮掩过去,否则以玮云心性,若知内情,后果便不可设想了。
  姚鹏身为玮云师父,于此节岂有不知,却偏偏不找独孤樵而严令属下寻一个与此事毫无关系的翟腊娜,个中原委令人费解。
  胡醉忽然心头一动:莫非瞿姑娘与独孤樵大有干系,找到瞿腊娜便能找到独孤樵么?
  正思忖间,忽闻毒手观音道:“师弟,你怎么啦?”
  胡醉恍然一惊,遮掩道:“没怎么。”
  毒手观音道:“为何师弟总将心头所想闷在心里,对师姐说出来莫非……”
  一语未了,忽闻救丈开外传来一声幽怨凄凉的长叹,随即传来一少女娇柔哀婉的自言自语:“秦楼不见吹箫女,空余上苑风光,粉英含蕊自低昂。东风恼我,才发一衿香。琼窗楚醒留残日,当年得恨何长!碧阑干外映垂杨。暂时相见,如梦懒思量。”
  吟的竟是一阕南唐李后主的悼亡之词《谢新恩》。
  胡醉和毒手观音皆是一愣,对视一眼,均暗道:不知此女是谁,因何自吟如此惆怅酸楚之词,她借词所悼的亡者又是何人。
  词中那聚日短暂而长恨绵绵之意,端的令人愁肠百转。
  胡醉猛然一愣:“莫非是法云?”
  当即一拉毒手观音衣袖,道:“师姐,咱们过去看看。”二人奔过去,却见一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女倚着一颗老树,娇美的面容上布满怅茫懵然之色。
  毒手观音不知这娇美少女是谁,胡醉则大吃一惊,瞿腊娜!
  见师弟面色有异,毒手观音奇道,“师弟认识她?”
  胡醉点点头,道:“她正是老叫化严令丐帮弟子必须找到的瞿腊娜瞿姑娘。”
  瞿腊娜“咦”了一声,道:“你们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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